钟礼秉烛,烛火中的脸忽明忽暗。
“我知道在哪。”
哈????
钟礼看着面前众人一个个见鬼了似的表情,目光愈发真诚,漆黑双眸在烛火明灭下显得更为幽深。
“我真的知道。”他又重复了一遍。
玉尘心里自然是不信的,连师父都不知道的地方,他怎么可能知道。
钟礼环顾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玉尘身上:“不论是一重还是衍界,我都比你熟,你知道的。”
看着烛火中那时隐时现的面容,玉尘不禁心里纳闷,这个成天叫人欺负的屁滚尿流的臭小子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玉尘不耐烦道:“你说在哪吧。”
钟礼:“我带你们去。”
“不行。”玉尘一口回绝。
“凭什么不行?”
钟礼向来听自己的话,现在却敢顶撞他?
“你可知道我在做的是什么事?”玉尘暴起,揪着钟礼的领口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副恶徒模样。
钟礼这人玉尘是知道的,他一向胆小,当神当得小心翼翼,最怕被罚。于他而言,上天成神已是不易,更不能因为自己被罚。
“我知道啊。”钟礼将烛火拿远了些,依旧云淡风轻。“不被发现就行了。”
“荒唐!漫天武将大半都堆在五重了,其中不乏赤霄战神这样的强神,你我之微,又怎么可能不被发现?我如今已是下定决心破釜沉舟,可你不一样。”
他语气放缓,松开了钟礼的领子,可对面的钟礼仍是油盐不进。
“没我,你们永远也找不到那个地方,天界人人皆知无名山天梯,你能走得掉吗?”
玉尘突然很想再揪住他领子暴揍一顿。
“你还偷听!”
玉尘作势要打他,钟礼秉烛满屋子地逃窜:“我一直在暗屋找东西,你们慌慌张张进来的,我本想出去,谁知你们突然惨叫,看起来不太能打扰。”
“你还有理!”
钟礼甩开他的手,在他又要扑上来时侧身避到一边:“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此后一别,我们便不知何时能再见。我刚来天上的时候受尽欺负,是你给我拉起来的,也是你一直保护着我,我不能……”
“我不能什么都不为你做。”
玉尘起身,举在半空中的手僵住,迟迟没法落下。
第一次见到钟礼时,他被几个小神仙打的屁滚尿流,人群中仓皇逃窜,却怎么也逃不开。
彼时的他刚拿到父神大人送的风师扇,心里正洋洋得意,苦于没有地方显摆一番,恰巧这幕景象出现了。
他推开那几个小神,向倒在地上的玉尘伸出了手:“叫句大哥,我帮你给他们都干趴下!”
听到这句,钟礼想伸出的手却缩回去了,迟疑许久,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反倒是玉尘急了:“你叫嘛,就叫一句!算我求你,一句就行。”
看着他急得跺脚,钟礼倒是忘记了他前面说的,犹疑地叫了声:“大哥?”
“诶!”玉尘开心应下,掏出怀中风师扇,凌空一扇,刮出猛地一阵强风,将四周那几个小神都扇飞。
他昂首骄傲那模样,钟礼至今想起,都历历在目。
与那些个小神一同扇飞的,还有接连几座仙府的房顶。
再之后听说风神赔罪,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风师关了起来。钟礼便一个人一个人的问,找了好久的路才摸到风神府上,去讲明缘由,为他求情。
起初风神见了他,听着,却没有任何好脸色。
讲至情深意切时,玉尘忽然从别屋走出,边走边向嘴里丢着糕点,依旧神采奕奕,见了他还不忘开心打招呼:“嘿!你来啦。”
原来他根本没被罚啊!
钟礼倒是松了口气。
在那之后,他们关系便愈来愈好,虽然对他大哥大哥的叫,可实际上在钟礼心里,玉尘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神罢了,论心智,远不及自己成熟。
可心智成熟的自己,也这样跟着他几百年,干了许多荒唐幼稚事。
叫钟礼这么一说,在场又是陷入一阵寂静。
神的一生何其漫长,在数不清的年岁里不断相逢、离别。
有离别,便会有更为欣喜的重逢,人人皆是这样热切期盼着。
眼下钟礼将它说出口了:这一别,应是永别了。
横在中间的有漫天武将,有刑文律法,有天罚无数。事已至此,还是走得远些,不要再见的好。
钟礼叹息:“玉尘,走了,便藏得好好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有话说。”
愿愿依旧倒挂在树上,置若罔闻。
九渊:“借我几只黑雀。”
愿愿不耐烦地睁开一只眼:“就这?”
“嗯。还有什么吗?”
“没什么。”愿愿右手在左手背上一抚,向她丢去一团黑雾。
“多谢。”
暗紫色流光环绕在整座屋外,屋顶上坐着那个慵懒而妖娆的神女。
这位神女和花川关系斐然,做些个荒唐事不稀奇。
珉这般想着,却猛然停下了脚步。
珉手伸向背后,握住剑柄,警惕地盯着面前那妖里妖气的神女。
竺溪弯起嘴角,笑吟吟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珉:“这是樾乔住处。”
竺溪依旧笑着:“那是谁?”
他这样问着,看着结界中的房屋,不时有几道气来回冲撞一处。
竺溪显然也注意到他盯着的方向,跳下屋顶先下手为强,弯刀出鞘,刺去他颈间。
刹那之间,珉剑拔出,刃器相撞刺耳至极。
珉无心恋战,不顾竺溪的缠斗,找准了一个机会,一剑向那处劈去。
几乎是同时,暗紫色的结界中冲出无数发着寒光的银弦,撑开那道裂缝,一道身影飞快钻出,向外飞去。
南天门外。
一道黑影倏地闪过,紧接着有一白影迅疾追上。
守门的武将手中戟一横,拦住跑在前的花川,花川青藤飞快刺出,在他们二人中间,稳准地刺中了那只黑雀。
趁着他们二人目光集中于花川,九渊偷偷掷出手中的一团黑雾与数只黑雀,继而向着那团黑雾飞奔而去。
“站住!”
九渊指着已经飞出南天门的黑雾:“我等奉赤霄战神之命,捉拿鬼王归羽,让开!”
守门将士看了看立在前面的殿下与花川,又看了看身后呼哧带踹跟来的小风师。
游移不定时,恰逢赤霄战神出现。
二人一拜:“战神。”
九渊瞬时觉得头皮发麻:他怎么会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方才的举动他有没有看到?
身后的玉尘更是战战兢兢,拼命大口喘息着,边喘边拉着旁边钟礼一齐喘,装作他们跑来的有多吃力。
可他越是这样,心里越发毛,只觉战神的眼神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九渊木然的转头,未等强词夺理解释一番,便看到昏黄火光映衬下,战神那粉得发红的桃云拼出:是。
战神说是,那便是了。
九渊努力整理好自己不安的心绪,想来是战神并未注意到先前自己这鬼鬼祟祟的举动。反观身旁花川,依旧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
守门将士掏出腰间寻凶令,见其并未放光,在每个人从他们中间走过之时,都垂头看了一眼寻凶令,这才安然放他们离去。
下去的路玄光变幻,星河长明。
暗夜是洒满光点的河流,耳畔风声略过,漫天美景倒退,若不是逃亡要紧,倒真想让人好好欣赏一番。
一路上钟礼不断补充着沉泽天尊说的话:“天隧被击碎,只剩下碎片,加上坛泫上神已陨灭,碎片应是极其不稳定的,其中会多么凶险我一概不知,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玉尘抚着腰间风师囊坚定道:“我既已做了这个决定,自然是做好了陨灭于此的准备。各位,你们帮了我,便没有回头路了,千万别被发现了,若遇险,就将责任尽数推在我身上,是我胁迫你们的。”
“若以后还能相逢,有什么玉尘能帮得上的,各位尽管开口,玉尘万死不辞。”
正要回答,花川忽地变了神色,推着前面的玉尘与钟礼二人:“快走!”
紧接着,上方遥远的南天门尽头传来樾乔清澈而又响亮的声音。
“凶神就在他们之中!”
愿愿倒挂在一旁小彩云桑枝干上,睁开一只眼疲懒地看着慌张的樾乔。
说真的,他现在倒是很想杀了这个碍事的。
赤霄战神还未走远,折返回来,赤霄剑一出鞘,浓郁血雾压下,隐在寻凶令上薄薄一层黑雾散开,露出寻凶令本来的样貌。
——通体赤红。
凶神还未走远。
往常的黑夜是静谧而安宁的,可近些日来,五重处处火光显现,眼下见三重漆黑一片,倒别样舒适。
花川皱眉,对竺溪的无能很是不满。
九渊算到了不会走得这么顺利,故让玉尘与钟礼带着萤璃先走,花川帮忙垫后。方才守门的将士们已然见过殿下了,所以由她将人引开更为合适。
樾乔声落,五重一阵骚乱。有赤霄战神坐镇,便很快有条不紊起来。
皓将原本聚集在五重的将士们分编五路,其中多数将士继续守在五重以及前往三重无名山,其余分队去往一二四重。
樾乔和后赶来的珉也应和加入了去往三重的队伍。
越是黑暗,倒越是安心。
想来五重开始抓捕他们了,慌乱之下,他一定会跟来。
九渊没有回头,轻声道:“鬼王大人,您走吧。”她转回身,身后果然伫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
周遭黑雾弥漫,他隐匿在比黑夜更暗的浓雾里,只有空荡荡袖口伸出了两只骨节一样的手分外清晰。
“我不骗你,只是眼下情况紧急,以你的实力,在他们追来之前逃出天梯并非全无可能。我想放你走,可你跟着我来不是什么好选择。”
又枝没说话,抬手指向她的腰间。
九渊明白他的意思:“是。”
黑雾中的又枝轻哼一声。远处传来点点火光,九渊凌空一抓,抽出鸣霜。
下一瞬,一抹浓郁黑雾扼上她的脖颈,又枝消散于无形。
九渊困在原地,空挥了几下鸣霜,数道剑气空打落在地,那黑雾扼得愈来愈紧,同时,远处阵阵火光亮起。
猛地一阵神力震颤,漫天宛若地动,轰鸣声不断回响,九渊望着震颤的云海,驻剑单膝跪地,心里不祥预感越发清晰。
金光闪耀,领头武将一身金甲,刺目非常。
天界武神有三,战神有三。自战神陨落一位后,便由赤霄武神一直兼管战神名号,行战神之事。其余两位武神分别为钧辞、相生,两位战神为雷霆、执月。
像这样高调出场的,免不了是个大人物,武神向来行踪不定,执月又为父帝的钦军,想来,应是雷霆战神。
抓萤璃,竟用上这么大阵仗。
雷霆战神一抬手,金光猛震,顷刻给九渊脖颈那道黑雾震碎,空余颈间一道淤痕。
雷霆战神神化人型尚有一丈余高,魁梧凶猛至极,周身金甲祥光快要闪瞎人眼,背后还背着两柄看起来便有千万斤重的阔斧,同为纯金镀造。
似是不屑于同这些个小辈打,只见他吹胡子瞪眼,厉声道:“拿下。”
话音一落,身侧武将即刻便向九渊冲上来。
“战神,其中有什么误会。”
九渊连连躲闪,几个避而不及的剑砍下来时,她反手鸣霜相抵,可即便如此,他同那些个七八重来的武将尚有一定差距,神力威压登时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偏偏,偏偏体内许久没有冲撞的日月之力这个时候犯起了病,九渊甩开武将,一口血吐在地。
身后赶来的樾乔见此也慌了神,在雷霆战神旁急道:“战神,她是殿下,您要是觉得她可疑抓了便是,这是做什么。”
“殿下?”雷霆浓眉一挑,接着便是一声冷哼。“青禾的女儿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
九渊抬眼,看着雷霆凭空召出一座金椅,看戏一样看着自己这边,心里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先前顾及在场皆是神将,九渊无意将场面闹得难看,如今看来,不难堪也没法收场了。
她肘弯拭去鸣霜上沾染的血,鸣霜霎时迸发出一股子阴冷的寒气来。
月白剑光在空中划下数道优美弧线,与那些个袭来的武将僵持打个平手,可即便是她再怎么不服气,任谁也能看出,这就是明摆着的欺负人。
“战神。”樾乔跪在旁边。“战神此行只为寻罪神罢,抓了便好,何至于如此。”
雷霆没说话,反手掏出寻凶令。
樾乔看着那刺目红光也是一愣,转而抬头看了眼正在奋战的九渊。
不应该啊……如此鲁莽冲动,任性妄为,就是她盛九渊没错……
看着寻凶令的红光,樾乔不自觉动了动脚步,袖中银弦抖落。
下一瞬,千万银弦铺洒漫天,直向九渊刺去。
周遭武将见了,尽数避开。九渊猛一抬头,看着漫天落下的银弦,竟是愣神。
就在那些个银弦要将她刺成筛糠时,一抹银光骤现。
不同于雷霆战神那般华丽的吓人,他这银光舒服的很,眼见那柄剑干净利落挽了个剑花,霎时削断那些个银弦。
一个身着华贵,气度不凡的神君背对着她而立,那柄剑被他收回,转而拿起了一柄扇,悠然扇着。
樾乔好似突然回过神来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都……做了什么……我在做什么?
恐惧铺天盖地般将她吞没。
一直在队尾沉默的珉,看着樾乔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来人折扇一合,声音甜蜜而温柔:“雷霆,挺大个男人,欺负小神女,你要不要脸。”
“小神女?睁大你狗眼看清楚了,这是罪神。”雷霆拍椅而起,举着寻凶令,恶狠狠瞪着对面那人。
那人却丝毫没听见,转过身来,温柔地伸出手,对着九渊笑着:“你是小九吧?他以前比武输过你娘,一直记恨着呢,小气极了。”
九渊看着他,犹疑地伸出手。
他拉人的力气也轻,生怕给人拽疼了一样。
雷霆战神气得就要拿起那柄阔斧,怒骂道:“钧辞你他妈是不是瞎?少他妈在这发情了。”
“噫。”折扇一张,抵在唇边,钧辞一副矫揉造作模样:“你说话好恶心呀。”
“小九,你说我把他舌头割了好不好呀?”
九渊一愣,今日见了雷霆战神已是罕见,又见了钧辞武神,还如此亲昵地“小九、小九”叫着,叫得她心里有些发毛。
看着对面的雷霆战神已然拔出斧子,九渊扯了下钧辞的衣角:“武神大人,切莫胡闹了……”
周遭武将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想必两位上神关系向来很差。
“好。”他眉眼一弯,温顺应下,以在场一众天神都看不见的速度飞快探向九渊腰间,在雷霆劈头盖脸来之前,将那根长针丢到雷霆脚边。
雷霆不明白用意,抬眼看向钧辞,他仍是笑眯眯的,手中举起了一个暗淡的寻凶令。
再一看,雷霆战神腰间寻凶令红得渗人。
在场一众天神皆是脸色发白,一时间追凶陷入如此尴尬境地,接下来该怎么追全无头绪。
九渊看着那掉在地上的长针,下意识摸向自己空空的腰间。
钧辞武神……绝对是怪物。
方一这么想,脑海中忽然传来他的声音:“小九,你想放跑罪神?还是想放走鬼王?”
九渊慌乱环顾四周,发觉这个声音只有她能听到。
钧辞仍是笔直立着,背对着她没有回头,九渊却从头到脚一阵恶寒。
那声音甜蜜极了,温柔极了,就像是一步步诱人跳进不见底的陷阱。
九渊摇了摇头,故作镇定心中答他:“武神说笑了。”
钧辞一耸肩:“好吧。”
“诶,雷霆,不去天梯,在这转悠什么,万一有惊喜呢。”
他说这话时候九渊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心底有个直觉告诉他,钧辞武神应是……笑着?
得拦住他们。
九渊忽地身形一晃,倒地前被他稳稳的接住。这回九渊看清了,他嘴角那抹戏谑的笑意。
“小殿下这里有我,你们都走罢走罢。”
九渊本想演个什么要死要活的戏码,活生生叫他堵死。
看着那金甲战神带着大部队浩浩汤汤向无名山走去,九渊一颗心沉到底。
钧辞武神都知道了。
樾乔经过时,似有话要对九渊说,踌躇许久,顾及一旁钧辞不怎么友善的目光,还是迈着步子离开了。
钧辞笑着:“小九,还要演吗?”
九渊拍拍屁股起身,抱拳道:“武神大人请明说。”
钧辞笑着摇了摇头:“你和你娘一样,都不怎么喜欢动脑子啊。咦……”他手指摩挲过九渊发间,取出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光点。“这是什么?”
“别!”
九渊还没来得及阻拦,眼见着钧辞武神碾碎了那枚光点。
那枚小小光点碎裂,陨落,不及天地间一粒尘。
“这有什么特别的?”钧辞歪着头问她。
没等她回答,遥远处又传来隐隐地颤,不同于雷霆那大张旗鼓的夸张劲儿,反而向毒蛇匍匐吐信子一样。
钧辞跳开原地,方一离开,他脚下便炸开数根藤蔓。
烟尘落下,九渊遥望着,面前愤怒至极的花川。
眼前是花川,身后是无名山,一瞬间便给她拉回那个无星的夜晚,那一盏盏亮起的白莲灯,那一遍遍温柔地叫着自己名字的人儿。
花川远见到了九渊脖子上的淤青,恶狠狠地看向一旁的钧辞,数十根青藤拔地而起,势必要扭断他的腿不可。
钧辞也没见过这等邪门招数,来回躲闪不及,跳去一旁彩云桑上,复而召出银剑,直刺花川而去。
花川竟是眼也不眨,青藤顺着他手腕滑落,化成一柄剑,抵上一击。
“哎呀?挺好看的神君,怎么比雷霆还凶。”
说话间,数枚光点渐渐靠近钧辞的臂上、背上、腿上。
“多谢夸奖。”花川也回了他同样讨厌的笑。
“钧辞武神!”身后九渊见着那雪样落下的光点心道不好,赶忙叫住。
花川却是一愣。
钧辞笑了笑,周身神力震荡,将那些个光点震开数尺,在背后阵阵光点爆裂中,翩翩而立。
“你输啦。”钧辞歪头一笑,目光锐利如狼。
在钧辞再要上前一步时,九渊三步并做两步跑来,横在他们中间,俯身端手对着钧辞行礼。
“武神大人手下留情,我朋友也是一时心急,其中应该是有误会。”
“误会。”钧辞歪过头,看着身后那一身白的神君,脸上写满了“不是善茬”四个字,他直觉又不会错。
他进一步,九渊便退一步,轻撞在了花川怀里。
“大人,还请您高抬贵手。”说罢,一甩衣摆,一副要跪他的动作。
“受不起。”钧辞不去看,毫不留情一转身,抬腿便走。“小九,你要像你娘一样有骨气才行。”
“我们会再见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消失于缥缈云海。
好吧。听起来又是一个娘的故人。
又枝藏匿在彩云桑叶中,沉静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在他的背后,却突然出现一张笑眯眯的脸。
是钧辞。
找到他们几个也很简单,等花川带着九渊一齐见到被神力震颤滚落在一旁的玉尘时,玉尘下意识摸了摸颈后,低声咒骂:“狗东西。”
方才雷霆战神那一股子夸张的神力震荡果然不是什么好征兆,生生给他们从南天门通道里震出,掉落至二重。
他们埋伏在二重南天门附近的裂谷,花川去找来不知道甩到哪里去的钟礼。
玉尘倒是很天真的问出:“殿下,你还有办法画出黑雀吗?”
九渊摇了摇头,那黑雀本就不是画的,是借来的。
玉尘沉思着,忽然低下头看了看腰间,悄声叫了好几声不见萤璃答复,又很是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这才给她放出来。
藏在风师囊中的萤璃看起来像是憋坏了,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辅一出来便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玉尘心觉奇怪,风师囊中自有广阔天地,又怎会憋闷。
萤璃还真是奇怪。
花川顺利地找到钟礼,只不过,在钟礼身边多了个珉。
珉依旧和往常一样,一言不发地抱着臂,木头似的站在钟礼旁边一杵,好像谁都欠了他二五八万。
总归是槐园的门生,珉应不是个多事之人。
这般想着,却在快走到跟前时,花川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珉身上……有这股子水仙香吗?
花川快步在前走着,钟礼与珉紧随其后,遥见了九渊,他便口型说着:“快走!”
九渊会意,一臂挡在玉尘身前,玉尘一时不知道殿下是何用意,揽紧了藏在自己袖子下的萤璃。
听到殿下说:“快走。”几是同时,头顶上方银弦落下。
也是同时,珉迅捷出手,反握着剑,架在了花川脖子上。
钟礼这才意识到不对,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珉此举是为何。看着四周空旷,二重南天门亦是不远,武将尚在各处巡逻,他反手打出一咒。
“匿。”
咒术自高空落下,浅浅的环成一个结界,不叫外面的人发现他们。
鸣霜抵过头顶上方袭来的银弦,霎时银弦调转了方向,直冲玉尘而去。
念及旧情,樾乔是留手的,那根弦本意绕过玉尘的手腕,拉住他怀中藏着的罪神。
她双手凌空一抓,银弦袭去:“玉尘,带着她和我回去。”
看着那游蛇一样飞舞来的弦,玉尘掏出腰间风师扇猛地一吹,自己是不会叫那弦抓住,可一旁的萤璃竟是躲也不会躲,朝着刺来的弦竟伸出手去抓。
玉尘握着萤璃的手躲闪一旁,银弦猛地刺进他的手腕。怕再有银弦去抓萤璃,玉尘忍着剧痛,手腕迎弦而上,死攥着那根弦不叫它靠近萤璃。
樾乔见状,想收回弦,却叫他死攥着不肯放手,一时间动也不能,收也不能。只好急道:“风师你疯了不成!为了一个罪神,与整个天界为敌?”
“一个罪神……”玉尘笑着看向她,“一个罪神值得整个天界赶尽杀绝吗?樾乔,你明知道她是灼族,你明知道她因何被追杀如此!”
“凭什么!凭什么在那个永无天日的地方一滴滴血被抽离干净囚禁一生是她的宿命!那你们呢!!我们呢!!!!”
樾乔依旧不为所动,声音淡漠:“凭她是上古药引。既是药引,理同一片叶子、一块石头,自然无须在意。”
玉尘反驳之前,一枚小小光点落下,炸碎了玉尘手腕上的弦。
樾乔转过头看,花川没给什么好脸色。
玉尘:“我呸,去你妈的。我管她是什么,她爱是什么是什么。”
“今日我并非在救她,我是在救我自己,我是在救你们。倘若被关在无尽黑暗中的是你,是我,是我们在这的任何一个人呢?”
玉尘看了一眼背对着他,横剑拦在樾乔前面的九渊,被剑架在脖子上的花川,在一旁一直输送神力维持结界的钟礼,一句句感谢的话扼在喉咙里,挑了个最能骂的花川破口大骂:“花蝴蝶你逞什么能,风头是老子要出的。”
樾乔气极,收了银弦:“你们胡闹!!这是天地最后一个古神!”
玉尘:“我管有几个呢。这天上血统再高贵,也不值得她被关在这里一生,等着折磨到尽头,再随便许配给什么人,生下一个又一个灼族血脉,我去你妈的。”
他指着樾乔,毫不客气地说着:“就因为她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福祉?要我看,你们一个个都独一无二,今天是她,明天就是你们!”
“这血脉断不断绝关我屁事,我今天就是要放她走,哪怕是拿我命换。”
远处传来声嗤笑:“仗着自己是风神儿子,这命也抵不上古神。”
紧接着,近乎是恐怖的一幕出现。九渊看着那人影渐渐清晰,竟是武神钧辞折返,手中还提着……愿愿?
愿愿被他一把扔在地上,一摔下地,连忙屁滚尿流地跑去九渊背后。
花川不满地皱了皱眉,不论是愿愿,还是这个武神,直觉告诉他事情麻烦了。
九渊一脸震惊地看向愿愿,愿愿满眼写满了不情愿,接着躲在她的背后,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古神?”玉尘笑了,摇了摇头。“谁把她当过一天神对待?”
“是喝她血的时候吗?”
一碗碗红汤在无数人脑海中闪过,一时间静默无言。
钧辞依旧笑吟吟的,抬头看着稀薄的结界,拉起长音,语气慵懒:“哦~你们在聊不能听的事情呀。你们聊,我走。”说罢堵住耳朵,便真是一副抬腿就要走的架势。
樾乔像是见了救星一样看着钧辞,喜道:“武神大人,罪神在此,快将他们捉拿回去吧。”
钧辞驻足,放下堵耳朵的手,看向樾乔忽地严肃道:“你哪位?”
樾乔一愣,磕磕巴巴道:“在下樾乔,方才追罪神之时,见过上神。”
“我是说,你,哪,位。”钧辞一字一顿重复道,方才笑吟吟的双眼霎时不见喜色,弯弯的眉眼中满是肃杀之感。“敢叫武神做事?”
奇怪,他分明是笑着的,满眼却尽是杀意。
站在原地,樾乔甚是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仅仅是站在原地,便觉周遭无比冰冷,天寒地冻一般,一寸寸扼杀着她的脖颈,叫她呼吸不能。
九渊远看着吓傻的樾乔,与没事人一样堵着耳朵轻巧离开的背影,心想这位武神真真是个可怕的人。
他将愿愿丢回来,以他之能,不可能没发现愿愿是鬼王。
而且……给他送过来,是什么意思?九渊猜不到,也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