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辱清冷太子后by安南以南
安南以南  发于:2025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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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发卷曲的胡族女子正在波斯地毯上飞旋着身体,浑圆肩膀上挂着轻薄的石榴红纱,金黄臂钏叮当作响。
雪白狼皮上铺着一把把做工精美,镶嵌着宝石的弯刀或匕首,摊主正拿着其中一把,在手中耍得飞快。
在那匕首旋转得几乎成了一道弧光时,他猛然将其一掷!咚的一声,面前那块厚厚的铁板被捅了个对穿。
她逛过许多次夜市,却从未见过这样有意思的夜市!
祁昀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唇角微微扬起。
“下去逛?”
姜时雪忙不迭道:“去!”
小半个时辰后,姜时雪左手抱着一张胡饼,右手拎着一只骆驼皮做的水囊,腕上戴了好几个形状各异的手镯。
跟在他们身后的暗卫怀里也抱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袱。
姜时雪看见前方有卖酒的,猩红的液体装在琉璃瓶里,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姜时雪脚下加速,便想凑到摊子前。
面前忽地伸出一只手,将她拦下,祁昀道:“换个摊子看。”
姜时雪见那摊子上放着许多色泽鲜亮,香气浓郁的酒,好奇得紧,哪肯作罢,带着几丝央求道:“去看看嘛。”
祁昀眸光微暗,到底是收回手来。
姜时雪嘻嘻一笑,飞快跑到摊子前。
摊主是个美艳的中年女子,岁月不掩风情,锁骨处纹着一只青色的蝎子。
她打量姜时雪一眼,原本没什么兴趣搭理她,直到看到缓步跟来的祁昀,才眼眸一亮,笑着将那瓶猩红色的酒举起来:“小娘子尝尝?”
话音落,祁昀已经伸手将姜时雪扯过来,语调冰冷:“走吧。”
姜时雪正想去接,被他这么一打断十分不开心,嘟囔:“我看看嘛。”
她手脚极快,接过来闻了闻:“好香!”
摊主笑意便深:“小娘子识货,这酒名为雨露香,喝下去发的汗都是香的。”
她的眼睛在祁昀身上巡视一圈,声音妖冶:“这小郎君清瘦,你们二人事前合饮一杯即可。”
姜时雪只觉得她这话有几分古怪,下意识问:“为何要合饮一杯?”
摊主咯吱咯吱笑起来,眼神都快要滴出水来:“那不是怕小娘子你这小身子受不住,回来找我麻烦嘛。”
姜时雪琢磨片刻,顿时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如同上了蒸锅的活鱼,扯着祁昀扭头便跑!
摊主还在后面笑:“怕什么,年轻人不知道我这东西的好,回来买上一瓶,保你今夜快活似神仙!”
临街的一间酒肆中,一群青年人正四散在雅间中划拳赌酒,有人怀中还搂了香肩半露的舞姬,时不时一亲芳泽。
荼靡香艳的气氛中,唯独一人绷直了背脊坐在窗边,条案上的酒原封不动。
有人掀起醉眼:“怀瑾,坐那干嘛,过来一起喝啊……”
怀瑾正是宋观澜的表字。
宋观澜抬起眼。
他那双清冷的眼遍布血丝,眼底更是浮着一圈黑青之色。
那人见喊不动宋观澜,觉得无趣,自顾自又举起杯:“来,喝!”
宋观澜又看向窗外活色生香的长街。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来这种地方厮混。
可这些时日,他一闭上眼,便会陷入混乱的梦境中。
梦中他不是宋家的二公子,他爹也不是大理寺卿,只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孩子。
梦中他并非如爹爹所说,在淮威老家长大,而是生活在一个气候湿润,繁花似锦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在梦中不叫宋观澜。
而是叫……顾行之。
他试图回想更多,却只能陷入混沌的痛感中。
脑子里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记忆断断续续,模糊不堪。
他已经接连多日没睡过一个整觉。
同窗拉他前来放松,宋观澜鬼使神差,竟答应了。
可当他踏足此处,却又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同窗们饮酒作乐,舞伎在怀,飘然欲仙。
他只觉得伤风败俗,非君子所为。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自己。
宋观澜略微安心,心想哪怕不是大理寺卿之子,昔日的他也该是个恪守礼仪的君子。
宋观澜太累了。
原本是想来麻痹自己,但事与愿违。
如今他腰背挺直坐在此处,反倒要花费精力刻意维持。
他生出几分后悔。
或许应该直接去问问爹爹的……
可是他害怕。
若他真的不是宋观澜,又该如何?
宋观澜迷茫地盯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心乱如麻。
人群之中,一个身形轻盈的少女拽着一个戴面具的男子快速跑了过去。
宋观澜被吸引住视线,下意识盯着他们。
少女穿一袭茜红色的裙,面纱掩住下半张脸,裙摆柔软飘逸,青丝如云。
似乎担心身后之人跟不上,她忽然回头看来。
春夜的风短暂地刮开了她的面纱。
有几缕俏皮的发贴着她瓷白的脸颊。
少女眼眸带笑,唇色嫣红,如同一朵灼灼绽在枝头的海棠花。
桌案上的酒水猛然被打翻。
一行人听到动静,纷纷回过头来。
却见宋观澜跌跌撞撞起身,顾不得被酒水沾湿的衣裳,飞快跑了出去。
“怎么了?”
“奇奇怪怪……莫要管他。”
姜时雪拽着祁昀一路跑了许久。
直到再也瞧不见那个摊子,她才停下来,屈膝大口大口地喘气。
祁昀随她跑了那么久,却依然气息平稳,不见丝毫狼狈。
姜时雪平复了许久,才带着几分恼怒抬头:“你是故意的!”
祁昀盯着她发上缠成一团的流苏,声线清冷:“我拦过你。”
姜时雪也想不出什么辩驳的话,哼了一声。
他们的马车就停在前方,下马车时看到的那几个摊子也在不远处。
祁昀的目光落在那些镶满宝石的弯刀和匕首上,道:“赔你一件礼物。”
他走过去,和摊主说了几句话,片刻之后,他拿着一把不过巴掌大小的匕首走了过来。
“低头。”
姜时雪盯着他手中的匕首,不明所以:“怎么了?”
但还是乖乖低下了头。
祁昀注意到她姿态自然,全无戒备,心中柔软。
他轻轻捻起她被流苏缠成一团的发,偏着匕首,挑起青丝。
果然摊主没骗人,这匕首削铁如泥,祁昀毫无障碍便将流苏簪取了下来。
姜时雪后知后觉,啊了一声:“这只簪子惯来会缠头发,早知道今天不戴它了。”
流苏簪上还缠着几缕断发。
她想伸手拿过,祁昀却往后一避。
他摊开手,将那把匕首递给她:“一物换一物。”
姜时雪本觉得不妥,哪有人随便送自己的簪子的。
但见他已经将簪子笼入袖中,倒是不好再讨回来了。
于是她只能接过匕首,有几分别扭道:“今日出来够久了,我们回去吧。”
祁昀嗯了一声。
两人往前走了一截,马车一直候在原地。
酒肆与他们隔了一条小街,宋观澜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追过去,只看到遥遥离开的马车。
他不甘心,又往前追着跑了一段路,忽觉喉头腥甜,踉跄着停在原地,旋即哇地一声吐出血来。
路人纷纷停住脚步。
“有人吐血了!”
“来人!快来人!”
宋观澜天旋地转,试图从围拢的人群里再看那马车一眼。
马车拐了个弯,消失不见。
宋观澜重重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宋观澜再度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头顶华美的帐子。
他盯着帐子沉默了许久。
门扉轻响,有人推门而入。
宋观澜忙合上眼睛。
宋鄞的声音响起:“怀瑾情况怎么样了?”
张大夫道:“二公子当时肺腑、头部都受了重伤,还需好好调养才是,我观脉象,二公子这几日神思不宁,乃至心肾不交,肝气郁结,又受了刺激,故而才会昏倒。”
宋鄞声音苍老:“送他回来那几个同窗只说他忽然往外狂奔,似在追逐什么……而后却是不得而知了。”
他喃喃:“怀瑾在上京并无认识之人,难道是看到了故人?”
张大夫点头:“或许是,否则何至于收到那么大的刺激……”
宋鄞:“可是我看他……不像想起来的样子。”
张大夫摇头:“二公子的马车坠崖,本属我们策划,谁知竟弄巧成拙,累得公子身受重伤,如今二公子失忆,但头部上的伤说不定哪一日就会好转,我观察今日,恐怕二公子多多少少已经想起来什么了……”
“老爷不若试探着慢慢同二公子提一提以前的事,也好叫二公子不至于全无准备,最后对您心生怨怼。”
宋鄞沉默了许久,颤声说:“若他只是怀瑾,该多好。”
人心非草木。
宋观澜被接入宋府已有六载,朝夕相处间,又岂能没有情分。
张大夫知道,老爷是把他当成了自己死去的儿子。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冷硬:“老爷,莫要糊涂啊。”
他意有所指:“他毕竟是……那个人的儿子。”
“当初若非您的善念,二公子根本活不下来,如今为您所用,也不过是报恩而已。”
“您别忘了咱们公子当初……”
他不忍再说下去。
烛火摇晃,宋鄞的影子投映在地上,几乎与暗色融为一体。
他声音里尽是恨意:“血海深仇,又怎么会忘。”
宋鄞似乎在床榻边凝望了宋观澜很久。
直至人离开,屋内再度恢复安静,宋观澜才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生形清冷的眼全无笑意,此时就如同覆了一层皑皑白雪。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盯着掌心,一字一句道:“……顾行之。”
话音落,似是有什么东西冲破桎梏,叫他整个人都轻轻颤抖起来。
宋观澜的眼角霎时变得一片血红:“我是……顾行之。”

这路边摊子,居然也能做出这般做工精致的匕首。
姜时雪一边把玩着匕首,一边琢磨着今日种种。
总觉得……这回再见到祁昀,他有些怪怪的。
在余州的时候,她总觉得他像个冰疙瘩,捂不热的那种。
可这一次再见,却觉得……他对自己好的有些不真实。
从前的薛尽会给自己安排那么好的宅院吗?
会亲自替她净手,哄她吗?
会给她送礼物吗?
姜时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待到最后把自己一整人埋到柔软的被衾中。
旋即她又想起来,这被衾也是上好的绸被,一般人家自是用不起。
当然,这些家当不是爹娘从余州千里迢迢带过来的,他们过来得仓促,只捡着重要的东西收拾了。
这里里外外的东西,都是薛尽替他们置办的。
大到这张宽敞气派的架子床,小到她梳头用的桂花油,无一不合她的心意。
姜时雪将头闷在被子里许久,突然抬起头来。
薛尽……他该不会是恋慕自己吧?
掌中匕首忽然变得滚烫起来。
姜时雪一把将它抛开,可是却控制不住自己脑海中翻涌的思绪。
他喜欢她,这不是很合理的吗?
且不论她也算生得一副好相貌,光凭她救他两次,又同他朝夕相处了那么久……
姜时雪想起今日他垂下眼睫,帮她轻轻吹着气的模样,心脏再次不受控制的怦怦直跳起来。
她伸手按住胸口,暗暗骂自己没出息,可眼角眉梢还是漾开笑意。
姜时雪脸颊发烫,将匕首贴到自己的脸颊上,企图驱散热意。
临渊阁。
月华如水,覆在祁昀清冷的眉眼之上。
他举着手中流苏簪,细细端详。
流苏如雪,于簪子尾端倾泻而下,上面还缠绕着几缕断落的青丝。
祁昀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几缕断发。
似是鸟雀尾羽,轻挠掌心,带来丝丝痒意。
簪子主人的一颦一笑跃然于眼前。
祁昀微微分神,想起了她那双哭红的眼,无声翘起唇。
若非在意,依她的性子,又如何会这般委屈。
祁昀眼睫微动。
是很奇妙的体验。
太子身份决定了他会遇见无数人的刻意讨好,有人擅长做戏,一分真心能演出十分,真真假假,有时他也分不清。
但他明白,那些真心,无外乎都是为着他的身份。
可唯独一人,见过他所有狼狈不堪,对他的身份亦浑然不知,却偏偏……对他捧出一片真心。
祁昀缓缓握紧那枚流苏簪,眼神幽深。
天下富贵繁华之物,她定然都喜欢。
既然喜欢……便尽数捧给她。
祁昀来立雪园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
有时只是过来跟她一起用顿饭,又匆匆离去。
有时整个下午的时间都陪她消磨在园子里,两人也不做什么雅事,斗蛐蛐,亦或投壶射箭。
祁昀并不拘着姜时雪出门,但姜时雪总担心节外生枝,故而鲜少出门。
如此一来,竟让姜时雪开始隐隐期待起祁昀的到来。
实在是她太无聊了。
昔日在余州,就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季琅又是个爱玩会玩的,总能翻着花样带她玩。
跟以前一对比,现在的日子简直是死水一滩。
但姜时雪也不是不知数的人,薛尽已经为她尽力安排,有空的时候也总是来此处陪她。
姜时雪只能安慰自己,等风头过了,她便可以带着爹娘换个地方,恢复到以前的日子。
可薛尽呢?
她搬了地方,还能见到薛尽吗?
今日有事耽搁,祁昀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待到立雪园,侍女们正在门前点灯。
见他来,众人皆停下手中活计,朝着祁昀行礼。
祁昀淡淡颔首,踏入院内。
侍女们目送他走远,纷纷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薛公子,她们都会不由自主紧张。
有侍女看到祁昀,道:“公子,姑娘在湖心亭。”
祁昀目光一凝,越过假山看向湖面。
湖心亭并未点灯,黢黑一团影倒映在水面上。
此时天色还未黯到底,周遭一切被晕染上一层墨蓝的色泽。
祁昀远远便看到姜时雪一个人倚在湖心亭的漆红大柱上,手里握着一根柳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湖面。
幽暗的夜色中,她的侧脸却如明月莹润生辉。
祁昀立在原地看了她许久,才走向湖心亭。
祁昀脚步轻,直到人到了姜时雪背后,她才似有所觉,忽地回头。
冷不丁见有人站在她身后,姜时雪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整个人的身子都往后仰,竟是直直朝着湖面栽下去!
祁昀眼疾手快,长臂一展,猛地将人往怀里带。
两人牢牢撞在一起,姜时雪嘤咛一声,吃痛地捂着鼻子抬头。
这一下将她眼泪都撞出来了,姜时雪泪眼汪汪看着他:“薛尽,你走路怎么没声!”
祁昀放开她,黑黢黢的眼望着她:“一人不凭栏,若有人从背后推你该如何。”
姜时雪往后退了两步站定,嘴硬道:“这是在自己的地盘,谁没事会暗害我。”
祁昀眸光微动,语气阴森森:“听说怨鬼最喜欢藏在湖底,夜深人静时,便伸手拽人下水。”
姜时雪声音高了些:“天子脚下,哪有怨鬼敢害人!你说是不是?”
祁昀笑她天真:“深宫之中,怨鬼最多,且不论那些被各宫主子打杀的宫人,光是嫔妃之间互相暗害,中毒的,溺亡的都不计其数,更毋论那些死得冤屈的。”
“前朝宠妃孙氏身怀六甲,却因皇后妒恨,军队攻破皇城时,被遗弃在朝晖殿,皇后甚至下令将她封死在壁橱中。”
“改朝换代后,宫人路过朝晖殿,时常能听到婴孩凄厉的哭声,一时宫中传闻四起,新皇后不得不下令严查,最终宫人从朝晖殿中发现了她和前朝皇子。”
姜时雪听得入迷,下意识问:“他们还活着?”
祁昀看她一眼:“死了。”
“壁橱被人以铁水浇筑,牢不可破,孙氏母子被发现时,仅余一副半的白骨。”
姜时雪觉得他这话说得古怪:“一副半?”
“婴孩的骨头软,若是咀嚼细致些,留不下什么。”
姜时雪先是一愣,旋即脸色大变,止不住地恶心起来。
祁昀看向那幽深的湖水:“亲生母子又如何,人有时甚至不如兽。”
“可是我却觉得,这样的母亲只是极少数,况且事实也不一定如后人所料。”
祁昀眼睫微动,扭头看她。
姜时雪信誓旦旦:“幼时我见过母猫将自己生的猫崽吃掉,阿琅跟我说这是因为母猫觉得猫崽活不下去,所以只能将它吃掉,以保存体力,养活其他猫崽。”
“你方才也说了,孙氏被发现的时候已是一具白骨,后人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万一不是孙氏心狠,将自己的孩子当做口粮,而是那孩子才出生便是死胎,又或者没活过几日便夭折了呢?”
“那样极端的情形下,孙氏首先要保全自己,才有活下去的希望,不是么?”
“或许是有那等不配为父母之人,但我想大部分当娘的都会悉心爱护自己的孩子。”
“盼着他健康长大,盼着他封侯拜相,儿孙满堂……”
姜时雪还在絮絮说着什么,祁昀却有些恍惚。
奶嬷去世前,曾对他说:“殿下,娘娘或许是做了许多错事,但娘娘她最后没有对不起您啊。”
“娘娘以死,保全了您的太子之位,您别对她生怨……”
姜时雪伸手在眼前晃了晃:“薛尽?你怎么了?”
祁昀回过神来。
他眼神深得有些渗人,姜时雪愣了愣,心里发毛:“薛尽?”
祁昀淡淡嗯了一声。
姜时雪有这般偏宠她的爹娘,又如何会想象得到,这世间,就是有人父憎母厌,哪怕是死,也要谋算自己的孩子到最后一刻呢。
他犹然记得奶嬷死前畏惧而异样的眼神。
只因他说:“嬷嬷,您错了,她不是以死换我太子之位稳固长久,而是保她自己在父皇心中能留下一席之地,保她得入皇陵……以皇后的名义。”
幼小的孩童用黢黑空洞的眼看着奶嬷:“若非如此,迟早会有废后的一日,不是吗嬷嬷。”
姜时雪见他回过神来,弯着眼睛笑:“好啦,此处风大,我们进屋子去,晚膳的时候我让人煨了芋头,现在想必能吃了。”
她率先跑上前,站在廊庑下对他招手:“薛尽!快来啊!”
祁昀停顿片刻,终是从沉沉暗色中迈步而出,走向灯火融融中。
他和她,都一同立在了光下。
祁昀心想,只要他掩饰得足够好,阿雪又如何会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芋头煨得软糯香甜,祁昀只用了一个,便起身告辞。
少女指尖还握着半截芋头,瓷白如玉的脸颊微微发鼓,看上去不大开心。
他鲜少在外留很晚,姜时雪虽然知道,但心底难免失落。
她没了胃口,将芋头随手搁下:“我送送你。”
夜色黑沉,晚风清凉。
两人的衣袖交织缠绕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姜时雪低头看着地上两道交叠的影子,一言不发。
待到门口,墙侧栽种的墨竹投下斑斓光影,风拂竹叶,婆娑作响。
祁昀忽然停住脚步,回眸看向姜时雪。
“姜时雪。”
姜时雪仰起头来。
门梁悬挂的绢灯摇摇晃晃,她的眉眼笼在光影中,轮廓朦胧,眼睫上晕着一层细碎的光。
姜时雪眼睛生得圆,眼尾又微微翘起,认真看人的时候藏着几分娇憨。
祁昀指尖微动,忍不住想伸手触碰她的眉眼,但手臂微抬,还是放了下来。
他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思绪,对她说:“还记得上回我们路过的明澄湖么?”
姜时雪点头,自然是记得!
那一次他们路过的明澄湖,薄雾朦胧,画舫成串,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姜时雪扒在马车上多看了几眼,没想到他竟注意到了。
祁昀眼神柔和下来,唇角亦带着浅笑:“后日,我们去那里玩。”
姜时雪立刻雀跃起来:“真的吗?!”
她旋即又说:“你放心,我会戴好面纱的!”
祁昀嗯了一声,忽然抬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发:“回去吧。”
他大步踏上马车,打起车帘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去。
姜时雪站在门口,雪白的脸颊上晕上一层浅红。
犹如枝头初初长成的桃。
祁昀笑了下,正要上马车,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姜时雪提着裙摆跑过来:“薛尽!”
他回头。
少女眼神晶亮,唇角带笑:“低头。”
祁昀并未迟疑,乖顺低下头来。
姜时雪伸手飞快摸了下他的发,飞快退后:“扯平了!”
她没再回头,笑着跑进院子里,衣袖如流云,很快消散在沉沉夜色里。
被她碰过的地方泛着些微痒意。
祁昀垂下眼睫,细细感受着胸膛深处的异样。
……是难以自抑的心悸。

四公主没想到,朝晖宫会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宫人们诚惶诚恐,将宫里最好的雨前龙井奉上,又小心翼翼呈上几碟糕点。
四公主说:“这茶是去年的了,朝晖宫比不得旁的地方,皇兄莫怪。”
祁昀端起茶盏浅酌一口,面色如常:“好茶便是好茶。”
四公主心中讶异,皇兄一贯冷心冷情,怎的今日还说起场面话来了。
她思忖片刻,屏退众人,问:“皇兄可是有什么事要皇妹相助?”
祁昀看了她一眼。
自己这个皇妹,一贯是聪颖的。
祁昀将茶盏放下,开门见山:“今日前来,的确是有事相托。”
四公主眼眸微动:“皇妹愿闻其详。”
祁昀就着一盏茶,隐去他落难余州时的细节,将他与姜时雪的故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听到最后,四公主惊得目瞪口呆。
所以说,阿雪根本不是江氏的女儿,而是顶替江雪嫁入东宫的?!
茶盏已经空了,四公主却忘了给他续。
祁昀面色淡然望着她。
四公主背脊已经被冷汗湿透,她面色苍白看着他:“皇兄可知,今日这些若是被旁人所知……”
祁昀漫不经心:“不会有旁人知道。”
四公主头皮发麻,猛然跪在他面前:“皇妹定会保守秘密。”
她盯着太子靴子上精致的蟒纹,呼吸都尽数收敛。
祁昀淡声说:“孤自然知道。”
四公主手指微颤。
他明白的,她的确是个守口如瓶的人。
毕竟……她曾亲眼见过他射杀了贵妃安插在东宫的宫人。
那宫人待她极好,总会在她徘徊在东宫外不敢进来时,偷偷将她领到偏殿,拿些吃食给她。
不足十岁的孩童,当着她的面拔下那支箭羽递给她,鲜血染红了白皙的手掌。
“在这深宫中,谁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祁楚,你每一次来东宫,都被她禀报给了贵妃,又传到了父皇耳中。”
“丧母的公主不依附父皇,反而依附我这个太子。”
孩童眼神淡漠,仿佛在说一句跟自己无关的话:“你会把我和你自己都害死。”
从此之后,四公主再也不曾踏入东宫。
祁昀也再不会吩咐人偷偷往她宫中送吃食用物。
却也是那一次学到的谨慎,叫她平安活到至今。
祁昀看着脚下这个过分谨慎的妹妹,道:“起来吧。”
他语气稍稍柔和了些:“你是父皇唯一的女儿,日后无人会亏待你。”
四公主反而弯下头:“皇兄所托,皇妹定会鼎力相助。”
她听到头顶有人淡淡说:“昔年你我弱小,保护不了自己,又何谈保护他人。”
“但如今,我们都长大了。”
“她那样的性子,若无人相护,在这深宫中会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四公主恍惚了下,那日她递来的海棠似乎尤在眼前。
她微微一笑,终是做了决定:“皇兄,我答应你。”
姜柏垂钓了一下午,钓上来两条肥美的鲫鱼,当晚便吩咐厨房拿去做了。
鲫鱼鲜美但多刺,一条拿来炖鲫鱼豆腐汤,一条拿来煎烤至鱼骨都酥脆最好不过。
姜时雪爱吃鱼,往日必定要就这两道菜细细吃上一顿,今儿去一改往常,急急忙忙放下筷子便往外钻。
姜夫人放下银著:“雪儿,再用碗鱼汤!”
姜时雪摆摆手:“爹娘你们用,我饱啦!”
姜夫人看着匆匆离开的女儿,嘀咕:“今儿这是怎么了。”
姜柏慢悠悠吃着烤鱼,了然道:“薛尽一会要接她去游湖。”
姜夫人愣了下,思索着说:“薛公子近日来得勤,两人在余州的时候不是还不对付吗,怎么突然这般要好。”
姜柏只是自顾自吃着饭。
姜夫人后知后觉,眼眸一亮,唤他:“诶,到底是拜过堂成过亲的,你说这俩孩子能不能成?”
姜柏将碗重重一放,哼了一声:“身份都不清不楚,还想让我把女儿嫁给他?”
姜夫人倒是觉得薛尽这孩子性子沉稳,不卑不亢,瞧着也是个有本事的。
最重要的是……薛尽脸长得好看!
生得芝兰玉树的小郎君,自然是讨人喜欢的。
比起嫁给那个她见都没见过的病秧子,一对比下来,姜夫人倒觉得这薛公子也未尝不可。
姜夫人见姜柏一副不开心的模样,忙过去给他添了一碗汤:“咱们雪儿受了不少苦,你我这当爹娘的就别过多干涉她了。”
姜柏重重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衣裳是昨日就挑好的,姜时雪试了一夜,选出一件妃红色的杭绸月华裙,行走之间光华凌凌,犹如披星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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