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辱清冷太子后by安南以南
安南以南  发于:2025年10月05日

关灯
护眼

想要长久,必得相互信任,交付真心。
他认真了。
所以才会如此行事。
可是反倒因为如此,她生了惧意。
她……不愿再回到皇宫。
她不愿同那些女人一般,被囚于三寸之地。
这样的想法越来越清晰,清晰得姜时雪甚至想带着爹娘远远逃离上京。
可她明白,无论天涯海角,他若是想知道她的下落,便可以知道。
更何况……
姜时雪时而想起细雪清寒时,她打起车帘,对上泥泞中那双眼。
时而脑海中又是灯火葳蕤处,他递来的那盏玉兔比翼灯。
最后一幕,是他低垂眼睫,捧着她的手轻轻吹。
姜时雪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在催促她快刀斩乱麻,一半在不舍。
她长叹一声,狠狠拉过被子蒙在头顶。
没过多久,姜时雪忽然听到窗外有声音。
似乎是侍女想和什么人说话,却又被打断。
须臾之间,又安静下来。
被衾之中的姜时雪睁开了眼。
夕阳退却,周遭一片苍蓝,人像是浮沉在悠悠的深海中。
祁昀立在一棵海棠花树下,望着那间门扉紧掩的屋子。
徐松庭教了他许多哄姑娘的话。
可是临到此处,他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祁昀垂下眼睫,手指在鹤型玉佩上轻轻摩挲。
这玉佩不是旁的,正是昔日他雕给母后,被母后摔碎之后又被姜时雪差人修补好的那块。
碎玉难圆,哪怕看得出来姜时雪请了手艺极好的匠人来做修补,可是这玉佩中间依然有一道凹凸不平的缝隙。
他的手指在此处反复摩挲,黢黑眼瞳里瞧不出在想些什么。
晚风轻拂,落英缤纷。
天光终究是彻底暗淡下来。
祁昀这些日子出宫太频繁,哪怕有心遮掩,也已经被人瞧出了端倪。
他今日必须在落钥之前赶回去。
祁昀上前将这枚鹤形玉佩轻轻搁置在窗台之上,转身离开。
身后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响。
他背脊紧绷,回过头去。
姜时雪头发睡得有些乱,未着珠钗,素衣素裙,眼下泛着淡淡的青。
她立在门旁边,一双眼睛无声的看着他。
祁昀心底忽然生出一丝卑劣的欢喜。
她是在意他的。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是这般萎靡的模样。
两人隔空对视。
片刻后,姜时雪看到了窗台上的那枚玉佩。
她看了那枚玉佩很久,才一把拿过玉佩,走到他面前:“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她的眼神极静,静得像是一汪寒潭。
可他想对她说的,都已经托付给四公主了。
他向她揭开自己最软弱的部分,以求她的怜惜。
可算无遗策的太子殿下从未落料想一种可能。
那便是那个人足够清醒,也足够理智。
姜时雪的眼眸忽然起了一层雾气。
她红唇微启,像是一把利剑亮出锋芒:“太子殿下,你想让我回宫吧?”
祁昀的心脏被人狠狠一踩。
也许他正是仗着她的聪明,才做出这些似是而非的举动,让她去猜,让她去会意。
一切如他所愿。
偏偏正是因为如此,叫他清晰地窥见了自己的卑劣。
姜时雪面上忽然浮现出一点笑意,只是那笑意是冷的,似是挟裹着细密的刺,直直朝着人心里扎过来。
“太子殿下想让我以什么方式回宫?又要给我什么身份呢?”
“一个被太子殿下偶然看中的民女?将来太子登基,再给她指派一个看得过去的身份,赐给她一座尚可观的宫殿,予她帝王难得的宠爱,叫她与你后宫中的莺莺燕燕和睦共处,叫她为你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祁昀的眼神忽然起了变化。
幽深的瞳藏着汹涌的波澜。
似是因为激动,姜时雪的面颊上泛起一层薄红。
她一字一句对他说:“可是殿下,你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我这人自幼被父母娇纵惯了,家中也略有几分薄产,虽不比皇家花团锦簇,却也富贵殷实。”
“我知道殿下是未来天下共主,想做什么都是轻而易举,要我入宫也好,要夺我家产也好,对殿下而言,都只不过是一桩小事。”
她飞快地垂了下眼,再抬眸时,眼圈已然泛红:“薛尽,我不愿意。”
“我不要入宫。”
祁昀的心脏像是在沸水中翻滚,酸涩疼痛,几欲炸裂。
他开口,声音喑哑:“阿雪,我没有想过强迫你。”
“我只是不愿……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要瞒着你。”
姜时雪静静看着他,俨然不相信。
祁昀却用一双偏执的眼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暂时没办法给你正宫之位,只能委屈你继续顶替他人身份。”
“待到将来时机成熟,我会宣布你的真实身份乃是余州姜家流落在外的女儿,只是机缘巧合之下被江家错认为离家多年的女儿。”
“中宫皇后形只影单必定独木难支,伯父伯母自可闲散富贵,届时上京江氏便是你最好的靠山。”
“江氏忠心耿耿,为我所用,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新的肱骨。”
他像一个冷静的政客,为她抽丝剥茧描述自己的谋划,一点点说动她。
“前朝陈昭帝为涂皇后遣散后宫,独宠一人,我亦未尝不可。”
“皇帝充实后宫,无外乎为利益,或为美色……”
“可我都不用。”
“徐家就是我的倚仗,而你……”
他停顿片刻,用轻柔的语气说:“便是我毕生所愿。”
不知何时,清月跃出天幕。
如霜月色尽数倾洒,他眉眼虔诚,如同沐月祈祷的信徒。
姜时雪按捺住狂跳的心,别开眼:“殿下描绘得很好,但就连我这种市井小民都知道朝堂之事哪是那么简单的。”
若是权势、宠爱能左右一切,为何徐皇后死得这般惨烈,又为何尤贵妃谋算多年,还只能是一个贵妃?
更何况……
她看着眼前如青松翠柏的少年,四公主故事里的那个孩童,忽然活灵活现浮现在了眼前。
她似乎看见涕泗滂沱,满室悲恸的灵堂,尚且年幼的祁昀跪在漆黑的棺椁前,滴泪未掉的模样。
知道眼泪无用的人,最少哭。
姜时雪笑了下,上前一步,用指尖轻轻触上他的眉眼。
指尖微凉,他的眉眼也染了霜色。
可两个人都忍不住轻轻颤栗。
姜时雪放开手的时候,眼泪倏然坠落。
“可是殿下,我不愿让你为难。”
她忍着嗓音里的颤意,将那枚鹤形玉佩递到他手中:“去挑选一个世家贵女当太子妃吧,这样……你能走得轻松些。”

入夜微寒,雨丝冰凉,在甲胄上聚成水珠,似凝结了一层霜气。
值守的内侍静静看着雨水嘲哳的宫道,心中盘算着下值后该去好好泡个热水澡,祛祛寒。
神游天外之际,宫道尽头忽然出现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
宽袍广袖浸透了雨,沉甸甸的坠在他身上,越发显得身形清瘦。
内侍霎时警觉起来。
他握紧手中长矛,目光犀利盯着来人。
这个点了,谁会在东宫外徘徊?
那人幽魂般,待到近了,檐下宫灯潮湿的光落在他眉眼之上。
双瞳黢黑幽寂,像是无底的深渊,连半分光也透不进。
内侍心中一凛,忙垂头恭迎。
祁昀抬腿,跨过宫门。
衣摆流下几道水痕,与细细密密的雨混杂在一起,落地无声。
冷渊落后几步,擦身而过时,他低声吩咐:“今夜你们没见过殿下。”
内侍正色道:“属下明白。”
冷渊一路跟着祁昀到了临渊阁。
祁昀经过墨竹的时候,忽然回头,看向某个方向。
墨竹缀了雨,枝叶沉沉,比黯淡的天幕还要浓重几分。
祁昀脸色苍白如雪,就连唇色也淡得几乎透明,两相对比下,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冷渊跟着抬了下眼。
春和殿的飞檐掩映在愈发茂盛的植被中,十分不起眼。
祁昀忽然开口,声音喑哑:“去春和殿。”
“殿下!先把湿衣换了吧。”
祁昀沉默片刻,径直往春和殿走去。
自从侧妃卧榻养病开始,春和殿便陷入了一片哀戚的氛围中。
太子命几个宫女严守寝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近。
外面洒扫的宫人时常能听见侧妃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药一碗一碗地端进去,却不见好。
侧妃用的膳食也越发少了,时常原模原样地端出来。
宫人们私下里聚在一起,常说这侧妃命不好。
太子的第一个妃子呢,却这般无福消受。
明眼人都知道,侧妃若是熬不过去,这春和殿很快就要易主。
面对一个将死之人,众人自然心生懈怠。
祁昀来时,寝屋留了一条缝,守夜的宫女靠在门扉处睡得正酣。
宫女只觉冷风拂面,似有冰冷的水渍溅到脸上。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抱怨咕哝着。
待到看清来人衣摆的金丝蟒纹,她吓得魂飞魄散,连头也不敢抬,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殿下饶命!”
祁昀跨过她进了里屋。
冷渊睨她一眼,冷声说:“下去领罚。”
屋内众人都被屏退。
包括床榻上那个穿着侧妃服饰的宫女,也悄无声息换了一套衣服,安静告退。
屋内燃着炭盆,暖意升腾,让人有些犯困。
祁昀沉默地打量着周围。
他鲜少踏足春和殿,必要的时候都是由元鹤来替代。
那一夜……不提也罢。
因而他第一次发现,这屋子里处处是她生活过的痕迹。
罗汉榻上放着狐狸毛软靠,书案上头也放着几枚精致的书签,角落里还多添了一盏青玉灯。
想必她平日喜欢靠在此处看书,因而一切布置都是为了舒适自在。
最奇怪的还是放在榻边的一只小漆柜。
此处放柜,并不符合审美布局,但偏偏就有这么一只柜子。
他伸手拉开。
柜子里塞满了解馋的零嘴,干净柔软的绢布做成囊袋,每只袋子分门别类,上面绣着娟秀小字。
“青话梅”“盐渍话梅”“辣烘猪肉脯”“香芝麻猪肉脯”……
细致到每一种口味。
再往下,漆柜里放了颜色不同,形状各异的杯盏。
每一只都擦拭得干净整洁,看得出是经常用的。
冷渊立在不远处,好奇地看着这一柜子的东西。
自家殿下捏着一只色如白玉,杯薄如纸的透影白瓷杯细细打量。
冷渊想到姜姑娘悠哉悠哉躺在这张榻上,喝着清茶,用着零嘴看书的模样,也不由想要会心微笑。
其实他也看出来了。
姜姑娘这个人啊,惯是不会委屈自己的性子,虽说这么形容一个姑娘不算合适,但她身上的确有几分随遇而安的名士风姿。
忽有清脆炸裂声划破寂静。
冷渊愕然抬头,见那只白瓷杯在祁昀掌心碎为几块,忙拔步而上:“殿下!”
祁昀掌心苍白,鲜血如同蜿蜒的梅枝在宣纸上逶迤。
冷渊忙道:“殿下,属下去找太医。”
却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冷渊,若是我不愿放手呢?”
冷渊的肩慢慢松了下来。
他回过身,看着他的殿下,一字一句道:“属下只知道,殿下一贯是会为了目标尽心筹谋的人。”
他笑了下:“属下想,或许感情也是能筹谋得来的。”
祁昀眼睫上晕着湿意,不知是方才一路走来时淋的雨,还是旁的什么。
他静默许久,忽然也勾唇一笑。
似是寒冰碎裂,白雪消融。
“你说得对,感情……又为何不可筹谋?”
他低头,盯着自己染血的手掌。
对她而言,强迫绝不可能奏效,只会叫她生厌。
那么……如何才能叫她心甘情愿呢?
暗色的血汇聚成珠,滴答坠落。
祁昀黢黑双瞳中风起云涌,待到最后,归为沉寂。
隔日,祁昀命人来取走了“暂放”在姜时雪这里的银钱地契。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大意是交代她暂时留在上京,不日他会安排侧妃逝世,届时再离开也不迟。
秦家得知“侧妃江氏”撒手人寰,不会再留心姜家,如此可保他们此后清净。
姜时雪捏着信纸,垂眸片刻,对那人说:“回去告诉你们殿下,我知道了。”
银烛候在一旁,忐忑问:“姑娘,咱们还继续收拾吗?”
姑娘今早忽然吩咐他们收拾东西,说是要离开上京。
银烛急吼吼地通知下去,又忙着回来帮她收拾,此时见薛公子来信,她忽然又不确定了。
姜时雪看着一只只被打开的箱笼,摇了下头:“不必收拾了,通知他们也都暂时歇下来,我们还要在此处住上一段时日。”
银烛心里开心,诶了一声,忙跑出去通知众人了。
姑娘昨晚定是哭了一夜,今儿起来眼睛都泛着肿。
她猜是姑娘是和薛公子吵架了,又哪能想到今日姑娘便要离开。
现下倒好,想必是薛公子写信来道歉了!
银烛藏不住事,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姜时雪看她一眼,默然不语。
男女一事上,最忌讳拉拉扯扯藕断丝连。
他将东西讨要了去也好,断个干净,反而清净。
她交了钱财,这宅子住得也更安心。
难得来一次上京,走之前定要带着爹娘好好出去玩一玩!
姜时雪这般想着,可是眼眶却不知不觉有些泛红。
她狠狠吸了吸鼻子,起身翻出一件华丽鲜妍的衣裙,打算换上。
不过就是和一个男人断了关系吗?她才不要做哭哭啼啼的怨妇。
春日明媚,怎可辜负,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踏春!
不过是几日的功夫,春风刮过,天气渐暖。
祁昀换上轻薄的襕衫,站在池塘前喂鱼,他手掌被白瓷杯划破的地方已经结痂,只是牵动间会有痛意。
祁昀全然不觉般,捉着鱼食往下撒。
红鲤彩鲤聚成一团,翻涌争斗,水花朵朵。
冷渊的脚步声渐近,语气沉静,却难掩激动:“殿下,查到了。”
数日前,祁昀命冷渊着手去查季琅的下落,他们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发现季琅如今竟成了牵机卫。
牵机卫的名册直接由天子统管,也难怪他们此前四路搜寻无果。
祁昀手下动作一顿:“牵机卫?”
他记得季琅不是一直想投身军营,将来上阵杀敌,成为一个将军么?
将士在野,保家卫国,受人爱戴。
牵机卫在暗,行的可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
冷渊又说:“属下发现这季琅行事诡异,常借着出入宫闱的机会在东宫附近徘徊。”
祁昀眉眼一肃,顷刻间便明白了他的意图。
好快的动作。
若非因为侧妃“病重”,他加强了东宫的布防,恐怕此人已经寻到机会潜入东宫,核验“侧妃”的身份。
冷渊见他沉默不语,又道:“另外便是秦家的消息。”
“秦鹤年的夫人有孕,秦家已经向他通知此时,但是秦鹤年依然呆在明佛寺不肯下山。”
祁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将手中鱼食尽数倾撒到池中。
鱼儿争相夺食,小小的池塘霎时如同沸水般翻滚起来。
祁昀淡声说:“季琅必然是顺着秦家查到东宫的,如今局势不明,反倒是方便我们行事。”
他冷冷勾了下唇:“明佛寺的春樱乃是一绝,赏樱,自然是越热闹越好。”
姜家二老原本十分担心姜时雪。
毕竟那日薛尽带了那么多东西来赔罪,而后雪儿又闹出大动静要离京。
虽说后来雪儿暂时歇了心思,但这两人也不像是和好的样子。
男女之事,最易伤情,做父母的怎么可能不担心。
好在这几日姜时雪日日出门,傍晚而归,时常带着大包小包回来。
还给二老买了不少上京的特产,今儿是宝华阁的孔雀织羽妆花缎,明儿是天造坊的犀角雕鹿杯……
虽说造价不菲……但姜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家中积蓄足够让她富足无忧渡过下半辈子了。
雪儿高兴便是!
这一日姜时雪又是傍晚而归。
姜柏正坐在湖心亭里垂钓,姜夫人披着薄毯坐在一旁,任由侍女帮她在指甲上涂抹描画。
姜时雪提着裙摆冲过来,先将今日买的几只簪子珠花递给姜夫人挑选,事了又夸赞她指甲颜色衬得手指白皙。
姜夫人忍不住笑:“说吧,有什么事儿。”
姜时雪乖巧地坐到她身旁,替她捏着肩:“爹,娘,听说明佛寺春樱开得正盛,明儿明佛寺要办赏樱节,不若我们一同去看看吧?”
这些时日将家二老或恐是怕给她添乱,竟是一次门也没出过。
这宅子虽好,一直呆着也实在是无趣。
姜时雪心疼爹娘,连哄带骗想把他们带出门转悠。
姜夫人闻言果然面露犹豫。
姜时雪立刻扑在她身上,抱着人摇啊晃的:“娘,我今儿在街上听人说了,明佛寺的赏樱节太过热闹,主持为了疏散人流,特地设了五两银子的香火钱门槛,需要交这五两银子才能进去呢。”
“想必人不会太多,而且定然有很多官眷,我带着面纱混在其中也不显眼。”
许多高门贵女出门是极为讲究的,面纱或许还不够,有人家会让女眷带上能将整个人都遮挡起来的幂篱。
姜夫人闻言也有些意动,于是说:“那便去看看?”

第二日姜时雪起了个大早,仔细挑了一身蜜粉色挑线鸾尾裙。
她原想戴十六岁生辰时季琅送她的那枚赤金凤蝶八宝簪,偏偏怎么也找不到,只好随意拿了一只银制鎏金点翠蝴蝶簪戴上。
倒也相衬,整身装扮既不打眼,又不失娇柔华美。
姜夫人则打扮得更为素雅,只耳垂上坠着两枚成色极佳的翠玉耳坠,彰显出富贵来。
马车行至明佛寺不远处,果然开始拥堵起来。
姜柏打起车帘一看,外面车水马龙,一派热闹。
一家三口倒也不急,出发前姜时雪在马车里备上了不少吃食,此时一家人坐在马车里吃吃喝喝,倒也惬意。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从官道上疾驰而过,冲向明佛寺所在的空翠山。
马上之人一身黑衣,掌心被缰绳勒出道道红痕,俨然一副行路匆忙的模样。
他眼下泛着淡淡黑青,双眼中尽是血丝,嘴唇也干涸发白,但他丝毫不敢慢下来。
袖中那只赤金凤蝶八宝簪硌得他生疼,季琅却不肯停下将簪子换个位置,而是仰头看着峰峦叠嶂间金顶生辉的明佛寺,叫自己再快上一些。
牵机卫时常昼伏夜行,他今早办完事回到自己租住的宅院,发现门上被人挂了东西。
她只身一人来到上京,除了韩叔,并无亲故,谁会给他送东西?
季琅心生警惕,将那囊袋小心翼翼挑开。
一支金簪忽地掉落在地。
季琅先是觉得眼熟,待到定睛一看,脸色一变。
这只簪子,乃是阿雪十六岁生辰,自己送她的礼物!
他绝不会认错!这簪子乃是自己亲手绘的样式!
袋子中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若想见她,今日午时,明佛寺空仰斋。”
季琅脑子里嗡的一声,再反应过来,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驾马冲向空翠山了。
他不知今日明佛寺在举办赏樱节,待到山下,水泄不通,早有小沙弥在路旁引导,不许快马横冲直撞,季琅也被强迫慢下来。
眼看日头渐渐升高,季琅焦急不已,牵着黑马折身就走。
此处是官道,定然还有小道可以上山!
经过一架马车时,他速度太快,乃至于惊了那户人家的马。
车夫忙勒马安抚,扭头骂道:“会不会看路!”
季琅来不及道歉,纵马离开。
马车内姜时雪手中的芡实糕被这一颠簸,滚落在地。
马车外车夫骂骂咧咧,姜时雪也好奇地打起车帘一看,只看得见一个身形精瘦的黑衣男子,御马离开。
姜夫人拍着胸口:“哎哟这些人骑马也不看着点路……”
姜时雪收回视线,总觉得这人背影看起来有点眼熟。
她再度打起车帘,那人已经远去。
不对,阿琅没那么瘦,也没那么高。
姜夫人重新递给她一块芡实糕。
姜时雪心不在焉接过来,却在想,自己之前托薛……祁昀帮着打听阿琅的下落,如今倒好,人还没找着,自己先同祁昀闹掰了。
姜时雪有几分纳闷,将芡实糕往嘴里一塞,狠狠咬上一口。
罢了,阿琅一贯聪明,只要不在秦家人手中,他此刻定然是安全的。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中。
姜怜杏垂着眉眼坐在一旁,小腹还未显怀,但还是用薄毯仔细盖着,唯恐怕着了凉。
秦夫人在一旁时不时瞅她一眼。
老大家已经有一儿一女了,这并不是她的第一个孙儿,但秦夫人还是稀罕她肚子里这个。
不因旁的,鹤年这孩子一贯体弱,没想到洞房一夜,竟然一举得子。
秦夫人自然稀罕。
可惜这姜怜杏跟个哑巴似的,整日呆愣愣坐在屋中,看着实在不讨喜。
就怕将来生出来的孩子随了她的性子。
秦夫人眉头一皱,这孩子还是得养在鹤年膝下。
姜氏村妇一个,大字不识,她孙儿跟着这样的娘,实在是折辱了!
想到这里,秦夫人眉头冷竖道:“一会儿见了鹤年,少说话,也不许哭。”
姜怜杏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颤,头埋得更低了:“是。”
秦夫人见她唯唯诺诺,心中愈发不喜,盘算着等她生完,寻个由头将人打发到庄子上罢了。
留不住男人的心,还整日愁容满面,瞧着真是晦气。
马车许久不挪动,秦夫人等得没了耐心,随口抱怨:“鹤年这孩子也真是,想通了想见我们了,还非得挑赏樱节这一日。”
姜怜杏却是轻轻抚了抚小腹,思绪重重。
夫君此前闹得这般决绝,如今得知她有孕,也松动了态度。
她今日见到他……该说些什么?
她忙在心中预演起来。
姜怜杏明白,这家里唯一能倚靠的人,也就只有他。
到底他是孩子的父亲。
也不知等了多久,马车还是纹丝不动。
不说姜怜杏有些坐不住了,一旁的秦夫人更是身子发麻。
就在这时,小厮一脸带笑跑过来:“夫人,小的打听到一条小路可以上山,往明佛寺空仰斋背后绕上去,路不难走,就是绕了些。”
秦夫人一听,鹤年如今不就住在这空仰斋里吗?
她挥手:“快些,一会小路也要堵起来。”
姜时雪的马车也驶上了小路。
他们原本不急,乃是路过的车夫好心提醒说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干坐着也无用。
他们的马车原本就落在后面,索性掉了个头,走这条小路。
这小路的确如车夫虽说,虽然绕了些,但行驶起来也算是平稳。
姜时雪用了不少点心,此时困意上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拥着小毯闭眼入睡。
空仰斋位于明佛寺东南侧,背后便是大片盛放的樱花。
因为空仰斋住着不少在此清修的显贵,故而并不对外开放。
只是高墙挡不住有心人。
季琅祭出飞龙爪,轻而易举翻过院墙。
来信者语焉不详,他到了空仰斋,却并没有见到阿雪。
季琅唯恐是陷阱,拿出十分戒备,沿着空仰斋走了一圈。
临近一个小院时,见门前护院人高马大,身形精干,正警惕地巡视四周。
季琅心念一动,悄无声息摸到高处,借着一块岩石隐蔽身形。
院中果然有几个人正凑在一起密谋什么。
季琅藏身的位置极佳,将几人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都打起精神来,姜氏就要到了。”
季琅听到“姜氏”两个字,眼角一跳。
有人犹豫道:“可是老大,那姜氏怀的到底是二公子的骨肉……”
“主家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干嘛!”
“姜氏不过是余州那等乡下地方出身,一个商户女,哪配诞下公子的嫡长子?”
“姜氏害得二公子避居佛寺,他那身子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一直在这里待下去那还了得!”
那人压低声音:“况且宫里那位……”
他讥笑道:“那位唯恐也只是一时新鲜,男人不就是这样嘛,尝到滋味了自然也就厌了。”
“她腹中的到底是谁的种,恐怕只有生下来才知道。”
“姜氏有孕的消息现在还未传开,用你的脑袋想想,若是被宫里那位知道了……”
“总之夫人今日要要她死,她就不能活着回去,明白么!”
季琅脸色青一片白一片,手放在腰侧软剑上,颤得厉害。
秦夫人到底混迹权贵圈多年,哪能让旁人知道自家儿子娶的是一个出身卑贱的女子。
对外称姜氏乃是秦鹤年远房表妹,出身于她的母家邰州,虽不是什么名门贵女,但也是清贵人家。
而秦鹤年虽不满母亲的做法,新婚之时大闹,骨子里却维护秦家利益,从未向外人道明他避居佛寺的缘由。
外界只知他不喜秦夫人给他安排的亲事,季琅打听到的则多一层,约摸是秦夫人狸猫换太子,才闹出这许多。
真相到底如何,反倒如雨中亭台,朦胧不清了。
此时季琅听他们说,整个人如遭雷击。
万一秦鹤年不喜邰州姜氏只是个幌子呢?
万一真实原因是东宫太子看中了“姜氏”,但碍于种种原因,只能弄出一个假身份来,叫“姜氏”成了“江氏”呢?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