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辱清冷太子后by安南以南
安南以南  发于:2025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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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离开了余州城,朝着上京的方向驶去。

今日是个蓝天,万里无云,春日微风和煦,拨动姜时雪的发丝。
她回望身后渐远的余州城,眼睛一眨不眨,有泪水被风吹落,无声散在风里。
她们身后的马车中,侍女放下车帘说:“看上去她可舍不得离开呢,嬷嬷也放心她给家里留信,万一说道了什么,恐怕又要生出不少事端。”
钱嬷嬷气定神闲倚着马车壁,道:“她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在信上告诉她爹,报她病逝。”
侍女恭维:“原来嬷嬷早看过她的信了,可是夫人又不是不允她日后和父母相见,为何要报自己病逝?”
钱嬷嬷笑了下:“这便是她的聪明之处。”
“虽说她那夫君成婚当夜便没了,但她明面上到底已经是二嫁之身,报她病死,她便有了一个新身份,以后在秦府才能走得更长远。”
侍女:“早知如此,当初何不答应府里的提亲,兜兜转转不还是要嫁给二公子吗。”
钱嬷嬷意味深长道:“人啊,总是要吃过亏才知道回头。”
姜柏分明只是在牢里走了一遭,整个人却无端苍老了许多,两鬓白发骤生,眼角皱纹堆叠。
此时他独自一人坐在紧锁的书房内,握着一纸书信泪流满面。
阿雪留下了一封信和一个食盒,食盒里装着的是她亲手做的点心。
钱嬷嬷的人检查过,并没看出什么端倪,便将食盒交到了姜柏手中。
但姜柏却知道这食盒另有端倪。
食盒底部有一个暗格,只有用特定的钥匙才能打开。
这食盒乃是昔日季琅淘来送给姜时雪的,说没见过这般精巧的机关。
姜时雪笑他难不成是要背着爹娘给情郎传信,哪用得上这般隐秘的物件。
只是因为食盒做工精美,倒也舍不得扔,只是束之高阁。
而今日,姜柏却从食盒里抽出了两封密信。
一封信乃是姜时雪亲笔,信上说的是来龙去脉,还交代他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去向,包括娘和季琅。
尤其是是季琅。
季琅性子冲动,若是知道她被秦家带走,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等她在那边稳住根基,她自会想办法回来看他们。
另一封信,便是秦夫人加盖了私印的承诺信。
姜时雪要他好好保管这封信,若是情况有变,便将这封信寄给忠义将军,也算是给徐家递了秦家的一个把柄。
徐家和秦家向来不对付,或许看在姜府曾捐过物资的份上,徐家人会出手相助。
姜时雪在信的最后写到:“女儿知道爹爹此时恨不能将秦家人杀之而后快,但爹爹请听女儿一句劝。”
“多行不义必自毙,秦家必定不能长久,如今我们不能以卵击石。”
“女儿此番前去,定会珍重自己,爹娘亦是如此。”
“爹爹,等我回来。”
“另外女儿请求爹爹一事,灵华寺的香火不能断,爹爹空时,请帮女儿多去看看。”
姜柏死死捏着信纸,手背上青筋暴起,胸膛起伏,终是缓缓闭上了眼。
这场绵延多日的春雨终于停了。
一匹快马直直冲入余州城中,马上之人头上尚缠着绷带,却扬起鞭子,狠狠一抽:“驾!”
快马疾驰,一路赶到姜府。
姜府门头挂白,一副凄清寥落的景象。
季琅勒马,面色难看盯着那些白绫看。
旋即他跌跌撞撞下了马,几乎是跪跌在姜府门口的。
门房看清来人,一惊:“季公子!”
季琅双目赤红,嘶吼道:“阿雪在哪!我要见她!”
门房霎时露出一张哭脸:“季公子……姑娘,姑娘她……没了。”
饶是他在严将军那里已经听闻了这个消息,却依然眼前发黑,几乎昏死过去。
他一把抓住门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我去见她。”
姜府尤是昔日模样,后院梧桐树还缠着佛铃万千,只是此时佛铃都不再响动,满院死寂。
季琅看着前方漆黑的棺椁,双腿犹如被人斩断,再不能往前挪动半分。
他以日夜兼程,以最快速度赶去寻找严将军,怎知快到军营时,山道坍塌,他从坡上滚下去,昏迷不醒。
巡防的将士发现他,将他带回营帐,待他醒来之后,得到的便是季姜两家平安无事,但姜家独女突发急病去世的消息。
季琅不知道自己一路是怎么赶回来的。
怎么会呢?
分明前几日阿雪还站在他面前,眉眼笃定对他说:“阿琅,我知道季伯父出事你很着急,但是眼下定不能乱了手脚,你放心,我和姜家都会竭尽所能。”
可是才过了几日,就有人告诉他,阿雪没了。
这怎么可能呢?
季琅喉头发出悲伤至极的呜咽,仿佛野兽的嘶鸣。
姜府众人纷纷不忍地低下头,啜泣声此起彼伏。
这处花厅季琅曾来过许多次。
幼时他们在这里打闹,不小心弄碎过一整扇的琉璃屏风,被一同罚过站。
也曾在这里对弈至天明,待到最后她困倦不已,把棋盘扫乱,妄下定论:“反正是我赢了!”
可如今,一切鲜活的画面都飞快褪色、消失。
只剩一副漆黑的棺椁,吞噬一切。
季琅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到地上。
他站在棺椁面前,静立了许久,忽然往前一步,猛地按上棺椁!
“阿琅!”
一道怒喝如同惊雷乍起。
季琅手上动作一顿。
姜柏急匆匆走来,声音颤抖:“你是想扰了雪儿的清静吗!”
季琅的手猛然用力,死死抓住棺椁边缘,像是要将手指都嵌进去一般,指关节青白一片。
他终是缓缓松手,回头对姜柏说:“义父,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姜柏老泪纵横:“雪儿一贯爱美,她突发急病,去得并不体面,定然是不愿叫你看见这副模……”
他话还没说完,生生止住。
他看着眼前已经高过他许多的少年此时扶着棺椁,慢慢佝偻了背脊。
少年埋在棺椁之上,整个人哭到颤抖,待到最后,他脱力一般跪在棺椁面前,久久伏地不起。
他头上的绷带渐渐晕开血色,满院白绫飘动,唯独那点红刺得人眼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柏伸手扶起少年:“你随我来。”
“阿雪去前,有东西交给你。”
季琅猛然抬起头来。
片刻之后,季琅随姜柏来到了书房中。
几乎是下人才尽数退下,门被掩好的一刹,季琅便跪到了姜柏面前。
他方才哭过一场,此时眼白都成了猩红的颜色,仿佛溢满血色。
他死死盯着姜柏,一字一句问:“义父,阿雪没有死对不对。”

姜柏沉默片刻,终是将姜时雪留下的信都尽数交给他。
季琅一目十行将信看完,待到最后,几乎要将信纸都捏碎。
他咬牙切齿:“……秦家,他们竟敢!他们竟敢!”
季琅再也忍不住,一拳打在旁边的桌案上。
桌案裂了一角,季琅手上鲜血淋漓,殷红血滴不住往下坠落。
“阿琅,雪儿不叫我告诉你真相,便是怕你冲动之下,寻秦家复仇。”
季琅下颌紧绷,整个人如同一柄粹了血的利剑,杀气不掩。
许久之后,他缓缓松开拳头,道:“义父,我明白,以如今季家和姜家之能,又如何寻仇。”
“阿雪她……太小看我了。”
姜柏松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这么想就最好,秦家只手遮天,现下单凭我们两家之能的确斗不过。”
像是在劝服自己,姜柏道:“雪儿这孩子,因着她娘自小身体不好,一直乖顺安分,但我这个当爹的却知道,她是个极有主意的。”
“希望如她信中所言,那秦家二公子会待她好,而她也会好好珍重自己,与我们……早日相见。”
话虽如此,可季琅还是看出了姜柏深深的自责和痛苦。
季琅望向漆黑无边的长夜,眼瞳之中似有焰火熊熊在燃烧。
分明恨极痛极,偏偏季琅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我们……定会早日相见。”
已至夤夜,祁昀却刚刚沐浴结束。
他披着湿发,眉眼间有几分倦怠。
方才又因为余毒痛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他再度与她抵死纠缠。
正是好眠的时候,祁昀却全无睡意。
他下意识来到桌案前,握住那把冰凉的刻刀,开始继续雕琢手中玉料。
碎屑如雪落下,祁昀眉眼专注,漆黑长睫上亦沾染了星星点点。
窗外墨竹摇晃,忽有一道人影闪过。
祁昀握住刻刀的手并没有停,只是淡淡道:“冷渊,进来吧。”
如无大事,冷渊并不会在深夜贸然来扰。
果然片刻之后,冷渊闪身进了屋子,立到桌案前。
祁昀静候片刻,冷渊却还是没有开口。
祁昀抬眸看他。
冷渊终于道:“属下有一事相禀,是……关于余州那位的。”
祁昀手中动作一顿。
刻刀锋利冰冷的边缘倒映着他的双眼。
片刻后,祁昀将刻刀扣在桌案上,道:“说吧。”
冷渊的头埋得低了些:“余州姜氏女,前几日突发急病,没了。”
桌案上的玉料被袖袍扫到,咕噜噜滚落在地,发出清脆一声响。
冷渊又连忙道:“但属下心中存疑,派人去查看过,姜家将棺椁看守得极为严密,更是以姜姑娘急病需早日下葬为由,早早办了丧事。”
祁昀眉眼低垂,绢纱宫灯笼罩下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
冷渊看他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又接着说:“属下差人偷偷开棺看过,那棺材里……只有一副女儿家的衣物。”
祁昀不知何时又捡起桌案上的刻刀,只是玉料已经滚落在地,他并没有弯腰去捡,而是把玩着手中刻刀。
刻刀磕碰在紫檀木桌案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前些日子余州刺史季大人不是被捕入狱了么,现下如何了。”
这些时日他一直抱病不出,将朝堂上大大小小的事暂时搁置。
半是因为父皇正为二皇子科考监管不力一事动怒,父皇夺了二皇子的权,心中亦然对皇子们起了忌惮,他自然不能这个时候上赶着惹他猜疑。
半是因为他的确余毒未清,需要好好调理。
冷渊见他发问,将姜家受牵连遭人陷害一事也一并说了。
祁昀眸色清冷,似乎在凝望着那从墨竹,又似乎在凝望些别的什么。
冷渊见他不说话,便静静立在一旁等候。
直到灯花爆了一声,祁昀才说:“派人盯着秦家,尤其是秦鹤年那边。”
“有任何异动,都来禀报于我。”
冷渊低头:“是。”
三日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入了临安街的一处私宅。
私宅位置极其清幽,再往西行十里,便是秦鹤年修行的明佛寺。
银烛率先下了马车,搀着姜时雪从马车上下来。
在路上行了十日有余,姜时雪腿脚几乎都是软的。
她站定之后,无声打量着周围。
钱嬷嬷笑起来:“姜姑娘,我们二公子如今正在着不远处的明佛寺清修,因着和家里人闹别扭,二公子近些时日都不愿回府,所以我们夫人特地先将姑娘安置在此处,想着也好叫姑娘和我们二公子见上一面。”
话音落,银烛先行变了脸色:“你们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说的是会迎我们姑娘入秦府!”
姜时雪轻轻拍了拍银烛的手,温和道:“我知道了,劳烦姑姑安排我们。”
银烛自小跟在姜时雪身边,看惯了姑娘被众星捧月的样子,又何曾见过她这样。
她气得眼泪在眼眶里转个不停。
秦家真是坏得没边了!还冠冕堂皇说什么贵妾?
眼下将姑娘安排在此处,不是把姑娘当个外室的意思吗?!
主仆俩被带到西厢房,钱嬷嬷刚退出屋子,银烛就忍不住哭起来:“姑娘!怎能任凭他们这般欺负你!”
姜时雪兀自扶着黄花梨木香案坐下来,没什么表情,只是说:“别哭,现在就忍不住的话,将来还有你哭的时候。”
银烛瞪圆眼睛,小声抽泣。
姜时雪抚着衣袖里那根尾端尖锐的金簪,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个人。
那样清贵的人,却如乞儿一般躺在泥泞中等死。
他当时的处境,可比她难多了。
也不知如今他在何处,有没有找到他的家人?
世事难料,恐怕和他……再无相见之日。
姜时雪垂下眼睫,任由金簪尾端扎痛掌心。
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她身陷囹圄,必须先好好活下来。
银烛渐渐止住哭声,红着眼睛起身收拾,只是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神气。
姜时雪心绪何尝不压抑,但她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沉住气。
祁昀手腕空悬,墨凝聚在笔端之上,终于啪嗒落下。
他注视着面前被弄花的字帖,声音有几分低哑:“钱嬷嬷?”
冷渊道:“正是,暗卫看到那钱嬷嬷深夜回府,隔日又前往临安街的一处私宅,再未出来过。”
“那私宅布防严密,暗卫怕打草惊蛇,只远远观察,似乎里面住着一个姑娘,但那姑娘深居简出,平日里一贯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暗卫至今还没能看到脸。”
祁昀将狼毫放下,忽然问:“临安街?若我没记错,明佛寺是不是就在那不远处?”
冷渊霎时反应过来:“殿下的意思是……”
祁昀垂眸,长睫之上氤氲着一圈模糊的光,将他黢黑的瞳孔遮掩住,叫人窥不清他眼底情绪。
他淡淡道:“备马。”
冷渊心中一惊,只是垂首道:“是。”

上京要比余州冷上几分,虽已是春日,入夜却依然寒气入骨。
银烛将炭盆端进来,道:“姑娘快来暖暖身子。”
姜时雪见她下巴上都沾了一点灰,伸手替她擦去:“难为你了。”
往日在姜府的时候,哪用得到银烛做这些事。
只是如今她孤身陪她前往上京,却不得不事事亲力亲为。
银烛笑道:“不过就是烧个炭盆,又不是什么复杂的事。”
姜时雪握住她的手,沉默不语。
银烛和映月都是同她一起长大的,来之前她本不愿带她们任何一个人,但两人都哭着闹着要随她一起。
映月性子跳脱些,姜时雪总归是更担心她,便将她留在爹爹身边。
如今银烛随她困在此处,姜时雪心中只有无尽的愧疚。
银烛察觉到她的情绪,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姑娘放心,姑娘在哪奴婢在哪,定不会叫姑娘一个人的。”
姜时雪一笑:“待身子暖和了,就早点歇息吧。”
银烛摇头:“倒是不困,一会我给姑娘继续做荷包。”
这几日她们被晾在此处,不能轻易出门。
姜时雪还能看些闲书打发时间,银烛却是闷得受不了,只能做些女红消磨精力。
姜时雪也不勉强:“夜里光线暗,别做太久,仔细伤了眼睛。”
银烛点头:“奴婢晓得的。”
姜时雪坐着看了一会儿书,待到最后直打哈欠,便先去睡了。
银烛手中荷包还有几针收尾,揉了揉眼睛,打算将这个荷包做完。
屋外风声乍起,吹得树枝呜呜作响。
银烛起身再次检查了一遍门窗有没有掩好,才在外间歇下了。
许是今日针线做得太久,有几分累了,银烛才一沾枕头,便陷入酣眠。
静夜无声,宅子里的看守和侍女婆子们也都陷入沉沉昏睡。
今晚有云,云影深重,掩住皎月清晖。
夜色弥漫,一道暗影无声无息,进到了姜时雪的屋中。
来人步伐压得轻,整个人犹如鬼魅,唯有宽大的衣袖在两侧招展。
层层叠叠的帐幔垂下,掩盖住那张架子床。
架子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发出一声嘤咛。
祁昀拨开幔帐的手忽然一顿。
他静静立在幔帐边,无尽的黑暗在他身后逶迤。
指尖布料柔软如水,却不及那些混乱梦境中他指掌之下的半分。
祁昀的目光越过那些层叠的纱幔,落在床榻之上。
她睡相并不安稳,大半个肩膀都露在被子外,白皙纤细的脖颈往一旁垂落,有种诱人咬食的美感。
祁昀目光冰冷,注视着眼前之人的睡颜。
他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轻易信了这样一个人。
说来可笑,他分明长在刀光剑影,杀人于无形的皇宫中,却因为她一个哀求的眼神,便轻易上了她的当。
深更露重,祁昀肺腑深处仍残留着余毒带来的痛。
痛感细密,激得他忍不住想要咳嗽。
但他忍住了。
祁昀的指尖因为疼痛生了一层汗意。
他用微湿的指尖捻开帐幔,终于看清了床榻之上的人。
她瘦了许多。
比当夜她提着一盏灯笼,摇摇欲坠站在风口上仰头求他时,更惹人垂怜。
许是此时心绪不平,身体深处的痛在一点点放大。
祁昀鼻尖都缀了一层细汗。
袖中放着他每一晚都要服用的药。
但是他没有拿出来。
他要自己清晰地记住,此刻的疼痛,都是因为一个心软的决定,都是因为眼前这张无害的脸。
从此以后,他再不会如同这般掉入陷阱之中,弄得满身狼藉。
情爱于他,乃是夺命的毒。
祁昀往前迈了一步。
袖袍之间有淡淡的冷香浮动。
他原本不爱熏香,尤其在“熏香投毒”一事过后。
但到底是在那样的地方待久了,连衣袍之上都难免沾上味道。
祁昀抬手,冰凉的袖袍划过她的脸颊,如同月色滑落。
他指尖捻着一丸深红色的药。
此药名为假死丹。
服用三个时辰之后,便会呈现出呼吸消失,身体僵硬的假死之状。
祁昀想不通,她这般娇纵跳脱之人,竟会宁愿为秦家所掣肘,变成一具傀儡。
她愿意,他却不愿。
她欠了他一条命。
他们之间的帐,合该好好来算。
又怎能叫她为讨一个男人的欢心,日渐忘记他,忘记这个……与她拜过堂、被她夺过命的人。
祁昀指尖冰凉,如同蛇信撬开她的唇。
在他要将药丸递进去的一刹那,少女忽然蹙眉,发出委屈至极的呜咽。
他手指一僵。
许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娟秀的眉头皱成一团,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她哭的越发厉害,红唇微动,喃喃不清说着什么。
下一刻,祁昀指尖的药丸滚落在地。
一片静谧中。
少女的呓语变得清晰:“……静哥哥不要走。”
祁昀僵在原地,一双清冷的眸子有不敢置信,亦有怀疑。
他见过她许多模样。
初遇时高高在上,目光却又那样柔和,像是悲悯世人的神女。
后来刁蛮任性,俨然是个被家里人惯坏的娇娇女。
甚至于那混乱的一夜,她或颦或笑,伏在他肩头低吟的模样……他都见过。
唯独没有见过她这样无措。
像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分明是张扬外放的性子,可在哭得狠的时候,她却将自己慢慢蜷缩起来,躲在被衾之后,鼻头泛着红,脸颊也皱成一团。
祁昀手指微蜷。
指尖留下的一点湿,是方才碰到她的唇时沾染的,而此刻,却更像是她脸上的泪痕。
祁昀迅速转身,大步跨出了她的屋子。
冷渊早早候在外面,此时见他出来,忙道:“殿下,暗卫会在周围埋伏,待明日秦府的人发现她没了呼吸,再伺机将人带走。”
祁昀没有说话。
冷渊抬眸,见自家殿下眼尾泛着一丝奇异的红。
他转头,眼神冷寂:“现在就将人带走。”
冷渊一怔。
按照原定计划是待秦家发现姜氏女没了,他们再伺机将人带回来。
一个死人,秦家不会费心,若是还有几分良心,或许会将尸身发回余州,若是没良心些,说不准会找个乱葬岗将尸身一扔便是。
他们先将人带回来,再看殿下如何处置。
但现在……殿下这是要和秦家公然抢人?
祁昀又道:“连同她的侍女,一起带回马车上。”
祁昀说完,率先离开。
冷渊回过神来,连忙进了屋。
那枚假死丸掉落在地,姜时雪仍在啜泣。
若非冷渊知道迷魂香效力十足,他甚至会怀疑这姜姑娘是不是根本没晕。
他忙收拾好现场,将人连着被衾抱起来。
马车里多出两个人,行驶的速度慢了些。
快到皇宫的时候,祁昀忽然开口问:“今日勤政殿又有人来过问花册了?”
冷渊骑马护在马车旁,闻言道:“余裕已经按殿下意思,将人挡回去了。”
安静片刻,马车里忽然传来一道喜怒难辨的声音:“明日差人去回禀,就说我已有心仪的人选。”
冷渊狠狠勒了下缰绳,马儿受惊,前蹄高高扬起。
他心脏狂跳起来,试探道:“殿下所心仪之人……是哪家姑娘?属下也好着人回禀。”
祁昀淡淡道:“你只需差人回禀,其余我会去说。”
冷渊不敢多言,目光却下意识瞥向马车。
这姜氏女……不仅是二嫁之身,如今还和秦家有所沾染……
他不敢再想。
祁昀看着不远处黢黑的皇宫。
父皇命他择妃,何尝不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家世高的父皇定然不让,家世低些的……又难免叫旁人揣测。
皇命难违,既然必须要他娶……
他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脚下。
祁昀轻叩了下车壁,道:“掉头,去江家。”

尤贵妃忽然抬头,替她画眉的宫女手中没稳住,螺子黛在她眉梢划出去一笔。
她吓得猛然跪地:“娘娘饶命!”
贵妃随意摆手,示意她起来,宫女哆哆嗦嗦取了干净的帕子,擦掉方才画毁的眉毛,重新替她描眉。
尤贵妃看向一旁的雪芝,道:“消息可当真?”
雪芝点头:“千真万确,太子刚从勤政殿出来。”
尤贵妃玩弄着鲜红的指甲:“虽说圣上无意让他指那两位为太子妃,但花册里还有不少家世高的贵女,他这是什么意思?选了一个区区从六品的御史台台院之女?”
雪芝斟酌道:“圣上的意思是这江家女出身低了些,不堪为太子正妃,指给太子做侧妃了。”
尤贵妃冷笑:“圣上就没叫他再择正妃?”
雪芝摇头:“太子自己给推拒了,说是……”
“支支吾吾的,有什么话就快说!”
雪芝把头埋低了些:“太子说兄长在前,都尚未娶亲,他怎好越过兄长。”
尤贵妃气得重重一拍桌案,嵌象牙烤漆香盘里的南珠跳出来,咕噜噜滚落在地。
“他倒是巧言令色!圣上一贯忌惮外戚干政,从来就不愿将那些高门贵女指给皇子们,因而羡儿的婚事才一拖再拖!”
“如今他倒好,好不容易圣上松了口叫他自己择妃,他却扭头选了一个六品官的女儿!这不是要拖累我们羡儿吗!”
“太子都只敢选从六品官员的女儿,羡儿又怎好越过他去!”
尤贵妃越想越气,一把将替她梳妆的宫女推开,呵斥道:“毛手毛脚!连个眉都画不好!自个儿下去领罚!”
立刻有内侍拖着宫女下去了,一片哭喊声中,贵妃起身踱步:“都怨本宫,都怨本宫出身太低!若是羡儿不得妻族帮衬,今后他又该如何和太子斗!”
雪芝思索片刻,试探道:“娘娘,如今二殿下因为春闱的事正惹得圣上生气呢,择妃一事乃是圣上补偿太子,我们也不好与他相争。”
“奴婢是想,既然太子只挑了一个侧妃,便说明日后还有再择正妃的时候,我们不若先等等,待日后圣上看到东宫浓情蜜意,定会对我们殿下生出愧疚,到时再央圣上指个身份高些的姑娘给殿下,想必圣上也会答应。”
尤贵妃却说:“你懂什么,太子鬼心眼多着呢!今日他满嘴仁义礼智,又摆出这番谦和的模样,定然是叫圣上龙心大悦!”
嘉明帝她还不知道?看似宠爱羡慕儿,其实最是多疑!
之前她屡屡试探要给羡儿指些高门贵女,嘉明帝明面上答应,却迟迟不提,分明就是要提防他得妻族助力!
今日她和羡儿……算是被太子狠狠摆了一道!
太子已经表态,羡儿若不想惹嘉明帝猜疑,便只能紧随其后!
尤贵妃越想越觉得齿寒,她颓然坐到美人榻上,摇头:“羡儿日后……怕是难娶贵女了。”
雪芝不敢再置喙,只默默垂头,眼观鼻鼻子观心。
尤贵妃指甲几乎都要陷进扶手中去,她脸上表情有几分扭曲,片刻之后,她忽然开口:“本宫是不是许久没见端王妃了?”
雪芝心中一动,道:“算算日子,也有两月之久没见面了。”
尤贵妃盯着自己被撅断的指甲,说:“替本宫递个帖子去端王府,就说本宫想念姐姐和清河郡主了,请他们来宫里坐坐。”
雪芝低头道:“是。”
尤贵妃又说:“本宫听闻清河郡主近日迷上了百花楼的一个戏子?”
“是,娘娘,听说郡主日日前往百花楼,为那戏子日掷千金呢,圣上听说,只说她是孩子心性。”
尤贵妃皮笑肉不笑:“爱屋及乌,连端王妃与旁人所生的女儿,他也那样宠爱。”
雪芝哪敢插嘴,忙垂头,佯装没听见。
许是嘉明帝心中有愧,太子纳妃一事到底是办得隆重。
虽说纳的不过是一个侧妃,但礼部几乎也是比照着正妃的仪仗来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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