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暴君心尖月by婉婉有仪
婉婉有仪  发于:2025年10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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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宗巧事。赵女据说生来有异象,自打娘胎里落了地便一直昏睡不醒,从未睁过眼说过一句话,只靠赵省荣夫妻煎熬药汁灌服续命。臣向本地邻里打听后得知,赵女是今年的正月二十夜里忽然睁了眼,醒来后,其饮食行动,一如常人,还能识得几个字。”
韩千年跪在地上,虽然心中惶恐,但声线依然保持平稳无波。
正月二十。
这个日子实在是太特殊了。
没有人比梁立烜更清楚五年前的这一天里发生了些什么。
“是扬州刺史送来的?”
皇帝陡然发问,眸中渐渐浮上一层寒冰。
“扬州刺史同江都赵家关系并不亲近。再则,他也没见过赵夫人。赵夫人身故时,他还在闽南当小吏呢。”韩千年小心地解释道,将那个险些背了黑锅的可怜扬州刺史摘了出来。
“那是谁?是江都县令?还是——”
小小县令哪里有本事干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眼见皇帝越来越离谱地猜测下去,韩千年大着胆子冒着大不敬之罪打断了皇帝的话,说道:“陛下……今年的选秀是宫里太后娘娘的懿旨。”
皇帝面色无波,没再纠结于这样无谓的事情,转而又回到了方才的那个话题:“你的意思是,柴子奇在宋州驿站里见过了这个赵女,所以酒醉之后胡言乱语。”
因为见到了和赵观柔生得极像的女子,大醉时才敢又叫起了女君二字。这个推测是极为合理的。
而且皇帝这一次倒是并没有猜错。
韩千年俯首默认。
皇帝顿时大怒,猛地掷碎了手边的茶盏。
“孤就知道他心中一直觊觎着!”
觊觎着他的女人,他的观柔。
他是不是实在仁慈太过,地牢里关了柴子奇这么多年,最后还是将他放了出来,给他去地方上做了一地长官,让他舒舒服服过日子去了。
结果呢,他才刚出洛阳,见了个肖似赵观柔的女人,就敢上去动手动脚接着醉梦中肖想起了观柔,直喊着女君女君二字。

哪个男人都不会容忍这般之事的。何况那个人还是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帝王。
梁立烜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有些出神地盯着画上的那个女子。
“确实像东月的母亲。像孤的妻子。呵。把她选上来的人倒真是花了大心思。”
后面的话,东月并没有听得太清楚,她不知道梁立烜对韩千年吩咐了一句:
“去昌仪宫将她带过来。”
不久后有臣下为了政事求见皇帝,梁立烜去了大中殿外帝王与臣下议政的紫宸殿,东月偷偷从榻上爬了起来,踮着脚走到了父亲的书桌前。
她费力爬上父亲的龙椅,将桌案上那个女子的画像藏进了自己的怀中,而后怀揣着这个独属于孩童心性的甜美秘密,飞似的回到了自己的长乐阁。
东月没要伺候的婢子来侍奉,将她们都撵了出去,自己研了墨,开始临摹起了画像上的女子。
爹爹说,她很像东月的阿娘。
她就是爹爹的妻子么?
她生得真美,真温柔。
东月心想,她是爱她的,爱自己的母亲。
她想留下母亲的一张画像,让画像代替那个从未出现过的母亲陪伴自己。
梁立烜回到大中殿时,是两个时辰之后。在薛兰信的帮助下,东月已经十分顺利地临摹完了那张赵观柔的画像,偷偷将自己偷来的那张纸还回了梁立烜的书桌上。
因为薛兰信来陪伴东月用晚膳,所以梁立烜今夜就没去找东月。
薛兰信知道,他是在避嫌,避免了和她坐在一张桌上用膳、所谓“相濡以沫”的亲密之事。
赵观柔生前的事情,她不知道;可是赵夫人死后,梁立烜的确没再碰过其他任何一个女人。更不用轻易提和其他女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事情了。
只不过,因为她是伺候过赵夫人的女医,是与赵夫人交好的密友,是当年赵夫人产下异眸女婴时,愿意以死明志以证赵夫人清白的人
——所以梁立烜信任她几分,在明面上给了她贵妃的位份,将她纳入宫中,准许她陪伴赵夫人的女儿,被赵夫人的女儿称呼一声“兰姨”。
外人以为薛贵妃受尽恩宠,夜夜承受帝王雨露恩泽,实际上这些年薛兰信真正面对面和梁立烜说过话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陪东月用完膳后,薛兰信给她读了个话本故事,但是东月今晚不大想听了,反而缠着薛兰信讲她母亲的事情。
薛兰信略说了点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后便在长乐阁里带着东月睡下了。
至始至终,邺帝梁立烜没来看她一眼。只是让她过来陪伴东月、弥补东月成长过程中所缺失的那个女性长辈的角色而已。
但是外人并不知晓。
明日,满宫里依然会传着说,薛贵妃昨夜侍寝了。
他们并不知道她是如何“侍寝”的,更不会知道梁立烜膝下的那些所谓皇子皇女又究竟是怎么来的。
因为听东月说到了柴子奇的事情,薛兰信这晚上彻夜无眠,心中七上八下不停。
梁立烜找来这个女子的画像,提到了赵观柔,又提到了柴子奇,薛兰信想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只怕是又要往柴子奇头上扣黑锅。
但是她同时也知道,虽然赵夫人自己贞洁无瑕;可是柴子奇的心,委实算不上清白。
五年前,赵夫人生产后……梁立烜勃然大怒,立时就将还穿着甲胄守卫在长安的虎贲将军柴子奇绑了起来卸甲投入大牢,又立刻软禁了赵夫人。
跟随赵夫人多年的薛兰信是第一个上去求情的。
她当即手持自己父母兄长的牌位向梁立烜起誓:“臣薛兰信亲眼所见,夫人并无不贞,小女郎一定是君侯亲生女儿,倘或臣有半句不实,臣愿意即刻被陛下投入军中为营妓,永生永世不得出!臣以父母兄长在天之灵向君侯保证,若是夫人真的不贞,薛兰信全族永生永世六道轮回皆入畜牲之道!求君侯三思,夫人才刚生产,正是女子最虚弱的时候……”
梁立烜扫了她一眼,语气凛冽:“呵,那你敢不敢再跟本王起个誓,说柴子奇对你的夫人也的确没有半点不轨之心?”
薛兰信愣住了。
便是她这片刻的愣住,让梁立烜怒意更甚。
“谁都知道他柴子奇眼巴巴盯着本王的女人,独本王一个人还被蒙在鼓中当着活王八!”
薛兰信睡不好,宝庆殿的郭太后也十分失望。
“我还当那个柴子奇早就被他弄死了呢。他倒怎么发了善心,把这奸夫放了出来,还给他去当什么宋州刺史。”
五年前,就在幽州侯梁立烜大业已成,正论功行赏封王封侯的时候,助他成帝王之业的第一大功臣、他的元配赵夫人没有得到任何的追封,无声无息地死在了一场烧得热烈的大火中。
而素有他麾下第一猛将之称的柴子奇柴大将军,也莫名其妙销声匿迹了。
当时幽州侯给出的解释是柴将军旧疾复发,养伤去了。
现在他又把几乎遗忘在了众人大脑中的柴子奇放了出来,给出的理由则是柴子奇的伤好了。
但是郭太后很是失望。
她以为赵观柔的孩子和柴子奇应该早就被梁立烜盛怒之下极刑处死了。
怎么还活着!
身边的老嬷嬷柳氏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立在郭太后身边。
郭太后给面前的佛像上了一炷香,她的面容在散发着昏黄金光的佛像前显得格外雍容,说出的话反倒让人心透骨寒凉:
“我还等着媞那格留下的那些孽种们,父子相杀,兄弟相残呢。好戏,好戏啊。”
“你说,梁凇和媞那格在阴曹地府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们之间手足相残,孙女又被父亲杀掉,他们会是怎样的心情?”
大约这出戏实在是过分精彩,郭太后想着想着,忽然仰头大笑起来,疯癫似的拍手称快,毫无方才的雍容典雅气度。
“痛快啊!痛快!杀吧、杀吧、为什么不杀呢?他们都互相杀绝了,我亲生的臻儿才能承袭我夫君的江山大业啊!”
赵观柔并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就见到了梁立烜。
至少,比她想象中要快得多。

第23章 夫妻对面不相识。
时值夏日,皇帝的大中殿内每间宫殿内都放着数盏盛满了冰块的冰鉴,丝丝地散发着令人舒适的凉意。
赵观柔在大中殿的一间偏殿中醒来时,陪她女儿东月用完早膳的薛兰信也才刚刚离开。
观柔的意识迷迷糊糊中开始回笼,只觉得身下一片坚硬冰冷,而昨夜自己睡下时,明明枕着的是柔软的绣枕。
脑海中有片刻的晕眩阵痛,观柔在混沌中狠下心来咬了咬自己的舌尖,鲜血的味道让她猛然清醒了过来。
她以手撑着地面让自己爬了起来,抬眼望去时,发觉自己方才正躺在一间装饰极为内敛清朴的奢华宫殿内——这宫殿内的许多规制早就超越了一般的王侯公卿可以使用的范围了。
她暂且还不明白从她昨夜在昌仪宫的永章殿内睡下到现在醒来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
身上穿着的却是昨夜睡前时所着的寝衣。不过还好,衣服看上去是完好的,并没有被别人碰过。
未知的恐惧感让赵观柔心跳如雷,脑中不断盘算着自己是为什么好端端地在睡梦中被人弄来了这个地方,又开始思索着逃离的方法。
观柔拢了拢自己的衣领,还不等她想出下一步的反应,身后的殿门忽然吱呀一声地开了。
方才她是背对着殿门的,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来人是谁。
她咬了咬牙准备回头,身后之人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观柔……”
“是你么?是你回来我身边了?”
那个人的气息猛然靠近她,而后将她一把死死搂在了怀中,力气之大,让赵观柔根本就无法挣脱。
“观柔,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可惜这道理他明白得太迟了。
梁立烜!
这是梁立烜的声音。
她太熟悉这个人了。可是梁立烜现在为什么会来见她?难道是自己那日在牡丹园中偷偷看到他和东月的事情,被他发现了?
观柔强迫自己在这样的突发情况中找回理智,她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她不再是出身北地的赵氏女君、幽州侯夫人,她只是南地而来的一个小小秀女,是没有多少接触过外男的闺阁女子,她不应该有那样多的见识,也不应该有赵女君该有的临危不乱、从容自若。
她现在应该表现得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正常少女。
于是赵观柔惊呼了声,开始手脚并用地挣扎了起来,还故意装作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训斥他:“你是谁!你岂敢动我?我是江都来的秀女,是天子陛下的女人,你敢碰我,就不怕陛下诛你九族吗!”
梁立烜随后似乎被她这话唤回了些许神智,猛然一把推开了她,然后又扣着她的肩膀将她翻了个身,让她面对着自己。
他死死地盯着赵观柔的脸,让赵观柔猝不及防地和他四目相对。
这也是自龙徽元年正月那日的分别之后,他们时隔数年的第一次两两相望。
五年多的岁月里,他看上去真的沧桑了不少,发间也有了些许银霜,就连他的那双眼睛,也隐隐透露着疲倦的意思。
当年赵观柔还在他身边做他妻子的时候,梁立烜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神色。
他似乎永远都是那般不知疲倦,永远精力充沛,就算是在外面行军赶路三天三夜不合眼休息也依然丝毫不影响他的斗志。
然,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帝王,虽然沧桑之意难掩,可是身上极重的威严压迫之意,还是很容易就将人压住的。
观柔察觉他身上有很重的酒气,大约是喝多了酒,神智不清,所以迷迷糊糊之间将自己当成了从前的那个赵观柔了。
“观柔。”
他还是这般唤她,眼神中近乎有些痴迷眷恋地望着她。
这样的眼神,像极了当年他刚将她娶回来,夫妻浓情蜜意的时候。
可惜这段婚姻的最后那几年里,因为夫妻关系的疏远,因为那一个又一个美丽鲜活的女人被他娶回家中,他渐渐也开始厌倦了她,便很少再这样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了。
赵观柔心中不为所动,拼命甩开了他的手,仍是大声道:“你是谁,为什么将我带到这里来?我是江都来的秀女,是陛下、陛下的女人,你凭什么敢这样对我?”
尖声厉气,眸中尽是未曾经历过世事的天真和惶恐,和从前那个清婉而又坚韧从容的女人一点都不一样。
闻言,梁立烜似乎又更加清醒了些,他掀起眼帘开始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她约莫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生得极为出众,清丽婉约,只是面上却带着一股少女独有的娇憨和少不更事的惶恐忐忑。
容颜虽像,气度之间却难寻几分当年赵观柔的影子了。
他的妻子清冷华贵,何等尊贵不染纤尘的人,气度神韵远不是一般的女子可以模仿得出来的。
真的不是她么?
可是有许多的地方,她分明是那么像她的。
宿醉之后上涌的酒气冲上头来,让他一阵头晕脑胀反应不过来,加之昨夜他因为思念赵观柔之故,又服食了数枚吕氏献给他的丹药,希望能在幻境中再次见到她。
现下药效还未完全消散,所以这时候的他实在是算不上清醒的。
梁立烜闭了闭眸退后数步,扶住殿内的一根圆柱支撑住了自己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
而后他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里,将赵观柔一个人继续关在里面。
一个多时辰后,倒是宫娥进来给她送了膳,但是全程如哑巴一般低着头,连看都没敢抬头多看赵观柔一眼。
观柔惴惴不安地缩在殿内的一个角落里,想不明白梁立烜发的这是什么疯。
可是她亦清楚的是,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脏还是不可避免地抽痛了许久。
是恨和悔。
到了金乌西坠之时,梁立烜第二次来了。
这回他看上去酒气已经完全醒了,眉目间尽是一派清明。
可饶是这样,在看到赵观柔的那张脸时,他还是不由得一愣。
这世间为何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明明都这么像了,可是她真的不是他的观柔。
一见他来,赵观柔已然是惶恐不安地瑟缩起了脖子,继续和他演起了戏:“你还放我离开这里!把我掳到这里来,该知道我的身份,我是秀女,是天子陛下的女人——”
梁立烜看着她的眼神格外凝重:“孤便是天子。”
赵观柔一愣,吓得退后了数步:“你说什么?”
一刻钟后。
她毕恭毕敬惶恐不安地跪在了梁立烜的面前,而梁立烜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的龙椅宝座之上,姿态虽闲适,然同他那般的熟悉的赵观柔却发现他浑身反而有稍许的紧绷。
自己这样的姿态让她觉得屈辱,但赵观柔不止一遍地告诉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了,她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张脸和这具身子,她不过是一具费尽心机来取悦梁立烜的美好年轻肉体罢了,用这些,来向他换取她想要的东西而已。她想见女儿,所以不得不顺从讨好他。
“赵氏女。”
坐在上位的梁立烜冷不丁开了口,“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回陛下,是妾的父母。”
“犯了讳了。”
梁立烜轻嗤了一声,丢了几个字给她。
但他并没有说是犯的宫里哪位主子的名讳。
赵观柔愣了一下,像是有些不敢置信,然后马上就瑟瑟发抖地跪伏下拜:“陛下恕罪!妾、妾不知,妾的父母族人亦不曾知晓,妾和江都赵氏族人并不是故意的。求陛下宽恕!”
梁立烜紧紧盯着那个塌下了腰肢诚惶诚恐跪倒在他面前的女人。
分明见到她的第一眼,内心最隐秘的直觉告诉他,这很可能就是他的观柔,是他的挚爱,可是现在看来,又哪哪都不像。
他心乱如麻,又像是有利刃划过心扉,痛却难言。
“你见过柴子奇了?”
梁立烜没再接着问方才的事,话锋一转,他又开始向赵观柔发难。
观柔心中隐隐察觉不好,可还是恭顺地道:“妾……回陛下,妾、妾并不识得这个人。”
“呵。”
他似是轻笑了下。
“在宋州驿站的时候,你见过什么旁的男人没有?或是什么旁的男人,见了你的脸。”
心尖如被针扎过一般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屈辱痛感。观柔委屈愤怒到心脏几乎都在发颤。
好歹从前她也陪梁立烜见过了无数的阴谋阳谋、各种诡计算计,几瞬之间也反应过来了问题的所在。
在宋州时,她的确和柴子奇见了一面。
如今想来,柴子奇虽然被梁立烜放了出来,但依然被安排在洛阳附近的州郡,大约就是为了方便梁立烜的人暗中监视他的。
梁立烜从前那般厌恶柴子奇,他若是不派人盯着柴子奇、好揪他的过错,赵观柔也是不信的。
大约就是那天柴子奇见到她的事情走漏了风声,让梁立烜抓到了什么把柄,所以他现在又上赶着过来抓奸了罢!
想通了之后,观柔简直想要仰天大哭一场,又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过于引人发笑了。
这么多年了,他新娶了结发妻子,纳了六宫妃妾,同旁人生养了“血脉纯正”一定是他亲生的儿女,坐拥四海九州的江山,享尽人主之乐,而自己也死了许久了,
——可他还要时不时羞辱她和柴子奇一番,动不动就揪着他们那无中生有的“奸情”大作文章。
她当年真是瞎透了眼蒙蔽了心,怎么会心甘情愿陪在这样一个令人作呕的男人身边数年?
赵观柔,你真的是活该!
“说话!”
见观柔良久不言,梁立烜的语气也不耐烦地加重了几分。
观柔憋下了眼眶里的泪,仍然楚楚可怜地解释道:“求陛下垂怜,妾自出生以来,所接触过的男子只有妾的父亲一人。自承蒙祖上恩德选为陛下妃妾,妾从未、从未见过什么叫……柴米油盐的外男,妾一路跟随扬州刺史大人所派遣的车队,衣食住行皆有嬷嬷们看管,求陛下——求陛下相信妾的清白!”
梁立烜仍是不信,“他是异族蓝眸之人,你若见过,心中当有印象的。赵女,孤是天子,天下的事情,都瞒不过孤的眼睛。你若有半句不实,你赵氏全族的性命……”
赵观柔岂会轻易被他这样的威胁吓到,她照旧死不承认:“陛下!妾愿意以死明志证清白,求陛下相信妾!妾的确从未与外男有过半分的拉扯!”
说着,赵观柔还拔下发间的一根银簪抵在了脖颈间。当然了,她是没打算死的。就算梁立烜不相信她,她接下来也还有别的话说,哪里就能这样轻易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然而就是这句话让梁立烜浑身一震,顷刻之间眼眶中便一片赤红,心府中的绞痛也越发严重了起来。
自她去后,她虽然一次都不肯回到梦中相见自己,可是每个死寂的深夜,他独自一人躺在那张硕大的龙床上时,心脏处都会阵痛不止。每一晚都会想到她。
这样的疼,一疼就是一整夜。他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痛感。
当年,那个人说过的同样的话,还清清楚楚地浮现在他耳边:
“陛下!妾愿以死明志证公主清白!公主她的确就是陛下骨肉——”
是龙徽元年的正月,他的毕生挚爱和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今天这个赵氏女,用了和她几乎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声音,说了同样的话。
梁立烜飞身从龙椅上下来,眨眼间便逼近了赵观柔的身前,他一把夺下赵观柔手中的银簪,狠狠抛向了远方。
“谁准你死的!”

簪子被掷出后,观柔猝不及防地抬起头再度和梁立烜对视了一眼。
刚才她一直是跪着说话的,虽然微抬着头,但是梁立烜独坐高台,她根本看不清他的神色望不到他的脸。然而此刻他离她如此之近。
她看出他的眼中有瞬间浓浓的惶恐之意,仿佛陷入了某种噩梦回忆之中,又好像真的是怕自己会羞愤之下自杀一般。
观柔心中的嘲弄之意更甚。
如今的她只是一个秀女而已,她拔下簪子假模假样说两句要以死明志的话,梁立烜都能这样的紧张,五年前她苦苦哀求他说出这话时,梁立烜可是连头都没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在他眼中,一个素不相识、只见了一面的秀女,都比当年的自己要重要些。
十几年的陪伴和情意,在他心里究竟又算得了什么呢?
帝王身上所用的并非是尊贵的龙涎香,而是另一种透着寒凉之气的松柏冷香,此刻正丝丝缕缕地环绕在观柔身边。他的身形高大,于是便打下一大片的阴影在她的面容上。
观柔错开了视线,俯首看着他衣袍上的银纹刺绣和玄色的锦靴,哽咽道:“求陛下恕罪……妾真的冤枉、妾真的没有见过旁人……”
皇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失态。
他不自在地抿了下唇,又回到了他的宝座之上,继续居高临下地看着蝼蚁一般的她。
方才夺她簪子的那一瞬间,他想到的只是自己的妻子。那一次他什么都没能做,所以这次这个赵氏女的话让他觉得仿佛是噩梦重回,又回到了见赵观柔最后一面的那天。
“你这张脸,生得倒是不错。”
梁立烜又阴恻恻地开了口。
观柔的反应看起来略有些迟钝,但是紧张不安中,声音都是颤抖的,倒也确实像是一个第一次见到天子的普通人。
“陛下……身体发肤,皆是父母恩、恩赐,妾能得幸以发肤之躯侍奉陛下,是陛下赐予的恩德。”
若是他的夫人,永远都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像是陌生人一般。
“想必把你选出来的人,背后也花了不少心思调教你吧。”
赵观柔就像听不懂他的暗示一样:“妾能伺候陛下,是陛下赏赐的恩惠。这些日子昌仪宫的嬷嬷们都有在教导妾宫规礼数,妾都有虚心一一受教的。”
“你们赵家的家主赵祀说,是你主动找到他要来当秀女的。”
观柔的手微微握紧了一下。
才几日的功夫,梁立烜竟然连她在江都的事情都查得差不多了。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但眼下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将这句话点了出来,并未表露出任何他自己的态度,让人拿捏不准他的喜怒。
他在等赵观柔自己去跟他解释。
观柔叩首道:“叔祖以为,赵氏女才学浅陋,所以只敢略选出一二其中姿色尚可者来侍奉陛下。二则,妾之父母膝下无男儿,恐百年之后无人送养,妾私心所求,以为……以为……”
剩下的话她羞怯地没有说完,但是梁立烜足以听懂了。
赵氏女的意思是,若是她入选宫闱成了皇帝的姬妾,朝廷便会依照惯例下旨虚封她父母一个官职和诰命,这样的话就足够让她的父母到了晚年不会老无所依。
虽然是些不大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算计话,但是倒也符合她这样一个身份的考量。
梁立烜问她的这些话,她回答的都没有纰漏,神情模样完全相似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可越是这样,他反而越是失望了下来。
难道,真的不是她么?
转瞬之间,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随手将桌案上的一只笔和两张宣纸扔到了观柔面前,又从堆积得如小山一般的奏折中随意取出一本扔到了赵观柔的面前。
“把这上面的字原封不动抄一遍送来。动作快点。”
观柔装作懵懂无知地提起笔,跪在地上摆正了纸张就要写字,但她心中知晓梁立烜这是在试探自己。
字迹,也是辨别一个人的重要手段。
她同梁立烜青梅竹马地长大,她一开始学会写字时,也是梁立烜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亲自教会的,所以梁立烜比谁都更熟悉她的字迹,而且她的笔锋之间也带着梁立烜的影子,利落凌厉,并不像世俗之人印象中那些柔婉造作的簪花小楷。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应了个“是”字,然后就将那张奏章翻开了一页,认认真真地誊抄了起来。
入眼的第一页写着:“龙徽六年五月癸未臣韩千年叩问陛下龙体圣安。”
观柔是熟识韩千年的,那一年长安留守柴子奇被卸了甲投入大狱之中,就是韩千年奉梁立烜之命去干的差事。
她很快抄下第一页的字,手中的笔并未有过半分的颤抖,然后就翻到了内页去。
按理来说,女子,尤其是后宫女子,是不能插手政务的,更不用提去翻看皇帝的政务文书。但是这是梁立烜自己扔给她让她抄的,她就不能不看,也犯不着由她来规劝皇帝这不合规矩云云。
皇帝自己就是最大的规矩,谁都管不了他。
但是观柔很快便愣了下来。
内页写着这样的话:
“臣伏以为,柴子奇……”
梁立烜是一时不察,将心腹韩千年上给他的秘密文书扔给了赵观柔看见了。
赵观柔死死咬住唇才压制住了自己的失态。
原来竟然是这样!
那晚柴子奇醉得厉害,被人抬回去之后口中叫着女君二字,果真是让皇帝安插来监视他的眼线们知道了。
就是为了柴子奇的这三两句醉话,就是因为他说了“女君”两个字,梁立烜便在心中断定他们俩人鬼情未了,柴子奇肯定还与她有私,所以急不可待地将柴子奇那几日之内周围出现过的所有人都排查了一遍。
这一查,自然就很容易查到赵观柔。毕竟她的脸实在是让人忽视不了。这张脸的出现,就是最大的异常。
梁立烜到最后也拿不出证据说柴子奇就是亲眼看见过她,但这并不要紧,因为他直接就将自己绑了过来亲自审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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