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可堪折by晓岚山
晓岚山  发于:2025年10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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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范和秦韬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两个刑部官差更是不堪大用。
他越想越觉得不踏实,心口猛跳。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还在喋喋不休的江管事愕然住了口。
杨敏之交代江管事带人先行,他要回一趟码头。
匆匆打马掉头往回赶。
虽然才离开码头没多远,杨敏之心急如焚,接连抽动鞭子驱马疾行。
迎面传来同样的驭马声和清脆的马蹄踢踏。
“杨大人!”秦韬惊讶的呼声当头而来,他正坐在马车前赶车。急急的勒马停住。
车内之人也感受到马车陡然的趔趄急停。车窗被拉开,黑色兜帽下探出一张花容玉色的脸。
一双弯弯的眼眸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如碎星闪烁。
杨敏之扯住缰绳,飞奔的马收不住往前奔跑的势头,带他直冲到车窗旁。
天露微光,太白已现。
只是,没有哪颗星子可媲美眼前的这双明眸。

张姝冲他抿唇微微一笑,戴上兜帽,关掩车窗。
杨敏之怔怔的看了会儿紧闭的窗,打马靠到秦韬旁边。
秦韬说,老范感觉不大好,他们当即下了官船到津口码头的总管衙门,让衙门的差役去请郎中重新给他包扎断裂的肋骨。看老范的情形,不好带伤奔波,得在津口多歇息几天让裂骨长合。
于是他就想着追赶杨敏之一行人,一同走一趟海港,也许还能帮上忙。
本想把张姝留在总管衙门让郎中也给瞧一瞧,老范连连摆手说不妥,还是等回通州找一个女医为好。且衙署陡然来个貌美女娘,差役们探头探脑的教人不安生,让他把张姝一并带走。
他跟杨敏之说的就是这些。
私下里,还有不能明说的原因。他受卢老大人的恩惠太重,将卢梦麟交给杨敏之,心中总有些不大安心。
他心虚的瞅了一眼杨敏之。
杨敏之倒是不再多问,只淡淡的说,既然来了就一起走罢。
江家别院位于津口河港码头和出海码头之间。这一路走,他们一直挨着河岸边的小路前行。沿河岸停泊着各种大船小船,星罗棋布。
再拐一个弯,离河岸渐行渐远,前面分了两条岔路。坑洼不平的小径通往江家在乡间的别院,道路狭窄只容马匹通过。另一条宽阔些的大路斜插入通往海港码头的官道。
因载着卢梦麟和张姝的两辆马车无法通过狭窄难行的乡间小径,他们在岔路口停下。
杨敏之与江管事商量,让秦韬和官差带卢梦麟等人直接走官道去海港码头等候。他和管事去江家别院寻江六郎,再在码头汇合。
小径深处传来一阵踏踏的马蹄声,一个身姿挺拔的红色人影骑一匹白马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
这人身穿道袍,头戴绯色笠帽看不清面目,背缚一根布条包裹住的长物,看形状像一柄长剑。长剑斜覆身后,从珊瑚红的宽大道袍里勾勒出一道纤细却不羸弱的腰身,宽大的袍衫随晨风招展,英姿飒飒。
过了岔路口也不看众人,直奔海港码头的方向。
因是从他家别院的小径过来的,管事眯起眼远远打量了一眼,不是自家郎君。打马赶上前去,一边高声喊道:“是程家三郎么?”
白马上的人停住,回转身来。笠帽下是一张秀丽的面庞,二十上下的模样。长眉舒展,一双眼眸清亮有神,神采飞扬。
“我不是三郎,我是他的长姐。”马上的人回应。
不是郎君是女娘。众人讶异。
秦韬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原来是一娘,失敬失敬。”江管事在马上跟她拱手行礼。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年轻女子,管事的态度也颇为尊敬。
听管事说他有要事带贵客去别院见六郎,程一娘沉吟道:“六郎和三郎昨晚多饮了些酒,这会只怕还在酣睡,难以唤醒。”
管事笑说无妨,若一娘也去海港,可与马车上的几位官爷一路同去,正好顺道。他和六郎晚点也会过去。
程一娘缄默,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环视一圈众人,道了一声“走吧”,扭头继续赶路。
秦韬冲杨敏之略颔首,抽起马鞭驾车直追过去。
两个官差也紧跟上前。
待他们离去,杨敏之问:“是台湖书院的程家?”
江管事愣了一愣,反应过来,点头称是。说程山长和黄夫人进京带了长女程一娘和侄儿程三郎。程三郎刚和江家的女娘定亲。同时,江六郎是程山长的弟子。所以江程两家既是世交又是姻亲。这次两家内眷是一同过来的。
杨敏之心道,原来黄夫人说的那几个在津口提前下船的小辈是他们。忽然又忆起,黄夫人是江南有名的女医。待回京,可请她为张姝诊治耳疾。
想及此,心中有所宽慰。
夜如陈墨褪色。往东边去,极远处的平原氤氲着晨间雾气。原野尽头再往东,是百川东流的出海口,那里透出五色霞光,映照在峻青的天幕上。
一轮红日即将从海面喷薄而出。
张姝他们,应该会赶上极美的一幕日出。
杨敏之调转马头转身,随管事踏入枝叶繁茂的小径。
往东,津口海港的方向。
几辆马车拐入官道后,张姝觉得他们行进的速度陡然快了好多。她坐在车里感觉都快飞出来。
打开车窗,扒扶着窗棂,只见最前面珊瑚红的道袍身影如闪电般一路向前疾驰。
刚才在岔路口突然停下时,她掀开车窗,和那人环视众人的目光碰到一处。也许是女娘的直觉,让她一眼看出,这个身穿道袍的青年是女子乔装。
只见前方的红衣白马,如离弦之箭破空而出,对准东方,直直的射向即将跃出海面的红日。
起初,张姝的目光紧紧追随这支飘逸空灵的箭羽。既叹又羡。
当这支箭羽飞得越来越快,离他们越来越远,她极目追望过去,一副壮阔的画卷撞入眼帘。
海面上暗金色的波纹荡漾,仿佛黑色的巨鱼潜伏,鱼鳞狰然翻滚,金光闪耀。长空中赤霞密布如五色鸾鸟翱翔。半浮在海面的红日是沉浮海面的鲲鱼口中吞吐的火珠,耀眼夺目。
耳边本就寂静无声,此刻连同呼吸也缓滞。
从河间县乡到京城侯府,从一个白墙青瓦的宅院到另一个白墙青瓦的宅院,这是她头一回见到海,头一回看到海上的日出。
转瞬间,红日挣脱了鲲鱼的束缚,跃出海面。
追逐红日的一人一马停到海岸悬崖边。摘下笠帽,久久伫立。
秦韬追上来停到不远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和谁较劲,程一娘策马追赶日出,他紧紧盯着她的背影也一路狂奔过来。
此时,他追了一路的红衣背影,融入初升的红日中,看上去依然遥不可及。
张姝从马车上下来。
咸腥的海风扑面。
没有车窗阻隔,眼前的画卷更加震撼,金光灿烂,浩瀚无边。
程一娘把垂下来的发丝捋到耳后,没有回头,赞叹道:“很美,是不是?”
她特意在津口停留一日,凌晨起身,纵马前来,就是为了亲眼领略眼前稍纵即逝的一瞬。
没有人回应。
她回头,刚才在岔路口便注意到的,那个从车窗后微探出头来的美丽少女,此时一动不动在站在那里,似乎被眼前壮丽的一幕深深吸引。
美人发呆也别有一番意趣。
她不觉得被冷待。
“张娘子耳力受损,秀娘可否为她诊看?”
秦韬走上前,不动声色的按捺住腹部渗血的伤口。他刚才一直快马加鞭追赶,手臂和腰腹的伤口又有些开裂,隐隐作痛。
程家一娘程毓秀愕然皱眉,他何以知道自己的名讳。
“秦韬?”
“我是。”
程毓秀认出人来,狐疑的看了一眼这张胡子拉碴的脸庞。少时那个孤僻的少年已大变样。昔日稚嫩的眉眼曾饱含沉郁,现在的他松弛痞懒,轻松含笑。
她不是爱嬉笑玩闹的性子,不搭理他的寒暄,回到他刚才的提议,摇头道:“我未曾给别人看过诊,不敢贸然给娘子施针。”
尽管继母黄夫人将毕生医术都陆续传授于她,她仍只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娘,也没有黄夫人早年坎坷的经历,既不能抛头露面为病患出诊,也无人会请她诊治。
“你可以的,你给我看过病,还记得吗?”
程毓秀想起来:“你送了我一个鲁班锁作为诊金,说是你自己做的。”
“它还在。”回想起少时旧事,清亮的眼中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秦韬也笑了。十年前的事了。亏得有这个鲁班锁,给她与他之间留了那么一点微弱的联系。
那年他十四岁,离家投身台湖书院求学,得了风寒无钱买药,拖得久了越发严重,强忍病痛不想教夫子和同窗知晓。
却被她看出异样。将将十岁的她,刚跟黄夫人学习针灸不久,就敢冷着眼淡定的给他施针。
秦韬摸了摸怀里空荡荡的荷包,讪笑道:“这次还是没有钱,你如今还喜欢什么小玩意儿么?我做给你。”
这些时日,为卢梦麟之事奔波,他那点俸银断断续续都进了窈娘的腰包。
程毓秀不理他的玩笑话,将布裹着的长包袱取下来,放到海崖边树下的石桌上打开。
里面除了一柄长剑,还有一个裹了几圈的布褡裢,打开来是密密麻麻的一排银针,大小长短各异。
她抬起头:“她是你的意中人?”
“不是!”
秦韬正跟张姝比划,告诉她程娘子要给她治疗耳疾。
听她发问,吓得断然否定。
程毓秀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不再和他搭话,给张姝切脉后,给她施针。
随着程毓秀在她耳部关窍处和头穴施了几针,她的两边耳朵轰隆隆响了几声,原先被堵住的双耳中仿佛有巨石被击碎,窸窸窣窣滚落下来。
呼呼的海风,拍打礁石的浪花,清晨微弱的喧嚣,一点一点挤入耳中。
“张娘子,可好了些?”面前的女子关切的问。
她惊喜点头,道谢。
程毓秀不紧不慢的收拾银针,将长剑重新包裹好。

秦韬已提前下海崖,转去海崖旁边的出海码头。
他本是一路紧追程毓秀狂奔疾驰。那两个官差车上带着还在病中昏睡的卢梦麟,不敢让马车跑太快,这会儿正好到达出海码头。
秦韬他们没有等多长时间,杨敏之和江管事在别院寻到江六郎,不过前后脚的功夫就到了。
江六郎听管事汇报完船上发生的事,大惊,酒立刻全醒了。
江管事又附耳道,刑部要通过江家的海船把卢梦麟暗中送往泉州。如此,金风号从通州出港时船上无意窝藏本应流徙的罪官一事,便可以善了了。
江六郎虽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于商途已颇为老练。虽然自家商船出了命案,但若借此机会善加利用,说不定能和首辅府搭上关系。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耶?遂不敢大意,当即把程三郎叫醒,与杨敏之见礼。又点了几名亲信,亲自到海港安排。
杨敏之抽身而出,让秦韬代替老范与江六郎接洽卢梦麟出海的具体事宜。
秦韬被他推到明面,心中叫苦不迭,如此一来便再脱身不得了。
杨敏之扫他一眼:“秦兄本就对我有所提防,如此不正好?您亲力亲为把这事妥善了结了,也放心不是?”
秦韬只是苦笑。
随江六郎一起过来的程三郎认出了曾在台湖书院求学的秦韬,惊喜的跟他拱手见礼。
此次他与伯父程山长到京,明面上是杨首辅相邀,请程山长到国子监讲学,实则,是为堂姐程毓秀的亲事而来。杨程两家有意结亲。
他清晨被江六郎叫起来与杨敏之见礼,只见被伯父盛赞的状元郎仪表堂堂,风雅出众,很是为堂姐高兴。
但是稍稍接触下来,发现杨敏之此人心思不易琢磨不容易让人亲近,想到堂姐也是一个冷冷清清的性子,心下不免忐忑,也不知这二人能否相处的来。
这时碰到秦韬,想到他与杨敏之同朝为官,可找个时机跟他打听一番,侧面了解杨大人的为人性情与品格。
杨敏之没看到张姝,正要问秦韬。程三郎挥舞手臂朝他身后挥手:“阿姐!”
海岸边一骑红衣白马散漫行来。
珊瑚红的道袍后是一袭黑色披风。
海风猎猎,将披风上的兜帽掀开,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美丽面孔。
引得众人瞩目。
程三郎还好,一瞬间的惊艳也就过去了。他已与江六郎之妹七娘定亲,满心满眼只有未婚妻七娘。
江六郎倒抽一口凉气,心头砰砰直跳,只觉一眼万年,魂魄离体。
不知少女跟程毓秀说了什么,程毓秀将她从马上放下来。
程毓秀打马走了几步,到众人身边。跟秦韬把给张娘子针灸的情况略说了一说。她说,张娘子的突然失聪是极度惊惧所致,她已施针为她疏通阻塞之处,已无大碍。
杨敏之在旁默默听着。
江六郎目不转睛盯着张姝,对程毓秀喃喃道:“师姐,何不请张娘子过来一叙。”
程毓秀皱眉:“人家女儿家跟你们有什么好叙的。”
程三郎噗嗤一笑:“阿姐你不也是女儿家。”说着想起跟她引荐杨敏之,语气轻松又刻意:“阿姐,这位是杨世伯家大公子杨敏之兄长。”
程毓秀抬眼,大大方方的打量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杨敏之先前已从江管家口中得知,黄夫人说的程家子侄就是她和程三郎二人,拱手与之见礼。
不着痕迹瞅了一眼立在那边的少女,她侧身而立望向大海,安静的如遗落在海边沙滩的一粒贝珠,待人采撷。
程三郎有意在杨敏之面前彰显自家堂姐,直把程毓秀夸赞了一番,端的是秀外慧中,医者仁心。
秦韬心念一动,想到卢梦麟还在昏迷中,不知能否让秀娘给他施针试试。于是跟杨敏之和程毓秀商议。
许是这边的说话声动静太大,张姝转头看过来。
一直魂不守舍朝她瞟的江六郎慌得俯身拱手,面向她作了一个长揖。
张姝一愣,福身回了一礼。
江六郎脸上的红晕快烧到两耳边。
杨敏之顿觉这一幕似曾相识。那日在马市,承恩公家的二郎吴宣林,在张姝面前也是这般扭扭捏捏,一副满面含春的模样。
当时不曾留意,这时方觉得这些郎君们的举止很是刺眼,无端的惹人嫌。
他应许了秦韬的提议,请程毓秀即刻去江家海船给卢梦麟看诊。适才江六郎已派可靠亲信将卢梦麟和哑叔暗中转移到海船上妥善安置。
程三郎不放心堂姐与外男同处一室,即便对方是个昏迷的病人也不妥当,得跟她一起过去。
还要去总管衙门办理出港文书。
这些事务都离不开江六郎和秦韬等人。
江六郎追上程毓秀,“师姐……”,支支吾吾的唤了一声,靠过去窃声同她说话。
海边浪头翻卷,拍打到礁石上,沙滩上。
目送他们走远各去忙各的事,杨敏之骑马晃晃悠悠挨到张姝身边,越过她,挡住了她看向大海的视线。
张姝身上投下一道人影,她仰头。
杨敏之背对初升的朝日,脸上眉目深隽,神色莫辨。
“张娘子,”他看了她一眼,随即把目光投向前方的银色沙滩,“我有几句话同你说。”
她以为他要问她在陆家马场被劫掠之事。当时到底有没有第三个歹徒在场,始终在她心里存着疑问。
“若能帮到您与刑部捉拿歹人查清真相,您但问无妨,我一定知无不言。”
她仰面微笑,温柔的嗓音还有些沙哑。就像此处海滩细腻中带了些粗粝的海沙,磨的人心间痒痒的。
杨敏之没说话,深吸一口气,俯身下来探向她。
一阵天旋地转,张姝“啊”的惊呼一声,她竟然被他一把从地面捞起来!
被他握住腰身稳稳的托到马上,侧坐在他身前。
“杨敏之!”她揪着他手臂上的衣裳,脱口惊呼,带了些惶然还有羞恼。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他语气冷静非常。
说着,一手挡住她的腰间同时紧握缰绳,一手扬鞭策马,沿着沙滩,往出海码头相反的方向而去。
夜间她换下衣裳时,将胸前裹缚的很不舒服的白绫布也除了下来。这时在马上颠簸起伏,便很有些不妙。
只得强作镇定,将披风在胸前搂得更紧一些,以手遮掩。
随着马匹在沙滩间一脚深一脚浅的踩踏,她光顾着遮挡胸前的跳脱,两手不再抓他胳膊上的衣裳。
身躯在颠簸的马上无法平稳。上半身不可避免的撞到他横在她胸前扯拽缰绳的臂弯。
他的手臂坚硬如石,砸得她胸口生疼,“哎呦”一声吃痛的惊呼,泪花直冒。眼看就要从马上栽下去。
杨敏之哪里知道她突然乱动些什么。臂弯间似乎有软肉一陷,接着只见她手忙脚乱光顾着抓披风襟口,身子哧溜往下掉。
他本能的伸出手臂往她胸前一兜,把她扯回来。
温软的两团,被他箍了个满怀。
不可思议的饱满,远远甚于昨日夜间,晕倒的她在噩梦中紧握他的手,无意识往她胸口带时触碰到的紧致弧度。
就像在夜晚还只是含苞待放的花苞,此刻已全然绽放,姝色无边。
“杨敏之!放我下去!”她头一回恼羞成怒的与人说话,带了哭腔。
双眼水光莹润,几欲从眼眶漫出。
她眼中的盈盈水光,羞愤的娇叱,落到他眼中,耳中,引起更加战栗和酥麻的快感。
明明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几次三番,撩拨于他。偏偏又是这样一副天真无邪的娇弱之态。若换作是旁人,他早已嗤笑拂袖而去。
杨敏之一咬牙,索性将她侧坐一边的双腿从裙间抬起来,将她一个转身,两腿朝前分开,落坐下去。自己往后挪开,与她隔了一拳的距离。
这样便看不到她脸上又惊又恼的羞愤之态。
他深暗的眸色和羞耻的欲念也无人可见。
只有被暗暗克制的急促呼吸,从她头顶脖颈,喷洒下来,肆意晕染。
满是羞意的红晕迅速布满脸颊,往下蔓延到秀美白皙的脖颈,以及视不可及的更深处。
“我说,我有话要问你!”他扭头挪开视线,强做不耐烦道。
“杨大人,我敬您是君子,放我下去,有话您说便是。”张姝不敢再乱动,颤声坚持。
本来要跟她说,等他们忙完这边的事,会让秦韬送她回陆家马场找陆蓁。他会招呼老范不可把她牵扯进金风号的歹徒劫案里,也希望她对这两日经历的事守口如瓶。当然,为着她自己的闺誉和声名,他相信她一定会缄口。
此刻脑子一乱,全记不得了。
反而是压在心底很久的一个疑问,忍不住问出:
“两年前元宵节那夜,来往国子监门口的,并不止我一人,为何单拉扯住我,非要我送你归家?我脸上可没有写君子好人几个字!”
本是好端端的与她说话,说到最后管不住心中悸动,不禁调侃于她,回敬她刚才说的“君子”一语。
她语滞。他越发非分起来,凑到她耳边,低喃道:“那时你晓得我是谁吗,就敢抓住我衣裳不放,嗯?”
不过,也幸而两次都叫他遇到她。
“不是这样的!”
她猛然回头分辩。一扭头,眼睫与他凑过来的唇正好碰到一处。

长长的眼睫茫然的抖动了几下,蝶翅般扫过他薄薄的唇角。
刹那间,被触碰到的唇如同被烈火燎烤。
杨敏之偏头回避,心尖狂跳不止。
张姝也扭过脸去,垂头瑟瑟发抖,不知从哪来了勇气,柔声争辩道:
“那时,你们几人在国子监门口说话,你说要去保定府看姐姐姐夫。你晓得的,河间就在保定府下头,我以为你也是保定府的人,算半个同乡。后来,你们走到牌坊底下,你把自己的马让给一个年长的同窗。我,我想……我想,你一定是个心善之人。”
“所以,你一把揪住我的衣裳,叫我这个心善的人送你回帽儿胡同。”
兜帽低垂下,她低低的嗯了一声。
帽儿胡同不是她在河间的家,是姑姑宫里的太监在宫外买的宅子,那年她与父母进京后暂时住在那里。
看她瑟缩在披风兜帽里,乖巧如鹌鹑的模样,杨敏之的嘴角扬起。
元宵节那日是休沐,他送走一个犯腿疾的同窗,让他骑自己的马回家去。转身打算去附近的邮驿租一头毛驴,好连夜赶去保定府二姐家。
忽得被一双小手牢牢抓住衣袍下摆。垂头望去,一张楚楚可怜的兔子面具下,是她红红的一双眼。
当时只道是平常。
“那后来……”
他还没说完,被她打断:
“后面的事你不都晓得了么!”
她向来跟谁说话都是温言软语的,这时难得高声了一回,鼻腔带着闷闷的哭腔,羞恼之极。
却教他听出娇嗔的调调来。又软又娇。
盯着她头顶的兜帽看入了神,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把兜帽一把从她头上撸下来。
她惊的身子一抖,诧异回头,活脱脱一只被惊到的小兔子。
见他气定神闲的,并没有什么要紧事。
眸色深暗,薄唇浮现一缕生动的笑意。
却又似笑非笑,俊美如玉的面容无端流露出一股风流跌宕的意味。
张姝原本半是慌张,半被他话赶话的迫着,一股脑说完这些,本就极难为情。
这时扭头一看,他倒是洒脱闲逸,越发显得自己局促可笑起来!
无法言说的委屈油然而生,让她更加羞耻,自惭,不忿。
转过身,泪水再也止不住,无声的漫过眼眶。
她的身影仿佛凝滞了一般,在前方翻滚的海浪中,凝成一道沉默的剪影。
他觉察出不对劲,扶着她的肩膀转过来。
她任凭他动手掰她肩膀,也不挣扎。
柔顺的美丽脸庞上,满是泪水。原本秋水般静美的眼眸中,眼泪如湖水决堤,汹涌不绝,却又无声无息。
杨敏之慌神:“好好的说着话,怎得就哭了?”
还哭得这样凶。
他伸手去摸她脸上的泪痕,如昨夜在官船上那般。
她避开脸,啪地打掉他的手,越发羞愤,含泪瞪他:“你……是在好好说话么?”
杨敏之语塞,手足无措。怎么就不是在好好说话了?她当他是好人,愿意相信他,依赖他,他心里受用的很。
眼前海浪翻滚依旧。杨敏之福至心灵,突然想起什么,翻身下马,走到临海边,从袖兜中掏出帕子浸湿了,递到她跟前,低声哄道:“擦擦吧,眼睛都肿了。”
张姝接过帕子,默默的敷到眼睛上。
他松了口气。
待她敷了一会儿,从她手中接过帕子,有些温热,赶忙到海边又浸湿一回。
如是来回敷了四五回。
最后又洗了一次帕子。还没等他从海边返回,只听一声温柔的驾驭声,回头瞅去,张姝拿起他放在马背上的鞭子,一挥鞭,径直骑马走了!
眼睁睁瞅着她往海港码头的方向打马而去。
他这时才明白过来,她刚才是恼他了。
远远的,只见她骑马快跑了几步,停下来,俯身轻柔的摩挲马脖颈处的鬃毛,挨着马的耳朵碰了碰。
然后放慢步伐,不紧不慢的骑着他的马往前走。
杨敏之盯着马上的背影,薄唇再度翘起,清冷的眉眼间着染一抹柔色。
行至半路,前方的她,忽而勒马停住,抿唇蹙眉回首,正好撞上他自顾含笑的眼眸。
他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不该笑,愣在沙滩上。于是也学她,紧抿着唇,只静静的盯着她看。
隔着遥远的海滩,四目相对。
海浪连绵不绝,席卷而来,如雷鼓阵阵,敲打在心间,与砰砰的心跳声相附和,令人心荡神驰。
张姝终是敌不过他牢牢钉在她脸上的目光,蹙眉瞪了他一眼,转回身,脸颊飞红,紧抿的唇角也微微翘起来。
码头那边传来动静。秦韬和江六郎一行人返回。
她收敛神思,迎着他们回转的方向,一振缰绳继续前行。
杨敏之垂头一笑,不疾不徐的,循着马蹄在沙滩上戳下的一个个小坑,一步一个脚印走回来。
秦韬向他迎上去,二人走到波涛拍打的礁石间。杨敏之负手而立,又恢复了清冷沉稳的神色,听秦韬说话,若有所思。
“那边景致如何?可有什么好看的?”耳边传来程毓秀好奇的询问,张姝忙转过头来,收回看向杨敏之和秦韬的目光。
她有些心虚,刚才哪注意到那边是何景致,含糊道,左右不过是海和沙滩,有几条船罢了。
程毓秀递给她一顶帷帽。日头已高,她骑马过来时,脸蛋在阳光的照射下娇艳若雪,眼角发红,我见尤怜。
程毓秀问她有没有看到大如高楼的海船,她说没有。
程毓秀有些遗憾。此番北上,于她是抱着游历的目的来的。听说津口海港还存有当年高皇帝令人出海探宝时建造的大福船。刚才去江家的海船上看诊,路上跟人打听,方知当年的大福船早已闲置在津口船坞,如今已成一堆残骸矣。
“张娘子若想看船,去看看江家的海船也不差的。”江六郎围着她俩,跟张姝笑语晏晏。
程毓秀不搭理他,揽住张姝的手臂拖着她往马车走,边走边笑说:“江家的船,还不是什么时候想看就看的。说不准以后看的时日还长着呢!”
江六郎被两个女娘晾在旁边,呆呆的,怅然若失。
程毓秀摇头,心想六郎也太心急了些。
刚才她随秦韬去江家海船给一昏迷的病人诊治。半路上,江六郎私下吞吞吐吐跟她说,他对张娘子一见倾心,甚为仰慕。
小郎君春心初萌,不过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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