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by刀下留糖
刀下留糖  发于:2025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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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人彘差不多的活法,把他从人变成了一条狗,就为了彻底掌控季家。
季之远才是真的疯了。
红妆又问:“季寒初知道这事吗?”
戚烬摇摇头:“他醒来后没多久就被劫走了,那时我们才刚刚动手。”
红妆笑不出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神情,手因为太用力,抖得很厉害。
她不在乎谢离忧,可她知道季寒初在乎。
如果让季寒初知道了……
他会疯掉,肯定的。
戚烬没抬头,跪在地上的背脊弯得很低,姿态卑微,提醒她:“给我解药。”
红妆冷冷地嗤了一声,嗓子里发出冰冷的碎音。
这时,店小二正好捧着吃食从楼下走上来,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面,上头还打了个煎蛋,撒着嫩绿的葱花,往上冒出可口的热气。
他稳稳端着,刚走上二楼转角,蓦地瞧见一个男人正跪在一个女人面前,还未做出反应,手上突然一轻。
红妆捞过那碗面,在小二目瞪口呆的神色里,将滚烫的面条全都倒在了戚烬的脑袋上,白花花的面条缠在发顶,汤水顺着下颌淌进他的衣领,刚出锅的面还很热乎,他的头发都隐约氤氲着雾。
小二惊叫:“你干什么呢你——”
可戚烬动也不动,没有躲,甚至头都不抬,就像没有感觉。
小二不敢贸然上前,怕是什么江湖私人恩怨,在两人之间打量了半晌,选择明哲保身,小心地扶着楼梯,一溜烟跑去楼下。
就在他大跑了几步,刚到大堂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嘭”,他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
只见刚才那姑娘眼睛充血,艳丽的面容不再冷冷清清,而是喘着粗气瞪着身前的男人。而那男人的后脑正往外流着黏稠的鲜血,红花铺了满地,盛开在周遭碎裂的白瓷上。
冲着脑袋来的这一下一定是用了狠劲,碗碎了一地,女人站在碎片里,仿佛开在刀锋上最鲜艳的花,花瓣都是凄艳的血红。
用淬了毒的枝叶划开人皮,原来一个个都是丑陋的禽兽。
耳边突然传来乌鸦鸣叫,盘桓在窗边,不知在哀悼什么,或许是哀悼没完的恩仇,和可叹的世事。
女人踩着鲜血,揪起男人的衣领。他始终没有说话,从神情里看不出什么,只是那双眼眸有些空洞,没有痛,只有煎熬,里头盛着他的不安和愧疚。
她一字一顿地说:“你还不如做条狗。”
狗活得都比他有尊严。
每说一个字,血液就更冷一分。
戚烬背脊一直没挺直,像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屋檐上的乌鸦叫得越来越响,红妆盯着他,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站起身。
她低低喘着气,说:“我不要你的命。”
戚烬恍若未闻。
红妆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轻轻丢下,瓶子骨碌骨碌滚着,碰到他的膝盖才缓缓停下。
戚烬动了动,第一次抬起头,凝望着她。
红妆脚踩在瓶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你们不是喜欢给人喂药吗?自己亲口尝一尝恶果的滋味吧。”
冤仇相报,罪恶相生,没完没了。
他们让她觉得,原来众生皆恶,有些业障和罪孽是死过一次也不够的,是死了也要从炼狱里爬出来报的。
“这味毒药,我做的时候没想过会用在她身上。”红妆勾唇,笑意残忍凉薄。
戚烬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伸手去摸瓶子,声音沙哑破败,问:“你什么意思?”
红妆静了一下,忽然笑了,笑容里都是嘲讽和怒意。
“这药能解我下的毒,可是……”她故意停了下。
在戚烬惶恐不安的眼神里,她字字句句,森寒无比:“这药极损心神,吃了它,就会让服药者心智犹如稚童。”
说完,红妆抬腿,将药瓶往戚烬身边踢去。
他没有接。
他仿佛被枷锁压倒在地里,痛楚到了极点,脸上有些许的茫然。
戚烬嘴唇嗫嚅,指尖攥紧,问:“什么意思?”
红妆轻声说:“你懂的。”
戚烬确实懂了,所以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需要更加点明了,已经足够清楚,更何况戚烬本身就是个聪明人。
某方面来讲,他和红妆很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红妆冷冷道:“你说殷萋萋发了疯,谁知道她是受了刺激还是本身就有毛病?说不定他们殷家祖传的脑袋有问题。”
戚烬握紧了瓶子,指节泛出苍凉的白,用力到吱嘎作响。
红妆的话,点燃了他心底隐藏最深的欲。
如果,如果……
“如果,殷青湮谁都不认识了呢?”
红妆躬身,明亮的眸子中闪着恶意,话语满是诱惑:“就凭她现在这样,是绝无可能爱上你的,但你想想,如果她只是一个痴傻的殷青湮呢?一个傻傻的,除了你,谁都不认得的殷青湮,一个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你的殷青湮……”
顿了顿,她话音低下去:“戚烬,这样的殷青湮,你喜欢吗?”

戚烬走了。
脚下的碎片和血迹还狼狈堆叠,他拿着那瓶能让人失心疯的解药,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他其实未必不知道红妆可能是骗他的,也许她身上还带着无害的另一种解药,可直到他迈出客栈大门,身影消失在日光下,他也没有问。
爱而不得久了,就会积郁成疾,他已经病得太久太久,红妆给他指了条明路,尽管卑鄙又下作,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正如当初那个寂静的夜里,他将消息透露给她,借了她的手去杀殷芳川一样。
谁说真正的爱是不求回报的?
人欲无穷,凡有所求,皆是欲。
这个青年人被无终的盼望折磨得不成人样,他可能也曾意气风发,也曾鲜衣怒马,但如今活成这种样子,谁也不能说句他心里是快活的。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在少年时期,于烟雨蒙蒙的江南水乡,望见了亭台楼阁下一袭桃花裙的姑娘,就此心动,一生一次,一次一生。
也许这样的结果才是他最想要的。
这一天过得心烦意乱,原本说好回季家,又生生耽误了。
红妆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想着戚烬说的事情,谢离忧如今被囚禁,生死不明,季之远下了如此毒手,她不确定季寒初能不能够接受得了。
要不要告诉他,这个选择从她知道这件事开始就在心口徘徊。
但更多的,是想他对殷青湮,想他口口声声的“未婚妻”。
想着想着,困意竟然上来了,大概是情绪起伏太激烈,消耗了过多力气,她没一会儿就睡熟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没有乱七八糟的梦,等红妆再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满满都是夕阳余晖的暖红,晚霞洒满天际,恍惚仿佛睡在了一片温暖的花海里。
红妆揉了揉眼睛,觉得喉头干渴,起身去倒水。
刚倒满一杯,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看到放在床边桌案上的酒瓶,是她昨晚喝剩下的。
红妆登时没了喝茶的兴致,她走过去,拎起酒瓶,把杯子满上,一口干掉。
酒香缭绕,让心上千丝万缕的烦恼稍微退去了些。
她把酒杯放在桌上,想到今天季寒初护着殷青湮的样子,嘴角勾起冷冷的笑意。
但很快又瘪了下去。
红妆似泄气一般一屁股坐到地上,无力地靠在桌边,长长地叹气。
酒意发酵,嗓子里微微发涩,明明是上好的佳酿,怎么品出了丝丝的苦味。
“季寒初啊……”
红妆跌靠着,颓败地笑出声,抱住自己,把头埋进臂弯中。
空荡荡的房内,金光包围着她,她用一只手捂着脸,用力地擦拭,企图装作眼角流下的东西只是她不经意的放纵。
只要没人看到,她就没有在哭。
可是擦不完,为什么擦不完?
——“要是我永远想不起来呢?”
季寒初说的这句话猝不及防地闯进脑海。
红妆怔了怔,笑出来,眼底红红的:“想不起来,是真的想不起来,还是不想想起来?”
她喃喃自语,仿佛海上无依的浮木,浸身在茫茫深海里,想逃,却无处可逃。
逃到哪里去呢,闭上眼,睁开眼,无一是他,无一不是他。
都是他的深情,都是他的相护,都是他叛族叛道的决绝。
红妆不合时宜地笑起来,眼里却是冰冷的。
她擦了泪水:“你本来是活在天上的……”
这个男人,曾经彻夜埋首医书之中,为解决疑难杂症遍寻古籍药方,整夜不眠;也曾认认真真施针下笔,三言两语、一张药方便能救人性命。他救世人,世人也爱戴他,他做自己爱做的事,诚然有时孤寂,可更多时候都是满足。
那时候的他有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妖女滋生爱意,清不清楚自己的所有盛名都将随着与她的私逃毁于一旦,他做了自己最不可能做的事情,从人人敬仰的小医仙变得一身臭名,再无翻身之日。
倘若黄泉道前一碗孟婆汤,要他忘却今生所有事,他思及此,会不会有后悔?
他是她的执念,她未必是他的心魔。
夕阳散尽了,晚霞也敛了颜色。
红妆脑子里乱糟糟的,又空荡荡的。
她觉得累,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要回家。
她要去找师姐,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师姐总会温柔地包容她,会原谅她犯的所有错,体谅她的一切苦楚。
等明天天亮,她就去找师姐,然后她们一起回家。
她等不到江南的春天了,这个地方,她再也不要来了。
咚咚咚!
就在红妆靠着桌子又差点昏睡过去时,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极正经的三声,动作规矩又小心,怕惊扰了她。
红妆转头往外看去,颀长的影子映在门上,季寒初的声音从外传来,有些飘忽,听不太真切:“红妆,你在吗?”
红妆伸手,手指盖在他影子的脸颊上,狠狠扇了一下。
当然没有扇到,只挥到了虚无的空气罢了,空洞的感觉绕在指尖,惹人心悸。
季寒初却以为那是回应,推开房门。
清凉的气息随着开门的动作扑面而来,红妆有刹那的清醒。
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鞋,再往上才是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看起来好像很担心她的样子,蹲下身,焦急地拉她起来,再说些什么话她也听不仔细,无非是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懂得注意……
她听腻了,其实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无非是恃宠而骄,就要他关心自己而已。
可他呢,他身边的女人可真深情,他的“未婚妻”可真爱他。
红妆喝过酒,身上有微微醺意,她被季寒初抱到椅上坐下,她转头盯着他,声色沙哑,但满含嘲讽。
“你说,我会不会是误了?”
季寒初动作停住,一怔:“误了什么?”
这一声无意的反问,刺激得红妆眼睛又红了。
红妆撑着脑袋,面颊泛红,呵呵地笑着,笑了老半天,才伸手拿过酒瓶。
一、二、三。
摆了三只在面前。
“我误了,全都误了……”红妆语气冷淡,“季三,你以前说娶了我就会对我好,三媒六聘以后再补上,还说要和我回南疆看星星……可是星星还在,你怎么就没了呢?那个爱我的人怎么就没了呢?”
季寒初拽着她的手,轻声道:“你喝醉了。”但用的力气却大,抓疼了红妆。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才惊觉,后知后觉地放开了手。
可慌乱的眼神里还是掩盖不了不安。
她不对劲,从刚才就不对劲。
以往也有过伤心难过的时候,可从没像此刻一样,透着这么浓烈的悲伤。
季寒初恍惚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他的眼神渐渐暗下去,暗到极点,像夜一般的荒凉。
房里安安静静,只听见酒水倾倒的声音,面对面坐着的两人都一语不发,一个紧绷一个失落,倒酒的时候甚至倒出许多,桌上留下一大摊水渍。
红妆痴痴笑着,呢喃低语:“你想不起来了,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他消失了,我找不到他,再也找不到了……”
季寒初霍地站起身,抱着她往床上拖:“你真的醉了,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醒来再说。”
话语里已经带了丝轻颤。
红妆却不肯,一动不动。
这个陌生的“季寒初”也会慌张吗?他也会有这种狼狈的时候?
还是,他居然也会害怕?
“季寒初,”红妆开口,“你过来坐着,我有话同你讲。”
季寒初凑近,不管不顾地打断她:“我不想听,你现在不清醒,等清醒些再讲。”
红妆拉着他,硬是把他拉过来几步,双手抱着他的一只手臂,双目红红,眼里湿漉漉的,像刚下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江南雨。
她喃喃着,嘶哑道:“你必须听我说……你既然忘记了一切,那么我也当作一场大梦,梦醒后你继续做你的季家三公子,从此以后,我们就当从不相识。”
季寒初顿住,他先是无措,再是失神,最后才愣愣地低头看她,从嗓子里挤出艰难发涩的一句话,问:“为什么?”
红妆松开他的手,咬着下唇,回身摆弄酒杯。
季寒初疾步在她对面坐下,提高声音:“为什么!”
这一次,是他拿她没有办法。
胸中巨大的慌乱汹涌着,他几乎是仓皇地在诘问,可挡不住心头压着的大石越来越重,他望着红妆,眼里有什么正在破碎,他死死地扼制着,快要喘不过气。
为什么?
是因为他从来自顾自说着礼教规矩,都不肯主动碰她一下吗?
是因为他对青湮的性命过于关注,忽略了她的感受吗?
还是因为他明明也有心动,明明也有想起一些回忆,但从不对她宣之于口,让她对他失望了吗?
怪谁呢?怪那味发作太快的毒药,还是怪从小受的礼仪熏陶?都怪它们。
都怪该死的它们。
季寒初苦笑,低下了头。
都怪那个犹豫不决的自己。
他一直都知道,红妆就像一个上天送来的礼物,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生得好看,性子奔放又飞扬,明明手染鲜血,可眼底却没有丝毫肮脏,她的双眸明亮又漂亮,从里面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和纯洁的明月。
野性、原始、自由。
虽说是南疆邪道的人,周身却意外的没有阴冷之气,反而是说不出的娇俏灵动,这一看……
一看就是他会中意的女子。
喜欢她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呢。
“为什么?”他第三次问。
气氛很冷,红妆嗓子里的酸涩很浓,眼里也是。她说:“我要回南疆了,师父他们一直在等我回去,以后……以后我应该都不会来了……”
她捏着酒瓶把玩,皮笑肉不笑的,抬起眼,将酒杯一杯杯推到季寒初面前。
他的视线还是那么沉,她知道的,里面是一片长满杂草的荒原。
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眨眼间,他的眼又是那么温柔,里面似乎有着漫天星河流动,每一道星光都在表达着他的情绪,懊恼、不舍、纠结……
酒杯里倒映出他的脸,小小的一盏,藏尽了往事流云。
“季三公子,美酒三杯。”
第一杯,是真心。
“一祝你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第二杯,是假意。
“二祝你同殷姑娘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第三杯,是遗憾。
“三祝我们以后天各一方,各安所得。”
抬起眼,红妆看着他,看到他眼里的东西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全碎了。
她靠近他,玩笑似的说:“祝你永远不要想起我。”
季寒初没有说话,他感到自己胸腔里跳动的那颗东西,正在一点点结成冰冷的水。
他好像空了。
季寒初眼睛向下看去,三杯酒整齐地摆在面前,仿佛在诉说着永别。他撇开眼:“我不喝。”
声音哑得吓人。
红妆伸手,端起它们,一杯一杯洒在地上。
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季寒初的眼眶边泛着微红,瞳孔还是纯粹的墨黑。他说:“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红妆歪了歪头,笑着说:“假的,骗你的。”
季寒初骤然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她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心。
这个小骗子,惯用的伎俩就是拿他寻开心。
他一定要告诉她,有些事情,是开不得玩笑的。
红妆在他面前蹲下,仰着头看他,没什么感情地勾唇。
她说:“我只想祝你妻离子散,无人送终。遇事求人不理,得病药石无医。在外身如浮萍,在内家财散尽,可怜到老一命呜呼。”
每说一句,季寒初的笑意就弱一寸。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握成拳。
红妆说完,伸手挠了挠微红的眼角,扑哧笑出声:“我是不是很坏?”
季寒初眼里全是血丝,他伸出手来,手上使了好大力气,将她的手握得生疼。
红妆轻声说:“你这么好,我这么坏,老天大概都看不过去,不想让你想起来。季寒初,你还是过得悲惨一点,以泄我心头之恨,这样我们才能两清,但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会再放过你了。”
她站起身,脑袋有片刻眩晕,可季寒初还是抓着她的手,怎么都掰不动。
“季三。”红妆慢慢掰开他的手指,“我讨厌告别,但人和人最终都难逃告别,我们这也算是正式别过了,以后如何都各不相干,你记着,是你负我。”
她弯下腰,缠绵地吻着他,他的嘴唇很凉,身体很僵硬,她闭上眼,感受不到他的温度。
“山河远阔,后会无期。”
后夜的时候,天突然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没一会儿又变成了瓢泼大雨。
电闪雷鸣是上天在可怜人间,这雨势很大,仿佛要吞没万物。
红妆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红烛,烛火快要烧完了,蜡油滴下,堆积在底部,蜡烛摇摇欲坠。
她看了眼门外,幽暗模糊的光影里,门外的影子依旧岿然不动。
他站在那里,像要等到天荒地老。
红妆张了张嘴:“我不要你了,你走吧。”
夜里的凉风吹来,白日的温暖一扫而尽,只余下空洞。
蜡烛快烧完了。
红妆下了床,顺着墙壁走过去。
雨点打在床上,是沁骨的寒冷,红妆眼前又浮现出季寒初埋头为殷青湮把脉的样子,她咬了咬唇,抬脚要走。
可下一刻,她又想到他挡在戚烬身前,不许戚烬碰她一下。
还有他的眼神,那么脆弱,又那么悲哀。
她开始犹豫起来。
睡得太久,到现在还是清醒,她的眼睛很干涩,烛光摇摇晃晃,墙壁上她的影也晃着,溜出门外,和那人的影纠缠着。
她看到季寒初动了一下。
红妆以为他要说什么,可是没有,他只是移步到门前,抬起手,轻轻按在门上。
那个位置是她的心口。
红妆觉得很苦涩,她说尽了决绝的话,是真的有些被他伤了心,也是真的想过彻底放开算了,由他回去他的天上,她继续守着地狱。
可她发现无论当时多么坚定,等到现在,他只是一个动作,她就没能坚持过片刻。
红妆打开门,迎面望向门外的人。
这个人也看着她,夜深露重,他在这里站了不知多久,肩膀上都湿透了,全是雨露。
见她开门,季寒初立刻上前一步,伸出手,手掌向上。
他说:“红妆,我中意你。”
红妆低头,就着昏暗的烛光去看,躺在他手里的是一个玉镯,玉质清透,质地温润,正是她曾经还给他的那个。
季寒初拉过她的手,急急地将玉镯套到了她的手上,然后紧紧环抱住她,手臂收得很用力,把她死死扣在自己怀里。
他的气息拂过红妆的颈部,手握着她的脖子,把她整个人都拥抱住,手掌死死按着她,怕一松手她就会跑,丢下他跑回南疆。
他说:“别走,好不好?”
“或者,你要去哪里,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二)追逐她
几许沉默后,红妆从愣怔中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推季寒初。
他发觉,抱得更紧,紧到红妆都要喘不过气。他要制她果真是简单得不得了,她被牢牢地钳固在他的怀中,挣脱不开,动弹不得。
这样的季寒初实在有点陌生,气势汹汹,连呼吸都是滚烫炽热的,仿佛要隔着衣裳将她融化,血肉都刻进骨子里。
红妆的惊愕仅仅一瞬,很快,她冷静下来,状若不解地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
季寒初的指腹停在她修长的脖颈后,柔软的触感带着强硬的力道,他说:“你是我的妻子,你不能走,你不准走。”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他喘息着,声音嘶哑。
麻意从脖颈迅速蹿到头皮,红妆听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混浊,越来越沉重,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所以她不知道,那双眼里除却深刻的痛,更多的是情。
这一刻,他和心里的碎片重叠起来,不分你我。
可红妆不是,她很冷清,冷清得像冬日里结冰的湖水。
她用了狠力,终于还是挣开了些,但季寒初的手死死握在她手腕上,怎么都不肯放。
红妆嗤笑,抬起手,腕上玉镯晃动,男人有力的手掌控着她,那块皮肉大概已经红了,有些刺刺的痛。
她眼底冻着霜,脸色也不好看,说的话更是倨傲又嘲讽:“季三公子,你又背徳了。不是时时刻刻记着你还有未婚妻吗,怎么还来和我这个绑架犯纠缠?”
季寒初顿了顿,周遭昏暗,淡淡的光华下人看得不真切,他看着咫尺之间的俏脸,嗓音低沉:“你说,我们成婚了。”
红妆莞尔,嘴唇娇嫩嫣红,嘴角微微红肿。她讥讽道:“你也未曾信过我呀。”
“我信。”季寒初很快应道,“我不信他们,我信你。”
他抬手,微凉的指尖摸上了她的颈部,触上那道可怖的青红掐痕,眼睫簌簌地轻颤着。半晌,他说道:“对不起。”
沉寂了好一会儿,夜色在河里流淌,他们凝望彼此,谁都没说话。
红妆别扭地转过头去,冷声道:“我是死是活不要你管。”
季寒初叹气:“别说傻话。”
顿了会儿,他又有些干涩地说着:“还疼吗?”
红妆挑起嘴角,眼睛微阖,她晃了晃他捉着自己的手:“你先放开。”
季寒初眼里一片固执,打定主意和她耗到底,装作听不见。
苍穹如泼墨画卷,夜风席卷,吹拂过他的面颊,他看起来这么彷徨,又这么执着。
像能跟她耗上一万年。
红妆感觉自己的心口似乎被泡在了温暖的水流里,冰冻的霜华渐渐开始软化,但她还有不甘弥留。她问季寒初:“你想好了?选了我,可就不能后悔了。”
她是什么人,她走的又是什么路,他想清楚了吗。
名利、地位、世家身份、旁人艳羡……没有人可以说自己完全不在乎虚名,所以也没有人能够要求季寒初舍下现在重新拥有的一切,再次选择前路茫茫。
上天给了他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佛祖在召唤他的小仙,归来吧,归来吧。
这里是你的天上,只要你回来,就还能继续一尘不染,万世景仰。
季寒初看着红妆,就像隔着中间缺失的时光和零散的回忆,凝望当初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庞。
佛祖座下的仙倌站在往生河畔,眺望碧波海上千层浪,潮汐温柔如呓语,脚下八百里红莲盛开,处处娇媚,处处她。
山川湖海,星辰万千,一边是沼泽一边是天光,他依旧义无反顾。
他永远义无反顾。
季寒初的手向上,手指扣住红妆的五指,严丝合缝,紧紧拢住,锁着她。
“即便回忆被洗了一千次,我也会第一千零一次对你一见钟情。”
手指攥紧,小仙从往生河的这一端向她奔来,追逐着爱情而去,追逐着她而去。
长夜未央,前尘渐渐飘远,说书人落笔到这一张,又是新的开始。
“我不悔。”
他被沼泽淹没了,甘之如饴。
哪怕一片雪花落下,也会在苍茫土地上留下痕迹,更何况他曾用尽身心爱过她。
药效再霸道,也无法改变灵魂,有些东西根深蒂固,无法变更,甚至只需要一眼,一眼就已经足够。
盛大的江湖还在继续着它的故事,而他们的爱情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在黑暗泥沼里慢慢盛开了花。
它将引领着希望,穿过千山万水和重重岁月,为一切划上最终浓墨重彩的一笔。
黑夜会让爱情发酵,无处隐藏。
波浪一样的长发撒下来,扫过圆润肩头,碎发拂过肩膀,消失在如瀑青丝里,一缕长发不乖巧,从耳边钻进了嘴唇,很快被一只大手攥住,指腹抚摸过干燥的唇瓣,在上头搔痒。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也许是本就心知肚明的应和,这时有没有婚书,是不是想起来都显得那么无关紧要,爱意烧红了彼此的双眼,熏染出海棠般的艳色。
“红妆。”低语呢喃的声音,更能体现出沉沉的爱意,季寒初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红妆,红妆……”
这真是他的礼物,上天送来的礼物。
“季三……”红妆咬着唇笑,攀着他的手指掐进肉里,她喃喃低语着,在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肆意展示着自己最妖娆的美丽。
“我们不需要被拯救……”她偏头看向他,低声说,“是吧?”
季寒初拨开她的手,一双漆黑的瞳孔盯着她,他感到一丝恍然,又有些惆怅,但更多的是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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