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by刀下留糖
刀下留糖  发于:2025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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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承暄按着她,沙哑着嗓子道:“不知道。”
红妆淡淡道:“我其实很想杀你,很想……但,但她舍不得伤你……好傻是不是?”
季承暄撑着她的手臂狠狠一颤。
腰腹裂出极深的口子,红妆知道,她撑不住了。
可她猖狂一世,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死在围攻里,她看着季之远,季之远也看着她,嘴角扯出一个生硬又癫狂的笑,对她举起手里的弓弩。
“我说过,我一定会活得比你久。”
第四门掌兵器,这把鹰弩的力量,强到无人受得起一箭。
红妆身上破出一个新的血窟窿,然后往后跌去,季承暄的手无力地在虚空中抓了一把,什么也没抓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红妆掉下了深崖。
耳边烈风阵阵,红妆闭着眼,在急速下落里又想起了季寒初——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别再杀人了。”
“红妆,回南疆去,永远别再回来了。”
“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感情,都是无疾而终的。”
如果她死了,小古板一定会很伤心吧。
一定会的。
(三)离人歌
季家的地牢,散发着陈年腐朽的味道。
下过二十八级台阶,走上一段路,再穿过三道闸门,就到了末端的铁牢。
这里一向是姑苏季氏用来关最凶神恶煞之人的地方,如今这里关的是季家二公子。
戚烬打开门,精铁淬炼的铁链绕了七圈才解下,他走进去,里头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与他身量齐平的小窗,约莫两个巴掌大,是铁牢里唯一的光亮来源。
光亮照不到的地方,一个消瘦的身影坐在轮椅上,穿着单薄,两手皆用铁链锁着,链尾穿墙而过,与铁门缠绕在一块,将他锁得死死的。
戚烬就这么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他身后,轻声道:“二公子。”
季之远没有动,他躲在黑暗里,静静地望着小窗。铁牢里原本没有这扇窗,是季承暄将他关进来的那天命人开的,窗子不高,若是常人定能碰到,但他不行,他坐在轮椅上,伸出手来,距离窗沿还有大约两指的距离。
季承暄是故意的,把光明摆在他面前,又让他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这是对他的惩罚。
戚烬看着他,即便他没有表情也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宗主走了,去了南疆。”
季之远左手指尖微动,慢慢开口:“是吗?”然后他又缓缓低下头,望着自己垂落的右手,“一年了,他终于舍得走了。”
难怪戚烬会过来见他,季承暄下了死命令,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季承暄的打算是囚禁他一辈子。
戚烬“嗯”了一声,又说:“大夫说三公子的伤势已经稳定,过阵子就能醒过来了,宗主这才走的。”
当初季寒初先是承了八十二道鞭刑,又中了鹰弩的两箭,死士甚至将长剑刺穿了他的肩胛,选的位置刁钻,离心口只差了一点点,就是奔着要他命去的。这么严重的伤势,没想到他竟然还能挺过来。
“他倒是厉害。”季之远冷笑,“他走了,现在季氏由谁主理?”
戚烬:“谢离忧主理,季门主协助。”
戚烬和季之远是一路的,一年前的杀戮虽然他明面上没有参与,也未曾受到波及,但季承暄不信任他,不可能把主理权交到他手中。
季之远身子微微前倾,左手扶着轮椅把手。他的右手手筋断了,被自己亲爹用逐风亲手挑断的,为了一个疑似他女儿的杀人凶手和他偏爱的侄子。
他问戚烬:“找到尸体了吗?”
戚烬摇摇头。季承暄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崖底找了,找了十天十夜,什么都没找到。
季之远眯着眼睛,琢磨道:“阿烬,你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人还有可能活着吗?”
没等戚烬答话,他自己又摇头否定。
“不可能,”他说,“她不可能还活着。”
别说从断崖上掉下去,红妆中了两支鹰弩的箭,已经绝无生还可能。
季之远没有回头,他面对着牢壁,静默一刹,问道:“我娘怎么样了?”
戚烬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季之远知道他的性子,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沉下去:“她怎么了?”
戚烬往前走,走到轮椅面前,整个人背着光,正好挡住了季之远的目光所及,他的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黑暗,黑色无限蔓延,而戚烬每说一句话,都像是要把他往黑暗里拖得更深一点。
“一年前,宗主将夫人送回了殷家,说与殷家再无半点干系。当时殷二爷与殷大夫人刚刚过世,二公子您又被……夫人伤心过度,夜里投了湖。
“所幸被下人发现,及时救了上来。夫人性命无虞,只是神志变得不太清醒,有时能认人,有时又迷迷糊糊。殷家死的人实在太多,殷宗主分身乏术,无法分心照料,只好将她一直关在屋子里。
“有时小姐会去看望她,夫人清醒时会问问小姐您怎么样了,有时不太清醒,就念着您的名字,不肯睡觉也不肯吃饭。”
季之远听不下去了,他想笑,又想哭,最后却是撕心裂肺地嘶吼出声。
链条随着他的动作叮叮当当直响,他只有一只手能动,精铁磨了手腕,鲜血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铁牢里都是他哭喊的回响,像极了炼狱厉鬼。
戚烬等季之远冷静下来,撕了衣裳,卷成布条,蹲下来将它包裹在季之远的左手腕上。
一只手倏地攥紧他,戚烬抬起头,对上一双赤红的眼睛,里面没有眼泪,血丝满布,全是深邃的恨意。
“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所有人似乎都得到了报应,这一场风波似乎已经平静,可季之远太过聪明,他知道不可能的,事情绝对不会就这样简单地结束。
冤冤相报,江湖的恩怨哪有算清的那一天。
季之远手下用力,面容扭曲而狰狞,他知道戚烬不会无缘无故过来:“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戚烬望着那只手腕,片刻后抬起头,轻声说:“小姐喜欢三公子。”
季之远:“所以呢?”
殷青湮喜欢季寒初这件事根本不是秘密,放在早前,殷萋萋甚至舍了脸面去求过季承暄,让他问问季寒初的意思。但季寒初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也是那天季之远才从殷萋萋口中知道,原来自己在父亲的心里一直都是“他残了,做不了家主”。
在他心里,父亲伟岸光明,可在父亲心里,他只是个无能残废。
戚烬重新给季之远包上伤口:“小姐想嫁给他。”
季之远一愣,难以置信:“她疯了?”
季寒初叛族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他和红妆是一伙的,就算没有证据指明殷芳川的死与他有关,但他包庇在先出逃在后,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殷青湮是觉得殷家死的人还不够多吗?她是爱季寒初爱到昏了头,还是在她心里所有的人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一个季寒初?
戚烬替他解答:“小姐不知道这些事,她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是红妆做的,三公子并不知情。”
殷青湮不知道殷家派了杀手又被季寒初拦截,也不知道季寒初为了红妆叛了氏族,只知道红妆口口声声要杀殷芳川,而殷芳川也确实死于她手。
至于季寒初和红妆的暧昧举动,那肯定是他被迷惑了,是中了蛊。
她打心里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三表哥会是妖女的帮凶。
季之远骂道:“蠢货!”
他抬头看了看戚烬,皱眉道:“你难道不会告诉她真相吗?”
戚烬平静道:“真相是什么?真相就是殷二爷和殷大夫人确实都是红妆杀的,三公子根本没有动手。她死了,他们的仇就干净了。”
季之远冷冷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帮着他了?”
戚烬取出一枚钥匙展示在季之远面前:“这是小姐想要的真相,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她。”
季之远抬起头,与他对视:“你什么意思?”
戚烬看着他,把钥匙递到他面前,说:“二公子,只有你能帮小姐了。你帮她,我就帮你。”
戚烬很喜欢殷青湮,喜欢到甚至能忘了自己的地步。殷青湮要她的三表哥是无辜的,那他就是无辜的,她想嫁给季寒初,那他也会想尽办法要季寒初娶了她。
可现在是谢离忧和季靖晟掌家,这件事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
季之远瞧着那枚钥匙,怎么也想不透世上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傻子。他其实知道,戚烬之所以投靠他只是因为他是殷青湮的表哥,所以他利用这层关系,把第四门和第五门全都收拢麾下,但他不认为戚烬对自己有什么真心。
哦对,是没有,戚烬的真心开始是因为殷青湮,现在还是因为殷青湮。
季之远往后靠了些,他喜欢这种银货两讫的交易,利益永远比感情坚固,但他还是要问:“你就没想过,我爹回来了,看到你把我放了,到时候我们两个都活不了。”
戚烬早就想到过这个,他握着钥匙,说:“你有办法的,只要能出去,你肯定有办法。”
季之远勾了勾嘴角,他确实有办法。
“二公子。”戚烬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很久,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宗主此行远去南疆,正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季之远似笑非笑:“你倒是信我。”
他抬手,招戚烬上前,问:“鹰弩在哪里?”
戚烬:“放在第四门的兵器库。”
季之远冷笑:“鹰弩的暗格里有一颗佛珠,你去把它找出来。”
戚烬点点头:“然后呢?”
季之远垂下眼帘,似笑非笑:“然后你找个机会,把里面的东西让谢离忧吃了。”
戚烬下意识地说不行,他和谢离忧虽然不亲近,但也认识多年,要他害谢离忧性命,他做不出来。
季之远:“你不这么做,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
戚烬沉默半晌。
季之远安静等着。
半晌后,戚烬开口:“季门主在他身侧,我动不了他。”
“一个疯子,能有多聪明?支开他就是了。至于其他几门的手下,情报贩子,小医仙?这些人能成什么气候?更何况……”季之远勾唇一笑,望向戚烬,“财可通神。”
戚烬默了默,过了好一会儿,问:“还有呢?”
季之远摸了摸自己毫无感觉的右手,讽刺地笑了:“小湮儿不是喜欢季寒初吗,那就把季寒初送给她吧。”
戚烬的眼眸微不可见地沉了沉,他抿紧唇。
季之远松了手,从他手里拿过钥匙,插到锁孔里,轻轻一转,铁链打开了。
“有些事情,能忘记的就不要想起来了。”季之远丢了链条,发出沉闷的响动,“毕竟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你说是吧。”
戚烬:“季门主那里……”
季之远:“都说了他不过就是一个疯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链条磨蹭在地上,日光下,尘埃飞扬,季之远的眼神就在这片尘埃里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狠。
“当年他不是也很喜欢那个女人吗,为了护她周全,连命都不想要了。可最后呢?一碗药下去,让他忘记不还是照样忘了。脑子里只有木雕的疯子,恐怕这么多年了,哪怕药效减退不少,他也是连她怎么会失踪都还没想起来吧。这次一样,既然要忘,那就大家一起忘好了。”
季之远笑起来,没有什么温度:“反正,他也只不过是一个疯子而已。”
(四)旧故里
这世上有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你,他把自己的一生都交给你,就算自己死了,也绝不允许任何人伤你半分?
这人,红袖曾有过,红妆也有过。
季承暄为寻红袖,放下季家千里奔赴南疆,寻不见,折返再寻。红妆为寻季寒初,伤重未愈也要咬牙回身,不甘心更不罢休。
只是不巧,谁都没想到这两人会在途中碰上。
最开始红妆会遇到季承暄完全是个意外,天不怜见,她拖着这副身子,刚刚从南疆到了姑苏境外就碰着了跟无头苍蝇似乱转的季承暄,也是她心急,身体没恢复好就来,没两下就被他擒住了。
季承暄不关心她到底为什么没死,把她抓回一家客栈,顺道抓了个大夫过来。
在他吃人的目光里,大夫战战兢兢给她把了脉,最后得出结论——心脉弱到几乎没有,内伤严重。
红妆撑着腿,很无所谓地笑:“你要杀我就动手,反正你想知道的我也不会告诉你。”
季承暄看她这样,也不生气。他送走大夫,没一会儿手里捧着一碗药汁回来,褐色一大碗,散发着浓郁的药味,一闻就能苦死人的那种。
他走到桌边把药放下,生硬地叫她:“过来吃药。”
红妆要嫌弃死了:“你别想用药毒死我。”
季承暄:“这不是毒药,是补身体的方子。”
红妆更嫌弃了,她有什么好补的,吃进去还不全都给蛊虫吸收了,补了也白补。
季承暄捧着药碗坐到她对面,把药放到她手边,然后微抬起眼,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样子,生疏又僵硬地问她:“你疼吗?”
红妆看着那碗药汤,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季承暄从怀里又掏出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放着一块白色芽糖,因为是贴身放的,边角有些融化了。
他说:“这药有点苦,我给你买了芽糖。”
“你想干什么就直说。”红妆皱眉。
季承暄把糖和药放一块,踟蹰了会儿,问:“你娘她,她还好吗?”
红妆懂了。
她没去看桌上那些东西,她管里头藏了多少季承暄的真心和歉疚,他误会了,那她就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红妆起了恶意,她本来就是个恶毒的女人,专喜欢干残忍的事,喜欢往人心头最软的地方插刀。
“季宗主。”她不怀好意地笑。
季承暄抬头,眸里有期待。
红妆长长地叹了口气,做作又虚伪。
她说:“我真的不是你女儿,我只是她的师妹。”
季承暄:“那……”
“你的女儿早就死了,在雪山上被人活埋了。”她边说,目光边盯着季承暄,看他脸色瞬间煞白,手掌剧烈颤抖。
红妆还嫌不够似的,又说:“尸体我看过,师姐给她做了冰玉棺,保存得很好。”
逐风掉在地上,尘埃激扬。
红妆吹了声口哨,冷笑:“好可怜哦。”
好可怜,可谁不可怜。
红妆躺倒在床上,望着床顶,跷着小腿发呆。
她回忆起自己从昏睡中醒来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和现在一样安静,她分不清日升日落,四季轮转,时间是停滞的。
师姐和师父告诉她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时间过去,等自己重新“活过来”。
天枢把她带回七星谷,放到了冰玉棺材里。红妆全身都已经碎掉了,心口和腹部还被破开了两个大洞。接近一年的时间里,她一直动弹不得,天枢把她当成最脆弱的木偶娃娃,小心地帮她把骨头一点一点接上。
从冰玉棺里出来的那天,红妆问红袖:“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她太清楚自己的伤势,绝对不可能活下来,她既然还能醒来,那这副躯体说不定已经不是“活人”。
红袖摸摸她的长发,轻轻摇了摇头。
红袖知道红妆的事情,知道她喜欢上了季家的三公子,也知道她被季二一箭穿心。情这种东西害人不浅,她自己也怦然心动过,明白那是什么感觉。
天枢问的时候,红袖替红妆做出了选择,她觉得红妆肯定还有悔,季三没有负过红妆,红妆一定会回去江南。
所以……
“是双生蛊。”红妆说。
她抬起头来,看着季寒初,姿态有些随意,向他解释:“雌雄两虫相伴相生,我体内的是雌虫,它来帮我护着心脉。”
季寒初坐在床边案头,听她说着关于蛊虫的事情,面上没有什么波澜,但细看之下,可以发现他眼中并不平静。
双生蛊他也有所耳闻,传闻能生死人肉白骨,与活死人蛊一样,只是……
他问:“雄虫呢?”
双生蛊比之活死人蛊,虽然能使人复生后与常人无异,但它也更加脆弱,困扰繁多,倘若雄虫死亡,雌虫的蛊体也会随之湮灭。
当年天枢将摇光的雄虫冰封在冰河之下,保了她的性命,却也使得她再不能出南疆。
可红妆在这里,她的雄虫就不可能在冰河下。
红妆抿抿唇,脸色不太好看。
季寒初问得一针见血。
她闷闷地说:“在师姐的身上。”
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命和自由系在另一个人身上,除非她够爱你。
天枢也曾想过把冰河下的雄虫种到自己体内,可摇光不愿意,她讲自己活了太久,实在无趣,不想再折腾。
红袖却不同,她太知道红妆的心,红妆在江南还有一段情,不能就这样困死在七星谷。
季寒初看到她脸上浓重的悲伤,心头仿佛钝刀割肉。这感觉很陌生,但来势汹汹,他活了这些年,好像第一次感受到。
他很同情红妆的遭遇,但这和他乐意被绑架是两回事。
“红妆姑娘。”
红妆抬起眼。
不知怎么,季寒初突然有些不忍心,他敛了眉,不太敢去看她的眼睛,只好转过头轻声说:“我有未婚妻了,是我表妹青湮,你……”何必勉强。
后面那句话,是怎么都“你”不出来了。
出乎意料,红妆很淡定,她随意地“嗯”了一声,坐起来抓着他的衣袖,把他拉到床头。
她起身跪在床上,手指捻着他下巴,呼吸温热扑面而来,季寒初被迫俯下身子,四目相对,他能看见她明亮的双目中,映着他的影子。
“我知道了。”红妆从喉头发出话音,缠绵而低沉,她葱白的手指摩挲在季寒初的下巴上,彼此之间的呼吸太近,再靠近一点,嘴唇就能贴上去。
“你走吧。”
季寒初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
红妆放了手,懒洋洋地坐在床上,对门口做了个请的动作。
“不是想走吗?走吧。”
说话间,她两只白嫩的脚丫垂在床边摇晃不停,趾头被冻得微红。
季寒初皱眉,训斥她:“你这是做什么,你还受着伤。”
红妆嗤笑,拍拍手:“我是死是活关你屁事。”
季寒初伸手扯过床上的被子把她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谁知道红妆够任性,一脚就把被子踢翻,穿着件单衣靠在墙边坐着,挑衅地看着他。
明明昨晚被伤得话都说不全,今早刚好了些居然就有力气这么活蹦乱跳地耍横。
季寒初是医者,看不得别人糟践自己,他捏起被角想再给她盖上,结果小姑奶奶一顿飞踢,踹在他腰上、腿上,脚下冰凉一片,让他都打了个寒战。
这姑娘没说谎,她伤重未愈就来了江南,又被三叔拍了一掌,眼下伤势恐怕比面上看起来还严重些。
季寒初无奈:“你受了伤,就不能乖乖休息?”
红妆喘着气:“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啊!找你那未婚妻去,赶紧走!”
季寒初把被子放下,坐到床边,看着她眼圈泛着红,鼻头一抽一抽的,还瘪着嘴巴倔强地不说话。
他看着她这么委屈,没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又很快缩回去:“你别闹了,你想去哪里,我跟你去就是了。”
红妆慢吞吞地转头:“不去找你那未婚妻了?”
季寒初:“你给我软骨散的解药,我就和你走。”
红妆想都不想:“不行。”
万一他一恢复武功,直接跑了怎么办。
季寒初:“我既然答应了你,必定言而有信。”
他想的其实很简单,红妆的状况这么不好,他又被封了内力,路途遥远,万一路上碰到什么危险,他会担心自己没办法护着她。
他觉得红妆就像个需要保护的小孩子,不好好看着,就可劲儿糟践自己,她对自己的绑架和轻薄,就像失去了最心爱的玩具,在哭闹在撒娇罢了。
季寒初没发现,他已经开始对红妆妥协。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至于他所谓的未婚妻,季寒初觉得,也不是什么非常要紧的事情,他们都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何必非要时时刻刻在一起。
那又为什么要跟着红妆在一起?
不知道。
也许他也不想知道。
(五)逃不过
红妆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给季寒初:“喏。”
季寒初皱眉。
红妆浅浅地笑:“不要算了。”
季寒初不看那瓷瓶了:“我要解药。”
红妆:“这就是解药。”
季寒初用他那惯有的温和语调说:“这不是解药,你之前给我吃的软骨散是特制的,这是你做的另一种毒,用来强化之前那个软骨散的药效。”
红妆手撑着脑袋,目光直接又痴迷地看着他,还好殷家人良心未泯,没把她的小古板变成傻子,他还是那么聪明。
季寒初受不住这种不加掩饰的目光,他不自在地侧过身,不想给她看。
可红妆哪会让他跑,她蹲在他身边,脑袋随着他转来转去,后来干脆跪趴着,拱在他胸膛前,侧仰着去看他眼睛。
季寒初吃不消这样的暧昧,心跳得越发快了些,他往后挪挪身子,低声说:“你别这样看我。”
红妆的眼笑成了月牙:“季三,你真可爱。”
季寒初躲了下:“解药给我。”
红妆把脸凑过来,声音娇软:“你要不把这个吃了吧,真的,我保证你不会有事。”
季寒初哭笑不得:“这是毒药,谁会那么傻?”
红妆小声道:“你啊。”
你就这么傻。
明知道我是毒,还吃下去。
红妆挠了挠他的下巴,把解药放在他手里,趁其不备在他手背上亲了口。
温软的触感一触即逝,明明像羽毛一样,季寒初却跟被挠着了似的,唰地收回手,站起往后大退了几步,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
红妆抱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样又过了半月,这天入了夜,客栈里人声渐歇。
红妆这半个月喝的药比自己大半辈子喝的都还多,她差点喝得恶心,总算理解了什么叫作“药罐子”,偏季寒初还非得给她往下灌,她不爽快,自然也要别人不爽快。
于是,她从床上下来,披上衣服,拐出门,准备去找季寒初的麻烦。
她打开门,顺着廊道走到季寒初的房门口,烛火亮着,他还没睡。
红妆把门敲得啪啪响:“小古板,开门。”
门开了,她顺势倒进他怀中,清冷的药香袭来,她眷恋地闭上眼睛。
季寒初往后退了一步,撑住她另一边没受伤的肩膀,把她牢牢控制在门口。
红妆握着他手腕:“你干什么?”
季寒初扶正了她,看她不撒手,便把手掌握成拳头,低垂下眼,道:“于理不合。”
又来了。
红妆抬头看他,天黑了,他正对着她,一手搭在她肩膀上,满脸正直正义。
客栈底下就是大堂,人不多,三三两两分布着在几桌上,正低语闲聊。
红妆扶着他的手臂,伸手抠他手指,抠不开,她干脆抓了他的拳头,放在自己的心上。
季寒初一惊,要用力抽回手,却被红妆使劲摁住。他微微咬牙,开了口,声音染上恼意:“你又想怎样?”
红妆空出一只手,撩了衣领,猛地往下拉去,露出白嫩圆润的肩头,上头掌印黑青可怖,半月了还未消退,乍一看很是骇人。只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白是女人香,黑是伤人掌,黑白纠缠,惹得人无端生出了几分遐想。
红妆没等他反应,就婉转缠绵地叫了起来:“小大夫,我疼,疼死我了——大夫哥哥,你快帮人家看看,这伤是怎么回事——”
知道的,是喊疼。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对男女故意招人去听墙脚。
客栈静了一刹。
季寒初的脸色,在半暗的烛火下,一点一点,轰然变红。
季寒初从没见过红妆这样的女人。
他见过的世家女子,莫不是像表妹青湮这种,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一派大家闺秀,哪怕心里已经知道二人算是定下名分的未婚夫妻,也从不逾矩。
红妆在他的生命里是一个意外,这个美丽的绑架犯,调戏他、哄骗他,他应该在恢复武功的那一刻就丢开她回季家,可是他没有。
也许在见到她声声喊着疼的时候,他一颗心就已经软得一塌糊涂。
客栈的人渐渐将目光聚集到此处。
季寒初局促地看着红妆,想帮她把衣裳拉上,又守着礼教规矩不敢胡来,只好倾身挡在她身前:“你这是做什么,快把……穿上!”
红妆捂着那个掌印,泫然欲泣:“我好疼,走不动路了,你抱我进去。”
季寒初抿嘴,不动。
她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腿。
红妆往他怀里钻去,抓着他胳膊,问:“季三,你不是说你有未婚妻吗?难道你没抱过女人?”
季寒初不自在地扭头,但没再推开她:“男女有大防,我与青湮向来恪守分寸。”
红妆笑:“你是医者啊。怎么,你的病人都疼成这样了,你的医家本分呢?”
季寒初声音轻了些:“你的腿并未受伤。”
红妆直接伸手圈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颈窝里,女人香扑面而来,她耍起了无赖:“我不管,你要是不抱我进去,那我就随便找个男人抱我进去。”
她探出头,大堂里的人多多少少已恢复常态,但时不时有人往他们这个角落瞥来两三眼,其中不乏打量与惊艳,甚至还有不怀好意的眼神。
江湖客,有义薄云天者,自然也不乏轻薄无行者。刀剑下讨个活命罢了,淫人妻子虽是大罪,但倘若真动起手来,你打不过便是打不过,又有何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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