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你好我好大家好,百姓不必去疏通运河,还能卖自家粮食赚点小钱,也很高兴。
到了嘉靖三十八年华北地区,包括京畿、山东、河南等地,发生了大规模的严重旱灾和蝗灾,导致粮食绝收,粮价飞涨。
原本指望的“就地买粮”政策彻底失灵,因为根本无粮可买。
而之前为了省钱又削减了从南方稳定运粮的漕运,导致京城粮仓储备不足。
最终结果就是京城及周边地区发生了极其严重的饥荒,粮价飙升到惊人的程度,饿殍遍野,太平年间饥荒到差点玩崩。
漕运虽然成本高昂,但它是一条稳定的、不受地方年景影响的生命线。
“买粮”政策看似经济高效,但高度依赖北方地区的粮食收成,一旦遭遇大规模天灾,其脆弱性就会暴露无遗。
这是人祸,因为粮商与百官家大量囤积粮食,大发国难财,皇帝那时候意识到上当还不能说,嘉靖怎么能承认自己蠢,被人骗了?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把人祸说成天灾。
李凤遥想着几十年后的事,然后看向朱厚照,“陛下圣明,他们想的可不是什么好事,为图眼前利益,把江山百姓放在火上烤,陛下要是中计,岂不是将国运放在商人与政客的良心上?”
李凤遥幽幽道,“他们哪有心啊?他们唯恐天下不乱。”
第35章 牝鸡司晨
李凤遥将可能性一说,朱厚照闻言,猛地一拍桌案,果盘都震了一震。毕竟这是极有可能成真的灾难,人祸比天灾可怕。吃人贯穿历史,他眼中那点闲适少年的光彩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王的锐利。
他声音沉了下来,“凤遥,你此言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将国运置于商人与政客的良心上?哈哈,他们哪有什么良心!只有贪得无厌的胃口!”
他站起身,在铺着柔软地毯的殿内来回踱步,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寒霜。
“好一个为民请命!好一个节省损耗!原来挖的是这样一个弥天大坑!朕果然没看错他们这帮衣冠禽兽。”
他停下脚步,看向李凤遥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赞赏,有庆幸,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
毕竟他能知道,是他从两岁开始,就接受的帝王教育。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宁愿按部就班,要改也是改不需要过许多人手方面的,毕竟他独木难支,朝堂上他能信任的也就杨廷和,还不敢全信。
李凤遥听一耳就知道其中关键,这才是天才型的政客,她竟如此能耐。
“凤遥,你有如此远见,你若为男儿,状元有杨慎什么事?”
李凤遥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刚才透露了。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情绪,拿起一颗葡萄,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果皮,声音依旧带着那份特有的慵懒,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机锋:
“陛下谬赞了。我哪里知道朝堂事?不过是听陛下说起户部的提议,顺着他们的逻辑往下想,再翻翻史书,哪一朝哪一代,断了稳定的粮道,将命脉交于豪强之手,能不出大乱子的?春秋时齐国的管仲不就以‘鹿楚’、‘服绨’之策不战而屈人之兵么?粮食,从来就是最厉害的武器,也是最脆弱的命门。”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朱厚照:“那些大臣,读的史书比我多得多,难道不懂这个道理?他们懂,却仍提出此议,其心陛下以为如何?”
朱厚照沉默了片刻,缓缓坐回她身边,冷笑一声:“其心可诛。他们不是不懂,是太懂了。漕运上下,牵扯多少环节?多少眼睛盯着?虽耗损大,但每一笔尚在明处,在朕的户部、工部、漕运总督府层层监管之下。若改成直接向地方富商巨贾和那些背后站着朝中大佬的粮绅买粮……”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冰冷:“那才是真正的泥牛入海,多少银子填进去都听不见响!贪墨起来,可比从漕运里抠那三瓜两枣要痛快多了!而且正如你所言,一旦天灾,或是他们有意囤积居奇,顷刻间就能掐住京城的喉咙,逼朕就范!好算计,真是好算计!”
想通了这一切,朱厚照反而平静下来,只是那平静之下,翻涌着帝王的怒火与决断。他伸手握住李凤
遥的手,指尖微凉。
“凤遥,今日这番话,出你之口,入朕之耳。暂时,不要再对第三人提起。”
“明白。”
朱厚照看着她,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他们既然给朕出了这么一道好题,朕若是不好好作答,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忠心’?”
他重新拿起那本被丢开的话本,随意翻了两页,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却带着冰冷的戏谑:
“明日朕就召见户部的人,大大褒奖他们一番,就说此议深得朕心,体恤民力,颇具新意。让他们拿出个更详细的章程来,越详细越好——何处采买,如何定价,如何运输入库,旧漕运如何逐步削减,省下的银两如何分派。朕要他们把这完美无缺的计划,给朕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清楚!”
李凤遥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这是要引蛇出洞,请君入瓮。用现代的话就是钓鱼执法,让那些人自己把计划全盘托出,记录在案,将来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今日所有鼓吹此议之人,一个都跑不了。而且,计划写得越细,其中可供操作的猫腻和未来可能爆雷的隐患,也就暴露得越清晰。
“陛下圣明。”她唇角弯起,“只是,要辛苦陛下继续看那些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的啰嗦折子了。”
朱厚照大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找到新奇玩伴的少年,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份沉稳和锐利。
“无妨!有了凤遥,再看那些奏折,朕只觉得趣味盎然得很呐!”
他拿起一颗最大的葡萄,递到李凤遥唇边。
“朕给爱妃剥葡萄。”
窗外光影正好,殿内清甜果香,李凤遥吃了一口,她怀念起自家的水果。“这宫里不方便,吃的用的都是贡品,我还是喜欢自己产地的水果,比这甜。”
这种小事,朱厚照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有何难?让人去宫外拿就是,栖霞阁又不远。宫里规矩多,你初进宫,这几天消停消停,不然他们泼完朕脏水,肯定还会扯上你的。”
李凤遥乐不可支,“这不是正好,妖妃配昏君,这是说我与陛下天生一对。”
朱厚照点头,“爱妃说的好有道理。成为他们口里的明君贤妃,就完了,那就是木偶,牌坊谁爱背谁背去,朕不背。”
李凤遥只想自个吃,没打算卖皇宫,不然入口的东西被人下毒,她栖霞阁上上下下的人怎么办?
朱厚照一连几天办公时候不超过两个时辰,还时常让李贵妃在一旁侍墨添香,甚至偶尔能听到内殿传来女子的轻笑声。这般的不务正业,简直是在言官们的忍耐线上跳舞。
果然,没过两日,弹劾的奏疏便如雪片般飞到了御案上。这一次,火力比以往更猛,不仅直指皇帝怠政,更将矛头明确对准了“蛊惑圣心”的李贵妃。
“陛下!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朝会上,以刚直闻名的给事中李皎出列,声若洪钟,面色铁青,“御书房乃机要重地,岂容后宫妃嫔涉足?贵妃李氏,纵有才识,亦当谨守后宫本分!如今竟伴驾批红、干预章奏,此乃祖宗家法所不容!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恳请陛下即刻令贵妃退回后宫,并下诏自省,勤勉政事!”
这番话掷地有声,引得一众清流言官纷纷附和,要求皇帝远离女色、亲贤臣、理朝政的呼声此起彼伏,仿佛李贵妃已然成了祸国殃民的妲己、褒姒。
朱厚照坐龙椅上听着底下义正辞严的批判,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在欣赏一场表演。
等那给事中李皎说得口干舌燥,情绪激昂到位了,朱厚照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无辜:
“众爱卿此言,朕实不解。”他拿起御案上那几张写得密密麻麻、条理清晰的政务摘要表格,“朕近日觉得处理奏章效率大增,思路清晰,往日需一整日方能理清的事务,如今两个时辰便可抓住要领,余下时间正好能静心思索决断。朕正自欣喜,何来怠政之说?”
活他都干完了,怎么那么多事?自己不行怪路不平,就是嫉妒他有贵妃帮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群臣,尤其在刚才发声的几位言官脸上停留片刻,继续道:“至于贵妃,她不过是见朕劳苦,帮着将奏折分门别类,再为朕提取其中关键信息,写成这摘要条陈。一不窥探内容,二不置喙决策,只是做些整理文书、归纳要点的琐事,与司礼监秉笔太监所做之事并无本质区别,怎就扯上干政了?”
他晃了晃手中的表格纸,语气明晃晃地炫耀之意:“爱卿们是不知道,这般整理之后,何事紧急,何事可缓,何人奏报,所为何求,皆一目了然。朕觉得此法甚好,正欲推广至司礼监和内阁,以提高效率,也好让诸位爱卿少写些冗长奏章,多些时间为民办事呢。”
他一番话,轻巧地把携美办公说成了工作效率革新,把李贵妃的角色定位为高级文书助理,甚至还倒打一耙,暗示言官们奏章写得太啰嗦才导致皇帝以前效率低下。
那带头的李皎顿时噎住,脸憋得通红。他们弹劾的是后宫干政、皇帝怠惰,皇帝却跟你讨论办公流程优化和文书规范化?这拳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另一位御史忍不住反驳:“陛下!纵是如此,后宫妇人焉能接触机要奏章?此乃制度规矩!祖宗之法不可变!”
朱厚照闻言,忽然笑了,只是笑意微冷:“规矩?祖宗之法?太祖皇帝时,还有女官掌印呢。怎么,到了朕这里,贵妃帮朕整理一下书案,归纳一下条文,就坏了祖宗规矩了?诸位爱卿口口声声祖宗之法,莫非是对太祖旧制有何不满?”
他这话扣的帽子更大,直接搬出了朱元璋时代的女官制度,噎得那御史说不出话来。
朱厚照趁势又道:“再者,朕看贵妃整理之后,于政事把握更为精准。反倒是某些人……”他声音陡然一沉,拿起一份被李凤遥在摘要里标注了【所述灾情与上月巡抚所报丰年有悖,请核实物价与仓储】的奏折,冷冷道,“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在奏章里混淆视听、夹带私货,才是真正其心可诛!”
他虽然没有点名,但那冰冷的语气和意有所指的话,让底下几个心里有鬼的官员顿时冷汗涔涔,不敢再轻易出声。
退朝后,朱厚照回到乾清宫,对着正在悠闲插花的李凤遥哈哈大笑,将朝堂上的交锋当趣事讲给她听。
“凤遥你是没看到那几个老古板的脸,朕跟他们讲效率,他们跟朕讲祖制,朕跟他们讲祖制,他们就没话说了!还想给朕和你扣帽子,哼!”
李凤遥剪下一枝梅花,插入瓶中,唇角微扬:“陛下英明。只是经此一事,妾身这妖妃的名声,怕是坐实了。往后陛下这昏君的戏码,可得演得更逼真些才行。”
“怕什么?”朱厚照浑不在意地搂过她的肩,“他们越是这样,朕越是要让你待在御书房。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口水厉害,还是朕的新政厉害。等漕运那件事的章程细节送上来,有他们好看的时候!”
他眼中闪烁着兴奋和算计的光芒,言官的弹劾非但没有让他收敛,反而让他更坚定了要把李凤遥这套“高效办公法”推行下去的决心,这既是实用,也是一层绝佳的烟雾弹。
李凤遥看着他斗志昂扬的样子,也很是开心。很好,火已经烧起来了。皇帝需要她这把“刀”来砍向旧有的秩序和潜
在的敌人,而她也需要这个舞台来展现自己的价值,一步步接近权力的核心。
这场风波,于她而言,正是通往牌桌的阶梯。
她需要自己人上位,也需要杀鸡儆猴。她状似无意地捻起一颗葡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殿内侍立的几个太监宫女,最后落在朱厚照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委屈,声音软糯:
“陛下,妾身在御书房不过几日,无非是帮陛下整理书案,写几个字条罢了。怎么臣子们就知道得如此清楚,连妾身碰了朱笔、写了摘要这等细微小事,都成了朝堂上攻讦陛下的罪状了呢?”
她微微蹙眉,仿佛百思不得其解:“莫非,陛下这乾清宫和御书房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立刻传到外朝各位大人的耳朵里?陛下身边近侍之人竟是臣子们的眼线不成?”
这话音刚落,如同平地惊雷!
第36章 内阁
侍立在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敬,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瞳孔猛地一缩,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惊恐之下,声音都带了颤音:“陛下!陛下明鉴!奴婢万万不敢!奴婢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表!贵妃娘娘,此话从何说起啊!这、这真是冤煞奴婢了!”
其他几个小内侍和宫女也吓得魂飞魄散,跟着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连声喊着“陛下恕罪”、“奴婢不敢”。
朱厚照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之前只顾着跟言官斗嘴,享受李凤遥带来的高效便捷,甚至有点得意于自己干架的能耐,却下意识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李凤遥在御书房的一举一动,那些外朝的官员是如何知道得如此详尽,甚至能作为弹劾的确凿证据的?
这只能说明,他的身边,他最信任的贴身近侍之中,确实有人时时刻刻在向外传递消息!
一想到自己如同生活在玻璃罩子里,一言一行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并迅速转化为攻击他的武器,朱厚照心底猛地窜起一股寒意,随即这股寒意又化为被背叛的滔天怒火!
他猛地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敬,眼神冰冷锐利,不再是那个嬉笑怒骂的少年天子,而是真正露出了帝王的獠牙。
“王敬,”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大的压迫感,“朕待你不薄吧?司礼监秉笔,乾清宫管事,内廷之中,你也算数得上的人物了。朕与贵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是这般值钱?值得你,或者你手下的什么人,急着去外朝卖好?”
王敬想起刘谨的下场,吓得几乎瘫软,涕泪横流:“陛下!奴婢冤枉!奴婢怎敢做出此等背主忘恩之事!”
他的干儿子怕彻查,只得磕头,“陛下,奴婢冤枉,奴婢只是,只是有时与相熟的几位公公吃酒时,曾感叹过陛下近日气色好了许多,处理奏折也快了些,许是贵妃娘娘带来的福气。奴婢,奴婢绝无透露具体细节啊陛下!”
他这话看似辩解,实则已经承认了信息是从他们这些近侍口中流出去的。或许本意并非恶意,只是内侍间的闲聊炫耀,或是被有心人套话,但结果就是,皇帝的一举一动被迅速放大并曲解,成了外朝攻讦的弹药。
朱厚照气得冷笑连连:“好,好得很!朕的身边,倒是个筛子!朕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里衣,怕是外头都一清二楚了吧!”
他越想越气,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小几上,果盘茶盏哗啦啦碎了一地。殿内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凤遥适时地露出些许受惊和担忧的神色,拉住朱厚照的衣袖,开始演起来了:“陛下息怒,或许是妾身多心了,王公公伺候陛下多年,忠心耿耿,许是无心之失,被外人听了去夸大了些罢了。”
她这话看似在为王敬开脱,实则是在朱厚照的怒火上又浇了一勺油,强调无心之失也能造成如此严重后果,那若是有心呢?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但眼神却越发冰冷。他看了一眼李凤遥,心中明了这是她递过来的一把刀,一把清理门户、整顿内廷的刀。
她需要看见他的诚意。
“无心之失?”朱厚照声音森寒,“一次无心之失,便可让朕被言官指着鼻子骂!若多来几次,这江山是不是都要被尔等无心地送出去了?!”
他目光如刀,扫过地上跪着的每一个人:“王敬,御下不严,口风不紧,革去乾清宫管事牌子之职,仍留司礼监秉笔,罚俸一年,以观后效!今日在御书房当值的所有内侍宫女,一律拖下去,各打三十大板,调离御前,发往南海子杂役司!”
此言一出,哀哭求饶之声顿时响起。尤其是王敬,面如死灰,乾清宫管事牌子是内廷实权要害职位,失去此职,等于被砍掉了大半臂膀。
朱厚照丝毫不为所动,厉声道:“传朕旨意,自即日起,再有无故与外臣交通、泄露禁中语者,一经发现,无论何人,立斩不赦!朕倒要看看,谁还敢把眼睛和耳朵放到朕的身边!”
处理完这些人,朱厚照胸中的恶气才稍稍平息。他看向李凤遥,眼神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同盟般的认同感。经此一事,他更加确信,身边这个女子,不仅聪明,而且狠得下心,用得出手,是他对付外朝那些老狐狸不可或缺的助力。
“凤遥,”他语气缓和下来,“身边清净了,当年刘瑾在的时候,他们怎敢如此?不过是欺朕身边无人罢了。”
刘瑾有万般不是,但他在的时候,朝臣的手伸不进内宫。
朱厚照去年看着刘瑾的排场与豪宅,加上他有反心,不光朝野哀声哉道,百姓也闻刘色变,他一气之下把人弄死,事后又茫然,没了八虎,他彻底受制于内阁。
李凤遥笑着看向他:“能为陛下分忧,为陛下解难,我心中亦为陛下高兴。”心中却暗道:清理了旧的,才能安插新的。这内廷的钥匙,也该换一把了。
「宿主,你这招敲山震虎、清理门户玩得溜啊!」元宝适时响起。
‘这才只是开始,’李凤遥在心中冷笑,‘不把皇帝身边打造成铁板一块,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被盯着,那岂不是倒反天罡,在内阁手心里蹦跶。’
乾清宫内的雷霆之怒和人事清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外朝。消息灵通的阁臣和部院大臣们,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王敬被褫夺乾清宫管事之职、近侍被大批清洗的消息,以及皇帝那道杀气腾腾的“禁中语”禁令。
文渊阁内,首辅杨廷和放下手中的茶盏,眉头紧锁,久久不语。对面的次辅谢迁则是冷哼一声,将一份刚从司礼监抄录来的谕旨副本摔在桌上。
“岂有此理!陛下这分明是借题发挥!”谢迁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怒气,“不过几个言官依例劝谏,竟引得陛下如此震怒,清洗内廷,还下了这般严苛的禁令!这往后,宫禁之事犹如铁桶,我等为人臣者,难道真要成了瞎子和聋子不成?”
另一位阁老李东阳则捋着胡须,面色凝重:“谢公息怒。陛下此举,看似因言官弹劾而起,但根子,恐怕还在那位李贵妃身上。”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你们不觉得,自从这位贵妃得宠,尤其是近日常伴御书房后,陛下的行事,越发难以捉摸,也越发强硬了么?”
杨廷和缓缓点头:“李阁老所言极是。陛下年少聪慧,以往虽有些跳脱,但于大政上尚能听进我等劝谏。如今先是那‘表格摘要’之法,看似提高效率,实则是将政务裁决之权更紧地收拢于御前,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之权皆被无形削弱。如今又借内廷泄密之事,大刀阔斧清理陛下身边之人……”
他叹了口气,眼中有忧色:“这一桩桩,一件件,背后恐怕都少不了那位李贵妃的影子。此女绝非仅以色侍人之辈,其心机、手段,乃至对朝政的见解,都深不可测。她这是在帮陛下,更是在为自己铺路。”
谢迁恨恨道:“牝鸡司晨!祸乱之兆!陛下如今被她蛊惑,竟视我辈臣工如仇寇一般防范!长此以往,国事堪忧!”
“如今说这些已是无用。”李东阳摆摆手,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沉稳,“陛下正在气头上,那道禁令更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此时谁再敢非议贵妃、窥探禁中,无疑是自寻死路。我等当下要紧的,一是谨言慎行,约束门下官员,绝不可再授人以柄;二是……”
他目光扫过两位同僚,意味深长:“
漕运改折买粮之事,户部的详细章程递上去了吧?此事关乎国计民生,亦关乎各方利害,陛下如今心思难测,又有贵妃在侧,我等需更加谨慎,万不能再让陛下觉得我等结党营私、另有所图。”
此言一出,谢迁都沉默了。皇帝清理内廷,展现出的强势和猜忌,以及那位贵妃隐隐显露的干预朝政的迹象,使得原本可能只是利益博弈的漕运之议,陡然变得凶险起来。万一皇帝和贵妃认为他们推动此议是别有用心,甚至与窥探内廷之事有所关联,那后果不堪设想。
杨廷和哼了一声,“什么改折,户部穷疯了吗?这种莫名其妙的主意也想得出来,这折子是谁提的,这脑子在户部待什么?让他滚。”
李东阳没说话,这事递上去试探,又不是今天的事情,他杨廷和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呢?都什么大尾巴狼。
司礼监内部更是暗流涌动。王敬失势空出来的乾清宫管事牌子之位,那可是无数太监梦寐以求的顶尖要职,立刻引发了新一轮的明争暗斗。但同时,皇帝立斩不赦的严令也让他们人人自危,以往那种与外朝官员互通有无、甚至卖官鬻爵的勾当,不得不暂时收敛,行事更加隐秘。
而都察院和六科的言官们,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感到了极大的羞辱和愤怒。
“岂有此理!陛下这分明是堵天下悠悠众口!”一位年轻的御史在值房内气得脸色发白,“我等风闻奏事,纠劾君王,乃是职责所在!如今陛下竟因我等直言,便迁怒于内侍,严密封锁禁中消息,这不是昏君行径是什么?!”
“慎言!”一位老成的御史连忙制止他,面色忧虑,“陛下此举,虽有过激之嫌,但确实抓住了‘泄露禁中语’这一点。我等奏章中细节如此详实,本身就授人以柄。如今陛下清理了门户,下次若再弹劾,若无一击必中的铁证,只怕……”
只怕不仅弹劾无效,反而会被皇帝倒打一耙,扣上一个“窥探禁中、勾结内侍”的天大罪名!这罪名谁也担待不起。
第37章 罗网
经此一事,言官们虽然内心不忿,但短期内再想如同之前那样,轻易获得皇帝日常起居的细节作为攻击素材,已然变得极其困难。他们对皇帝的昏庸有了新的认识。这位天子并非一味蛮干,他懂得抓住规则反击,而且手段狠辣。
更重要的是,所有矛头,在经历最初的混乱后,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风暴的源头——贵妃李凤遥!
“妖妃!果然是妖妃!”许多守旧派大臣在心中咬牙切齿。
若不是她,皇帝怎会突然变得如此精明和强硬?若不是她挑拨,皇帝怎会对伺候多年的旧人下此狠手?若不是她野心勃勃,怎会想到用“整理文书”这等看似无害的方式介入权力核心?
她不仅魅惑君主,竟然还如此工于心计,懂得如何为皇帝提供利器,并巧妙地利用皇帝的权力来清除障碍、巩固自身地位!这远比单纯的美色诱惑要可怕得多!
一时间,李凤遥在朝臣心中的形象,从一个或许只是得宠的妃嫔,迅速转变为一個极具威胁性和破坏力的、智慧型的政治对手。轻视之心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和警惕。
他们意识到,这位李贵妃,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扳倒的。她似乎很懂得游戏的规则,并且正在利用规则,一步步地蚕食,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宫闱乃至朝堂的格局。
与此同时,六部科道官员的值房内,也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又忌惮的气氛。
“好厉害的手段!不过轻轻一句话,就让王敬那样的大珰丢了实权,清洗了整个御前班子!”一个官员低声对同僚道,语气中带着后怕,“这位李贵妃,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日后这奏章可要更小心写了,”另一个给事中苦笑,“以前还能指望宫里的消息揣摩上意,如今陛下身边铁板一块,还有那位贵妃,再想用那些含糊其辞、夹带私货的旧章法,怕是第一个就要被那‘摘要’给揪出来!”
“最可怕的是,她做的这一切,都站在‘为君分忧’的理上!让你抓不到丝毫错处!陛下还对她言听计从!”有人叹息,“往后这朝堂,怕是又要多一位不能惹的主子了。”
经此一事,外朝官员们对深宫中的李凤遥,观感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从前或许只当她是个得宠的、有些小聪明的妃子,如今却真正感受到了她的威胁和厉害。她不仅赢得了皇帝的信任和依赖,更展现出一种精准而狠辣的政治手腕,轻易地利用规则和皇帝的心思,清除异己,巩固权力。
一种无声的忌惮在所有朝臣中蔓延开来。他们意识到,这位年轻的贵妃,其志恐怕绝非仅限于后宫。她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悄然介入帝国的权力核心,而皇帝,似乎乐见其成。
乾清宫内,李凤遥听着元宝实时转播的外朝反应,她仿佛能感受到那从外朝投射而来的、混杂着愤怒、惊惧和审视的目光。她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忌惮就好。
怕了就好。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真正把她,李凤遥,当作一个必须认真对待的对手。
「宿主,内阁和那些大臣们现在对你可是又恨又怕呢!」
‘怕就对了。’李凤遥心情愉悦地抿了一口茶,‘恨意只会让他们失去理智,而恐惧,才会让他们学会遵守新的规矩。’
外朝的忌惮与内部的权力真空已然形成,李凤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她需要迅速填补王敬倒台后留下的空缺,安插上真正属于自己的、或是至少能保持中立的人手。
这日晚间,朱厚照因白日发落了一批近侍,心中仍有些余怒未消,同时也觉得身边伺候的人似乎一下子不得力起来,显得有些空落落。李凤遥破天荒的亲自为他斟上一杯热茶,声音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