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她一剑捅穿段阑生的胸膛,废了他的登仙路。重逢后,段阑生却带着孩子找她和好。
第三次,段阑生分明已经识破了她虚情假意的骗局,最终却还是心甘情愿地遂了她的愿,送她离开。
段阑生栽在她身上一次,可以说他年少无知,愚蠢好骗。
两次三次,就不是一句好骗能解释的了。
打个难听点的比喻,哪怕是一条灵智未开的野狗,某天挨了一顿打,也知道再碰见揍它的人要绕远路走。
经年累月滋长出的异样,早已缭绕在心头。直到段阑生亲手送她回家的这一天,她终于正视了它。
这一世的段阑生越爱她,她就越觉得割裂,想不通为什么前世的段阑生会和这辈子的他判若两人。
难道,男人真的都是贱骨头?
捧着他不如踩着他?
珍惜他不如践踏他?
不,她不相信真相会这么简单。
系统:“既然这样,我将为你开放一部分上帝视角,相信能解答你的疑惑。”
话音才落,陆鸢鸢就感觉到有无数纷杂破碎的画面,夹杂着声音,汹涌地撞入自己的脑海中,阴晴圆缺、喜怒苦悲的众生绘卷重组又撕裂,最终,幻化成了一座燃烧的宫殿。
宫殿内外到处是干架后的痕迹,梁柱倒塌,仆从都跑了。浓浓的黑烟中,一只通身漆黑的小怪物,从台阶上爬了出来,痛苦地嘶叫着。有火星子砸在他背上,烧得他浑身抖动,丑陋的脸更加扭曲,然而他却根本爬不起来,只是滚下了台阶。
陆鸢鸢浑身一震。
这座宫殿,她记得!
在殷霄竹死前,曾经触发过一次窥天镜。陆鸢鸢在那片幻境中看到了殷霄竹出生时的秘密。
殷霄竹和真正的蜀山大师姐本是双胞胎,蜀山宗主厌恶殷霄竹不同常人的长相,只愿意带走女儿。因大师姐先天不足,他临走前还从殷霄竹身上夺走了一些东西,给大师姐逆天改命。
从眼前的画面来看,不难猜出,当年,蜀山宗主这么干完以后,就一把火烧掉了宫殿,带女儿回了蜀山,临走前并没有杀掉殷霄竹这只刚出生的小怪物。
也不难猜出,为什么蜀山宗主没有斩草除根。
因为,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这只小怪物活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夭折。
他佝偻着,细瘦的四肢不住爬动,终于在宫殿坍塌前离开了那片废墟,为自己博得一片生机。
然而宫殿外,是辽阔的大山雪原,茫茫荒野,不管往哪个方向爬,结局无非都是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而死。
小怪物在雪地里埋了一会儿,就又重新生出力气,往前爬去。
雪地上蜿蜒出一道压痕,绵延出了很远很远。
妖怪跟人类的出厂设置果然天差地别,刚出生的婴儿还要大人抱,殷霄竹却已经能爬那么远的路。
不,确切来说,殷霄竹也不能归类为普通的妖物,他出生的模样如此怪异,或许在母亲肚子里就被妖术影响过,又被蜀山宗主施过法,谁能说清他是什么呢?
一年,两年,又或是数年,光阴轮转,像是电影画面在加速。
风雪中,一只小怪物踉踉跄跄地走着。比起刚出生那会儿,他高了不少,仿佛瘦削的孩童,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只是,他的状况显然不太好,蛇鳞正在脱落,渗出血水,融入雪中,变成淡淡的粉色,身体皮包骨,几乎只剩一排骨架。终于,仿佛是力气耗尽了,他往前扑倒,倒在了厚厚的雪里,浑身冒着黑烟,仿佛来到了消逝的边缘。
他死了?
不,这不可能。
殷霄竹的生命,又怎么可能终结在这里?
不久的将来,他会被雍国人捉住,献给文殊公主。
杀了文殊公主又饮其鲜血后,他终于汲取到了足够的养分,不再是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褪下蛇鳞,变成了秀丽的少年。找到同胞姐姐后,他取而代之,进入蜀山。
这可是两辈子都发生过的事情啊。
正当陆鸢鸢惊疑不定时,地上那气若游丝的小怪物身体忽然抽动了一下,仿佛濒死的动物在风中嗅到了生机,他支起了骨瘦如柴的身体,喘了几口气,目光紧紧盯着雪地的一个方向,慢慢地挪动过去。
陆鸢鸢定睛一看,发现他去的方向,有一个小小的人躺在雪地上。大雪纷飞,铺白了大地,几乎要彻底遮盖了他。
这个场景,看起来怎么有种
熟悉感?
陆鸢鸢呆了一呆,终于辨认出来,这正是她第一次闯进段阑生的识海时,看到的那片雪地。
那一次,她被吸进了段阑生的识海,在雪地里寻找识海的主人。找到段阑生时,就看见有只丑陋的小怪物趴在段阑生身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一看见她,那怪物就警惕地逃窜进了山林里。
果然,当时那只小怪物,就是殷霄竹。
这个时期的他,尚未被文殊公主关进笼子里,还在外面游荡。
在识海里,她打断了小怪物的所作所为。但识海仅仅是一种幻境罢了。
此刻,眼前上演的这一幕,才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
没有她这个不速之客闯进来打扰,小怪物佝偻着腰,抖着手拨开积雪,看见雪下掩埋的那昏迷的孩童。九尾狐的气息混杂着血腥,蔓延在冷风里。
小怪物将头靠近了段阑生的胸脯,不一会儿,空气中出现了断断续续的淡金色光芒,像是烟雾一样,绵长又纯净,钻进了小怪物的鼻腔中。
这个场景,与殷霄竹数年后杀文殊公主何其相似,但这一次,他夺走的却不是段阑生的血。
那些金色光芒入体不久,他身上流个不停的血也止住了,脱落的鳞片也在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愈合。只是,他似乎不能无限量地吸下去,水满则盈,蓦地,一束光芒弹开了他。这光芒似乎被给他造成了很大的痛苦,小怪物仓皇地逃离了雪地。
陆鸢鸢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又看向雪地中不省人事的孩童,声音僵硬而艰涩:“那是……什么东西?”
系统平静道:“那是段阑生的两魄。”
妖怪和人一样,同有三魂七魄。
三魂,即灵魂、觉魂、生魂。
七魄,即为喜、怒、哀、惧、爱、恶、欲。
在蜀山宗主推定的殷霄竹原定的命运里,他先天怪异,后天残缺,苟延残喘了一段时间,便会油尽灯枯。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殷霄竹命不该绝,在快死的时候,遇到了刚失去母族的段阑生,吃下了后者的两魄,给自己续上了命。
偏偏在这个世界里,段阑生还不是什么路人甲,而是天定要伏诛鬼帝的男主。
他的两魄,就足以让殷霄竹绝处逢生。
数年以后,殷霄竹取代了自己的亲生姐姐,来到蜀山,阴差阳错下,和段阑生重逢了。
段阑生似乎不知道自己被眼前的人拿走了两魄,也对他没有印象。
他却是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段阑生,瞳孔紧缩。
段阑生那两魄,藏在他的心脏里,就像将他支离破碎的生命重新钉合的骨架。他想过寻找替代之物,却发现没有东西能完美地替代它。
诸如文殊公主之流,他可以不杀,不杀也不会伤及他根基。
一旦失去这两魄,他将会回归自己本来的结局。
若当年能当场把段阑生整个人都吞吃掉,那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在后头等着了。
还是因为当时年纪太小。换成是长大后的他,即便被弹开了,也不会轻言放弃,而会想办法带走段阑生,再找其它办法吃掉他。
他拿不准段阑生会不会想起当年的事,斩草除根才是他的行事风格。只可惜,段阑生现在成了蜀山记录在册的弟子,又记事了,下手的机会并不好找。
然而,当他终于找到了下手机会,却得出了一个糟糕的结论——他根本不能杀死段阑生。
他如今占据着段阑生的两魄,段阑生才是主体。一旦主体遇到危险快死了,流落在外的魂魄也会被召回,以保护主体的生命。道理就如同手足不能攻击身体的主人,否则,就是同归于尽。
段阑生活着,他才能保住这两魄的所有权。
段阑生死了,他也会死。
能影响到自己生死的人,必须亲眼监视着。这就是殷霄竹伪装成大师姐也要留在蜀山的原因。
所幸的是,因为身体里的两魄和段阑生同宗同源,段阑生面对他,天生会产生一种手足般的亲近感。这使得他比其他人更轻易地得到了段阑生的信任,也更容易对段阑生的判断造成影响。
有了交情,便能更方便地掌控段阑生的动向。
殷霄竹倒也不甘心一直受制于人,他一直在寻找破局之法。时间一晃,到了数年以后,他总算找到了破局的方法。
这件事与窥天镜有关。
当年,蜀山宗主带走了女儿,也顺走了妖界的窥天镜。此物为妖族藏宝,能融贯过去与未来,窥见天机。
如今,以宗主之女的身份,殷霄竹可以轻易与窥天镜接触。
只是数年来,窥天镜从未昭示过未来。那一天,是他第一次在窥天镜里看见了叫他震惊的东西——镜中显露出了段阑生飞升为仙、伏诛鬼帝的画面。
在飞升这条路上,大体能分成多情道、红尘道、无情道三种飞升之法。若说人类飞升的难度是五颗星,那妖族就是十颗星。
妖怪原形为畜生,疏于自控,更容易受七情六欲操控,要证明自己拥有成仙的觉悟与心气,唯一的方式,就是以无情证道,顿悟此生。
殷霄竹知道,段阑生名为爱、恶的那两魄在他这里,在情爱方面是天残,凉薄寡情,不可能爱上任何人。这也很符合妖怪飞升必修无情道的路子。
这便是上天送给他的破局之法。
想永远锁住身体里的两魄,只要送段阑生青云直上,确保窥天镜里的事情发生。
只要段阑生飞升为仙,修得金身,肉身凡躯的过去就此定格。那两魄,也会与他切断联系,永远成为殷霄竹的所有物。
他只要适当地推波助澜,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但不久之后,段阑生屁股后出现了一只灰扑扑的小老鼠。
那只小老鼠是个凡女,名叫陆鸢鸢,相貌平平,灵力也平平,天天傻了吧唧地追着段阑生嘘寒问暖。
殷霄竹平时都不会在意段阑生和谁来往。段阑生一心修炼,性情淡漠,没有来往密切的朋友,喜欢他那张脸的人,也多半会被吓退。
段阑生与他论道,也几乎不提陆鸢鸢,但她的存在却有迹可循——被塞到段阑生手里的小点心;段阑生翻书时露出的晒干的叶子书签,用剪刀剪成了小鸟的形状,很滑稽,他也没有扔掉……
他本来并没有多在意,万没想到,这只小老鼠,会给他的计划捅出了一个大篓子。
更没想到,段阑生为了不让她受罚,愿意和她结亲。
旁人都道段阑生是烈郎怕女缠。只有知晓来龙去脉的殷霄竹知道,事情很不对劲。
段阑生本该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冷眼旁观陆鸢鸢被赶走的才对。
至此,陆鸢鸢这个凡女,才第一次进入他眼里。
起初对她只是漠视,就像看见路边一粒尘埃,一棵不起眼的草。如今除却警觉,心中只剩下浓浓的厌恶。
他厌恶失去掌控感,也厌恶让他失去掌控感的罪魁祸首。
但这只是开端。殷霄竹发现即便自己厌恶陆鸢鸢,陆鸢鸢对段阑生的影响力还是在渐渐提高。
然而,灭妻杀子,鲜血洗尘,是妖怪以无情证道的一环。
段阑生对陆鸢鸢感情越深,就越难走上无情道。
果然,殷霄竹的担忧成真了。
即便看到了窥天镜中的天机,哪怕以苍生为名目,他必须成为那个命中注定会诛杀鬼帝的剑仙,段阑生竟还是不想牺牲陆鸢鸢。
他说,虽然姻缘错系,但他还是希望陆鸢鸢好好活着。
明明爱恶二魄是残缺的,却已经下意识地做出了保护的行为。
可想而知,若魂魄齐全,爱恶没有自相矛盾,不知会喜欢到了什么程度。
段阑生竟然被一个凡女迷成这样,多可笑。
事情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他决不会允许段阑生动摇。为此,他告诉段阑生,自己习了一门傀儡术,可以在飞升之前,将陆鸢鸢的魂魄转生到傀儡之上,骗过上天。既不辜负苍生,也不牺牲陆鸢鸢。
陆鸢鸢待在蜀山的唯一理由就是段阑生,其实,她在这
里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经此一役,她也会离开让她倍感压抑的蜀山,忘掉所有的不愉快和求而不得的痛苦,转生在新的身体里,拥有新的生活。
段阑生沉默了良久。
既然回应不了陆鸢鸢最想要的感情,与其看着鲜活的她逐渐枯萎,不如从此退出陆鸢鸢的生命,让她拥有新的生活。
这是他想要的吗?
不是吗?
这难道不是他想要的吗?
……没错,这就是他想要的。
在这阵长长的沉默后,他感觉到自己点了头,心里却莫名像空了一块。
为了不泄密,这件事始终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然而,就在飞升前夕,殷霄竹错愕地发现陆鸢鸢数月前就有了身孕。
怀孕的女人是不能通过傀儡术转移的,就算马上把孩子杀掉,也有失败的可能。只是,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段阑生知道了这件事,殷霄竹不肯定段阑生还会不会继续听他的。
事实上,之前的好几次,他已经有点儿左右不了段阑生这个主体的想法了。好在,爱恶这两魄对人的影响是最大的,凭借从前积累的信任,他还是能让段阑生的一些关键的选择,倒向自己希望的那一边。
为了不扰乱计划,他借段阑生的手,无声无息地让那个孩子消失了。
至于傀儡术成功与否,陆鸢鸢是死是活,并不重要。只需要让飞升顺利完成就可以了。
证无情道飞升的妖怪,事后无一不会断情绝欲,飞升前的风流轶事,似海情深,都会遥远得像上一世,变得与己无关。
届时,即便段阑生知道傀儡术失败了,想必也不过是一声静默的“这样啊”。
系统:“他的心与他本人唱反调,被拿走的偏偏是名为爱恶的那两魄。”
涌出的喜欢被嫌恶截回,本能的亲近转瞬又化为矛盾的厌恨。
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皆源于此。
原来是这样。
前世的段阑生,他的心一直处在无声的撕裂对抗中。她追着残缺的他,不明所以地燃尽了生命。
而来到这一世,她之所以改写了人生的轨迹,最不可或缺的那一步,竟然是让殷霄竹爱上了她。
前世,殷霄竹才是刽子手,段阑生是他手中那把杀人刀。
她却在重生一开始就认错了复仇对象。
回想起这一世,刚加入蜀山的时候,她当殷霄竹是光风霁月的大师姐,不知道他怀揣着那么多秘密,不知道自己在送羊入虎口,就那么莽撞地凑了上去。
她以为自己错得离谱,她后悔对殷霄竹付出真心。不曾想,这竟是让她胜利的关键一步棋。
若非如此,今生大概率还是会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
当她接近段阑生、试图行使自己的复仇计划时,必然会同时进入殷霄竹的视线。
论设局心机,她自问玩不过殷霄竹。这一世,她也多半会重蹈覆辙,结局不是被赶出蜀山,就是稀里糊涂地死在殷霄竹手中,成为冤魂。
结果,殷霄竹这个前世当她是碍事的石头一样踢开了、一手策划除掉她的坏人,这辈子却爱上了她。
这直接影响到了段阑生。
即使两魄还没归体,段阑生的心也不再和他对着干了。他终于能不受忤逆地透露出自己的喜爱。
尽管,这份爱还很不完整,就像汹涌的汪洋被抽得只剩下一个小水塘。
不止段阑生,她的重生,还让许多人的命数在冥冥中改变了。仿佛动了一个小齿轮,便改变了整台机器的运作。
在她的介入下,段阑生不再是未来的剑仙,堕入了妖界。那么,窥天镜这种预测当世之事的法宝,自然也不会再泄露他飞升那个结局的天机。
换言之,今生的殷霄竹,并不知道段阑生本来有飞升这条路子可以走。
想也知道,凭殷霄竹的聪明,若是爱她,又知道段阑生未来会飞升,他定有许多办法来离间她和段阑生。只要她不嫁给段阑生,段阑生日后飞升,也就不需要杀她证道了。
情敌自动消失,滚到金鳌岛去,还能把她留在身边,一举两得。
可惜,没有了窥天镜的指示,殷霄竹自不会寄望段阑生能被飞升带走。
作为占据了两魄的人,殷霄竹这一世对段阑生这个主体还是颇为忌惮。不过,他对付段阑生的手段却和前世截然相反,不是拉为同盟、扶他飞天,而是踩他入泥尘。
只要段阑生被废去修为,成为普通人,对殷霄竹就不再是威胁,而可以随意对待了。
即使未来偶然得知自己有两魄在殷霄竹身上,他也无力夺回。
尽管如今才知道真相,她其实也算是大仇得报。
那一年,她一剑捅入段阑生心口,殷霄竹便是因此而亡。
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就此完成了让流落在外的两魄物归原主的最后一环。
那一天,殷霄竹在她眼前七窍流血时,大概已感觉到了身体里的两魄在抽离,回归主体。在弥留时唤她“圈圈”,大概便是在融合的时候,看见了段阑生的记忆吧。
故意留给她一个她原本永生永世都想不明白的谜题,是想让她永远记住自己吗?
陆鸢鸢心想,自己现在应该畅快地笑几声,说一句报应。却不知为何,身体在不停颤抖,眼泪盈了满眶。
至于段阑生,他的两魄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待过,回来以后,他自然是看到了不少殷霄竹的秘密——傀儡术,她和殷霄竹的相处,还有她曾经是文殊公主、似乎能在好几个身体里跳转的秘密……
蓦然间,让她眩晕的上帝视角在眼前消失了。
陆鸢鸢怔怔抬起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紧紧地抓住了渡魂荆棘的边缘,前方的虚空中,出现了一个灿烂的出口。
头顶传来了一声模糊的叹息,仿佛有股力量拂过她的头顶:“……今日譬如昨日死,就当是在梦里走了一遭,回家吧。”
陆鸢鸢在一片失重感中醒来。她抬起眩晕的头,发现自己趴在了书桌上,前方是一块亮着白光的电脑屏幕。右上角时间在跳动,还差5分钟便是凌晨一点了。
空调输送着凉快的风,手边的玻璃杯盛着可乐,咕噜噜冒着气泡。
这里是她的家,她的房间。
陆鸢鸢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正是《魅仙缘》的最新章节。字她都认识,大脑却好似接收不到它们的含义似的,只是一堆无意义的方块。
是了,她想起来了,那时候,她刚看完《魅仙缘》的连载部分,就穿进了书里,随后就失忆了。
看来,在她离开后,这个世界也静止在了这一秒。她回来,暂停键就弹了起来,按下了播放键。
陆鸢鸢扶着电脑桌,步履有点虚浮,站了起来,推开房门,客厅点着一盏台灯,布置简单,十分安静。
仿佛坠入梦中一样,她缓缓地走到了客厅中间,就这么呆愣地站了一会儿,大脑终于续上了断线的电波。
这是她租的房子。她已经出来工作了,从家里搬了出来,开始独立生活。爸爸妈妈这会儿都在城市另一头的家里。
手机就在口袋里,她抖着手掏出来,想给她妈妈打电话,却在按下前改了主意。
这么晚了,她爸妈都睡了,突然打电话过去,估计会以为她出什么事了。
上滑屏幕,看到了家庭群里爸爸妈妈发的语音,她抿直唇,手指头点开了,听见听筒里传来了熟悉的老两口的声音,那种回到了与他们同一时代的实感,才铺天盖地地涌来。
仿佛身体里凝结的情绪破冰了,释放了出来,手机还在耳边,她一边听,一边笑,眼泪无声地汹涌地坠落,像个疯子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真的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了。
忽然间,终于想起了什么,陆鸢鸢顾不得擦眼泪,跌跌撞撞地冲回了桌子前,按下了电脑网页的刷新键。
她还不知道,自己离开后段阑生怎么样了。
网页很快刷新了,《魅仙缘》章节数量却没有丝毫变化。
不仅如此,前文的所有情节,都和她记忆中的狗血原著一样,没
有因为她的穿越、重生而产生一丁点变化。
书中的陆鸢鸢被赶出了蜀山,书中的段阑生飞升为剑仙了,书中的大师姐对外仍是个女人。
陆鸢鸢松开鼠标,怔怔地看着小说的封面。
那个世界早已独立在原著之外了,如今,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中。
而她,真的能如系统所说,当那个世界是一场长梦么?
翌日,陆鸢鸢回家吃饭。为了不吓着爸爸妈妈,陆鸢鸢刻意用冰块敷了眼睛,还化了妆。但一进门,看到老两口时,她还是没控制住情绪,哭了出来。过后,只好用工作被上司责骂的借口糊弄了过去。
随后,陆鸢鸢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公司请假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把《魅仙缘》目前连载的一百多万字从头看了一遍,确信情节没有丝毫变化。上网搜索了段阑生、陆鸢鸢、殷霄竹、小若等名字,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信息。她甚至想找作者聊聊天,又怕被当成患了臆想症的狂热书粉。
三天鸵鸟时间过去,陆鸢鸢回到了公司上班。
她已经很多年没坐过办公室了,好在,这两天,她在家里恶补了一番。工作内容也并不繁重,虽然有点儿生疏,但也没出什么岔子。
倒是同事的脸,她花了一点儿时间才对得上名字。
傍晚五点,陆鸢鸢婉拒了同事一起去唱K的邀请,步出写字楼。
夕阳沉降,残阳似血。城市华灯亮起,热闹的烟火气在大街小巷蔓延。十字路口绿灯闪烁,闹哄哄的人群穿过马路。
陆鸢鸢走在人群里,风吹得她的脸有些刺痒。她不想那么快回家,只想一个人随处走走。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前方就是江岸,江风吹散了燥热,路灯依次亮起。
陆鸢鸢走上前,手枕在石栏上,望着涌动的江水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传来了一声犹犹豫豫的:“喂。”
第149章
陆鸢鸢正在晚风中发呆,冷不丁听见陌生的声音,一回头,就瞧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站在她身后。
这女孩子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长发披肩,容貌算得上是清秀可人,却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鬼鬼祟祟之感,形迹相当可疑。
陆鸢鸢本能地升起了几分戒备。想不到,对方一边瞅她的表情,一边慢慢地咽了口唾沫,仿佛对暗号一样,试探道:“或许,你姓陆,还恰好看过《魅仙缘》?”
陆鸢鸢:“……”
十五分钟后,马路对面的奶茶店。
窗边位置,陆鸢鸢和女孩隔桌对望,大眼瞪小眼。好半晌,陆鸢鸢终于憋不住了,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没错,面前这位不速之客,正是那个和陆鸢鸢一起从异世界回到地球的小若!
现实世界里的小若不叫小若,也不是《魅仙缘》里万人迷光环全开的小狐妖。她的真实身份是一名学生,目前正在邻市上大学。
看着眼前这个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姑娘,陆鸢鸢实在很难将她和自己记忆中的小若联系在一起。
估计对方看她也有同感吧。
陆鸢鸢心情很复杂,她没想过还能在这个世界和小若见面。不过,小若的现身,至少能证明那个修仙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她一个人的臆想。
小若狠狠地吸了一口奶茶,咕咚咕咚地咽下,抹了抹嘴,倒也没有隐瞒:“系统告诉我的。”
陆鸢鸢错愕道:“你没有跟系统解绑?”
“怎么可能?我和它早就解绑了,我是在解绑前问它的。”小若耸了耸肩:“系统没有告诉我你的真实信息,也没给我看照片,只告诉了我去哪里有机会蹲到你。”
陆鸢鸢道:“你就不怕认错人?”
小若道:“你来之前,我已经认错十几号人了。好在,也只有你跟我对得上暗号。”
陆鸢鸢:“……”
不远千里找过来,应该不是专程来叙旧的吧。陆鸢鸢垂下了眼:“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一转入正题,小若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轻微的变化。她默然片刻,道:“系统消失之前,给了我一样东西。”
小若拉开书包拉链,取出了一个帆布收纳袋,里头似乎装了什么硬物,大约鸡蛋大小,鼓鼓的。
将收纳袋推到了桌子中央,小若收回手。
陆鸢鸢视线落于其上:“这是什么东西?”
小若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转过头,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大街,轻声说:“我跟你不一样。对那个世界,我从来都没有什么牵挂,也不留恋那儿的人。拿着这东西,总让我很不踏实。原先,我是打算直接销毁的,但又觉得,有人比我更适合得到它。”
小若自嘲一笑,又仿佛终于释然了。
“往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这东西,你要是不想收下,就扔了吧。”
这是小若背上书包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夜深人静,陆鸢鸢独自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芒映照着一个淡粉色的椭圆形物体,方形的屏幕下方有四个按钮,看起来很像一部古早的电子宠物游戏机。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儿童玩具。
按下开机键,屏幕亮灯,没有电子小狗小猫跑出来,只看到两把钥匙的图标。左边的钥匙呈现为暗淡的灰色,无法下按,右边的钥匙倒是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