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桑柒柒口中的‘执行力强’简直戳在了蔺阎罗的心窝窝上。
而且这姑娘看着白白净净, 乖乖巧巧的,肯定不是庾朋那种惹人厌烦的刺头。
结果不到两天, 桑柒柒就往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桑柒柒说的记忆力好, 是指隔了二十年,她还记得小时候有个脸上长痣的小胖子骂她扫把星,把她推进孤儿院的柜子里关了一下午。
桑柒柒说的是执行力强, 是指她一上任地府员工,就借着任意出入人间地府的职权找到了那小胖子的住所,把人家吓得一脑袋栽进了马桶里,在康复医院待了整整两个月。
原来记性好是指记仇,执行力强是指报复速度快。
想到这段往事,景裕立马多解释了两句:“我也是受人所托,地府那边总共就给了一千块的预算,我花了很大功夫才给你找到的这个小三轮,油费都花了一百五。本来还要更便宜的,但这车刚换了个新电瓶,刹车什么的也修过了,所以价格才没降下去。”
桑柒柒:“……那这预算为什么在你手里?”
景裕想了想,回答:“可能是因为我有经验?”
桑柒柒想到了他那辆灰扑扑的面包车,听白萦心说,那面包车刚从车祸现场拉回来就被景裕眼疾手快、舌战群儒地以跳楼价拿下来了。
行吧,也能说得通。
但桑柒柒还是嫌弃那小三轮,并在心里骂了无数遍地府管钱那位抠抠搜搜,祝福他趁早破产。
随手将小三轮的车钥匙丢在收银台上,桑柒柒扭头去了李老太太家。
她到的时候,听一干阿姨奶奶正在吐槽李二海一家,心底好奇便凑了上去,才知道自那天被她戳穿了偷老太太钱的事后,李二海就在上香时露了一面,其余时间连个影子都没瞧着。
“他老婆更是搞笑,估计是觉得丢脸,带着她女儿回娘家了,连演都不演了。”
“不止哦,昨天晚上我路过二海家的时候,发现他们家闺女一直在哭,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这我知道,二海跟他媳妇偷老太太钱的事被他闺女男朋友一家知道了,好像是男方的妈很生气,结婚的事儿要泡汤了。”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男方的妈跟我妹子在一个地方上班呢,昨天下午还特地找我妹子打探消息来着。”
“说起来,不止李二海,今天一天也没见着马四。”
“马四昨天晚上跟那姘头撞鬼了,两个人一块掉在河里扑腾了半天才爬起来,现在这俩都在医院待着呢。”
“那这鬼也算替天行道了。”
桑·替天行道·柒柒满意点点头,又钻到了角落跟老太太、傅芮唠嗑。听傅芮的意思,是想等鬼差来带老太太前往地府时,自己也跟着一起走。桑柒柒对此没什么意见,只是再三提醒:“一定要记得我的五星好评。”
这天的深夜,桑柒柒如约喊上了景裕,带着老太太跟傅芮一块吃夜宵。
她去地府买了很多烧烤,考虑到老太太牙口不好,又买了点粥和面,但老太太看不上,非要喝酒。桑柒柒只能再去许老板那儿买了两瓶自己酿的梅子酒。
吃过烧烤,天也快亮了。
举行好最后的送葬仪式,灵车载着老太太的遗体前往殡仪馆。
桑柒柒跟着一块去了,看着李大海一家子纷纷通红着眼睛哭成了泪人,这两天来一直笑着的老太太也终于藏不住情绪,擦了擦眼角,重重叹了口气。
生死离别最伤人啊。
但老太太情绪收得快,也不管大儿子一家听不听得到,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行了行了,都六十的人了还哭成这样,也不嫌丢人。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这几天白天忙,晚上守灵,都多久没睡觉了,赶紧补觉去。”
没一会儿,几个鬼差便来到了老太太跟傅芮的面前,跟桑柒柒打了招呼,在得到对方的应允后,才将人带走。
老太太和傅芮走了两步又回头。
老太太深深看了眼围在一起的大儿子一家,又看向桑柒柒。桑柒柒就站在原地冲他们挥手,笑着说:“有空我就来看你俩,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托梦给家里人,或者直接去第一殿找我。”
将老太太葬礼的收尾工作处理好,桑柒柒收了李大海给的费用,并将傅芮的签名交给了李玉成。
李玉成盯着明信片,眼睛都快盯瞎了,才满脸不可思议地问桑柒柒:“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傅芮?而且这签名……现在应该不好收吧?为什么要给我?”
避开李家其他人,桑柒柒挑了挑眉:“当然是你奶奶告诉我的啊。”
“这种时候就不要跟我开玩笑了——”吧字在桑柒柒漆黑的眼眸注视下缓缓咽回了喉咙,李玉成莫名地又想起了那天晚上桑柒柒冰冷的体温,他笑不出来了。
但下一秒,桑柒柒就噗嗤一声:“胆子这么小呢。”
李玉成:“……”
吓唬了一通李玉成,报了那晚的仇,桑柒柒便打算跟李叔一行告别。然而前脚刚跨出一步,李家的客厅就来了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跟李大海一家打过招呼,又走向桑柒柒,要走了名片。
甚至还给分享了一个有意思的八卦:“老冯家不也今天去殡仪馆吗?结果那灵车坏在半路上,还被一辆轿车追尾了,听说撞得挺厉害,那棺材盖都掀翻了,冯老太爷的遗体都差点跌出来,把老冯家的人吓了个半死。”
王婶就站在旁边竖着耳朵听,虽然觉得不太道德,但还是有几分解气,冷哼道:“难怪我们回来的路上看到辆灵车打双闪停在路边呢。昧良心的事做多了,总归是要遭点报应的。”
她这话指得不是刘文良,而是老冯家。
李家葬礼一事刘文良做得的确不厚道,但老冯家难道又是什么好东西吗?老冯家明知道他们先联系了刘文良却还是要耍手段把人先一步请走,多少有点卑劣无耻。再者,老冯家做工程这些年,欠了不少钱没给,名声都快臭完了。
她昨晚还听说有人趁着老冯家办事集合了一批人上门讨钱呢。
老冯家不给钱,他们就堵在门口不走,摆放着冯老太爷遗体的灵堂里全是乱糟糟的声音,更有人对着老太爷的遗照骂他儿子孙子。惹得老冯家的人怨声载道,后面好像还报了警。
这民警也是挺忙的,连着两天出警,遇到的都是在办事的人家。
不过老冯家这事比起李家自家的矛盾可更不好处理,这群工人直接放了话:“除非把钱给了,否则我们绝对不会走的。”
没办法,老冯家只能在警方的调解下,先掏出了一部分工资发给工人以及供应商,还在民警的注视下写了保证书,要在一个月内把所有的欠款都补上。
“我还听说昨天晚上老冯跟刘文良说把这次办丧礼的钱拖一拖呢,等什么时候手头不紧了,就给钱。刘文良的脸当场就黑了。”中年女人噗嗤一声笑出来,“最后给没给倒是不知道,不过按照老冯家喜欢赖账的作风来讲,刘文良这次可能要吃大亏。”
分享完八卦消息,女人也没多留,只是对桑柒柒道:“桑老板,有需要我到时候给您打电话。”
桑柒柒点头应下,随后便跟李家人再三告别,骑着共享单车走了。完全没注意到李玉成在她听八卦的时候已经悄摸摸地走到了自家大哥的身边,小声问:“哥,你有没有跟桑老板提过我喜欢傅芮?”
李玉峰有点奇怪:“我跟桑老板说这个干嘛?你要是桑老板粉丝,我还多说一嘴。”
李玉成:“……那爸妈呢,跟桑老板提过吗?”
李玉峰:“爸妈连傅芮的名字都说不出来好吗?”
李玉成:“……”
沉默几秒,在李玉峰古怪的表情中,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嘴。
死嘴,让你问问问!
吃过午饭,桑柒柒守在店里打瞌睡时,屋外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懒洋洋地睁开眼睛,见是一个穿着休闲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一进门瞧见桑柒柒就做自我介绍:“桑老板你好,我跟你约了今天取货。”
桑柒柒了然:“卡期末是吧?”
年轻男人用力点头:“对对对。”
“行,东西都在这儿了。”桑柒柒带着人朝着货架走,最后一排货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种钓鱼的渔具,桑柒柒指着鱼竿和其他渔具详细地介绍了下,对了下货,之后又端来了卡期末定制的骨灰罐,“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没有的话就可以结尾款带走了。”
卡期末早就在姜溱的直播间里就把桑柒柒店里的纸扎都看了遍,见多了那些种类繁多且做工精细的纸扎,他本以为见到自己定制的这些渔具不会有多惊讶,可事实恰恰相反。鱼竿做成了折叠式的,抽推都相当方便,而且看着十分牢靠,不用的时候还能放在厚重的盒子里,便于保存。
这跟现实中的鱼竿有什么区别!
太牛了!他哥肯定喜欢!
卡期末满眼都是赞叹,那一声声真心实意的感慨让桑柒柒十分满意。
“桑老板放心,我到时候发短视频给你打广告!”他小麦色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我某音三百万粉丝呢,保准能给你带很多生意来。”
卡期末原名叫做吴栾,他哥叫吴漠,两人以前在某音开了个钓鱼的账号,本意只是随便发发钓鱼日常、比一比兄弟俩谁钓到的鱼多,结果收获了不少粉丝。后来他哥意外去世,他再三纠结还是没有把账号注销掉,而是选择保留了这个账号里的所有回忆。
现在每次去钓鱼,还是会录视频,也会在身旁放一把椅子跟一根鱼竿。
吴栾说打广告,那就是说到做到,一点都不含糊。
纸扎和骨灰罐是下午一点多拿走的,视频在三点时已经上传并且转发到了桑柒柒的微信上。
点开视频。
吴栾冲着镜头打招呼:“朋友们下午好,今天不钓鱼,今天给大家分享一些纸扎。前两天刷到姜溱大佬的直播探店后,我也去桑柒柒的殡葬店下单定制了不少渔具打算烧给我哥。刚去把这些东西都搬回来了,给大家也看看。”
镜头从他的人转移到地板上,上面已经堆了很多的纸扎。
“先看这个盒子,里面是我哥最喜欢的鱼竿型号!”他将手机支起来,镜头对准了盒子,紧接着将盖打开,露出了里头精巧的鱼竿,拿起纸扎鱼竿在镜头前晃了晃,他眯起眼睛笑,“怎么样,这个鱼竿不错吧?一比一还原的哦!明天去烧给我哥,我哥肯定得开心死。”
他絮絮叨叨介绍了很长一会儿,每介绍一样东西都会多说几句,而那些话里都是他们哥俩以前的钓鱼趣事。
听得老粉们颇为感慨,心情也闷闷的。
“哦对了,还有这个骨灰罐,我哥之前那个骨灰盒是木头的,前几天发现有虫蛀的痕迹,所以想着一块给他换了,跟桑老板聊了好久,才确定下来这个骨灰罐,是不是贼有意思?”
吴栾捧着钓鱼款骨灰罐左右展示,拉近镜头放大了旁边坐着的小人:“瞧,跟我哥很像的哦。好啦,视频就到这里了,我要把东西理一理,然后去看我哥了,拜拜。”
视频发出去半个小时,就收获了几百条评论。
[我嘞个豆,你说这是纸扎鱼竿?!]
[昨天才在微博看到姜溱探店殡葬一条龙的录屏,今天就看到网友的开箱视频了!好有意思哈哈哈]
[天呐,不敢想等我死了以后有人给我烧这些东西我会有多开心/哭]
[我去我去!这质量真的可以!我开始期待给我奶订购的纸扎了!]
[这个骨灰罐做得也太漂亮了,我弟弟一直嚷着要个奥特曼的骨灰罐,我找了好几家殡葬店,每个老板都吹得天花乱坠,结果做出来的奥特曼比怪兽还怪兽/流泪]
[不是,哥们,你弟几岁啊就开始考虑身后事了?]
[八岁,但他生病了,医生说可能熬不过这个夏天了,所以他的任何愿望大家都想满足他可爱]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的,我们全家心态都很好,毕竟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嘛]
[楼上快去找桑柒柒!!我之前在微博抽奖抽中了一个骨灰盒,虽然是免费的,但做工和上色都超牛掰,搁普通殡葬店起码四位数,我拍了照片,你可以参考看看。]
[谢谢谢谢,看到了,肉眼可见的精致。我这就去私信她微博。]
桑柒柒没错过这点赞量最高的一段对话,她有某音账号,不过没有认证身份。私信对方暂且没得到回复后,桑柒柒便登上了微博,在百来条辱骂私信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前不久发来的私信。
这账号的头像都是个奥特曼,点开主页都是跟弟弟的合照,以及弟弟cos奥特曼的各种照片和短视频。
桑柒柒回了联系方式,对方似乎时时刻刻盯着微博,没两秒的时间,桑柒柒的微信上便多了一条好友申请。一通过,对方便详细说了说弟弟的情况,问桑柒柒能不能帮忙做一个奥特曼的骨灰罐。
桑柒柒当然应好。
对方开心地说了谢谢,给了定金,又留下了地址。
接下去的这几天,桑柒柒陆陆续续地将先前网友们订购的纸扎全部打包,网友们也十分给力,全是自己开车来现场取的货,以至于那破三轮还停在门口,桑柒柒一次都没开过。
这天午后,她把那个奥特曼的骨灰罐也做好了,就摆在货架上晾干。
空闲的时候,看着墙角的粉色油漆,到底还是走过去拎了出来。她先花钱买了点白色油漆盖住黑色三轮,随后再用粉色油漆抹了一遍,丑兮兮的黑色三轮变成了丑兮兮的粉色三轮,嗯……虽然还是丑,但起码丑得稍微好看点了。
白萦心趴在窗口目睹了全程,十分给面子地夸奖道:“这车的档次立马变高了。”
桑柒柒扬了扬眉,转移话题,问白萦心:“你家老板呢?”
白萦心:“来客人了,老板扮鬼吓人去了。”
桑柒柒:“……”
开鬼屋倒也真挺好的,身体一扔就是本色出演,保准让每位顾客都能‘乐’在其中。
“你呢,现在要去送货吗?”
“订单都做完了,这两天可以休息了。”
忙活了好几天,桑柒柒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先去找了个火锅店美美吃了一顿,又去地府看了看傅芮跟李老太太。两人住在地府郊区的大别墅里,老太太现在要假牙有假牙,要老花镜有老花镜,还有保姆跟管家伺候,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潇洒,每天晚上还跟附近的老头老太一块跳广场舞。
等跳完了傅芮就去接她,搞得一干老太老头们都相当羡慕。
“那你呢。”桑柒柒递给傅芮一杯孟婆出品的果茶,好奇询问,“你是不是还挺无聊的?”
“是有一点。”傅芮如实道。
以前活着的时候他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现在陡然闲下来,突然变得无事可做,也确实挺无聊的。
不过……
他冲桑柒柒笑了一下:“我打算在这里找个工作。前天我去第一殿的时候,他们说如果我愿意现在就可以直接插队投胎了,但我想留在这里。”
他想再见一见奶奶跟阿柳,跟他们说说话。
“那你记得睁大双眼。”桑柒柒提醒了两句,“还有,建议来第一殿,其他那几个殿最缺的就是行刑官。”
脑补了下傅芮拿着刀片鬼的画面,桑柒柒眼角跳了跳,觉得相当违和。
“嗯,我会注意的。”傅芮点头,又想起点什么,“对了,我跟李奶奶都给你五星好评了,你有收到吗?”
桑柒柒:“当然!”
虽然崔京那个木头又因为她带着傅芮跟老太太去吓唬马四二人,扣了她两分。
但是无所谓,她现在分多,再吓马四那种人渣好几回都不在话下。
黑色迈巴赫疾驶在公路上。
一身纯黑西装的黎城坐在车子后座,他的身侧坐的是满头白发的侯明知。
侯明知原是京北电影学院表演专业的教授,两年前退休了,之后便一直在疗养院修身养性。这次出门是跟着黎城去看望以前的学生——傅芮。
说起傅芮,侯明知便忍不住叹气。
那么好的一个孩子,竟然英年早逝,早早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听说你那个电影准备找那个叫乔天逸的小孩拍?我看过他的表演,和傅芮很像。”事实上不应该说是像,而是该说一模一样,那些细节东西完全是一比一刻画呈现出来的。
黎城垂下眼眸,淡声道:“您老的消息过时了,乔天逸的助理杀人藏尸,我没打算再跟他合作。更何况,他给我的感觉有点奇怪。”
“哦?怎么说?”
“演技确实很好,有傅芮的影子,但是……他的理论知识跟他的演技完全不成正比。这么说或许不太恰当,但我可以做个比喻,就好像一个人都没上过学,却拿了高考状元。”黎城说着,划开了手机屏幕,屏幕上正在播放乔天逸试戏稀烂的那段偷拍视频,他递给侯教授,说,“这感觉才对。”
侯明知看了一眼,连忙将手机推开:“哎呦喂,老头子青光眼刚治好,又要瞎了。”
啥玩意儿啊。
这么辣眼睛。
黎城被侯教授这反应逗得扯了扯唇,退出了视频,总结道:“如果是这个演技,再结合跟他交谈时他带给我的感觉,就没有违和的地方了。”
黎城不是很愿意提起乔天逸,这两年傅芮去世,乔天逸顶着‘小傅芮’的名头吃了太多红利,让他有点反胃。
最开始答应让乔天逸出演新剧,也只是想找到那份违和到底是因为什么,以及那令人无比眼熟的演技究竟是怎么回事。
沉默间,手指很自然地在微博的搜索框里输入了傅芮的名字。
然而等到页面跳转,刷新出来的最新内容入眼,黎城微愣,眉心一点点压下来。
没有错过他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和车内骤然沉下来的气氛,侯明知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黎城盯着屏幕。
最新的微博来自一个叫做[爱一个人会很久]的网友,她贴了两张图,是明信片的正反两页,正面是简单的手绘图案,书页面是龙飞凤舞的签名。
随后是附字:好开心!收到了群里妹妹寄过来的明星片,上面竟然有傅哥的签名!看着这个签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就好像他一直在我身边一样。
这个签名,这张明信片……
黎城眼眸深了深,忽而对司机道:“掉头,去傅芮的公寓。”
司机和侯明知虽不明所以, 却也没有多说。
迈巴赫驶进公寓,黎城难得有些无礼地没有顾及到身旁的侯教授,推开车门迈着长腿匆匆下了车, 身影直往十六楼而去。
熟练地输入密码,进入客厅, 黎城目的明确地朝着书房走。
视线在书房内扫了一圈, 所有的摆设依旧如他离开那天整齐,并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或许是他想多了。
但随着他循着记忆打开书桌下的抽屉,将上面压着的文件撤掉, 下方只剩下空空如也的抽屉底时, 黎城的脸色还是沉了沉。
真的是傅芮书房里的明信片。
那么, 除了明信片呢?
侯明知拄着拐杖上楼进屋时,便瞧见黎城脸色难看地将傅芮柜子壁龛里摆着的影片一一拿下来、看过数过又重新放回去, 皱了皱眉, 疑惑地询问:“到底怎么了?”
黎城言简意赅:“傅芮书房里那些签过名的明信片出现在了粉丝手上。”
侯明知一怔:“怎么可能!”
但旋即又反应过来——怎么不可能?
傅芮生前名气大,用‘红透半边天’这几个字形容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些年里, 他遇到的真爱粉多,遇到的私生饭也多。侯明知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五年前的一个晚上,傅芮收了工回到酒店, 准备洗澡, 结果刚推开浴室的门就瞧见了躲在浴缸里的私生饭。
据这私生交代,她事先知晓了傅芮的房间号, 便在傅芮的隔壁也开了个房间。她盯了好几天, 终于等到傅芮的窗户没有关严实,便从阳台爬过来,推开窗钻进了浴室, 等待傅芮回来。
这事把傅芮跟团队的人吓得够呛。
天知道那可是二十三楼!她怎么敢的!
这件事情没瞒住,片场附近多的是狗仔和代拍,傅芮这边闹出这么大事,动静也大,自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后来闹剧上了热搜,网友和粉丝抵制私生,傅芮的身边也安排了更多的保镖,诸如此类的‘恐怖事件’才逐渐减少。
黎城将那张签了傅芮名字的绝版影片重新放回原本的位置,偏头对侯明知道:“一年前,有小偷上门来撬过锁。不过他运气不太好,刚准备走就被上门的保洁发现了。”
幸好来的保洁是个很有力气的阿姨,那阿姨也是莽得很,拎出拖把就往小偷的脸上捅。
等黎城收到消息跟警察一块赶到时,小偷满脸青紫地被阿姨摁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这次的锁,好像没被撬。”侯明知回忆着刚走进来时匆匆一瞥瞥到的门锁,又扭头去确认。他的青光眼刚治好没多久,眼下看啥都是清清楚楚的状态。果然,闯入视野的门锁完好无损,根本没有被恶意损坏的痕迹。
“你设的密码有几个人知道?”
“门锁虽然换过了,但密码还是傅芮生前设置的密码。”黎城道,“知道密码的除了傅芮本人,就只有我跟阿柳。”
难不成是傅柳?
侯明知又问:“除了明信片,还丢了什么东西?”
黎城:“暂时看来没丢其他的东西。我先给阿柳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黎城走到窗边去给傅柳打电话,侯明知则是站在一旁将双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柜子上的各种照片,眼底浮起了点点怀念。
接到黎城电话的傅柳此时正跟奶奶待在小洋楼的院子里吹风,奶奶躺在躺椅上,傅柳则是弯腰捡着地上的槐花,打算晚上蒸个槐花饭。小时候他跟他哥最喜欢的就是槐花蒸饭,前两年他哥还在的时候,他跟奶奶也会特地把家里的槐花寄到京北去。
来电铃声响起时,傅柳下意识偏头看了看睡得安稳的奶奶,一边将铃声按灭,一边给奶奶拉起小毯子,随后才走到院子外去接电话。
“黎城哥?”
傅柳跟黎城的联系是在哥哥傅芮去世以后变多的。虽然先前他去京北找傅芮玩的时候,傅芮也有介绍黎城给他认识,但黎城性格有点冷,傅柳每次见了他都觉得害怕,又习惯了跟在傅芮身边哥哥哥个不停的,跟黎城的接触便不多。
直到傅芮去世。
收到噩耗的他跟奶奶整日浑浑噩噩,完全不在状态,别说处理车祸遗留的问题和傅芮的身后事,就连喘息都觉得异常困难。黎城见到他们精神恍惚的模样,主动接手了所有工作。
将傅芮送去殡仪馆,亲眼见着曾经那么高大伟岸的哥哥被推进焚化炉,再出来时只是一抔骨灰,傅柳终于按捺不住崩溃的情绪,嚎啕大哭。
也是那时,黎城揽住了他的肩膀,告诉他:“你哥不会想看到你哭的。”
那天起,黎城也成了傅柳的哥。
傅柳想到去年他哥的忌日前后,黎城也给他打了电话,以为又是相关事情,便直接问:“黎城哥你是在墓园吗?”
“没。”黎城回答,“昨天跟侯教授去过了。”
傅柳‘啊’了一声,挠挠头说:“那怎么没跟我说,奶奶之前就说等你过来要带你吃饭。”
“帮我谢谢奶奶,不过最近有点忙,等忙完了我再来。”
听到这话,傅柳倒是也没觉得意外,黎城是导演,跟他哥差不多,基本都是忙得见不到人影那种。
“这样啊,那也行的,到时候你有空了就提前给我打电话,我告诉奶奶。”傅柳说着,看了眼院子的方向,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黎城哥,前两天我跟奶奶去墓园看哥哥,我哥好像在。”
……什么?
黎城被他这突然的言语惊得愣了几秒,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他皱着眉,声音更沉:“什么意思?”
傅柳将那天在墓园的情景重复了一遍,说完以后自己也觉得有点神神叨叨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却还是在下一秒笃定道:“真的,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跟我哥说完我考上警校的好消息之后,我听到了我哥说‘阿柳好棒’,听得清清楚楚,就是我哥的声音,而且他还摸了我的头!”
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傅柳的语速都变快了不少:“奶奶也感觉到了,我哥就像平时一样揽着她的肩膀站在她边上。”
黎城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眉心已然皱得越来越紧。
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听到傅柳的这段‘故事’,第一反应是傅柳是不是生病了,患上了臆想症之类的毛病。
可傅柳还在认认真真地跟他回忆:“那一个上午我哥都跟我们待在一块,我每说一句话他都会回应我,我问他离开我们之后过得怎么样,他说之前不太好,但最近遇到了很好的人,把他从深渊里救出来了,还让我跟奶奶不用担心他。而且昨天晚上我做梦还梦到他了,你不知道,这是这两年来我第一次梦见他。”
黎城依旧觉得傅柳的情况有些严重,可听到最后那话,他的思绪也飘了飘。
事实上不止是傅柳,包括王奶奶还有他,那么漫长的两年时间下来,他们都未曾梦到过傅芮。
傅柳也曾无数次耿耿于怀地问他,是不是傅芮对他们有什么意见,否则为什么不来见他们?
黎城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而现在,不需要黎城再费尽心思找理由,傅柳已经在梦里见到了他最喜欢的哥哥。
黎城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理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傅柳想象出来的,但情感告诉他,不应该戳破傅柳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