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惹的疯狗替身by昱生
昱生  发于:2025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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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意泛起,更是头疼欲裂,霍青山抚着额头一时没吭声。
听雨当他默许便上了手,两指按在他的额角,打着圈儿轻轻用力,胸|脯有意无意蹭着他的后脑勺。
书剑在旁看着,狠皱了眉头。
听雨生得好看,若好生打扮必也是艳光四射。以她这样的姿色,即便混不到姨娘,先混个通房也是绰绰有余,日后徐徐图之,不怕没有好前程。
她想着,心里头喜滋滋的,哪知刚揉了没两下,便听得一声怒喝——
“滚!”
她吓得一抖手,指甲割得霍青山额角一痛,更是惹来暴怒。
“滚!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听雨脸儿煞白,扑通跪下地去磕头:“求公子饶我这一次,我再不敢乱来!”
“铛”的一声,茗碗砸碎在她旁边,茶水飞溅上她的脸,明明温热,却如冰渣子扎人。
书剑不耐烦地挥手:“走吧走吧,再不走要挨揍了。”
听雨再不敢停留,爬起来就跑。
温婉立在檐下,目睹了全部的过程,略感吃惊。
她还没见过霍青山发火呢。
根据她掌握的消息,霍青山这人虽然脾气不好,但多是冷淡待人,像这般暴怒的情况还尚未有记载。
也不知听雨是因哪一点踩了踏雷,引得他这般暴怒。
温婉思索着,却见霍青山站起身。那被夜风吹得飘忽不定的烛火,将他的脸照出一层阴霾。
他竟朝温婉走了过来,望过来的眼神夹着明显的轻蔑。
“你,也是一样吧,恨不得攀上高枝,这辈子衣食无忧。”
他越走得进,温婉越闻到一抹酒味。
她突然不想喝酒了。
当下,她淡定地笑了一笑:“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人不替自己考虑,是要饿死的。”
霍青山立定,见她目光带笑,语气竟有些冲。
温婉心情正不好,自然没什么好话。
“当然,替自己考虑也得找好对象,譬如攀附哪个麻木不仁的,实在是愚蠢之举。”
霍青山眉心狠皱,脸上那点酒意瞬间烟消云散。还从未有外人,敢拿这些字眼来、当面鄙视他。
他细细打量了女人两眼,冷笑:“我竟不知你胆子这么大,敢顶嘴。”
他说话有些冲,许是喝过酒的缘故,并不似平日那般冷淡。
温婉后知后觉——糟糕,忘了演。怪只怪今夜回忆往事,她有些心火无处发泄。
当下,忙又将眉眼又低顺下去:“是我口无遮拦,给公子赔不是……只是公子那般揣测我,叫我心头委屈。其实,我倒想问问公子,若铁了心不放我们娘俩,可否让我们娘俩就留在此处,不回东郡去了,各自自在。”
霍青山脸上一僵,旋即盯着温婉的眼睛细细端详,却见她的眼神并不躲闪,不像是虚言。
于是他摇了下头,呵笑:“留在此地作甚,方便你逃?”
温婉往后缩了缩,像被戳穿了心事一般,闪躲了眼神:“公子说笑了。”
霍青山眯了眼,突然伸手捏住女人的下巴,微微用力:“你最好老实些。”
他心头蓦的有些不爽。
他是想重新安置她们娘俩,毕竟那小破院子住着确实憋屈,只是近来事忙,一直没挑到满意的地方。
人,是一定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的,不可能放到庆州来。
他还在思量,女人飞快挣脱他:“夜深了,我这就回屋休息去。公子也早些休息才是。”
福了福身,闪身回了屋去。
霍青山立在紧闭的房门前,忽觉得头疼更甚。这女人躲他竟像躲瘟神!
次日,观云和听雨被对换了。观云去伺候霍青山,听雨过来伺候温婉。
观云哪知听雨昨儿干了些啥,倒是十分愧疚,直道主家难伺候,听雨替自己挨了骂。
今儿天气好,温婉特地去跟霍青山请示,获准出门散心。盈盈高兴得一蹦三丈高,说要在外面逛一天,今儿就不午睡了。
她要出门逛,只消听雨跟着就够,临出门,书剑却跟了上来。
“人生地不熟的,走丢了去哪里找。我陪你们。”他说。
温婉:“可你若不在,公子岂非不方便。”
书剑一脸没所谓:“嗐,不碍事。公子今儿约了人来府里,又不出门,观云伺候就够了。”
温婉看得明白,霍青山让书剑跟着她,这是在防她开溜。
几人一道出了门,没走多远就到了街市。这小地方倒也热闹,街上人声鼎沸,热闹得很。
盈盈打小在山庄长大,其实也没太见识过街市,兴奋地拉着娘亲这里看看,那里瞅瞅。
大手小手紧牵着,生怕被挤散了。
“娘!我想要这个!”终于,她停下了翻得飞快的小脚,在一个布偶小摊前站住了脚。
温婉拿起个布娃娃看,见做工粗糙,用料普通,盈盈从前那些娃娃,扔给狗玩的都比这精致。要说哪里好,也不过是眼睛鼻子嘴做得讨巧,笑眯眯的惹人喜欢。
唉,来这霍府一遭,真是委屈了她的小丫头。
买,不论做工如何,盈盈喜欢就买。
卖布娃娃的是个老婆子,一边守着摊子,一边拿了根艾草锤,咚咚咚地打着背,见有了主顾,竖起两根手指。
娃娃布偶二十文一个,温婉把荷包倒空了也才十三个铜板。
盈盈想要得很,急得卖乖:“婆婆,十三文钱卖给我们吧,求求你了!”
老婆子疼得不耐烦,摆摆手:“没这么还价的,卖不了。”
盈盈撇了嘴。
书剑无声地笑了笑,正要往荷包里掏钱——公子今儿虽还恼着,可怎么也不能苛待了她娘俩,给了银子花销的。
钱还没掏出来,却听温婉道:“盈盈,我们不求人,我们想办法。”
她说着便走到老婆子身旁,笑问:“大娘腰背不舒服?”
老婆子停下艾草捶,唉声叹气:“老毛病啦……上了年纪没几个逃得掉,年轻的时候可得将息着点儿。”
说完话,又接着捶。
“我帮您看看。”温婉不由分说抽了那艾草捶放到一边。
老婆子:“哎?”
她用手捏住了老婆子的肩膀,两只手在人肩背摸了一阵,突然摸到什么用力一使劲儿——
只听轻微的“咔嚓”响,老婆子又“哎”一声,两只赘皮耷拉的眼睛骤然瞪圆。
“舒服了!不痛了!我说小娘子,你厉害啊!”
老婆子一高兴,盈盈一分钱没花,就得到了喜欢的布娃娃。
书剑摸着他的荷包,傻愣愣地张着嘴。乖乖,她居然会正骨!
温婉不仅会正骨,接下来书剑又目睹了她帮人搬东西、卖吆喝、修推车……的本事。
盈盈如愿换到了山楂糕,酸梅饮,小木剑,高兴得直拍手。
“娘亲好厉害!娘亲好厉害!”
听雨帮着拿东西,只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心头不屑地哼了声。这个女人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会,出身定好不到哪儿去。
她昨儿惹了霍青山不痛快,今儿便想着退而求其次,看看这位能否攀附。可逛了这半天街,却见这温娘子并非体面人,她跟着这位断无前途。
听雨越逛越觉得没意思,也懒得讨巧卖乖了,闷葫芦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好逛的街就两条,半天就走完了。晌午,几人在面摊坐下,要了四碗肉酱面,温婉请客,那十三文钱刚好够花。
书剑手摸着荷包,很不好意思吃白食。只是这钱既一开始没掏,现在才掏便很不合适。
吃饱喝足,盈盈称心满意,开心地牵着娘亲的手回去了。
时已午后,天热儿热,得赶紧回去了。走到宅院街道口,远远便见霍青山正与人站在门边交谈着,似是送客。
眼看就要到地方了,小丫头却犯了午困,唧唧歪歪地耍起了赖皮:“娘,盈盈走不动了,要抱……”
温婉不接这茬:“娘也累了,娘也想要有人抱。”
“可是小孩子走多了万一把腿走断了怎么办。”盈盈慢腾腾地拖着不走。
温婉正要跟她斗智斗勇一番,书剑自告奋勇:“来,阿叔抱,阿叔浑身都是劲儿。”
只要有人抱,也不在乎是谁,盈盈开心地朝他伸出双手,书剑轻轻一抬就把孩子抱了起来。
他这人生得五官清秀,却是个高大威猛的体格,抱个孩子跟拎个鸡崽子似的。
宅院门前。
“霍公子,霍公子?”
马行头喊了几声没回应,顺着对方眼神瞧去,正看见一家三口说笑着朝这边走来。
“啧,男俊女美,娃娃也乖的嘞,确是惹眼呐,叫人羡慕!”
马行头感慨道,“不禁叫我忆起我儿子小时候,那时我夫人尚健在,我们一家三口也爱逛街。”
霍青山却已收回眼神:“马行头刚才说的,我会考虑。”
马行头也忙回到正题:“那真是太好了,我等霍公子的好消息。”
那“一家三口”越走越近,娃娃吵着要骑马马,父亲便把孩子抱去肩上坐着,连转了好几个圈儿,娃娃抱着爹爹的脑袋咯吱咯吱地笑,银铃一般悦耳动听。
马行头:“改日老朽邀霍公子去听雨筑小坐,那里的春花酿可是一绝……霍公子,霍公子?”
霍青山再次收回眼神。他背着光,神色不明,只简单应了句:“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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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
温婉又喊一遍,才见听雨磨磨蹭蹭进来,提起水壶摇了摇,竟是不满道:“这不是有水么!”
“都冷了。”
“大夏天的,喝点儿冷水也没什么。”听雨皮不耐烦,“若要去换热水,可得等上一阵。您就将就将就,当是喝凉茶消暑了吧。”
温婉没说什么,自个儿倒了杯水饮尽,在盈盈旁边躺下午睡。
听雨见她没挑,“嘁”了声,回外头躺下休息。
温婉哪是没脾气,她只是不想同不相干的在这里争执,若把孩子闹醒了,自个儿也没得休息。
听雨不愿意伺候,她不禁有些失望。
这两个丫鬟,她其实更看好听雨。老实人用着虽放心,可不会动脑子,必办不成什么要紧事儿。
人就该有野心,她温婉能掌握柳浪山庄,正是因为揣了野心。
听雨这份儿野心很好,可太过势利眼这便又不好了。这样的人眼高手低,早晚为一点蝇头小利背主。
若再没有别的人能用,就还是汀兰吧。温婉想着,回去就把这丫鬟给驯服。
却说正房这边。
书剑把荷包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一个子儿,都!没!用!”
霍青山:“?”
“温娘子实在厉害,她若打一开始不是黑户,如今说不准已经空手套出金山银山了。”
书剑忍不住感慨,“怪不得人家想走。我说公子啊,鸡笼子还想关凤凰不成。”
霍青山:“又想掌嘴了?”
“可别!”书剑壮着胆子说完,就想赶紧溜,“我就是提醒您,别想错了人。您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下去了。”
“有事。”
“您吩咐!”
霍青山浓眉微挑,勾唇道:“我看你想当爹了,可要我帮你寻个好亲事。”
书剑两眼一瞪:“我啥时候想当爹了……别!我可受不得那帮小娘儿们儿,我还想松快两年呢!”
霍青山:“是么?”
“是!”
霍青山:“那就滚出去,绕院子跑个一百圈,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书剑:“???”老天爷,他又哪儿得罪公子了!
公子是认真的。
书剑不敢不跑,一直跑到筋疲力尽,躺在屋檐下半晌跟个死人似的,连晚饭也没力气爬起来吃。
今儿晚饭一起吃的。
不知是睡久了还是吃多了零嘴的缘故,盈盈趴在桌上不愿动嘴。温婉只好将饭拌上酱油,一勺一勺地喂。
“你会正骨?”冷不丁,霍青山突然问。
“书上学的。”
“你如何学得字?”他又问。
温婉的勺子又被盈盈推开,她无奈将碗搁下,回头,见霍青山盯着自己,正一脸审视。
“父母过世前,教过我一些。”她随口答道,“我喜欢看书,可惜后来能摸到书的机会不多,所以有什么就看什么,学得杂。”
霍青山还要问,盈盈吵着不舒服,温婉没心情应付他,索性抱着孩子回房去了。
她方才在饭桌前坐了半晌,到走了,碗筷都还干干净净,竟是一口也没吃上。
书剑有气无力地感慨:“带孩子可真累,比我跑圈儿还累。”
观云正给主子舀汤,闻言点头:“是啊,一个人拉扯孩子是会辛苦些。厨房阿桂嫂就是自己拉扯孩子的,才三十多岁,看起来快五十了。”
霍青山的胃口似乎不太好,又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给她送到房里去。”
温婉这次跟着出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毕竟上车前连去哪儿都不知道。
盈盈玩开心了最为重要。
可万万没想到,好容易上街逛逛,盈盈回来就发烧了。
“娘,我头晕。”
“娘抱抱。”温婉摸着那小小的额头,暗道不妙。
盈盈低烧,这一看就是风热加积食,白日里玩儿疯了、吃多了的缘故。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温婉会推拿,动动手就能帮孩子把烧退了。
可当掀开孩子的衣裳,弄了头油准备推拿,她却突然又住了手。
不,还是先别了。
是夜,三更天。
院子里响起说话的声音,时高时低,吵人清梦。
霍青山被这嘈杂声音惊醒,懒懒坐起来,抬手揉了揉额角。
“书剑?”他喊。
没有回声。
他便不悦,撩开被子下了床去,才见屏风外头的矮塌上睡着的人已不见。
书剑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荒唐!万一出了事,你担待得起么!”
外头不知在争吵些什么。
书剑正骂着,忽听得一声开门响,回头,见自家公子站在房门口,阴沉着张脸。
“大半夜的,吵什么?”
霍青山这一问,院中众人一时都噤若寒蝉。
石管家抬袖擦汗,不敢再说求情的话。
旁边站着的听雨和观云,则双双低下了头。
书剑一脸恼火,上前回话道:“盈盈夜里发烧了,温娘子便背着她去找大夫。自个儿出的院子,到前头喊了门房开门。门房见她一个人,哪敢开,跑去将石管家喊醒。石管家见孩子发烧,也不好耽搁,就陪着去找大夫。回来时候动静有点大,把我吵醒了。”
“一个人?”霍青山眉心皱得更深了。
书剑正要说话,便见听雨扑通跪地,哭喊起来:“奴婢睡得太死了,温娘子好心,不忍喊醒我。”
一边说着,一边狠劲儿抽自己的脸,“叫你睡,叫你睡!”
书剑呵笑:“你藏一半说一半,我可是问过了。婉娘子起先喊过你的。你睁眼摸了下盈盈额头,说‘不是很烫,睡一觉就是’,翻个身便又接着睡。”
听雨心里委屈。明明只是积食发热,过两日自己会好,温娘子大惊小怪,害得她在这儿挨主子训。
书剑见她脸上还藏了不服,气笑了:“她喊不动你,才自个儿出去的。好在石管家不放心,一路陪着。”
石管家擦擦汗,暗谢书剑帮忙说话,抬脚就给听雨踹过去:“混账东西,哪个主子都伺候不好,要你何用!”
大晚上的,吵得烦。霍青山冷眼一扫:“把她给我换了。”
这不就是要卖了她!听雨惊*得使劲儿磕头:“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公子再给我个机会!”
观云慌了,跟着也跪下求情:“求公子开开恩,听雨和奴婢一起长大,素来是个伶俐的。我们多年不曾伺候主子,习惯睡得深,她一时改不过来。”
听雨:“就是就是!”她平日里能说会道,这会儿吓破了胆,倒不如观云口齿伶俐。
霍青山没耐心听,正有一声“滚”丢给二人,忽听温婉的声音自西厢传来。
“算了吧。”她立在檐下,朝这边说道,“是我太心急了。”
听雨到底反应迅速,连忙调转身磕头:“温娘子慈悲心肠,定有一生福报!”
霍青山瞧了温婉一眼,颌角微动,却到底没说出什么。
这丫鬟三番五次犯错,实不该留。
温婉没有多余的话,说完便回了屋。
此事草草收场,终归叫人心头不爽。霍青山提步,这便朝她那屋去了。
石管家见公子离开,暂且松了口气,又一脚给听雨踹去:“还不快去烧水,指不定一会儿要用。”
屋子里烛光昏昏,响着细微的水声,霍青山绕过屏风,入内,正瞧见温婉拧了帕子给盈盈冰额头。
孩子躺在床上,已经熟睡过去,小脸微微显得红。
“那废物不理,你可以来敲我的门。”他开口,口吻带着一丝责怪味道。
温婉侧头,这才发现他跟进了屋,随口一句敷衍:“公子事忙,耽误了休息不妥。”
她心头正想着事——连孩子生病也要拿来做文章,她这个母亲,心可真硬。
因埋怨着自己,不免心头烦躁,并不想与他说话。
霍青山在床边立定,却只当她脸上的烦躁是为孩子担忧:“就这么不想麻烦我?”
声音冷冰冰的,带着质问,“那你将我这个爹置于何地?”
温婉错愕抬头,见他脸色极是不佳,心头陡生一抹诧异——她的确是在蓄意“勾|引”这个男人,但就目前的进度而言,他应还不至于产生“为人父亲”这般的觉悟。
今晚,她借着盈盈发烧演这一出,意在收拾听雨。毕竟还要在这儿住一阵子,一个使唤不动的丫鬟,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
霍青山觉得被忽视了,这在意料之外。
不过,当下温婉累了,并没有抓着“当爹的天责”与他辩论纠缠,只道:“好好好,再有下次一定喊你。”
又是一句敷衍。
一连听她两句敷衍,霍青山觉着浑身都不舒服,可动了动嘴,却又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
他好像游离在外,找不到立场去斥责。
他一时又想到当日下车之前,这个女人教他的女儿喊他“叔”。
这个女人许是对他不再抱有期待,便连一分钱都不想欠他的,一点关系也不想与他有。
他本来就没有打算给她期待,这不是很好吗。得到敷衍,是在正常不过的结果。
霍青山干站着,或许他该走开,可心里头却有一股奇怪的不甘心。
温婉再次拧了帕子,给盈盈换上。烛火跳动,她的额角泛着细碎的光,她却并未想起来给自己擦一擦。
“以前也曾这样?”
“嗯?”温婉抬起头,见他还杵在这儿,“哦,四岁上下总爱生病,今年好些了,我就放松了警惕。今儿不仔细让她吃多了。”
“每逢生病,都得这样折腾?”他又问。
那不然呢,自己的孩子自己疼,便是明霜帮忙,她也不能全然放心。
“是啊。”温婉掩面打个哈欠,“夜深了,公子早些回去歇着吧,有事我会喊人的。”
这是她第三句敷衍的话。
霍青山从她的态度中感觉到了嫌弃。他终究退出门去,却又不想回房,倒在她屋外站了许久。
夏天的夜晚,风热乎乎的,半点也吹不走身上的燥气。
他站了多久,眉心便皱了许久。
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叫做“在乎”。
它究竟落脚在那个据说是他骨肉的孩子身上,还是落脚在孩子的母亲身上,他竟一时道不分明。

人心复杂,有时候自己都未必懂自己。
此后两天,霍青山都未再踏足母女俩的房间。那种在乎的感觉,似乎随着盈盈的康复,而慢慢消停下去。
这日从外头回来,甫一走进院子,便见母女俩一人抱着一颗桃,排排坐在石板小桥上吃。
丫头两只粉白的小脚晃得兴高采烈,锦鲤在小脚下来回地游。
温婉头上戴着缤纷的花环,花环编得粗糙,像是出自盈盈之手。
霍青山立定看了两眼,未有言,绕了条小路回房。
一连几日,母女俩总在院子里玩,荡秋千,捉虫子……笑声不断。两个丫鬟也都陪着,小院里总是热热闹闹的。
这一日回来,却不见了人,只温婉坐在檐下的躺椅上小憩。
“盈盈呢?”
霍青山回房去了,书剑却拐个弯儿来问。
“那边,”温婉用下巴指了指,“和观云听雨玩儿呢。”
仨人头顶着大太阳抓了许久蝴蝶,这会儿累了,正瘫在墙角的树荫下喘气。
书剑失笑:“前些日回来都见你们在玩儿,今儿突然安静了,倒叫人不习惯。”
温婉坐起身,满上一杯茶:“日头大,玩会儿就得歇会儿。”
笑问,“口渴么?喝杯茶吧。”
书剑摆手:“不了,我还得回公子去。”说罢便跑回去了。
夏日炎炎,动一动背上便往外冒汗。温婉懒懒坐在屋檐下,半睡半醒,要不是那主仆二人回来有些动静,她都快坐着睡着了。
她已好阵子不曾喝药,身子越发走了下坡路,晨起时手指已微微浮肿,白日里也容易没精神。
她得抓紧些时间,不然等她倒了床还没进霍家大门。
温婉想着,要不找个契机,让霍青山再往她的坑里陷一些。
嗯……色诱?
不,这样容易适得其反。
她思索着,有一眼没一眼地盯着池塘边又玩起来的两大一小。
她们休息够了,又开始捞鱼。听雨事事殷勤,逗得盈盈很是亲她,捞的鱼只肯要她接。
这个听雨……对了,听雨!
她可以从这丫头身上做文章呀。
听雨自打差点儿被赶出府,人便老实了,伺候起来极为用心。
只是,这丫鬟心底终究不甘心。前些日竟想了个办法——教盈盈在霍青山跟前夸她,为此偷偷塞给盈盈好多糖吃。
盈盈为了吃糖,还真逮着机会夸了。
从来小饭桶一个的妞,突然间不爱吃饭,又频频咳嗽,温婉还当她又害了病,过了两日,才发现这妮子在柜里藏了一罐子糖。
她不动声色,只是断了盈盈的糕点,想着余下这些日还要听雨伺候,等要走了再同这丫鬟算账不迟。
在庆州一呆十来天。
这日傍晚,书剑来同她说,明儿要启程回去了,请她务必收拾好包袱。
温婉了然。
既然该走了,今晚就跟听雨把账算了,顺便再给霍青山添一把柴。
如温婉所料,当天晚上,听雨跪在她跟前磕头,哭得稀里哗啦:“求娘子带奴婢一起走!娘子救过奴婢,奴婢愿当牛做马侍奉娘子一辈子!”
温婉慢悠悠地扇扇子,一脸爱莫能助:“你近日伺候用心,我是很喜欢你的。可惜,唉……我连我自己何去何从都不知,如何帮得了你。”
听雨又是一阵磕头:“娘子莫要自谦了,求娘子帮我!石管家已经恼了我,等主家一走,他定会卖了我的。”
温婉还是叹气:“我是当真做不了主啊。”
听雨跪着爬过来,抱着她的腿不撒手:“娘子若不救我,我就只能一头撞死……总好过被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温婉:“霍家是体面人家,就算要卖你,也不会把你往坏地方卖的。”
听雨:“霍家是不会,可石管家就未必了呀。”
她哭得好伤心,盈盈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喃喃一句:“娘,听雨姐姐好可怜呀。”
听雨忙又搂住盈盈哭起来:“好姑娘,奴婢舍不得你呀!”
盈盈难过地望着娘亲,她也好生舍不得听雨姐姐。
温婉暗乐。到底是吃人嘴短呀,回头就没收了盈盈那一罐子糖,让她吃个教训。
听雨哭得那么伤心,叫人难不动容,不是么。
温婉不再推拒,看似为难地松了口:“也不是全无办法,若你实在想跟着走,倒是可以拼一拼。你过来,我同你说。”
听雨止住哭,忙将耳朵凑到温婉嘴边。
温婉附耳与她说了几句,却说得她狭长的狐狸眼睛瞪得溜圆。
“这,这不好吧。若是公子发起怒来……”
“要怒也是冲我怒。”
“这……”
温婉见她犹豫,叹了一声:“罢,我豁出去帮你一把,你倒畏手畏脚的。既如此,你还是求别人去吧。”
听雨急忙抓住她的手:“做!我照做!只要能跟去伺候娘子,让我做什么都成。”
是夜,三更,虫鸣悠扬。
温婉将熟睡的盈盈摇醒。小丫头尚未开眠,迷迷糊糊坐起来:“娘?”
温婉笑着,把衣服给她套上:“走,娘带你翻墙玩儿去。”
盈盈迷蒙的眼睛徐徐睁大,三更半夜不睡觉,翻墙?
夜沉如水,时间点点流逝。
这天晚上,正房的门被咚咚一阵猛敲。书剑打着哈欠来开门,见外头竟是听雨:“怎么了?”
听雨一脸焦急:“不好啦,温娘子带着盈盈逃了!”
书剑:“啥?!”
听雨又说一遍:“温娘子带着盈盈逃了!我看见她们跑到后院,正搭石头,要翻墙出去呢!”
这话如一道焦雷轰隆劈了下来,劈得书剑脸色骤变,拔腿就追过去。
今夜,要刮狂风暴雨了!
一盏茶后,霍青山黑沉着张阎王脸,目光冷厉,仿佛要将温婉的脸盯穿了去。
院子亮满了灯笼。
也围满了人。
就在刚刚,温婉带着孩子趁夜偷跑,被书剑抓了回来,此刻脸上有些慌乱,下巴却是高抬,并不服气的模样。
听雨站在一旁看着,笑容已有些压不住——温娘子真个心善好骗,比观云还好糊弄,一开口求她,她竟愿意折腾这一场。
那厢假意要逃,她这厢连忙告密,轻轻松松就立了功,等会儿顺势求个恩典,不就能跟着去霍家伺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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