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山遂站起身,拱手,郑重道:“儿子只愿娶温氏为妻!”
冯氏又惊得“啊”了一声,这次没晕过去。“你、你……”她指着儿子,嘴里骂不出话,终究只气得呜呜哭了起来。
她薄情冷情的儿子,居然也会那么坚定地要娶一个女子?她外甥女都还没有来,岂不就先没戏了!
母亲气得落了泪,霍青山却没退步的意思:“请父亲母亲应允!”
说着,掀袍跪了下去。
温婉连忙领着盈盈,跟在他后面跪好。三个人跪得端端正正,真像一家三口呢。
冯氏看着眼前的场面,心头跟堵了座山似的,一时气得晕了头,抓起茗碗便朝地上摔。
霎时茶水飞溅,陶瓷碎片乱滚了一地。盈盈吓得忙往娘亲怀里躲,撇着个嘴差点儿哭出来。
霍文新见吓着了孩子,赶紧道:“好了!都别吵了。今天就这样吧。青山,你送她们先回去,此事容后再议。”
说着,拣起一块水晶龙凤糕,塞进盈盈手心里,一脸笑眯眯,“不哭不哭,吃块糕,可甜的嘞。”
盈盈吸吸鼻子,抬头看娘亲。
温婉:“给你就拿着吧。”
盈盈这才拿了,怯怯地说了句“谢谢”。
霍文新乐得胡子颤。
不多时,霍青山将母女俩送出拙守院,叮嘱书剑护送回去。
“你不必忧心,我会办妥的。”他如是道。
“嗯。”温婉眉眼含笑,并不多话,“公子既这么说了,我只管相信公子就是。”屈膝作别,牵起盈盈便往回去。
“婉娘。”
她转回身,见霍青山在身后望着她。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喊她,有些生涩与不自在,但他的目光,与今日的烈阳一般灼热。
“晚些时候,我过来看你。”
霍青山折返时,厅中只剩父亲一人,冯氏已被哄着回房歇着去了。
“过来坐吧。”霍文新指了指冯氏方才坐过的椅子。
霍青山依言坐下。
父子二人不紧不慢地饮了半碗茶,气氛彻底平缓下去,霍文新清清嗓子,方开了口。
“你向来机敏足智,无需要为父操心。我管不住你,但婚姻大事不可草率,你得给我一个非娶温氏的理由。”
霍青山:“我可以给父亲三个理由。”
“哦?说来听听。”
“温氏于我有救助之恩,此乃其一。娶她,可成全一段佳话,于我霍家风评有利无害。”
霍文新点头:“二呢?”
“父亲知道,儿子向来不喜欢被人左右。娶妻若娶家世相近之人,必会有诸多牵扯,将来难免夫妻不睦,家宅不宁。若娶温氏,她独身一人,必不会给我添这些麻烦。”
霍文新捋着胡须摇了摇头:“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了。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左右不了你,谁又能左右你呢。”
稍有一顿,把话摆到明面上来说,“若你是个儒弱之人,我必不同意与你母亲娘家亲戚结亲。如你三弟所言,你这姨母与表妹的确人品不佳,与我等不是一路人。但你素来谁的情面也不给,你表妹若嫁进来,想来也搅弄不起什么风浪。”
霍青山听着不吭声。
霍文新:“人言二月生女不吉利,你母亲便是二月里出生的,自小在家不受待见,便素有心病,唯盼能得爹娘一句好话。此事若成,她或许心病可解,我便也由着她了。”
“呵,”霍青山忽地笑了声,“父亲处处为母亲着想,委实感人至深。可您不觉得,我为你们夫妻和睦,已然牺牲良多了么。”
霍文新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霍青山:“我只娶温氏,且要娶得风风光光。父亲若肯给我体面,我便肯给父亲体面。”
霍文新本已阴沉的脸色,霎时如深渊起疾风,天寒地冻。
其实,当年那件事,说来也不是什么离奇之事。无非就是霍文新养了个外室,很不巧,被六七岁的霍青山撞见了。
那女人是世交长辈送的,不便拒绝,人虽不如冯氏貌美,但有温柔小意,体贴入微,从来不需要哄,倒是很会哄人。
那段时日,霍文新初初掌家,烦心事多如牛毛,回来还要哄冯氏。憋得狠了,他便去找那女人换换心情,久而久之,竟越陷越深,一月里少说要去两回。
要说宠爱,那倒也不是,霍文新心头之爱,确只有冯氏一人。要不然,被儿子撞破秘密之后,也不会那般心慌。
他唯恐霍青山将秘密抖落,索性将儿子整整关了两日,又是吓唬就是保证。两日之后,儿子回家,当真不曾透露,只说淘气走丢了,在外宿了两宿。
冯氏不知内情,丢了儿子那两日是又惊又怕,抱着儿子哭了半晌后,亲自拿着戒尺将儿子手心打了个通红。
从来慈爱的父亲,可以为了一个外人,翻脸无情。心疼儿子的母亲,可以为了出气,在儿子身上又添新伤。
其实,每个人都只想让自己过得舒服,那么又何必虚情假意地互相表演。
后来,霍文新将那女人送走了,也给予儿子诸多弥补,却终是无用。
自那以后,霍青山才成了现在的霍青山,只讲道理,不讲人情。
厅中死寂了许久,霍文新终究没道出什么。碗里的茶凉了下去,他没滋没味地喝了一口:“不是说有三个理由,最后一个呢?”
他既问了下去,霍青山便也说下去:“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些年陛下军政稳固,便有大削世家之心。我霍家盘踞东郡多年,若不掩藏锋芒,恐要招来祸事。”
此话一出,霍文新严肃了脸色。
自前朝起,朝廷便禁止私蓄部曲,又分租公田,九州天下为此新政动荡了几十年。今朝又废孝廉、举科考,任用寒门,世家之势早不如百年前。
霍家族学出色,栽培出不少人才于朝中任职,更有诸多姻亲也在朝中为官。
当然,像霍家这样,能够左右朝堂的世家还有三四,今上雄才大略,手段激猛,还真可能拿哪一家开刀。
皇权正滔天,世家已无力抗衡。进,必有一刀;退,虽窝囊了些,却有机会平稳避祸。
霍家绝不能成为出头鸟,当适时蛰伏,舍小利保根基,绝不和皇帝唱反调。
“你说得是。你姑父这两年不受重用,成为陛下弃子,许也是被我们霍家连累。你小姑姑夹在中间,日子恐是越来越不好过。”
提到他这小姑姑,父子俩一时都更冷肃了脸。为家族鼎盛,牺牲一生之人,痛苦并未随着时间消弭,反而日渐沉重。
沉默一阵,霍青山又接着道:“儿子身为少家主,我的婚事便是霍家的态度。若弃联姻而娶一介孤女,一时败不了霍家权势,却可令陛下放松警惕。”
霍文新哪有听不明白的,当即便道:“那就这么定了吧,婚事尽早。你母亲那边我来劝。”
说一不二的家主站起身的时候,扶了下桌子,不知是老了,还是心气不足。
“你母亲不好劝……你说,这回是送金镯子还是换个啥送,容易让她比较听得进去。”
霍青山认真想了想:“胭脂水粉?”
“不行,她是绣鞋垫钉马蹄铁——走哪响哪的人,要能炫耀的那种。”
“金铃铛?可以挂脖子上。”
霍文新:“……你当养狗吗!”
“但是很响。”
霍文新沉默了少顷,摆摆手:“罢,你还是走吧。”
霍青山真转身就走,抬脚刚要跨出去——
“慢着!”
背后霍文新突然问,“你执意娶温氏,只考虑了这三点原因,就没有半点出于喜欢?”
霍青山回头,笑了下:“父亲何时见过儿子感情用事。”
霍文新叹了一声,嫌弃地摆摆手:“忙你的去吧。”
待儿子离去,霍文新在厅中独坐许久,方迟迟回了卧房。
房中,冯氏还在气着,坐在铜镜前发呆,把一支双蝶嵌红金步摇上的坠子扯得稀巴烂,随手丢在台面上。
“还气着呢?”霍文新带着一脸笑,上前问。
冯氏懊恼地瞪他:“没气。”
“还说没气。这支步摇才戴了两回,就遭了你的毒手。”
不待冯氏开口抱怨,霍文新先把话接着往下推,抓着霍青山今儿提的那最后一点与冯氏详说。
“青山娶妻那事,你听我跟你掰开了讲——”
冯氏起先有些不耐,可越听嘴越张得大,到最后又慢慢合上了,眼睛里头浮现起了浓厚的失望。
她平素的确爱闹脾气,可在大事上倒也算拎得清,听到丈夫这般说辞,当下便知娘家外甥女是真没希望了。
除非愿意来做个贵妾。有她在,也必不会受什么委屈。
只是她姐姐素来心高气傲,这话她若敢提,姐姐必要骂得她满头包。罢罢罢,回头看姐姐什么意思,她尽力满足就是。
冯氏坐在铜镜前,唉声叹气:“婚姻也是家族大事,你们爷们儿掂量就是。只是可惜啊……我就这么两个贴不了心的儿子,说不准晚年连个跟前孝敬的都没有。”
霍文新失笑:“这不还有儿媳妇,还有孙子孙女么。你待人好,人自然待你好。”
上去重新挑了一支钗,为她别上,“像我们月娥这般,人美心更美的,等到老了,只怕儿孙天天凑上来,吵得你心里烦。”
冯氏听了这话,心里头美滋滋的,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左看看右看看。不一会儿,笑容却又收起来。
“岁月不饶人,我已是不美了。”又是唉声叹气,“温氏才是年轻漂亮,叫我见了羡慕。不知她那名动麟州的娘,当年会是何等风姿啊。”
霍文新眉心一跳,装作没有听见:“青山的婚事要趁早,咱们废话不多说,赶紧合计合计。”
夫妻两个一合计,次日,就让温婉搬进了冯氏名下的外宅。
那宅子平素闲置,割去荒草便光秃秃的了,只是一应器物皆是上好物件,抱几盆名贵花草来点缀,便也仍有豪门气派。
温婉去的时候,宅里已布置好了,算上汀兰有三个近身伺候的丫鬟,两个粗使婆子,余下护院杂役若干。
没有半点慢待。
就连新婚的喜服,都砸了重金包了个绣房来绣,无需她操一点心。
温婉便在此处住下,一切无需操心。
这一日,午后闲散,盈盈有丫鬟带着玩儿,她独自坐在床上翻书,许是身体又虚了的缘故,看着看着眼睛便眯起来,险要睡着。
洛明霜就在这是找了过来。
“哟,混得不错嘛,都搬大宅子来了。”
温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见洛明霜转着个脑袋打量周围,笑道:“等你都快等睡着了。”
洛明霜:“既说等我,那你钱准备好了么,”嘻嘻笑着把手伸过来,“该补我的跑腿费了吧。”
温婉拉开床头的小抽屉,随手抓了把碎银给她:“够不够?”
“够够够!”明霜高兴地数起银子,“一斤牛肉、一斤花雕、一场说书……”
还行,够她好吃好喝好几天。
这些钱是冯氏留给温婉开销的,都是碎的,方便随手赏人。想来冯氏已是捏着鼻子认了,遂把事办得大方又周全。
“赶紧数完,帮我弄指甲。”温婉催道。
“对了,”明霜突然想起来问,“霍家的婚礼必是热闹,你到时候不好收场啊。喂,你到底是来嫁人的,还是来查玉冰莲的?”
温婉摆弄着凤仙花,明眸压出一丝笑:“来嫁人啊。”
洛明霜:“……”她就知道,玉冰莲背了好大一口黑锅!
追问,“你就准备一直呆在霍家?柳浪山庄不要了啊!”
“要啊。放心,有三个副庄主,还有一个代庄主,出不了什么乱子。”温婉低头磨着她漂亮的指甲,没有抬头。
“话是这么说,可时间长了他们肯定会有异心的。我看你这回是糊涂了,居然为了那张脸,放弃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
温婉抬起头,美眸眯了眯:“你当我是你啊,脸比什么都重要。”
“呸,少埋汰我,我在跟你说正事儿呢!进了后宅,从此可就不得自由了!”
温婉搁下磨刀,笑容淡去,冷冷的眸光添了一抹距离感。
“明霜,我们认识几年了?”
洛明霜脱口回答:“六、六年啊。”
温婉:“当年我杀完顾家,才顺手把你这个药人从地牢里救出来。你我相识于我大仇得报之后。其实,你从来没有了解过完整的我,对吗。”
这话说得明霜心里头荡起了无力感:“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啊!”
温婉笑:“我来霍家到底为何,你以后就知道了。”
“为什么现在不说?!”
“既定了的事,说了也没有意义。”
温婉又笑起来,把手伸过去,示意洛明霜涂花汁:“别试图劝我,你对我最好的帮助,就是现在、此刻,帮我染指甲。”
天棐院这头,消息慢了大半日
邹妈妈今儿一早才听说,公子要娶妻,定的竟是前些日书剑问她要人去伺候的那个。
“听说那女人当年在冻云峰救过公子的命,一时情投意合,俩人竟连孩子都生出来了。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分开了,前不久才又团聚,家主便做主娶她进门。”
妙言一边说着,一边为邹妈妈捶着肩膀。她是邹妈妈的侄女,一听到什么动静,扭头关起门来就同自家姑姑商量。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邹妈妈还什么准备都没有,越听越皱紧了眉。
“下个月十六就要把她娶进门,时间紧,咱们可有的一阵忙。”
邹妈妈无奈地抱怨着,突然又想起什么,“那个汀兰是不是要跟着回咱天棐院来?”
妙言:“我看是的呢,她如今傍上了新夫人,听说小小姐挺爱同她玩的,日后在这院子里,多半是要踩在我头上了。”
说到此,不由担忧起来,捶肩的手放慢了速度,“咱们先前与她结下了梁子,这可如何是好呀,姑姑。”
邹妈妈端起香茶,不疾不徐地喝了口,却是笑了:“一个没娘家撑腰的新夫人,还不是任凭咱们捏圆搓扁——你急什么,好生捶。”
妙言乖乖又用上几分力道。
皱妈妈舒服地闭上眼,慢悠悠道:“天棐院的女主子,出身这般低,于咱们而言是大好事。公子若要是娶个高门女子进来,咱们那日子才不好过……要想拿捏她,也简单,只要一开始就让公子厌恶了她,根本无需咱们出手,光是公子的冷眼便叫她抬不起头。”
妙言稚嫩着,万事还都仰仗姑姑,听得姑姑这般说,终于放宽了心。
“姑姑这茶好香啊。”
邹妈妈得意道:“公子房里用的蒙顶石花,自是香味宜人。我顺了点儿过来,还剩一丢,你自己泡了尝尝。”
妙言乐开了怀,便去开茶罐子。姑侄俩躲在房里,竟论起了茶道。
婚期定在下月十六。
初二这天,霍府的贵客终于到了。冯氏带上两个儿子亲自去码头接人。
冯氏的这个姐姐嫁的是个四品京官,前些年前得封了诰命,不富却有些小贵,素来谱摆得大。
入了东郡之后换走水路,寻常的船只她瞧不上,添了不少银子,换了条丹楹刻桷的画舫方才又动身。
此刻,行船之内。
冯月馨算算所剩银两,暗自叹气。这一趟来,为了在妹妹面前撑面子,开销颇大,若再有什么意外要出银子,怕是过年都只能勒紧裤腰带了。
不过,只要能把这婚事定下,所有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了。
冯月馨咬咬牙,抬眸,瞧了眼对面坐着的两个女儿——
“我的!”
“明明是我的!”
“我说我的就是我的!”
筝儿抓起最后一块千层糕塞进嘴里,本就圆盘似的脸儿,一时鼓得更圆了。
笙儿急得哭:“娘!你看她!”
冯月馨看着她俩,脑袋一时更疼了。
议亲本就把握不大,这两个糊涂玩意儿到了霍家若还是这个模样,还想嫁进去简直痴人说梦。
冯月馨怒了,砰砰拍响了扶手:“争争争!从小争到大,还没争烦?!都这时候了还闹,仪态呢,一会儿下了船可别丢了我的老脸!”
筝儿嘴里包着东西,含含糊糊道:“这不还没到地方么,端着多累。”她一说话,一口残渣喷得满桌都是。
笙儿附和:“在京里日日端着,到了乡下还不许我们放松放松么。”
居然还敢顶嘴!冯月馨气不打一处来:“乡下?这里是霍家根本!他霍家的人即便位列公卿,回来这里与家主说话也摆不起谱。”
船行水道,这两岸市井繁华,与京城比起来只是街道窄了些,物什朴素了些。
一个霍家足以撑起一片昌盛,更遑论这里是一州首府。这儿的繁华是实在的繁华,不像京城,瞧着纸醉金迷,却多的是打肿脸充胖子的。
她不就是其中之一。
她这两个女儿,自小养得骄傲自大,尤其是筝儿,从来不知“敬畏”二字如何书写,也不懂什么叫底蕴。
冯月馨又一次偷偷叹息。
不过,明知霍家远比自家豪阔,她却不可讨好,反倒得拿傲气掩住穷酸,不然矮了一头可就更不好议亲了。
画舫在碧波河上行了半日,终于望见码头。冯月馨忙催两个女儿整理仪容,一会儿见了霍家人,可万万不许丢脸。
冯氏这厢在码头的茶铺等了好久,终于见画舫靠了岸,船头上,姐姐身边伺候了多年的秦嬷嬷,就站在那里冲她点头行礼。
冯氏喜得忙起身,提醒两个儿子:“快,接人了,都给我精神起来!”
霍停云打个哈欠:“我想先去尿一个。”等太久,茶喝多了。
真是会给她拆台!冯氏厉喝一声:“憋着!”转眼又笑眯眯地望向姐姐的船。
船靠岸,冯氏伸着脖子热情地喊了好几声,那船帘才终于掀开,珊珊出来一个贵妇人。
妇人头上梳着宝髻,佩戴上京最时新的步摇,着一身暗红的织金云锦,脚踩蜀绣嵌玉的花团绣鞋。
亮身往船头一站,很能显出诰命夫人的贵气。
她身后跟着出来两个姑娘,皆容貌俏丽,一个圆脸富贵相,一个瘦脸清秀样,都将细长白皙的脖子直挺着,莲步轻移,通身是官家小姐的清贵之气。
冯氏瞧见那娘仨,心里头又欢喜又羡慕。她可真真是苦了命了,怎就只有两个气不死人的儿子呢。
霍停云拿肘子撞了下大哥,小声讪笑道:“还真比小时候漂亮。”
霍青山眉梢一挑:“看中哪一个了?”
霍停云:“那倒没有!”
啧啧摇头,“我喜欢会拳脚的,能跟我切磋,这种娇娇可伺候不起。”
霍青山:“书剑适合你。”他也是等得实在无聊,竟难得说了句玩笑。
霍停云:“好啊,你先把他阉了再送来给我。”
后头的书剑感觉**一凉:“?”
码头上,冯氏和姐姐终于汇合了。
上次相见已是六年之前,时光不饶人,今日再见竟各自都长了白头发,添了眼角细纹。
“这东郡的天气,真是比不得上京,这都暮夏了,天儿还这么磨人,叫我夜里热得睡不着,生生熬老了几岁。”
冯月馨踏上码头,开口未与妹妹话相思,却是这么一句抱怨。她这般说着话,扇动起手里的象牙绢扇——扇柄精致,一看就是宫里惯用的纹样,也不知是哪位主子娘娘赏的。
冯氏满脸笑容尴尬住了。她哪里比得姐姐贵气,不过有几个臭钱罢了,一时便自惭形秽起来。
“这儿和上京差不多的,过不了几日就凉快了。”她挽住姐姐,轻言道,生怕一句话没说对,又叫姐姐恼了。
平素在家她可是最大,今儿在姐姐跟前却是低声下气,看得霍停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对了,青山、停云,还不快来见过大姨母。”
兄弟俩应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倒也很是给母亲面子。
冯月馨眉梢一挑,笑容堆上脸来:“几年未见,都长成这般隽秀的儿郎了。尤其是青山,上次来都没瞧见。”
微微侧身,“筝儿、笙儿,还不快见过小姨和表哥。”
对着两兄弟,竟是比对冯氏热情。
两个娇娇上前行了礼,举止大方得体,委实很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冯月馨正要说点什么——
“日头太毒,不宜在此处寒暄。”霍青山道,“还请姨母和表妹先上车吧。”
三辆车马就停在路边上,两人坐一辆,宽宽敞敞。冯月馨点头称是,这就上了车去。
冯氏与姐姐同坐一车,甫一坐下,便听冯月馨问起来:“婚事考虑得如何啊?”
下巴微抬着,又补充道,“求娶筝儿笙儿的人家多着呢,门槛都快叫媒婆踏破了。我看青山不错,你既央求我,我便先来你这里相看相看。”
冯月馨这傲慢态度,倒也不算招笑。
筝儿与笙儿到底是官家小姐,霍青山虽一表人才却并无官身,只富不贵,如此论说起来,确是“求”娶。
不过,那都是先前的说法了,现在这婚事早就翻到下一篇去了。
冯氏笑容僵硬起来,支支吾吾答姐姐的话:“自是好生考虑了……青山那孩子,不知热冷,怕委屈了外甥女……姐姐不防考虑考虑停云。”
长子的婚事,她已经认同温氏了。不单是考虑到大局,那日霍文新还说——青山不喜人管束,偏她娘家人都很喜欢管人,若将来闹起矛盾,她必会夹在中间两头受气,到头来把身边人都得罪了个干净,哪儿都落不到好。
与其这般,还不如就得罪这一次。实在要结亲,停云也可以。
冯月馨听得她说停云,却当即摇头,嫌弃道:“停云那孩子,我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绣花枕头塞糠壳,哪配得上我家筝儿与笙儿。”
这话也就当大姨母的能说,若要哪个外人敢这么说自己儿子,冯氏高低得把她嘴撕烂。
当下,冯氏脸色便有些不好:“停云是荒唐了些,可人都说男人只要娶了媳妇,慢慢就会好的。”
冯月馨皱了眉头,斜着眼睛盯着她,这一眼便把冯氏盯得心头没底。
打小,姐姐就爱用这种挑剔的眼神看她,她总是害怕又被姐姐告状。爹娘又从来都不向着她。
“你不是说,你夫君什么都听你的么。信里说得好好的,要撮合给青山,怎么我们一来就变了卦。”
冯氏急忙解释:“不是我不想撮合,实在是事出突然。青山他、他自己挑了一个。”
“自己挑了一个?!”冯月馨气笑了,举着绢扇狠戳了下冯氏的脑门儿,“你怎么当娘的,自己儿子都管不住!”
“别说我,他爹都管不住他……这婚期都已经定了,就是这月十六。”冯氏越说越小声。
冯月馨一张嘴惊得鸡蛋大:“敢情我们千里迢迢过来,是为吃个婚宴的!”
“这不是还有停云嘛。”
“不行,我只看中了青山!”
冯月馨当然更属意霍青山。他是少家主,年少有为,将来整个霍家都在他手里。霍停云算什么东西,纨绔一个。
“哪怕是做平妻,也要定青山!你这两个外甥女,可是找天师算过的,多子多福的命,进门头一年就能生儿子!若非看青山实在不错,又看在你的面子上,这门亲事我可半点都不考虑。”
冯氏被骂得不敢抬头:“可是……”
“又可是什么?”
“可是青山和人家……孩子都生了。”
冯月馨生愣了须臾,突然一把抓住车门:“停车!这不是糟践人么,一天我都呆不下去!”
冯月馨自然没回去成,被冯氏好说歹说劝进霍府,住进了上好的院子,名贵的东西流水似的送过来。
即便被如此用心的招待,她心头的愤怒依然不能平息。
这么多年,只有她欺负小妹的,还从来没受过小妹的气。这一回她前脚刚动身,后脚人家就把婚事定了,怎么看都像是针对她。
冯月馨越想越气,钻了牛角尖儿似的尽往坏处想。
要嫁进来的那个女人,听说是个孤女,筝儿笙儿跟这么个女人比输了,这不是叫她没脸么。
小妹解释说,是因她对青山有救命的恩情,又生了个女儿,这才娶进来的。
呸!要她说,抬个姨娘就是了。这种女人,在外萍飘蓬转许多年,鬼知道干不干净,早经了百八十个男人也不一定。
霍家干干脆脆把婚事定了,倒像顺势拒绝与她家结亲。
冯月馨边想着这些,边扒拉着妹妹送来的锦缎料子:“什么玩意儿都往跟前送,打发叫花子呢。”
分明都是顶好的料子,被她扫落一地,滚得乱七八糟。
这会儿关起门来,两个姑娘也不装淑女了,气呼呼地骂起来。
筝儿漂亮的眼珠子一个劲儿翻白:“那个霍停云,小时候追在我屁股后头喊我猪,我才不要嫁他。”
笙儿:“他还喊我猴呢,我也不要嫁他。”
冯月馨气归气,可也认清了现实。霍青山的婚事,冯月娥这个当娘的根本做不了主。
实在不行,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定霍停云了。
谁叫自家夫君没本事,最近还犯了错让上官不喜呢。她是什么路子都试过了,都走不通,这才腆着脸来攀霍家。
她原想直接来求的,可夫家搅入人命案,这事儿却又实在难以启齿,若实话实说,霍家这般在乎名声的世家,只怕更不会出手帮忙。
于是她便想先忍个一时,只要这边结了亲,夫家纵然一时败落,等风声过去,又能拽着霍家复起。
“若非你们小姨走了狗|屎运,嫁进霍家,咱们家已到了绝路。霍停云就霍停云,不许挑了,他再怎么不济也是世家子。”
冯月馨拿定主意,这般说道。
谁知两个女儿丝毫不能体谅她的苦心,竟异口同声:“不!”
筝儿牙尖嘴利:“让笙儿嫁,小的配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