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想一个人呆呆,可惜不论怎么说,都没有一个丫鬟敢放她独自一人。
今儿恰是汀兰在屋里伺候,听得她的抱怨,便应道:“行,那奴婢把吃的用的都给您搁床边上,夫人自个儿清静清静。”
“还是你贴心!”温婉感动,共患难过来的就是不一样。
汀兰笑着:“夫人心情好了,身体才能好不是。奴婢就在帘子外头守着,您有事喊我一声就是。”
温婉得寸进尺:“别!你可走远点儿吧,别跟个守牢房的似的。”
汀兰抿嘴笑,细心地帮她脱了鞋,放好靠枕:“那行,那就把窗户打开,夫人有事喊奴婢,奴婢才听得到。奴婢就在院子里弄花。”
温婉心头终于舒坦了,忙摆摆手:“去吧去吧。”
汀兰开了窗户,这才离去。
她一走,温婉就一头栽在床上,将浑身筋骨用力绷紧,伸了个酣畅淋漓的懒腰。
热!她一脚蹬了足衣。
许是汤药催阳的缘故,她身上虽还湿寒,可又时不时觉得燥热。身旁伺候的人一个个的却都将她严看着,绝不许她受半点儿凉。
这会儿单是脱个袜子,她都觉着好生幸福。
眼下无事小神仙,温婉吃着糕点,趴在床上看闲书。书是从霍青山的书房里拿的,已是丫鬟能找到的最不正经的书了。
是本杂记,讲的风土山川,可也并不十分有趣。
倒是霍青山写的注更有意思。
看笔迹,字体尚有些青涩,应是少年时所写,但端正好看,用词是一如既往的一本正经。如这页,笔者写道:“湖中有黑鱼,长两丈,无鳞,鸣叫如婴啼”,他在一旁批注了四个字——“一派胡言”。
还有另一页,笔者写道:“此山顶之雪,十丈之厚,终年不化,无疑为雪山之最。”
他在一旁批注:“井蛙之言”。
霍青山似乎也没去过多少地方,但对事对物有他自己的判断,且他的判断多半是对的。
正看得起劲,珠帘清脆撞响。温婉循声回头,见竟是冯氏来了。
冯氏进来,先打量了眼屋里头,脸上便露不悦,回头斥责起跟在身后的汀兰:“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伺候的,少夫人屋里怎能无人。”
不等汀兰“狡辩”,温婉忙坐起来:“母亲来啦!我方才在睡觉,便让她们都出去了,醒了也没喊她们。”
冯氏走到床边,还是满脸不悦:“别是你替她们开脱。这么心软可要不得,仔细他们越来越糊弄你。”
这般说着,倒像是忘了自己是怎么被下头人糊弄了。
“自个儿的身子也不上心,窗户怎么能开着呢,还开得这么小,要知道这一线风最伤人了!”
冯氏快步上去把窗户关了。
温婉抬抬下巴,示意汀兰出去倒茶。
汀兰赶紧溜了。
冯氏关了窗户,回过头来,又是一惊:“我的天爷,怎的足衣也不穿!你是又想冻病一场不成。”
扑过来,抓起足衣往她脚上套,嘴里斥责个不停,“废了老鼻子劲儿在把你这条命拽回来,你也不知道珍惜。”
温婉忙把脚缩回去:“我自己来。”
冯氏却瞪她一眼:“你来什么来,躺好。”
温婉只好乖乖躺下去。
冯氏给她护好脚,又一把抽了她床头正看的杂记:“你身体正虚,此时看书最是伤眼,小心早早瞎了。”
说着,一指禅狠狠戳在她脑门儿上。
温婉噗嗤一声笑出来。
冯氏错愕:“笑什么,戳到你笑穴了?”
温婉也觉得莫名,原本她应该讨厌被人管的吧,这些日被束缚得烦死了。冯氏打进了屋,嘴里的叨叨就没停过,还将她解闷儿的书也抽走了,她怎的……反而笑了呢?
温婉坐起来,想了想,噗嗤又笑一声。
冯氏被她笑的迷茫:“你到底在笑什么?坏了,不是脑子又病了吧。”
“我笑……已是好多年没听到长辈的斥责了。”
冯氏闻得这话,一时生愣住了。
片刻后,便有一声叹息呼出,她伸手将温婉揽过来,靠在自己肩头,声音竟隐约哽咽起来:“苦命的孩子哟。你若想听啊,我天天过来叨叨你。”
温婉靠在她肩头,闻到她身上的淡淡丁香味,笑道:“那还是算了吧,怕把您给气出好歹来。”
冯氏轻拍她的背,一下下,如母亲哄睡婴儿。屋里安静了小会儿,两双眼睛各自都格外水润。
“娘。”
“哎。”
霍青山从外头回来,进得里间便瞧见婆媳两个靠在一起。冯氏手里摊着一本杂记,慢悠悠地正念给温婉听。
温婉闭着眼,靠在母亲肩头,听得很是惬意。
“哟,回来啦。”冯氏见他终于回来,垂下来手中的书。
温婉睁开眼,不高兴:“我听故事听得正起劲,你回来做什么。”
霍青山站在珠帘旁,看着这婆媳俩,倏尔笑了,不似先前的勾唇轻笑,这一抹笑却是露了牙的。
“好一对儿亲母女,我这外人先告退。”
“哎——回来回来。我嘴都读干了,换你来。”
冯氏拍拍温婉的肩,笑眯眯道,“他说得没错,你是亲闺女,他啊,是捡来的!只是我这嘴皮子快磨脱了皮,今儿歇一歇,明儿我再来给你读。”
说罢起了身,把书拍到霍青山手里,叮嘱,“自己媳妇好生照顾着,可要盯紧她暖好脚。”
霍青山送冯氏出去,回来时温婉已经下了床,站在窗边透气。
他上来就将窗关上了。
“又不是一线风,这都不让吹。”温婉撅了嘴。
男人将她横抱起来,走到床沿坐下,将她搁在了自己腿上。
温婉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见他眸光黯淡,问:“你这是……有什么话想说?”
霍青山刚进来的时候分明是笑着的,可坐下后脸便沉了,似有什么心事。
他点点头,嗓音低缓:“我过几日要上京去。”
“那我怎么办?”她问。
男人注视着她,眼中明明有些不舍,却又一贯地隐藏起来,非叫人要仔细看才看得出来。
“你已好了许多,将养着就是……我看你和母亲处得不错……”
“不,我要跟你一起走!”温婉抢了话,摇了摇他的脖子,“你不许把我丢下。”
他为难:“要入冬了,上京更是天寒地冻,你身子不好,恐是熬不住。”
“注意保暖就没事的,我最近已经好多了。”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冲他挑眉,“还是说,你当我是个累赘?”
她这就是闹性子了。这话如何回答都是扯皮,他选择不回答,只问道:“你走了,盈盈怎么办?”
“盈盈大了,她的生活里不该只有我……我舍不得你,你就舍得我么?”
霍青山欲言又止。他又何尝不惆怅,妻子正病着,他偏这时候要走。
于情,怕思念如絮。
于理,怕镜破钗分。
不过婉娘的身子确好些了,前阵子泛白的唇终于有了血色,又似红艳的樱桃,能掐住美味的汁水。
他这般掂量着,想要答应,却又犹豫再三,索性什么都不说,只低下头去含她的唇。
“我想顺道回去看看。”唇瓣将要相贴,却闻她突然又说了话,“回温氏镖局,看看我的小时候。”
突然泛起的情愫,被这样的一句话击碎了去。霍青山望着她的眼睛,从那双美眸里看到了悲伤与期待。
“你想家了?”
“嗯,”温婉搂住男人,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我想我娘,想我爹,想我的弟弟妹妹……丫丫那时候才刚出生,都还没长牙。”
霍青山将她包入臂弯,感觉到了她的一丝颤抖。
“我还想我的乳娘,想我养的小三花,想我在墙上画的画……”
很快的,他的肩头潮湿一片。那些泪水仿佛要浸透他的皮肤,渗进他的心里去。
他几乎脱口而出:“好,我带你回去。”
温婉本没有打算哭。
她只是想要告诉霍青山,她希望能回故土祭拜亲人。可是,或许一个温暖的怀抱,有瓦解坚强的力量,她说着说着便流了泪。
霍青山不会安慰人,只晓得把她抱得更紧,于是她便更无顾忌地释放起委屈,有了更多的泪。
其实温婉杀灭顾氏一族后,便想回故地告慰亲人的,无奈却发现怀孕,柳浪山庄恰又是多事之秋,故而未能成行。
总要先活下去,不是么。
之后,她夺取庄主之位,生养盈盈,一步步如履薄冰,若没有洛明霜的帮衬,真不知能否挺过来。
再后来温婉大权紧握在手,虽有时间回去,可不是她身体不大好,就是盈盈不大好。回家的念头起了又落,十七年间,她竟再未回得故土。
每年的那一日,她都只能沐浴焚香,朝着故乡的方向,叩首长跪。
报完仇后的那一跪,她匐在地上很久很久,终于哭出声,湿了蒲团好大一片。那时候,她多希望有谁能摸摸她的头,对她说“婉婉乖,不哭”。
再也不会有了。
只有她摸着盈盈的头,说“盈盈乖,不哭”。
也许再过几年,盈盈也不会有娘这样安慰了。
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她自己的选择,面对死亡,温婉可以坦然接受,她只是想着,若不能回去麟州澄县老家看一看,那真是一生的遗憾。
霍青山终究点了头。
冯氏得知这个决定,张口便将两人痛骂一顿,待知是要顺道去温氏故居祭拜,便就什么都没说了,只亲自过问了随行物件,额外添了许多保暖之物。
这次上京去,是为给霍青山的小姑姑送药,之后也可在京中小住些时日,赶上回东郡过年就成。
盈盈哭着闹着要跟去,温婉劝了许久,把这一路说得跟西行取经似的难,她才知难而退,只是又分外担心娘亲,娘亲要是被妖怪抓走了可怎么办。
霍停云把胸口一拍:“放心,有你三叔在,妖怪根本不敢来!”
霍停云是要一起去的。他爹让他上京见见世面,可把他给高兴坏了。
两天后,出发。
霍停云穿了一身崭新的侠客短打,拎着一把嵌了玛瑙的鲨皮剑,豪气万丈地站在大门口的石狮子上:“我霍大侠,终于要重出江湖了!”
温婉戴着遮风的帷帽,挽着霍青山跨出门槛,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到底几岁?”
霍青山面无表情:“云字辈的嘛,跟盈盈差不多。”
温婉:“……”
另一边,霍砚清笑着招呼:“别管他,大嫂快上车,起风了。”边说着,将车帘子撩开。
霍砚清也跟着去。
罗氏听说霍青山要上京去,便打算让她儿子也跟去见世面,别肚子里揣点儿墨水就当自个儿算个文人,有本事在京里谋个一官半职。
这会儿罗氏与冯氏站在门口送行。
当娘的见不得儿女远行,说着说着就要落泪,可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啊,看这一个个高兴的。
目送车队远去,两人皆是长长一声叹,转身回去。
“走,打牌去。”
“钱都被你赢没了,还打!”
“那把三弟妹叫上,咱俩一起薅她。”
温婉终于上路了,一路倒也不算颠簸。车上铺着厚厚的垫子,或坐或躺都十分舒服。冯氏还给她备了三个汤婆子,换着用,绝对冷不着她。
其实这才九月末,还未入冬,压根儿没有那么冷。她的身体已经好多了,比旁人多穿一层也就足够。
待到她返程,便应调理得更好些了,即便是天寒地冻也能熬得住。
至于汤药,汀兰十分上心。每日出发前都把药熬好,灌进温壶里,刚好够喝一天。
今日上路第一天,喝下今日的第二碗药,温婉开始犯困。马车慢慢摇晃,她摩挲着手里的小银锁,靠在霍青山肩膀上昏昏欲睡。
“才出发就想盈盈了?”
“嗯。不知她如今在做什么。”
“她爷爷让匠人烧制了一套过家家的陶土玩具,拇指一般大,精致小巧,她这会儿估计正忙着跟小姐妹玩。”
温婉嘴角微扬,捏紧了小银锁:“愿我的盈盈一辈子都这么幸福。”
“会的。”
她靠在男人的肩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什么都没有梦,竟是安稳无比。
醒来时马车正停在茶摊前头,随行众人在此补给休息。许是说笑的声音有些大,将她吵醒了。
“什么时辰了?”温婉坐起来,因睡得很好,睁眼便清醒了,只是脖子微微酸痛,不甚舒服。
也不知他的肩膀酸痛不酸痛。
霍青山撩开车窗帘。
外头一轮红日正徐徐西沉,红霞漫天,着了火似的。她被金红的光晃得眯了眯眼,不觉笑起来:“最后的灿烂,好美的太阳。”
只可惜霍停云拿着剑和护卫们在旁边瞎比划,略微煞风景。
想要输给三公子的三脚猫功夫,真是为难那些护卫了,一个个摔得很假。
也就只有霍停云看不出来,傻呵呵乐着。
在车上窝了一日,筋骨已不通泰,下车的时候,便是扶着霍青山她都差点摔了。
汀兰为她披上披风:“少夫人可要吃点儿东西?”
温婉摇头,不饿。她看看周围,用下巴指指前头的缓坡:“我先去走走,若再不动弹,这腿怕是要浮肿了。”
汀兰留下整理软垫,霍青山陪她去散步。
前头缓坡上生着几棵松树,黄褐的松针落地,软软铺了一层,脚踩上去沙沙地响。坡的尽头是个矮崖,下头浅浅溪水粼粼流过,水声悦耳如玉。
落日的金光照下来,将这一片小山河照得好看。
外头的空气真好闻啊。只是坡好难爬,累死人了!全靠霍青山拉着她,一路将拉她上去。
“呼……”半晌,她还在喘气,“我看……我也跟这太阳一样,要落山了。”
废了废了,她温大庄主日薄西山了。
霍青山本是一脸放松,闻言便沉了脸:“你说的什么胡话。”
温婉旋即赔笑:“逗你玩的……我、我跟这夕阳一样,红艳美丽着呢,今日落了山明儿还要爬上来……这么说可以了吧。”
霍青山:“你还是不要说了,先把气喘匀了吧。”
他气恼起来,那一脸憋堵真是好笑。
温婉想象起他翻白眼的样子,噗嗤笑出来,喘得更厉害了。
“别笑了。”他脸板得更僵。
“还、还不许人笑,你可真霸道。”
霍青山:“……”
终于,温婉笑够了。夫妻二人并肩站在坡顶,微风徐来,撩动衣裙左飞右撞,小松林里的一点闲适叫人心头舒畅。
时间流逝,茶摊前众人已休整得差不多,霍停云也收了剑,留给他们看风景的时间似乎也到头了。
红日即将沉下山头,温婉忽然低唤了一声:“夫君。”
“嗯?”霍青山抄手望着远方。
“这夕阳余晖真好看。”
“嗯。”
“可也没有你好看。”
“嗯。嗯?”
他回头,见温婉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眼中满满当当都塞的是喜欢。
温婉喜欢太阳照在他脸上的样子,那光芒能将他的脸镀上一层旧梦味道。
她抬起手,掌心轻轻地贴上男人的脸颊。
“可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她问。
“没有。”
“你在我这里长得最好看……那可有人说过,你是个很好的人?”
“也没有。”
“你在我这里,也是最好的人。”
落日熔金,唇|瓣相依。
也不知为何便想吻他,或许是因那一张脸,也或许因他是个好人。
天开始昏暗时,两人方携手下了缓坡,车队又重新上了路,天黑之后终于入了城,找了家客栈住下。
一|夜无话。
这般走了三日,第四日便路过了麟州。
温婉老家在麟州澄县,拐去小道下县镇还要走上一日,因是赶着上京送药,也就决定返程的时候再去祭拜。
路上又连走了两日,一路山越荒,河越少。北边果然要冷一些,寒风渐渐刮起来,时有小雪渣滓吹落下来。
温婉穿上了厚衣裳,抱着汤婆子,觉得倒也还好。
这日午后,众人在路边茶面铺子歇下,吃面的吃面,喝茶的喝茶。
“一个茶碗圆又圆。”
“两根筷子细又尖。”
“眼皮打架千斤重。”
“无聊无聊太无聊!”
“哈哈哈哈……不愧是诗圣啊!”
“诗仙过奖啦过奖啦。”
小二小三又在丢人现眼。温婉本慢条斯理吃着素面,差点一口面从鼻子里喷出来。
“一个六岁,一个七岁,不能更大了吧。”
霍青山呵笑一声:“你可高看他们了,顶多四岁。”
“盈盈五岁,可做不出来诗。”温婉笑,想起来问,“还没找到合适的西席么,可不能让她被这俩叔叔带偏了。”
霍停云侧目,不满地丢开筷子:“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半点不见刀光剑影,明明就很无聊嘛。”
温婉:“你很想要打打杀杀?”
霍停云:“不然带这么多护卫干嘛,看着好看的?”
温婉失笑,摇摇头没说话。
那就祝他早日经历吧。等什么时候连做梦都在跟人厮杀,他就知道平淡可贵了。
霍青山垮了脸:“怎么跟你大嫂说话的。筷子捡起来,吃了赶紧上路。”
霍停云不高不兴地捡了筷子,夹起面条正要往嘴里送,不知是谁突然大喝一声:“什么人!”
也就一瞬间的时而,马匹惊躁嘶鸣起来。
刀光剑影这不就来了!
十来个护卫应声而起,齐刷刷捞起宝剑,一半留守,一半追了出去。
温婉余光瞥见马车旁跑开一道人影,泥鳅似的溜得极快,眨眼之间便钻进了树林里。
那人抱着一个木匣子,隐约是她的首饰匣。呀!这贼下手真够准的,那里头可都是贵重之物。
眼看着贼人便要逃走,书剑拔刀掷出,刀刃稳稳扎在盗贼前方,将盗贼去路即刻斩断。那贼慌不择路,侧身差点儿撞了树,也就是耽搁了这片刻,他便被护卫团团围住。
“好大的胆子!”书剑提着刀鞘追上去,正要拿下盗贼,哪料对方纵身一跃,竟轻松上了树去。
温婉眼珠子一瞪。
嚯!这轻功倒是了得,是贼,却又不是寻常盗贼。
书剑与几个护卫也跟着跳上树,在林间攀跃起来,奈何几人都人高马大的,却不比那贼人轻快,只堵得住他去路,却如何都抓不住他人。
霍停云看得手痒:“看我的!”笨猴子似的也蹿了上去。
几个人东围西堵,半晌没将贼人拿下,反被那盗贼耗没了力气。
霍停云支撑不住落下地来,气得脸歪:“贼子!休走!”
“哈哈哈哈哈……”那盗贼狂笑着,抱着匣子朝缺口溜去。
眼看着再也抓不住。
正此时,一道白影不知打哪里闪出,轻飘飘绕过几棵碍眼的树,直冲那人一脚踹去。
笑声戛然而止,贼人落下地去,当场摔得不省人事。
疾风吹过,枯叶飘飘,白衣女子缓缓落地,带着一脸不屑。
温婉眼珠子一震。
洛明霜?!
无聊的旅途,意外遇到洛明霜,终于是有趣了。
这么久不见,温婉有些想她了呢。当初只道是再不能见,还惆怅了好一阵呢。
明霜还是一如既往的潇洒飘逸,一袭白衣,瘦瘦高高的,飞起来便如惊鸿游龙,轻盈无比。
好一个英姿女侠,令她不禁想起自己也来去自如,飞檐走壁的日子。
只可惜众目睽睽下,故友相见却说不得话。温婉坐在长凳上没动,洛明霜也只是遥遥瞄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众人还未来得及说句感谢的话,她已潇洒走出丈外。
“女侠留步!”
书剑这一喊,她走得更快了。
“站住!”
霍停云飞快跑上前去,张开手臂拦住洛明霜的去路。他瞪着两只眼睛,惊讶地盯着对面的女侠,“你……你这身手……”
温婉眉心一跳,倏尔想起洛明霜说过的一段轶事——她与霍青山成亲当晚,洛明霜在后厨偷鸡腿吃,未料被霍停云发现,硬追她追出二里地。
那天,明霜穿的也是白衣。
这是,被发现了?
洛明霜这厢暗抽口气,正要走为上策,却闻“扑通”一声,霍停云双膝跪地:“好生厉害!师父!徒儿给您磕头了!”
山林寂静。
只闻几声鸦鸣。
霍青山收回视线,默默揉起眉心,大约忽然想断绝兄弟关系了吧。
洛明霜愣愣站在原地,盯着霍停云,脸上写满了“有病”二字。
霍停云确实病得不轻,病在对武学的痴迷。
他有很多师父,可每一个师父都是这样拜来的,没有一个正儿八经敬过茶,拜过祖师爷。
因为,霍文新并不准他涉足江湖。
他若能研读兵书,苦练骑射,立志从军报国,没准儿霍文新早为他延请名师了。但他爱武只是为闯荡江湖,为了刀光剑影,为了许多不切实际的东西。
霍文新为此没少训斥他。平素他带所谓的师父回府小住,也都不敢弄出大动静。
温婉挑眉暗笑。
这便宜师父,终于也轮到洛明霜来做了。
但显然,霍停云拜师可以儿戏,明霜收徒却不能儿戏,她猛抽嘴角,满面冷漠:“让开。”
霍停云哪里肯依,跪在地上咚咚又磕了两个头:“求师父收下徒儿,徒儿勤学好问,最大的优点就是孝顺师父。”
说着便从荷包里掏了一锭黄金双手奉上,“这是徒儿孝敬师父的,求师父传授徒儿上乘轻功!”
霍青山用力地揉眉心。
霍砚清坐在一旁看热闹,嘿嘿笑着凑近来道:“大嫂可知,三弟在外的诨号为何?”
还有诨号?她混江湖许多年,刺探行道上也算北斗之尊了,都没这个东西。
温婉好奇问:“是什么?”
霍砚清:“多情鸳鸯剑!”
“有何说法?”
“‘冤大头’的‘冤’,‘惹祸招殃’的‘殃’,‘纯属犯贱’的‘贱’。冤、殃、贱!”
温婉忍俊不禁:“那又何谓‘多情’?”
霍砚清:“自作多情!”
温婉:“噗嗤……”甚是贴合,不错不错。
不过霍停云这回不算自作多情,那黄金正*中洛财迷的弱点,算是两相情愿了。
洛明霜盯着那黄金,显而易见地挣扎了。她又仔细地瞅了瞅霍停云的脸,更觉得老天这是在故意为难她。
罪过罪过,她这爱美之心实在不允许她说出拒绝的话。
一个大男人,干嘛长这么好看呢。
照理来说,她应该毫不犹豫地收下黄金,顺便收下这个养眼徒儿,偏这里头牵扯到了温婉,她却不能轻举妄动。
想收金子的手硬生生控制住了。
她犹豫着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的模样更是显得高深莫测。
“洛女侠!”
正万分纠结,忽闻温婉喊了她一声,她应声回头。众人一时惊诧,纷纷扭头看向温婉。
霍青山跟着起身,亦有几分诧异:“夫人认识?”
温婉含笑,提裙朝那边走过去:“这位是洛女侠。素来行侠仗义,也曾救我于危难,说起来对我有救命之恩呢。”
洛明霜看着她走过来,装模作样地摆出一脸茫然:“呃……你是?”
“我姓‘温’,洛女侠不记得了么。”
“哦——我记起来了!好巧好巧,竟在这儿遇上你。你这副打扮,我一时都没认出来。”
两人随口演了一段,竟是无人怀疑。
霍停云兴奋坏了,上来一把抱住洛明霜的大腿:“原来师父救过我大嫂!这是天定的缘分,合该你我师徒相遇啊!”
围观在一旁的护卫,默默捂住嘴。这一路护卫不觉辛苦,忍笑却是耗费了十年功力。
“女侠不必理会他。”霍青山走上前。
洛明霜微笑着。不,她很想理,那可是黄金!黄金!
霍青山在外一贯威肃,言语甚少,眼下却极是客气:“既是内子救命恩人,请受霍某一拜。”
躬身行礼,又道,“女侠今日出手抓贼,于我夫妻又是一恩——请往这边坐。粗茶一壶聊表谢意,还望莫要嫌弃。”
洛明霜面无表情:“……”走不动啊,黄金抱住了她的腿。当下不着痕迹地瞄了眼温婉——怎么办,你倒是说句话啊!
温婉此刻却是有些分神,并未瞧见洛明霜的眼神。
她方才不过胡诌,霍青山却肯视她的恩人为恩人,特特将身段放低,这便叫她心头生出一股道不明的异样来。
也许,便是罪孽感吧。
不过她很快回神,又将几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莞尔一笑:“我知洛女侠视金钱如粪土,可咱们既然如此有缘,您不若就收了这个徒弟。也许,我们还有数不尽的缘呢。”
霍停云趁机又大喊一声:“师父!”诚挚的眼神,叫人实在不忍拒绝。
洛明霜装模作样思索了片刻,一脸勉强地点了头:“那行吧,看在缘分上。”
不等霍停云高兴,又道,“不过,我只当你半个师父,你也别给我磕头。我独来独往惯了,不想有个包袱。”
“谨遵师命!”霍停云松了手,立马又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洛明霜:“……”敢情她刚才白说了。
“师父,这是徒儿孝敬您的茶水钱,请务必收下!”
霍停云硬把那锭黄金塞进她手里,见她没给推回来,心里终于踏实,便跪在那儿傻乐,乐得忘了起身。
洛明霜捏着那金子,垂眼欣赏起来。嗯,不错!沉甸甸,黄澄澄,成色极佳,不愧是霍家出来的好东西。
几人移步茶摊坐下。霍青山吩咐下去,为洛明霜摆下了自带的糕点果子,又烧了壶香茶与她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