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支书缓过气来,“我知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温和的脸上泛红,“今天上午的课我记了笔记,麻烦你帮我带给她,行不行?”
“行,给我。”
团支书还没来得及高兴,意识到回答他的人不是叶曼妮,而是她身旁这个高大冷峻的陌生男人时,愣了愣,一脸错愕,“啊?”
团支书并不是现在才注意到贺岩的存在。
他往女生宿舍楼这边奔来,隔着老远的距离就看到叶曼妮跟个男人在说话时,迟疑了一瞬,不知道该不该喊她,最后还是对闻雪的关心占据上风,咬咬牙跑过来。
他无意去打探询问别人的隐私,因此只用眼神和这个男人打过招呼后便收回视线。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茫然地看看贺岩,又看看叶曼妮,惊讶又语无伦次地问道:“他是……他跟闻雪?”
叶曼妮也很为难。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贺岩,以及闻雪和他的关系。太复杂了,太微妙了,昨天晚上她们三个回宿舍后,都陷入了沉默中,还是陈冰雯低声感慨一句“贺恒他哥……人挺好啊”打破了怪异的氛围。
接着陈冰雯又没心没肺地笑:“我爸妈知道我咳嗽,也不会大半夜赶过来送我医院,服了。”
昨晚如果是还没去世的贺恒赶来,亦或是闻雪的亲人闺蜜,都很合理。
可偏偏是贺恒的亲哥。
她们三个在熄灯后的宿舍面面相觑,脑子里都闪过一个念头,一个猜测,但都默契地噤声,连提都不敢提,就好像她们面前摆了一个盒子,谁也不想当第一个打开的那个人。
此时此刻,团支书问的这个问题,让叶曼妮不知所措。
她应该说,这是贺恒的哥哥吗?
潜意识告诉她,不可以。
如果……
如果有一天……
她在心里拼命地摇头,没有如果,没有如果。总之,为了闻雪好,她不能说。
况且团支书是谁,他只是同学而已,她没有义务要为他介绍,思及此,她心里升起恼怒,正要不耐烦地说“关你什么事”时,一道略显低沉的男声抢在她开口之前响起——
“她家里人。”
贺岩言简意赅地说,“笔记给我,谢了。”
团支书还在消化“她家里人”这四个字,直愣愣地把本子递给他,语气不由自主地礼貌了许多:“不、不客气。”
贺岩随手接过,看向叶曼妮,“她还在医院等我,我先走了。”
他顿了顿,补充,“别担心,她没事,过几天就回。”
叶曼妮神情也恍惚了几秒,回过神来:“嗯嗯。”
贺岩不作停留,轻松地提着大包小包转身就走,走之前朝团支书看了眼,两道视线交汇,他平静颔首,算是说了再见。
直到他宽阔挺拔的身影彻底汇入人群消失不见,团支书如梦初醒,一拍额头,语气颓丧,“是闻雪家里人啊?哎!!”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表现得更得体,更大方些。
“叶曼妮,他是闻雪的哥哥吧?亲哥?表哥?堂哥?”人一走,他也不结巴了。
叶曼妮瞪他:“我不知道!”
说完她懒得理他,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进了宿舍。
贺岩拉开上车,坐上驾驶座,以不算轻的力道关了门。
后座堆着闻雪的行李,给人一种她不是在住院,而是搬家的错觉。他收回注视后视镜的视线,不经意地定在副驾上几乎和座椅颜色融为一体的软皮记事本上。
他扫一眼就知道这本子是崭新的。
喜欢闻雪的人很多,但这短短的时间里,光是凑到他眼皮子底下的都有两个。
出于一种很微妙的情绪,他伸手拿起本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呆头呆脑的小子绝对见缝插针在纸上问候她,年纪轻轻的男生,总爱使这套把戏。
在翻开封面的下一秒,字还没看清,他猛地合上,这是在干什么?
以前也有很多女生喜欢贺恒,这小子书包里可没少被人塞情书,那个时候他都当没看到,压根就没想过也没兴趣要拆开一封看看里面都写了什么,现在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重新将这本记事本扔回副驾,拧着眉心发动引擎,一踩油门驶出停车位,汇入车流。
当他大包小包回到病房时,闻雪坐在床边拆分果篮,水果散发出的甜香暂时压住了药水味,她闻声回头,笑得眼睛弯弯,“回来啦,有芒果,你要不要吃?”
“你学生
家长来过?”
她在西城的朋友圈贺岩一清二楚,知道她生病住院的人少之又少,都是些还在上课的学生。他离开不过一个小时,能在这个时间段来医院,并且送果篮的也只有她常念叨的什么方姨了。
“嗯!”
闻雪的确不自在过,但送走方丽容母子后回到病房,她饶有兴致地开始研究这个果篮。
心里终究还是开心的,被人记挂,被人关心的滋味很温暖。
“她跟她儿子一起来的,不过他们忙,没待几分钟就走了,你又不在,我不知道怎么招待他们,只给了两瓶水,现在想想是不是不太好?”
她又问:“对了,像这样的果篮要多少钱你知道吗?”
“不用还礼。”
每间病房都有衣柜,贺岩将她的换洗衣服放进去锁好后,转身来到床尾,顺手递给她记事本,“他们不是来探病,是为家里孩子把流感病毒传染给你这件事道歉。”
闻雪抿了抿唇,眼含无奈笑意,再次耐心纠正道:“不一定是她传染给我。”
他话里话外,好似把方家人当成罪魁祸首。
还记得昨天晚上医生照惯例问她最近都去过哪,跟什么人接触过,她如实回答,站在她身侧的贺岩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仔细想想也很庆幸,还好方丽容母子过来的时候他不在病房,否则场面可能会很尴尬。
她接过记事本,“这是什么?”
“不知道。”
贺岩轻描淡写地回,“你们班一个同学给的。”
闻雪困惑地看他一眼,翻翻本子,发现这是课堂笔记后,神色逐渐认真,病房光线透亮,但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令她不由自主地仰起脸,对上他微垂的眼眸。
她顺着他的视线低下脑袋,落在记事本上,恍然大悟,“是同学帮我整理的笔记。”
“人挺好。”
“确实,”她点头,“不过也有可能是班长或者辅导员交待的吧,他是团支书来着。”
贺岩无声一笑,面色从容,“人挺好。”
一句话连着说两次是什么意思?
闻雪一开始不懂,垂头继续翻阅笔记,倏地目光顿住,抬起头来看向他,他正俯身沉默地收拾果篮,她莫名有些慌乱。
这种慌乱来得很突然。
陌生,又没那么陌生。在她跟贺恒确定关系之前,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感受,那是一节体育课,老师组织同学打排球比赛,她不会,也不感兴趣,加上天气炎热,人也昏昏沉沉的,干脆偷偷回了教室。
到了教室没多久,物理课代表也回了,拿了张数学提升卷坐她旁边,说要请教她最后一道大题。
她心无旁骛地在草稿纸上推演步骤,压根就没发现教室里又进来个人。
还是走廊外的同学出声喊“贺恒,体育老师找你”,惊得她瞬间回头,和隔着几张课桌的贺恒猝不及防地对视。
他支着下颌,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看了多久。
然后他淡淡地笑了笑,随手拿起挂在椅背上的校服起身离开教室。
很奇怪,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但莫名其妙心跳就慢了半拍,有些慌,有些乱。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将记事本合上放在一边,轻声解释,“我跟他不太熟,只是同学。”
贺岩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目光不自觉带了些压迫感,复述她前面说的话,“我想的那样?”
他停顿,“哪样?”
闻雪清凌凌地望着他,“我觉得你误会了。”
她一点都不想被人误会,特别是被他误会,这种感觉很糟糕,“你好像在误会我跟他未来会有除了同学以外的关系。”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段日子相处以来,她对他日渐了解,他不喜欢说废话,一句没有意义的话同时说两遍更蹊跷。
贺岩心里掠过一丝古怪的情绪,来不及深思,他沉声道:“我没误会。”
“那你为什么要说他人好。”
“我……”
他简直哑口无言,“不然我说什么?”
实话实说,说那小子没安好心?
闻雪抿了抿唇,或许人在生病的时候的确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愤怒的,难受的,伤心的,脆弱的,平常都可以很好消化,但现在不能,甚至还会被无限放大。
极偶尔的时候她会想一个问题,那天晚上贺岩来学校找她,会不会是路过西大,思念贺恒的时候想起了她,于是一时兴起找她吃顿饭问问近况。
难道不是一时兴起吗?
毕竟在那之前,他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不,他连她的号码都没有。
她忍不住猜测他那天本来只是单纯想请她吃顿饭,是什么令他改变主意,提出要以兄长的身份帮助她照顾她呢?
是她的瘦骨嶙峋,是她的摇摇欲坠,是她对贺恒的放不下。
如果那天她气色很好,开始了新的生活,也许吃完那顿火锅后,他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那么,有一天当她拥有了另一段感情,这个“如果”是不是就会发生?
她很不安,不安到连苗头还没有,她便排斥到想马上告诉他,“……你别误会。”
也是这四个字,令贺岩怔了怔,彼此之间长达近十秒的对视后,她垂下头,无意识地轻抚手背上的针孔痕迹,轻轻按一下,都有细微的疼痛感传来。
贺岩陡然屏息,心中有复杂的情绪涌动,眼睛却近乎专注地盯着她的发顶。
他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比如,我真没误会。
但他不想再在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上打转,只能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刚问我什么?”
话题跳跃太快,闻雪措手不及,再次仰头望向他,“什么?”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贺岩心情忽然愉悦,愿意给她一点提示,转了转目光,停在果篮上。
闻雪也看了过去,短暂几秒的愣怔后,扑哧笑出声来,“有芒果,你要不要吃?”
“吃。”
下午四点。
位于西城CBD地区的办公大厦电话声此起彼伏,林柏舟接过同事递来的咖啡,往后靠了靠,继续听他们有气无力地讨论工作方案——
“今年真的是流年不利,我都想让老大带我们去拜拜神,洗洗晦气,喏,好不容易跟万博的项目负责人沟通好,结果这臭不要脸的被原配老婆爆出轨,现在网络上都是这些烂事。”
“我刚问了,高总暂时停职,还不知道是谁顶他的位子。”
林柏舟喝了口咖啡,抬手捏捏眉心。
分神几分钟,没想到话题扯到他身上来了。
“哎,我听说你和万博的公子是校友?你们俩有没有私交?”
林柏舟平静地放下咖啡杯,摇头微笑道:“我们不熟。”
他正要把话题略过去时,放在电脑边的手机振动,也没看是谁的来电,干脆借故遁走,“我出去接个电话。”
走出会议室后,翻过手机瞥向屏幕,滑向接通键,还没来得及出于礼貌问候一声,那边传来语序错乱的求助话语,他稍稍偏头,挪开了手机,理清来龙去脉后,他沉默半晌:“我马上来医院。”
是他妈家里的张姨打来的电话。
她说,吃过午饭盯着微微输液后,实在犯困,便窝在小床上打盹,谁知睁眼醒来孩子就不见了。
手机没带,钱包也没拿。起初她以为微微在走廊透气,住院部上上下下她都跑遍了也没找到人,这才惊惶不已,给方丽容打电话没人接,六神无主下,想到微微还有个亲哥,于是拨出了号码。
林柏舟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了几秒,回了办公室拿起车钥匙走向电梯厅。
黑色轿车到达医院,他没听保安的指引,径直往新住院部方向缓慢驶去,视线穿过挡风玻璃,左右张望寻找停车位,忽地他目光一顿,看向前方慢吞吞好似在散步的两个人。
很奇怪,比起自己的亲妹妹,他竟然更早一步认出才见过一面的人的背影。
不算冷的天,她
穿着羽绒服,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闪着细碎的柔光。
方令微低着脑袋专心致志地看着闻雪手机里的照片,仍然难以置信:“你小时候……”
走在她身侧的闻雪失笑,“很胖对不对?”
她没想到内敛的方令微会偷偷来找她,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得知是方丽容跟张姨聊天时没有避讳,半大不小的孩子听说是自己将病毒传染给家教老师导致住院,嘴上没说,心里自责极了。
闻雪又道:“我以前很少生病,身体很好,是去年瘦了好多,抵抗力下降才会生病,跟你没有关系,别想太多。”
“真的吗?”方令微小声问。
“真的。”闻雪凑过去,点开另一个相册,“你看,这是我大一军训时的照片……”
方令微看看照片,又看看她,“真的瘦了好多,为什么呢?”
“减肥闹的。”
闻雪轻笑,“所以别学我,要好好吃饭,锻炼身体。”
“我还能再看看吗?”
“当然可以。”
黑色轿车的车速从慢到停,还是后方来车,见它迟迟不动,按了几下喇叭提醒,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起,令闻雪循声回头看过去,只见近十米外有辆车,挡风玻璃贴着车膜,再加上隔着距离,只依稀能看到大概轮廓,有个人坐在驾驶座。
不是她熟悉的吉普车,她便收回视线,带着看照片的方令微往新住院部走。
林柏舟将车靠边让出位置后,翻翻手机,拨出张姨号码,语调平稳:“微微应该马上就回病房。”
张姨直念阿弥陀佛,道:“小闻——微微的家教老师也给我发了消息,说微微在她那,还好还好!”
“哪个wen?”
张姨一愣,“啊?哦哦,你是说小闻?是听闻的闻。”
“嗯。”
闻雪将方令微送到病房后,急急忙忙回自己的病房,她运气很好,刚回房间不到两分钟,门口便传来她十分熟悉的脚步声,探头一看,果然是贺岩,他拎着两个保温桶进来。
她暗道,好险好险。
要是再晚一两分钟,她绝对会被他抓包。
他如果知道微微瞒着家里人过来看她,一定眉头紧皱,他一句话都不会说,但会用他那张冷硬的脸骂人。
毕竟他还没有见过微微就已经很讨厌她了……
“怎么鬼鬼祟祟的。”
贺岩将保温桶放在病床上支起来的小桌板上,扫她一眼,“洗头了?”
闻雪:“……”
她今年二十,还是第一次有人把鬼鬼祟祟这个词用在她身上。
她中午输液时,轻轻地、不经意地问了给她扎针的护士可不可以洗头发,琢磨着如果护士说可以,那她就洗头,如果护士说不可以,她也不会作死。
护士让她忍忍。
她立马乖乖点头。
但贺岩离开医院前再三叮嘱她,好像笃定她会偷偷洗头似的。
“我没有!”她为自己辩解,“不信你检查。”
贺岩不置可否,懒得拆穿她。
她似乎不知道,每次她做了什么虚心事,眼神乱飞佯装镇定,就是不敢跟他对视。
以为自己蒙混过关的闻雪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太不容易了。
贺岩带回来的保温桶里装着香喷喷的营养饭菜,比医院食堂的饭盒味道好多了,顶着他的注视,闻雪吃了饭,又喝了一小碗汤,他蹙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
大多数病号都有陪床,但医院床位紧缺,陪护们买来折叠床放在床边,比病床还要窄小,洗漱之后,闻雪坐在床上,用眼睛测量折叠床的长度后,看向随意散漫站在一边回消息的贺岩。
他很高大,这张折叠床别说是躺着睡觉,他搭着长腿坐着都显得局促。
“要不……”她迟疑着开口。
“不。”他打断,“你老实躺着。”
闻雪只好躺下盖好被子,想了想,她将枕头抽出来放在折叠床上。
不换床可以,但枕头他不可以再拒绝。
贺岩收起手机,走过来时看到小床上的枕头,没说什么,算是默许。
晚上八点过后,医院病房逐渐安静下来,这间三人间的病房,中午时分有个人出院,不到两个小时,马上有人住了进来,随着大家陆陆续续洗完休息,房间的灯也关了。
事实上,闻雪并不习惯在陌生的环境中很快入睡。
她闭上眼睛,往边上挪,尽量不发出布料摩擦的声音,再悄悄地垂下眼,接着从门缝里钻进来的走廊灯光,观察窝在折叠床上的贺岩,他的确很局促,曲起一条腿躺着,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呼吸平稳。
这么快睡着了?
看来他确实很累。
生病是一件很难受的事,她其实提不起胃口,味觉变得迟钝,吃什么都没滋没味。
但她又很希望自己能够尽快痊愈,至少不要再耽误他的时间。
从昨晚到今天,他手机消息电话不断,她知道他有多忙,也不是没有提过让他回去,她一个人在医院也可以,可他不听,直接用一句“你别瞎操心”给怼了回来。
她只好悻悻闭嘴。
快点好起来吧,她为自己打气。
“还不睡,看什么?”
她怔了怔,意识到是他在说话时,惊道:“你怎么知道?”
贺岩没有放下手臂,声音低低沉沉,“快睡。”
“喔。”她缩回脑袋,重新躺好,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安静的病房冲进一些声音,没等她辨别声源,声音越来越大,是新住进的那个人在打呼噜,鼾声有向雷声发展的趋势,不容小觑。
闻雪愣了愣,痛苦地在心里轻叹一声,预感今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耳畔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猛地睁开眼睛,头顶一道身影罩下,眼看着他起来似是要做些什么,浑身都散发着不耐的气息,她着急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道:“你干嘛,你去哪!”
贺岩紧绷着的身躯顿住,在昏暗中,他与她对视,她一双清澈眼睛里满是惊恐,“……”
他能干嘛?
他能去哪?
目光从她的眼眸转到他那被挟制的手臂上,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抓住他,看不出来她力气还不小,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他顿时明了,白天那会儿她还说让他回去,到了晚上又害怕他离开。
他心下一软,安慰道:“太吵了——”
她就知道……
闻雪急了:“你不要这样……”
这是医院,那是病人,不能因为人家制造打鼾噪音而去跟他理论吧?
“吵得受不了,我去问问——”
“贺岩!”她更用力地抓紧了他,语气严肃。
贺岩停顿几秒,察觉到她不是害怕他离开,而是担心他找人算账,他气笑了,虽然他总说自己低素质,但她还真当真了?
他语气平平:“我去问问护士有没有耳塞。”
隔壁床的阿姨苦不堪言,隐约听到他们的交谈声来了精神,“有的话,帮我们也拿两副行不行?”
“行。”贺岩转头,定定地看着闻雪。
闻雪果断松手,不敢看他。
贺岩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就走出病房。
他回来的时候空着手,显然只有酒店会提供耳塞,医院没有。
隔壁阿姨和她女儿失望不已,倒头拉上被子就睡。
贺岩没带回耳塞,只能抽出几张纸巾揉成小团给她,“试试。”
闻雪接过,正要塞上,又听到他说:“以后就这样叫我。”
“什么?”
贺岩再次躺下,慢悠悠地道:“比喂好。”
她应该也喊得很顺嘴。不喊哥这件事他跟吴越江聊过几句,吴越江说,因为他的名字是两个字,很为难人,喊贺岩哥,古里古怪,喊岩哥,那不随大流了么?她又不是他手底下那些员工。
怪只怪他的名字不是三个字。
不喊哥就不喊吧,无所谓,也不是什么大事。
“真的可以吗?”黑暗中,她不确定地小声问。
他不甚在意地嗯了声。
得到肯定回答,闻雪仿佛听不到吵人的鼾声了,眼里泛开笑意,侧身躺着,脸枕在手背上,试探着以气息音喊:“贺岩。”
贺岩很无语,无语的时候会笑,“快睡。”
“好的。”她忍笑,“贺岩。”
贺岩开车回到筒子楼时,外面阴雨绵绵。
通常不是倾盆大雨,他都懒得撑伞,停好车熄火抽钥匙时,视线掠过送风口的香薰挂件,他无奈地笑了下,晚上的饭局上,打了好几年交道的合作商刘总突然话锋一转,揶揄他,“过两年是不是就能喝你的喜酒了?”
他不解,喜酒?这都什么跟什么。
刘总的笑容耐人寻味,“都喷香水了还装傻呢,我年轻时候也这样。”
如果贺岩是对生活质量有要求的男人,那他喷男士香水不稀奇,可认识几年下来,他贺岩是那种斯文人吗?
他连常用的打火机都是烧烤店送的,一辆灰扑扑的破吉普更是开几年也不换。
一个从不喷香水的男人,身上突然有了香味,要么是女友送的,要么是有心仪的对象,开始孔雀开屏捯饬自己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总归他是有情况了。
贺岩一头雾水,很快反应过来,哑然失笑:“没喷香水,沾了车上的香薰挂件的味道,刘总,别误会,没有的事。”
刘总抚掌,更诧异了,“行啊,车上还挂香薰了呢?”
简直越描越黑。
到后来,贺岩头疼不已,也不想解释了,纯属浪费口水。
不过想起这一出,他还是觉得莫名其妙,解开安全带下车,细雨如丝扑面而来,他随意抹了把脸,锁好车疾步走进楼道,上了二楼,通廊安静,还没走到尽头,便听到敞开房门的隔壁房间里传来吴越江的声音,“这事你也别有太大的压力,放平常心对待,日子还长着呢,搞砸了也没关系……”
他顿感纳闷,这是在跟谁聊天。
下一秒。
“要不这样吧,妹妹,到时候见面了咱们再细聊,先不跟他说。”
贺岩猛地停下脚步,伫立在一边,静静地听着,等吴越江温柔地说“再见,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之后,他不再克制,抬起手砰砰砰地敲了几下窗户,吓得刚挂电话的吴越江一个哆嗦,差点没拿稳手机。
气冲冲地从屋子里走出来,贺岩臂弯上还挂着衣服,吴越江顿了顿,“这么早就回了?”
刘总是出了名的爱喝酒。
但凡是刘总组局,他都是推出王炸——贺岩去应付。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没到晚上九点,居然就散了。
“没喝酒。”贺岩神色不明地盯着他,目光似刀寸寸刮过,“刘总暂时戒酒,要备孕。”
“哦哦。”
吴越江连连点头,眼神有些飘忽,不确定他都听到了哪些内容。
“和闻雪在打电话?”贺岩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聊什么?”
听他这语气,吴越江断定他应该没有听到最重要的那部分,悄然舒了口气,语气也变得随意起来,“能聊什么,当然是聊你,妹妹总担心你生病不肯说实话呗。”
贺岩神情微顿。
几天前闻雪出院了仍然忧心忡忡,住院的那几天里,他除了出去买饭就没怎么离开过病房,戴口罩嫌闷,喷酒精嫌麻烦,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会预防,实际上能敷衍就敷衍。
而那一层,除了她,不少人都是得了流感住院输液。
毫不夸张地说,贺岩一呼一吸,空气中都是病毒。
闻雪怀疑他已经被传染了,只是在潜伏期,出院后每天都要发好几条消息问他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咳嗽,发烧。
知道的是她在关心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咒他。
“啰嗦。”
贺岩轻咳一声,不自在地说道。
吴越江不想拆穿他,分明对于妹妹的关心很受用。
显然贺岩也不是那么好糊弄,他抬眸看了过来,“你们见面细聊什么,还先不跟我说?”
“……”
吴越江是什么人,当初一意孤行要跟贺岩合伙打拼,又不想家里的老母亲老父亲着急上火,便胡编乱造自己入职上市公司这一出,工位照片是向大学室友要的,工作牌是自己p的,逢年过节的公司节礼是他向室友斥巨资买的然后快递寄回去,以此证明自己真的在上班,足足隐瞒了一年,等利润完全稳定下来后,才敢如实坦白。
他面不改色地说着瞎话:“妹妹说你生活不健康,抽烟又喝酒,想说找个机会劝你去医院做个体检。”
贺岩瞥他,有些不快,“你生活就很健康?”
吴越江满不在乎地耸肩,“我是不健康,但谁叫妹妹更关心你。”
“瞎操心。”贺岩不耐烦,停顿几秒,“你也是,少和她说些有的没的。”
“行,我不说,你自己和她说。”
吴越江也担心露馅,说完这句话后,翻了个白眼将门关上,抬手拍拍胸口,挺好的一件事,怎么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闻雪结束跟吴越江的通话后,拿过摆在书桌上的可爱日历,她早早地就在某个日子上画了圈圈,用彩色的笔写上【25th】
一转眼就到了四月份,这个月对她而言不太好,因为清明节到了,她要回家给她的至亲们扫墓。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个雨,是否是活着的人心里的雨呢?
今年她还要给贺恒扫墓。
原本她应该很抗拒四月份的到来,但这个月还是贺岩的生日,那么,总有一天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