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开宇已经无法评价他的残暴程度,失语半天,最后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把老婆当兵练,真有你的。”
“走,嫂子,我们带你去吃排骨,多吃点肉就不晕了。”
“原来队长对自己老婆都这么狠,我突然平衡了。”周琪在一旁煽风点火。
“哈哈哈哈容队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怜香惜玉这个成语,嫂子脾气可真好,这都不发火。”
容承洲被嘲讽了也没生气,转头看着江茗雪面色苍白地靠在别人身上,破天荒蹙起眉头反思起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收着了,他带兵时都是直接上高空档的。刚才是看她底子不错才增加了难度,想让她有体验感,但好像不小心下手重了。
江茗雪脑袋发懵,已经听不清他们在叽咕什么了,机械地跟着去了食堂。
六大军种里,空军的伙食是最好的,尤其是待遇顶级的飞行员。一眼望过去,清蒸石斑鱼、白灼大虾、小炒黄牛肉等荤菜都只能算一般的菜品。
邢开宇手里拿着容承洲的卡,指着窗口里的菜问:“嫂子,吃不吃鲍鱼、螃蟹、烤羊排,这儿还有汉堡、牛排、意面,还有许医生,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容队请客,别客气。”
许妍眼中灿若星光:“真的吗?!鲍鱼牛排螃蟹都可以随便吃吗?”
老林年纪大了,平时做饭喜好清淡,因此许妍来到海宁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荤腥,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邢开宇扬扬下巴:“容队,许医生问你呢。”
容承洲点头:“可以。”
继而目光落在一旁沉默少语的江茗雪身上:“想吃什么,让邢开宇给你打。”
江茗雪走了一会儿路,现在缓和了许多:“你们先打吧,我没什么胃口,等下喝点粥就好了。”
容承洲扫了一眼她顶多八十多斤的瘦弱身板,不由蹙了下眉头,让他冷硬的面容看起来更加严肃了几分。
都瘦得只剩骨头了,还不好好吃饭。
但他没有强人所难的癖好,便随她去了。
六个人坐在一张空餐桌上边吃边聊,江茗雪则端着一碗加了糖的银耳枸杞粥慢慢喝。
还没吃两口,容承洲就被一名新兵喊走了,说是上面让他去接待一位从北部战区过来考察的大将。
江茗雪拿着勺子小口喝着,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们领导让他去接待大将,不怕把人吓跑吗?”
容承洲看上去可不像那种会笑脸相迎的人,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绷着脸,画成画像都能贴到门上辟邪了。
许妍头点的像拨浪鼓:“我也想问,我也想问。”
邢开宇嘿嘿一笑放下筷子,一脸骄傲:“嫂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容队那可是部队里的香饽饽。”
他掰着手指头,聊起容承洲的战绩如数家珍:“不到三十岁就拿了三个金头盔,是几十年来最年轻的特级飞行员,整个空军阵营就没人不知道他名号的。更何况队长是最根正苗红的军三代,爸爸是少将,爷爷是立过特等功的大将,那真是一家子将军。只要容队不犯错,超过他爷爷只是迟早的事。就凭他父辈积累的这层关系,容哥就算是全程臭着脸,我们首长指定还会点名让他去。”
更何况容承洲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平易近人,但待人接客时该有的礼数一项都不会少。
许妍听得入迷,满是钦佩:“哇,姐夫好厉害!”
江茗雪听得也很专注,但钦佩之余,她比许妍多一件事要做——
记笔记。
她一边控制表情不要表现得太惊讶,一边疯狂在脑子里输入容承洲的个人情况和家庭信息,说不定哪天就被考到了。
她们听得认真,邢开宇讲得就越起劲,再加上江茗雪刻意引导,没一会儿就把他所知道的信息全都抖了出来:
“其实容哥今年本来能拿第四个金头盔的,谁知道去年被记了一次大过,直接取消了参赛资格。”
“记大过?因为什么呢?”江茗雪问。
邢开宇诧异地问:“嫂子不知道吗?当然是因为……”
话说到一半,忽然被周琪用胳膊肘怼了一下,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连忙闭嘴。
“诶,嫂子吃饭吃饭,这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好。”
见他们有意回避,江茗雪也不好再问,大概是涉及到军事机密了。
但后半段总是心不在焉的。
也不知道容承洲究竟犯了什么错,像他这样荣誉卓越的上校军官,竟然还会被记处分。
接待工作耗时良久,担心天黑路不好走,吃完饭邢开宇就亲自把她们送回去了。
有邢开宇带路,走出芦苇荡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江茗雪劝他留步:“谢谢邢副队,送到这里就好了,剩下的路我们认识。”
“不行的,嫂子。”邢开宇坚决摇头,“容哥抽不开身,不能亲自送你们,刚刚特意打电话叮嘱我把你们送到医馆门口才能走。”
江茗雪见识过容承洲带的兵有多听话,知道自己劝不动,便不再坚持。
到了医馆门口,邢开宇递过手里的保温袋:“嫂子,这是容哥让我打包的饭菜,他说你晚饭没吃什么东西,晚上回去可能会饿,如果有胃口就吃一些,没有胃口也不用强迫自己,分给别人或者丢掉随你处置。”
江茗雪愣了一下,接过袋子道谢。
他不是在接待大将吗?怎么还有精力考虑她?
没想到他看起来那样不近人情,有时候还挺会照顾人的。
“那行,嫂子你快进去吧,明早还要带队野外演练,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你路上慢点。”
眩晕症状在空军基地时就已经缓解大半了,又出来走了这么久路,江茗雪的确恢复了些胃口。
容承洲让邢开宇打的饭菜都比较清淡,清蒸鱼、虾仁鸡蛋羹、白灼秋葵、白菜豆腐汤等,只是份量有些多,她一个人吃不完,便喊上老林、柏东和言泽他们几个一起吃。
“嘿嘿,我就说跟着茗姐有肉吃。”
许妍在空军基地就已经吃饱了,但还是没忍住又尝了一些。
不用再吃老林做的凉拌山野菜,柏东高兴得像要过年一样:“感谢姐夫送来的丰盛饭菜,之前就听说空军的食堂是最顶级的,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让我吃上了。”
江茗雪轻笑,把糖醋里脊往他们面前推了推:“多吃一点。”
这些天把他们几个都累坏了,这些菜偏软,老林刚好也能吃。
注意到一旁没动筷子的言泽,疑惑问:“阿泽,你怎么不吃?”
“对啊,这么好吃的饭菜不吃多浪费啊。”许妍嘴里含着吃的,口齿不清地说。
言泽依然只是端坐在桌边,神色淡漠:“我不饿。”
“好吧。”
和其他两人不同,言泽向来特立独行,江茗雪理解他的性格,没说什么。
“那你这块鲍鱼就归我啦。”许妍笑嘻嘻说,“老林,来,我给你盛碗豆腐汤,这个汤可鲜了,你一定喜欢。”
“好好,谢谢小许。”
月光如水,给大地万物披上一层银色的光辉,墨色的天空深邃无垠,犹如一幅水墨画。乡间的夏夜静谧又喧闹,时不时从田间传来蛙叫和虫鸣声。
医馆的狭小厨房内,五个人围坐在木桌旁,老式灯泡明明暗暗,却格外温馨和谐。
晚上洗过澡,许妍已经睡了,江茗雪擦干头发坐在书桌前,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诊断记录本,翻到最后一页,用笔认真写下:
容承洲:
1994年,三十一岁,生日未知。
净身高194cm,体重未知。
一家子将军,最根正苗红的军三代。
父亲是少将,特级飞行员;
爷爷是大将,立过特等功。
18岁以688分的成绩考入京北大学和空军的联培专业。
身高超过空军选拔上限,因表现突出被破格录取,门门考核第一。
空军的最高荣誉金头盔,他拿过三个。
13年军龄,三十岁升为空军上校。
正处级干部,最年轻的特级飞行员。
今天饭桌上,只问出了这些信息。
江茗雪放下笔,双手环抱着腿坐在椅子上,歪头看她备战的“考点”,忽然有些唏嘘。
这其中的任何一项拎出来都是能吹一辈子的荣誉勋章,但容承洲一个人就集齐了所有。
她这个随便捡到的老公,战绩优异得超过了她的想象。
她当时究竟是吃了几个胆子,才敢把他忽悠到民政局的呢?
第二天,江茗雪照例主诊,老林辅助,时不时在一旁指点一下她。
经过这些天接诊,元和医馆第九代继承人“人美心善”“女中扁鹊”“神医菩萨”的名声传了出去,最近来元和医馆看诊的病人也越来越多了。虽比不得北城总馆需要提前半个月抢号的盛况,但在这样普遍讳疾忌医的落后地区来说,已经实属不易了,起码全天病人不间断,江茗雪连吃饭的时间都只有半小时,药房的许多药材也逐渐见底。
想到这里,江茗雪喊来许妍:“已经第五天了,让他们送的药怎么还没到?”
许妍也一脸焦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打电话说撞上了台风,桥被封了过不来,让我们再等等。”
“要等多久?”
“他们说不确定,可能一天,也可能三天。”
江茗雪皱眉,起身查看百子柜,已经有几格用空了,有些药可以用其他的替代,但有的连替代药都用完了。一天还可以勉强应付一下,但如果三天都到不了呢。
她转头看了一眼座无虚席的排队区,还有高烧不退的婴儿,胃疼到痉挛还在咬牙背书的高三学生,这里没有西医诊所,她甚至无法将他们推出去。在此之前,朴实耐劳的蒙山人生病大多都是直接忍过去,他们是因为相信元和医馆才来看诊的,可现在她却连药材都凑不齐。
站在药柜前思忖了片刻,最后下了决定。
她将三名学徒一并喊来,简短有力下达任务:“许妍和言泽帮林医生接诊,我带柏东上山采药。”
柏东:“好的,茗姐。”
“啊?”许妍大惊失色:“茗姐,这座山我们不熟悉,遇到危险怎么办?”
江茗雪已经拿上采集袋、指南针和采药工具放进背包里:“没事,我之前经常跟爷爷上山采药,不会有事的。”
“但是这里的山又高又陡,之前还发生过山火,比北城的危险了不知道多少。”
见其他人都不说话,许妍只能干着急:“言泽哥,你快劝劝他们啊。”
言泽一个人靠在墙边,闻言面无表情地说:“江医生,注意安全。”
江茗雪:“好。”
许妍:“……算了。”
言泽是他们三个之中性格最古怪的,平时连“茗姐”都不喊一声,她竟然想指望他跟自己统一阵营,真是脑子进水了。
“那你们一定注意安全啊。”
“嗯,放心。”
蒙山县是一个地貌十分复杂的地方,有山有海有丘陵,山海相接,地广人稀。
最近的蒙山离元和医馆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手机信号只剩一格了,还好她在来的路上查看了地图,记下了大致路线。
江茗雪站在山脚,观察了一下山的大致形貌,然后从地上捡了两根木棍分给柏东:“柏东,跟紧我,不要走散了。”
“好的,茗姐。”
她收的学徒年纪都不大,柏东今年刚满二十四岁,来医馆学习两年了,还没找到机会带他们上山。
江茗雪小时候总跟着江老爷子上山采药,上了大学之后又经常跟着导师到山里参加实训,爬过的山不少,经验还算丰富。
蒙山并非荒无人烟,山脚有一些农户会在坡上种一些红薯之类的粮食,两个人沿着农户们踩出来的小径上山,边走边看有什么可采的药材,意外发现山上的药材种类挺多。
不仅有黄苓、柴胡、苍术、桔梗等北城山里常见的药材,还有一些只适宜在热带地区生长,江茗雪只能在人工养殖地见过的稀有药材,比如粗榧、龙血树。
江茗雪弯腰用锄头刨土挖一株绿色植株的根,边给柏东讲解:“这是玉竹,叶形如竹,根茎如玉,古时候也叫葳蕤,可以养颜护肤。”
柏东听得很认真,跟着刨旁边的一株玉竹。
接着是一株紫色花瓣刚凋零的小草:“这个就是夏枯草,唇形科,冬至生,夏至枯,所以叫夏枯草,泡水喝可以调理结节。”
不到半天,他们带的采集袋就快装满了,柏东的笔记本都写了满满几页。
山里树荫多,比较凉快。中午,两人找到一块空地休息了一会,吃了点面包垫垫肚子,就继续挖了。
那几种空缺的草药已经补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两种比较稀有的不太好找。
这种稀有药材一般都生长于岩石缝隙或悬崖峭壁处,江茗雪背着鼓鼓的药材包走在前面,拿着棍子仔细拨弄寻找。
“柏东,小心一点。”
山里容易出现蛇虫,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柏东的包比江茗雪更鼓,手里还拎着一袋黄精根:“我知道了,茗姐。”
两人越走越深,逐渐走到一处悬崖边,不是很高的崖,但从上方看下去也让人头晕目眩,触目惊心。柏东有轻微恐高症,看一眼就把头缩回去了。
江茗雪拄着木棍靠近,低头查看,目光扫到某处时,眸光一闪:“终于找到了。”
爷爷之前教过她,川芎常生长于悬崖峭壁处的岩石缝隙里,但因为她是女孩,从没有让她下去摘过。
“啊,这么陡的坡怎么下去摘啊……”柏东欲言又止,有些退却。
江茗雪从背包中拿出一卷绳索:“当然是用这个。”
柏东吓得快哭了:“姐,我有恐高症……”
先不说有多危险,他甚至克服不了恐高这一关。
江茗雪将绳索绑到崖边的一棵木棉树枝干上,打上死结,然后将另一端扣在自己腰间。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唇角微扬,笑意里带着稳操胜券的淡然:“是我要下去。”
元和医馆这边忙得不可开交,许妍刚称完药,手机震动弹出一条台风预警信息:
“台风已经进入我市,预计24小时内沿海或陆地平均风力达6级以上,部分地区可能会降临局部大暴雨,请锁紧门窗,非必要切勿外出。”
许妍大惊失色:“台风怎么这么快就到我们这里来了?”
早上不还在西南部的省份吗?
老林说:“海宁的天气一向变幻莫测,经常上午大晴天,下午大暴雨。”
“不行啊,茗姐和柏东他们还没回来,我得赶紧告诉他们。”
许妍连忙给江茗雪打电话,没人接,又拨通柏东的电话,依然无法接通,把她急得团团转。
“糟了,山里信号不好,我联系不上他们。不然我跟言泽去找一下他们吧,欸……言泽哥人呢?”
“不知道,刚才就没见着他。”
老林也忙得不可开交,年过六旬了还要拖着残躯接待几十位病人:“小许,你先别打电话了,快把刚才的药配好,病人已经疼得不行了。”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缺了一味黄精,配不齐啊。”
“怎么黄精也不够了,算了算了……你把药方拿过来,我再调整一下。”
“等我一下,我先给邢副队发个消息……好了好了,这就来了。”
“……”
许妍给邢开宇发了消息,让他把情况转告给容承洲。
飞行员执行特殊任务时经常会降落在一些荒无人烟的偏僻地段,为了保证能平安返航,他们定期会安排野外生存训练,包括实战演练、极限体能、山地攀登等多个项目,今天的训练内容是山地攀登。
几十个身穿绿色作战服的空军飞行员从悬崖上下来,秩序井然站成几排。邢开宇点完人数,做了个180度立正转身敬礼:“报告容上校!人数已经清点完毕,飞鹰二队应到58人,归队58人,缺0人!”
邢开宇私下随意,但在正式训练和出任务时还是行事规矩的。
容承洲颔首:“出发。”
“是!”
一行人浩浩荡荡跟上,下一个项目是爬升训练。
刚走没多久,邢开宇忽然喊他,手指向斜侧方的雾霭深处:“容队,前面好像有人。”
容承洲停住步子,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如鹰般锐利的双眼穿过雾霭,捕捉到远处那抹白色身影。
阳光斜斜切过他优越的五官,高挺的鼻梁,眉骨阴影下的深邃眼睛缓缓眯起。
江茗雪戴着手套,沿着绳索缓缓向下滑,单脚精准踩到一块岩石上站稳,然后松开双手,找到几株扎得比较松的、年份比较久的川芎草慢慢拔出来,还偶然看到一片茎秆圆柱形、径的上部开着亮黄色花朵的本草,不禁有些意外。
这是一种极其珍稀的药材“铁皮石斛”,被命为“九大仙草之首”,没想到会在这样一座荒山上遇到。只可惜野生的铁皮石斛是国家重点保护植物,没有采集证,不能私自采摘。
也对,海宁市属于热带季风气候,全年温暖湿润,的确是很多药材的天然温室,这也是他们今天收获颇丰的原因。
江茗雪若有所思地观察了片刻,随后拽了拽绳子,示意柏东可以将她拉上去了。
柏东不敢看崖底,所以一直蹲在木棉树下候着,接到指示连忙用力拉。
他们所在的这处陡壁不算高,江茗雪又比较轻,柏东很快就把她拉起来了。
然而就在距离崖顶只有几米距离时,树边的草丛忽然窜出一条蛇,从他面前爬过。
柏东被吓了一跳,大喊了一声,手上的绳子没抓稳,瞬间脱出去一大截。
毫不知情的江茗雪随之急速掉落,在半空停滞,腰间的绳索因为猛然下坠收得更紧,勒得她险些喘不过气。
崖上的风很大,用力撕扯着她的衣角。瘦弱的姑娘像一片挂在枯枝上的落叶,吊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崖顶探出,稳稳抓住绳子向上拽。
在距崖顶半米时,对方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
这只手微凉,却力道十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青筋在绷紧的小臂上蜿蜒。
江茗雪顺势抓紧他的胳膊,脚上借着石壁的力向上攀爬,到达崖顶时,手臂已经有些虚脱。
她坐在崖边,微微喘气,柏东跑过来满脸愧疚向她道歉,一个大男生眼睛通红,自责得快要哭了:“对不起,茗姐,都是我不好,看到一条蛇就吓破了胆,差点让你遭遇危险。茗姐……真的很对不起,你打我骂我吧!”
江茗雪没有责怪他,原本就是她非要把柏东带来辅助她的:“人之常情,没关系的。”
继而看向那双手的主人:“言泽,你怎么来了。”
言泽松开绳子,依然是他那副置身事外的漠然神情:“许妍让我过来的。”
江茗雪点头:“原来如此。”
小姑娘虽然粗心,却对她的事很上心。
她低头解绳子,但手上的力气早就消耗没了,怎么也解不开。
“我来吧。”
言泽上前一步,低头,骨骼清晰的手指在她腰间灵活转动着。
他们面对面站着,只隔着一寸距离。绳子在腰间围了几圈,言泽修长的手臂从她背后绕过去,另一只手在她后腰处接过,手指不可避免地擦到她的衣服。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嫂子,你没事吧!”
江茗雪诧异回头,只见邢开宇站在不远处,满脸焦急。
而容承洲站在他前方,深绿色作战服挺阔整齐,袖口露出半截小臂,肌肉线条绷紧,肩上的银鹰在逆光里泛着冷芒。
作战靴碾过碎砾,停在她面前半米处。
他垂眸看她,漆黑的眸色深沉。
“你们今天的训练地点也在蒙山吗?”
“对,我和容哥看见这有人,担心出事就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是嫂子。”邢开宇说。
他一开始没有看出来是江茗雪,还是走近了才发现。
快赶到的时候,恰好看见绳子猛然下坠的惊险一幕,两人疾速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还好嫂子的学徒来得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只可惜,这么好的英雄救美机会没让他们队长赶上。
邢开宇在心里直咂舌遗憾,小心偷瞄一眼,想看看向来处事不惊的容队在看到自己老婆被别的男人救下,现在对方还在体贴地帮嫂子解绳索,他会是什么反应。
容承洲站在原地,目光挪到江茗雪腰间,听不出情绪波动:“需要帮忙吗。”
邢开宇垂在身侧的手举起大拇指:
高情商发言。
不直接说“野男人滚开,别碰我老婆”,而是茶言茶语古里古怪阴阳怪气的“需要帮忙吗”。
啧,不愧是他老奸巨猾……不是,神通广大的容队长。
邢开宇做了几百字的阅读理解,却低估了江茗雪的钝感力。
她低头看了眼言泽的进度,回答:“不用了,言泽快解开了。”
容承洲:“哦。”
邢开宇:“……”
他们怎么都这么淡定?
随后是一阵持续的沉默,只有山风在耳畔拂过,以及言泽解绳索的窸窣声。
半分钟后,言泽解开绳索,丢给柏东,清冷俊秀的脸上爬上一丝薄愠。
柏东自知不对,二话不说去解木棉树上另一端的结。
江茗雪第一时间检查背包里的药材是否完好,随后将绳索卷起装好,正要背在肩上,容承洲伸手提上背包带:“我来吧。”
“不……”江茗雪下意识拒绝,话到嘴边又转为,“好,谢谢。”
旁边这么多人,她不能表现得太见外。
午后的天空突然泛起病态的昏黄,云层翻涌,光线开始变得昏暗,江茗雪抬头看了眼青灰的天色:“要刮大风了,我们快回去吧。”
容承洲颔首,看向邢开宇:“我把他们送回去,你带其他人继续训练,我送完过来。”
邢开宇立正敬礼:“收到!”
转身向更深处去。
江茗雪看着他的背影,疑惑问:“台风快来了,你们还不走吗?”
“不走。”容承洲已经率先向前走,语气沉稳,“打仗不可能选天气。越是极端环境,越要学会如何生存。”
江茗雪张了张唇,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低头跟上。
“你平时出任务也这么危险吗?”
连训练都要在极端环境,无法想象他们在真枪实弹的战场上有多危险。
“还好。”容承洲只回答了她两个字。
江茗雪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
她见过容承洲的伤口,十厘米深的口子,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无法想象,这样强大的忍耐力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磨练出来的。
她忽然有些心堵,分不清是感同身受还是难受于军人们的负重前行。
见他提包的是左手,上前一步问:“你手臂上的伤好了吗?不然还是我来拿吧?”
问完就后悔了。
这些天她都没想起来关心一句,这会儿怕不是连疤都消掉了。
容承洲没给她:“已经好了。”
“好吧。”
正要收回手,容承洲瞥见她的手背,眸色一暗:“你手受伤了。”
江茗雪低头看,右手手背果然在流血。
她采药时被划到了好多次,可能是某种药材的刺,也可能是在悬崖上锐利的石头,但因为她一直戴着手套,感知迟钝,都没发现手套被划破了,手背上出现一道口子,不长,但在不断向外冒血珠。
经容承洲提醒,才感受到火辣辣的刺痛。
但她经常在采药时擦伤,这道口子对她来说不过只是小伤。
她放下手:“没事,先赶路吧,回去再处理。”
容承洲没听,只弯腰从小径旁的草丛里摘几片车前草叶子,在手里揉了两下,按在她的伤口上。
这是他们野外临时处理小伤口时常用的方法。
“有纱布吗。”他问。
江茗雪摇头:“没有。”
“你们带纱布了吗?”她转头问。
“我带了。”
言泽从后面走过来,将一块纱布剪开,帮江茗雪包扎。
容承洲淡淡瞥他一眼,挪开手,任他在江茗雪手上包上纱布打结。
包扎完继续赶路。
容承洲始终沉默寡言的,江茗雪也不好意思再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脚步慢下来,跟柏东走在一排。
言泽和容承洲走在最前面,谁都不搭理谁,如果不是山路就这么窄,他们恨不得离两丈远。
柏东敏锐地闻到一股火药味,小声问她:“茗姐,姐夫和言泽哥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江茗雪没觉得:“有吗?我怎么没发现。”
这两人只是话少,但应该没有过节,因为到现在为止他们俩还一句话没说过,根本没有产生过节的机会。
如果让他们俩同处一室,蚊子都得被闷死。
柏东挠头,那可能真是他感觉错了。
不过……
经柏东提醒,江茗雪忽然想起来刚刚的场景,认真反思起来。
“柏东,你说我刚刚是不是做错了?”她低声问。
她是不是不应该让言泽帮她解绳索,也不该让他帮自己包扎?
在这次遇见容承洲之前,她经常想不起来自己已经结婚了,每天以老师的身份和学徒们朝夕相处,很多事情需要言泽和柏东帮忙。
言泽和柏东和她的弟弟差不多年纪,甚至更小一些,他们在她眼里一直是学生和弟弟的存在。医者眼中无性别,一直以来她又始终以病人和医馆为首位,因此从没有刻意避讳过性别一事。
所以哪怕今日容承洲在场,她还是习惯性接受言泽的帮助,只不过他们的距离不小心近了些。
但她刚刚忽然想到,她的弟媳云舒之前不过是在宴会上多看了其他男人一眼,她那无理取闹的弟弟就生了整整三天气,扬言要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