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by希昀
希昀  发于:2025年0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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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裴越是晚辈,可行的是家主令,二人也不得不从。
等裴越披着氅衣跨过门槛,夫妇二人便侯在正厅了,一道等在正厅的还有荀氏。
裴越进了屋,吩咐下人将门掩好,随后立在南面先朝三位长辈施了晚辈礼,最后方坐在东席,荀氏坐在上首主位,二老爷夫妇坐在裴越对面。
裴越双手搭在膝盖,正襟危坐道,“二叔,二婶,侄儿朝务繁杂,忙得很,就不给二位卖关子,有话直说了。”
“我们裴家无论哪一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长姐乃裴家嫡长女,嫡长女如何行事,外头都看着,我们裴家如何对待嫡长女,外头也都看着,一个嫡长女被人踩在脚底下,二叔二婶不甚在意,我裴越脸上却无光。”
一句话把缪氏和二老爷给说的面色通红。
“二叔二婶眼光不要只局限在二房,得放在整个裴家,甚至是京城,这份家业是需要所有裴氏子孙一道维护的,婶婶心里眼里就二房后宅那点事,恕侄儿说句不客气的话,眼界过于狭小了。”
“再说二叔,您的女儿出了事,您做父亲的不给她出面,却叫一个侄儿媳妇出头,您怎么好意思?”
二老爷裴玉和悻悻道,“越儿,今日我恰巧不在府上……”
“行了,我的面前,您就别寻借口了,总之,我的决断是,往后二房子女的婚事不由你们做主,我和母亲亲自过问。”
“从今年起,两位叔婶的分红取消。”
缪氏大惊,立即抬起头,“越儿,……
裴越淡声打断她,“没有什么这那,要么二叔二婶独立门户,否则这里,我说了算。”
缪氏和二老爷瞬间哑了口。
裴越起身与荀氏作揖,“母亲,儿子书房还有事,先告退。”
荀氏点头,“你去忙吧,只是陈家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母亲放心,我会处理。”明怡打了人还不够,他这厢定要在朝堂上给陈家吃些教训的。
裴越退出正厅,往书房方向去,他一走,缪氏几乎是扑到荀氏怀里,哭着道,“嫂嫂,您得劝着些越儿,不能这样做,没有分红,底下媳妇儿子哪个看得起我?杏儿的婚事我给她相好了呀……”
荀氏今日身子本就不适,不耐烦听她这些,“今日上午,我请二位替岚儿做主时,你们哪去了?不能只享受裴家给你们带来的荣光,也得为家族挣体面哪。”
裴越这厢顺着游廊来到书房前,隐约瞧见穿堂橘红灯下立着一人,她头上罩着个斗篷,大约是等的无聊了,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正在撸树枝的绿叶子,一片两片,一会儿功夫,她便撸下五六片,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裴越那一瞬在想,若将来养个这样的女儿,他定是要头疼的。
唇角撩上几许,他浑不自知。
明怡看着来人走近,丢下那些叶片,拍了拍手上的灰道,“回来了。”
那语气显然是嫌他回得有些晚。
裴越记得在车厢里看过时辰,也不过是戌时四刻,亥时都不到,压根不算晚,
“夫人为何等在这?”
“你忘了今日什么日子?”她一双清澈的眼睁得老大,俏生生问他。
裴越喉头略滚,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昨夜完事后,他便想起今日是二十五,连着同房可是没有的事,他还以为明怡今日不会应他,没成想她竟然来书房催。
顿了片刻,裴越如是说:“我们这就回后院。”
“回后院做什么?”明怡讶然道,旋即勾着手轻轻往里一指,“我的酒呢?”
裴越脸色蓦地僵硬,随后反应过来。
他只记得自己的班,忘了她的班。
今日也是她喝酒的日子。
怎么撞一处了!
怪那日她给他圈日子时,忘了细看。
裴越硬是默立了片刻,平复了心绪,抬步往里走,“行,喝酒。”
明怡看出他不情不愿,朝他背影咧了个笑脸,随后大摇大摆跟着他进了屋。
少顷,书童将酒窖送来的酒呈上来,比起酒窖那一坛,这个酒壶实在称不上大,也无妨,有的吃就不错了,明怡也不指望裴越真能让她喝个够。
先净了一把手,将酒壶拎到炕床小案,整个人舒舒服服歪在炕床上,拔开酒塞,慢腾腾倒出一盏,不过瞬间,便是满室飘香。
“真真好酒,好一壶女儿红!”
饮之前,先看了一眼那便宜夫君,只见那人端身坐于案后,已然接过书童递过来的几份文书,无情无绪地翻阅,眼神瞅都没往她瞅一眼。
明怡也不睬他,独自小酌。
裴越这厢叫进来几位管家,先料理了几桩族务,管家们察觉少夫人在侧饮酒,一个个也是跌掉下巴,纷纷垂首应声,连头都不敢抬。
“家主,军器监副监陈大人侯在门外,想求见您,为今日之事跟裴家赔罪。”
“不见,”裴越毫不客气回绝,“另外,从戒律院抽调一名婆子去陈家,叫她看好长姐母女,有事随时回府禀报。”
几位管家陆续退去,最后裴越留下一位,这位管家管府外人情往来,对接外务。
写下一封手书交予他,“你着人去一趟肃州,叫肃州和雍州一带的铺子,协助朝廷应急,调度物资,确保粮食供应。”
“明白,老奴这就去。”
明怡听到“肃州”二字,眼芒微微一动,抬眸看了裴越一眼。
朝中如他这般心怀社稷的臣子并不多,他帮过肃州好几回,只是他自己不记得罢了。
裴越将人遣出去,继续翻阅各部遗留的那些账目,琢磨着哪些可以酌情通过,哪些需打回去……当然,他也知道明怡在瞧他。
“青禾呢?”他忽然发问。
明怡心猛地一跳,她今日为了喝酒,将青禾打发去皇宫溜达溜达,提前踩点。
“我让她去厨房帮忙,估摸着在那玩罢。”
裴越这才抬眼瞧她,带着冷笑,“然后你就躲我这喝酒?”
明怡大喇喇指了指外头,“这儿,她进不来呀,这么多护卫,她闯不进来的。”
这些侍卫当然不是青禾的对手,但青禾必须保存实力,不能叫裴越看出她就是那夜的蒙面高手。
所以,即便青禾在府上,也不敢进来。
裴越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模样,突然想起他那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答应她在这里饮酒。
喝得他满屋子酒气。
他强忍着没有皱眉,继续看文书。
明怡这厢已连喝了三杯,一人独酌多无趣,那夜裴越明知她满身酒气还敢亲她,意味着他也不是那么嫌她,所以……明怡叼着一只酒杯,来到裴越跟前,整个人伏在桌案,带着一脸看猎物的新奇。
裴越察觉到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头也没抬道,“乖,一边去喝。”别搅他。
手中的狼毫已蘸了墨,打算写批复。
孰料那人凑得更近,一张清逸的面庞怼在他眼前来,鼻息裹挟着浓烈的酒香几乎砸在他面门,
“你陪我喝。”她一字一句带着蛊惑。
眼神晶莹剔透,又毫无波澜。
裴越手中狼毫顿住,未抬眸,也未动,也不知是在忍受还是斟酌,半晌挤出两字,
“别闹。”
“过几日皇后寿宴,你也不喝?”
“陛下准我喝果酿。”裴越依然气定神闲。
明怡不干了,将酒盏的酒饮尽,嘴一松,酒盏跌落桌案,蹦出一点酒沫子沾在他衣袖,裴越闭了闭眼,抬起眼,正待开口,那双清澈的眸眼压下,唇瓣覆过来,含住他,被她裹热的酒水一点点顺着她唇尖齿间往他嘴里渡。
裴越脊背绷紧,深吸一口气。
些许酒液滑落,湿了他前襟,不得已,裴越只能回应她包裹住她,接住她渡来的酒液,很快热辣辣的酒液刺入他喉下,呛得他撤开脸,猛地咳了几声。
明怡撑住桌案笑起来,“家主,你是真不能饮酒呀。”
裴越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那张白皙的俊脸也被咳得通红,他嗔着她,气得一言不发。
眼见他唇角还残存些许酒珠,明怡再度覆过去,轻轻叼住他下颌,将酒珠含入唇里,继而咬住他唇瓣,看着那副被酒熏染出潋滟神采的面孔,说道,“家主,多谢你。”
裴越嗓音温和又无奈,“谢我什么?”
明怡没回他,挤进他怀里,圈住他脖颈,加深这个吻。
此刻的他,一身青衫,眉目如画,端端正正坐着,极像那雪山之巅的佛子。
可这佛子再怎般纤尘不染,也被她磨得一点点染上欲色,手臂渐渐圈住她腰身,抱着她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凭着本能一点点将她往下摁。
大约是被她灌了酒,糊涂了吧,裴越心想他竟然能由着她在书房做这等事。
可裴越这个人,习惯嵌在骨子里轻易更改不了,都这样了,明怡以为今晚能宿在书房,可裴越硬生生打住势头,径直将她兜在他的氅衣里,抱回了长春堂。
明怡绝望地埋在他怀里,甚至连挣脱的欲望都没了。
进了屋,裴越将人放在拔步床上,看着她不施粉黛的模样,低声道,
“我身上未洗,你且等等。”
他不能忍受未洗干净与她同房,更不能接受在书房做那等事。
他是一家之主,书房侍卫林立,奴仆如云,该有的威严要有。
明怡默默点头。
大约是为了抚慰她,这一夜他极尽耐心,吻从她唇瓣流连至她耳珠及那起伏的山峦,甚至进抵后也很照顾她的感受,这是明怡觉着最顺畅的一次,代价就是时辰有些久。
翌日裴越夜值,当值时不论是他分管的衙门还是旁的各部,只要是递来的文书必须全部过目,等到闲暇时,不知不觉已至亥时。
这个时辰裴越是要就寝的,在内阁亦是如此,沈奇伺候他更衣洗漱,等着人上了塌,便睡在门外的脚踏处。
裴越却睁着眼睡不着。
他第一次在当值时想起明怡。
她这会儿是睡了,还是倚着枕巾看话本子?
连着两夜在这等时候均与她在榻间欢愉,今夜落了空,难免有些想,他本以为这样纵欲,身子多少会觉得倦怠,可事实是小腹燥热,贪恋不已。
裴越生生掀开被褥,任凭凉风掠进来,逼着自己平复。

第32章 寿宴
明怡不知夫君在惦记着她, 反是趁着今夜夫君不在府上,悄悄出门,带着青禾去南城铁铺将银环给拿了回来, 现如今愁的是那日如何带进皇宫。
径直带在身上是不成的,出入宫门需要搜身, 侍卫当时不觉, 等事后盘查起来,必定查到她和青禾身上,得神不知鬼不觉带进去才行。
“萧家和使馆那边盯得如何了?”
“已经接上头, 具体商议什么,不得而知。”
“不过那日起火后,锦衣卫似乎盯四方馆盯得越严了。”
青禾还在担心银环的事, “姑娘, 要不我想个法子先送进去?”
明怡摇头, “不妥。”
主仆二人拿了银环后,来到灯市一家酒楼,选了个靠西边窗的位置, 推开半扇窗,高耸入云的宫墙赫然在望。
“东西怎么带进去, 我倒是想了个法子, 最难得是如何偷到真的银环。”
“从东华门入宫, 转至坤宁宫, 得搜三次身,我进了坤宁宫,面见皇后不过一盏茶功夫,没机会进入后殿,得靠你趁着夜宴潜入坤宁宫偷换, 这一路,宫门重重,危机四伏,一个不慎被发觉,便是满盘皆输。”
“如今亦不知寿宴在何处举办?与坤宁宫相距多远,毫无头绪啊。”
“若是东西能移出来便好了……”
忽的一点雪沫子飘进来,掠进明怡眼底,她眯起双目再度看了一眼宫墙深处,叹道,
“先回去,等宫里消息再做决断。”
这一夜,又下起了小雪,雪渣子混杂着刺骨的寒风,直往奉天殿三交六椀菱花窗的缝隙里钻。
亥时初刻,到了每日锦衣卫都指挥使御前奏报的时辰。
每日全京城甚至全境有无数邸报送达锦衣卫北镇抚司,消息层层上报,最后递给都指挥使高旭,锦衣卫名义上直隶皇帝,实则在先帝朝被并入东厂,事事听东厂提督摆布,几乎难见圣上,直到新任锦衣卫都指挥使高旭接手,他不愿屈居人下,在经办李襄通敌一案时,手段百出,将案子办得极其漂亮,终于有了越过东厂提督直禀御前的权限,成为了皇帝心腹,这两年风头甚至盖过东厂。
今日高旭照常将各处紧要消息,禀于皇帝,但凡有重要线索,他是一点都不敢瞒报,只因皇帝除了他之外,还有东厂一条线,万一他没报,东厂那边报了,那么遭殃的便是他,皇帝靠着这一手制衡,稳坐钓鱼台。
这个时辰了,皇帝也未睡,巍峨的身子倚在长塌上歇着,听了高旭的禀报,眼皮掀都不曾掀,只阖目问,“对了,前几日四方馆起火,缘故查清楚了么?又有人截杀李襄?”
高旭道,“属下亲自问过乌週善和在职的副使,只道是不小心失火,未提别的,使臣讳莫如深,恐还是这个缘故。”
毕竟上一回在行宫,传出来是丢失宝物,可真正查起来,好似全是冲着李襄去的,所以这次四方馆失火,高旭猜测还是因为李襄。
“所以到底截杀李襄的是谁?还没查到踪迹?”皇帝这回掀开眼,眼色甚至称不上凌厉,却冷冷沉沉如一层阴霾般罩在高旭头顶,高旭脊背已渗出一丝凉意,伏低在地,定声答道,
“回陛下的话,有五拨人出手,除了谢茹韵外,其余不是江湖杀手,便是死士,想追踪到幕后黑手并不容易,不过陛下放心,臣在暗,齐大人在明,迟早能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听了这话,慢悠悠坐起身,双手搭在膝盖静静看着他,“是吗?有五拨人?除了谢家丫头,那么另外还有四拨,高爱卿啊,你说整个京城,还有谁想看着李襄死?”
这话高旭可不敢接,支支吾吾道,“臣也不……
“哦,是吗?”皇帝眯起眼,“如果朕没记错,这案子是你办的吧?”
这是怀疑高旭也参与其中。
高旭那层冷汗直接给吓出来,立即道,
“陛下,臣觉着,人还没见着,是不是李襄还两说,谁知会不会是北燕人弄得障眼法?”
皇帝看出他的紧张,笑了笑,抚了抚蔽膝,浑不在意道,“依朕看哪,就是的,否则,南靖王能出动十八罗汉?”
高旭偷偷瞄了一眼那黑底龙靴,战战兢兢颔首,“陛下英明……”
皇帝又换了个盘腿的姿势,盯了他一会儿,神态敛了几分,“高爱卿,截杀使臣之事交给齐俊良去查。”齐俊良背后站着裴越,这个案子裴越来查最合适,裴家不参与党争。
“而……皇帝遥遥点了点他,“朕有更重要的事交予你办。”
高旭见皇帝没揪着不放,略略松了一口气,忙道,“请陛下吩咐。”
皇帝道,“北燕使臣明显冲着双枪莲花而来,保不准私下还会有动作,而朕呢,也想瞧瞧,暗地里有些什么人打双枪莲花的主意,朕要将这些人全部揪出来。”
“你知道要怎么做吗?”
高旭闻言神色倏忽一亮,“陛下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皇帝大掌往龙塌扶手上一摁,“没错,再一网打尽。”
“东西搁在坤宁宫,层层宫门封锁,他们不敢动手,那朕就给他们一个动手的机会。”
说着唤来司礼监掌印刘珍,“拟旨,腊月初二,朕要在琼华岛大宴文武百官并使臣,替皇后祝寿。”
琼华岛在紫禁城外,隶属上林苑,比起守卫森严的宫墙内,琼华岛更能引诱那些宵小动手。
“奴婢遵旨。”
然后皇帝点着高旭,“你去准备人手,朕要在琼华岛围猎那些贼子!”
“臣遵旨。”
看着高旭退下去,皇帝没急着躺下,而是等着刘珍拟好旨意,再将人招来面前,低声嘱咐道,
“去皇后处取来双枪莲花,着御用监,仿制一对一模一样的银环,供寿宴展示。”
刘珍听完心里一惊,看了一眼高旭离去的方向,立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这话没当着高旭的面吩咐,可见皇帝连高旭都不信任。
刘珍将背身弯得更低,“奴婢这就去办。”
“你亲自去办,银环只落你手,不许任何人碰它,明白吗?”
“奴婢一定不离身,请陛下放心。”
刘珍伏低身子往后退了三步,待要绕屏风离去时,听得身后那帝王发出喟叹,
“大伴哪,你说朕去哪寻一个人,接蔺昭衣钵呢。”
因立太子一事,皇帝与李侯之间着实起了龃龉,可对着李蔺昭,皇帝却是爱极,他还是第一回 见着这么一个活得炽热又通透的少年,失此一璧,大晋边关塌了一角。
双枪莲花不能留在宫廷,它是国之重器,得“驻守”边关。
有李蔺昭珠玉在前,双枪莲花的接班人就不那么好寻了。
次日,圣旨晓谕全城,全城四品府邸以上官眷入宫给皇后祝寿。
明怡得知皇帝将在琼华岛摆宴,也是吃了一惊。
青禾笑道,“姑娘,这算不算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明怡失笑,“算,不过也太顺利了些。”
北燕使臣上回在上林苑当面询问双枪莲花,今日皇帝便下旨在琼华岛设宴并展示双枪莲花,以明怡对那位帝王的了解,事情该没这么简单。
“咱们得做两手准备。”
日子一晃,便到了腊月初二,腊月初一不仅朝中这一日举行大朝,裴越一人舌战其余各部堂官,缩减了一批不必要的开支,回到府中,又主持了祭祖仪式,伴着各房长辈在议事厅用了晚膳方消停。
至夜里戌时三刻,回到长春堂,夫妇俩相对而坐,总算能说说私房话了。
“明怡,明日寿宴将在琼华岛举办,可在之前,你需陪伴母亲前往坤宁宫给皇后祝寿,流程,母亲当与你说了,还需我再嘱咐么?”
明怡眉目低垂,神色淡淡道,“母亲已嘱咐多回,我记在了心里。”
明日算是明怡第一次以他夫人的身份出席宫宴,那里可不是上林苑,不是马球场,满座皆是高门贵妇,言谈间饱含机锋,裴越担心她受委屈,“明日你便跟在母亲身旁,少说多看,尽量不要私下行动,宫墙深深,万一走丢了,就麻烦了,明白吗?”
裴越手腕再老道,深宫里终究有些鞭长莫及,倒不是没能力安插人手,是不能安插,一旦被皇帝察觉,会给裴家招来灭顶之灾,人臣的分寸裴越时刻谨记在心。
宫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不知埋葬了多少白骨,所以裴家无女入宫,也不会尚主,便是这个缘故在里头。
明怡见他一万个不放心,失笑道,“夫君放心,我已识得七公主,又与谢姑娘交好,再有母亲在身旁,不会有事的。”
她唤他夫君时,神色会温柔少许,裴越爱听。
只是他对七公主实在没什么好印象,“那两人,你还是少来往些,她们性情骄纵,行事也不够稳重,何况七公主身后还有七皇子,更有李家,是非多,你少惹为上。”
“………”
明怡默默看着他,欲言又止,“……主。”
好好的,怎么又唤口吻了?
裴越累了一日,有些困倦,“明日需早起,今夜早些睡。”
先后去沐浴更衣,陆续上了床榻。
裴越躺下好一会儿了,却察觉明怡辗转反侧,罕见睡相不乖,忍不住出声问,“睡不着?”
明怡将将侧过身,闻言又转回来,面朝他,“吵到你了?”
裴越反问道,“怎么,心里忐忑?”
明怡舌尖抵着牙关,望着他模糊的轮廓未曾接话。
她已好些年没见过那个人了,好……些年。

腊月初二清晨, 冬阳透窗而入,洋洋洒洒泻进一大片日芒。
卯时初明怡便醒了,被付嬷嬷带去上房春锦堂, 荀氏亲自照料她梳妆打扮,从衣裳发饰乃至一个四方如意绸结皆要过问, 明怡像个提线木偶般被一堆丫鬟仆妇簇拥, 任凭她们摆弄。
拾掇完,丫鬟们请她瞧一眼铜镜里的自己,明怡投去一眼, 铜镜里那可全然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面上被覆了一层白粉,点了少许胭脂, 发髻正中嵌着一片镶东珠的头面, 左面插上一只点翠包金步摇, 耳鬓两侧均别了花钿,花钿尾部垂着细密璀璨的流苏,倒是很有一番女儿家的风情。
于明怡而言, 如此满头珠翠实在有碍她施展拳脚,不过瞧着婆母那满意的模样, 也只能配合地道了一声“好看”, 好似夸的不是她自己。
“可惜还是素净了些, 等诰命下来, 穿上品阶大妆,我们明怡不输任何……
明怡与裴越成婚不过一月,请诰命的折子递上去,尚需礼部和司礼监并皇后那头审批,一时还下不来。
明怡应着婆母的话上下扫一眼, 这一身对襟通绣殷红绣百合纹的厚褙已然够奢华了,在婆母眼里却只称得上素净,若真有诰命,她岂不要成年画里精致的女娃娃了。
她可不要。
荀氏仔仔细细打量一番甚是满意,“走两步试……
明怡从善如流,一步刚迈出去,荀氏急道,“祖宗,慢些慢些,谁叫你一步跨那般大,前几日学得规矩又忘了吗?”
明怡素来轻装上阵,步履如风,如今穿着一身裙钗,少不得得讲究些,她硬生生又将步子给挪回来,偷偷看着荀氏,荀氏被她模样给逗笑了,
“你呀,一身呆气!”
言语间难免带着几分宠溺。
少顷,姑娘们到齐了,一个个被明怡的装扮给惊艳到,七嘴八舌拉着她夸。
明怡一笑置之。
一路跟随荀氏出门,荀氏一只手将明怡拘在身侧,叫她搀着自己,“你今日就这般跟着我,不离半步,步子不许快过我,明白吗?”
明怡学着婆母雍容款步,颔首道,“明白了。”
婆媳行至侧门处,马车已然备好,荀氏欲带着明怡上第一辆马车,明怡将人送上车辕后,忽然往后面一辆指道,“母亲,不若这路上还是叫儿媳自在些。”
荀氏哭笑不得,却也没责她,“去吧。”
明怡立即登上自己的马车,甫一进去,瞧见侧面锦凳坐着一人,只见她穿着一身粉嫩的百褶长裙,头上也梳了个堕马髻,插上一支金步摇,那张……么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
“你……”
“你……”
两人同时指着对方,均被对方的装扮给惊吓到。
“姑娘是你吗?”青禾差点没认出自己师傅,她可从未见明怡戴过耳坠插过步摇。
明怡将她的手指给拍开,“不是我,还能是谁?倒是你,怎么成这般模样了?”
青禾懊恼地抚了抚自己的发髻,“清早嬷嬷将我送去花厅,是六姑娘和七姑娘拾掇我的。”因着上回青禾在上林苑立了个功,皇帝特许青禾随裴家女眷入宫拜寿,如此平日那一身青衫是不能穿了,便以表姑娘的规格装扮她。
明怡看着青禾笑,“也还怪好看的。”
当青禾没瞧出她神色里的揶揄呢,也不甘示弱道,“待会,长孙陵若认得出你来,我就不叫青禾。”
明怡一手撑着车壁,一手扶额,没好气道,“你改名叫黄禾算了。”
“为何叫黄禾,不能叫绿禾?”
明怡指指她头顶那串金步摇,“照照镜,瞧瞧自己的模样。”
青禾也戳了戳明怡的流苏,“你又好到哪里去?”
主仆二人一路埋汰彼此,一路骂骂咧咧,直至东华门方收敛神色下车。
所有官宦女眷从东华门入宫,东华门外早早候起了长龙,宫门校尉并一些太监嬷嬷立在甬道下,挨个挨个查验,方准进入。
这些宫人均是训练有素的,人再多,也是不慌不忙,丝毫不见急促,定是要将所有人都查验清楚方放行。
有一列嬷嬷专事伺候一品贵眷与皇亲国戚,这边人少,故而裴家很快便验过身进了东华门。
从东华门至坤宁宫,可得走小半个时辰,于荀氏这等养尊处优的贵妇而言,是一大考验,走了不到半刻钟,荀氏便有些乏了,这个时候就显现出寻了一个乡下媳妇的好处来,明怡稍稍掺她一把,让她半个身子倚在自己身上,荀氏走起来就不怎么费力气。
荀氏很不好意思,“明怡,这样会不会累着你?”
明怡失笑,“儿媳无碍,儿媳好得很。”
荀氏见她脸不红气不喘,依然步履从容也就放心了。
“明怡啊,在你看来,我们这些京城女眷是不是均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明怡哭笑不得,“母亲,真没有。”
荀氏笑,“你这么想也无妨的,我们确实是花架子,比不得你们身子骨结实,好生……
明怡:“……”
三句不离生养,真不愧是嫡嫡亲亲好婆母。
你儿子每月只同房五日,你知道吗?
竟往她这儿瞎催!
明怡无语了一会儿,不接她的话茬,终于走过一条长长的宫道步入苍震门,再折向西,抵达景和门附近,洞开的宫门内,一座金碧辉煌的单檐四角攒尖顶殿宇矗立其中,便是坤宁宫前的交泰殿了,交泰殿坐落在坤宁宫和乾清宫之间,皇后寿诞接见外眷贺礼均在此处。
宫门前依然侯起了长龙,照旧再验一遍身,方能进去,只是比起东华门处,这里查验便没那般细致了,来人是皇后宫中的女官,与诸位女眷是相熟的,不好得罪,也就走个过场,便将人放入。
各家的贺礼自昨日起便陆陆续续入了宫,今日一件件摆在交泰殿外的白玉广场,只等各家觐见,一一抬过去叫皇后过目,再登记造册入库。
事先司礼监和御用监的掌司主簿会造录一张单子,预先给坤宁宫看过,皇后依照各府送来的贺礼,相应给与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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