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启默了默,很难解释出自己内心里的想法。
他要如何说呢?
说他曾见到过在男女公平的背景下,有太多优秀的女学生,丝毫不亚于任何男子?
说这世道对女子过于苛刻,就连他这为师者都看不下去,因此便想偷偷的给一些机会?
以免不少人才就此被埋没,毫无希望?
可这些话不可能引起这个时空任何男人的共鸣,因为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千百年的男子本位。
真若说出口,只怕在场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他的脑子有问题。
女人地位如何,关你一个男子什么事?
教谁不是教,何必要白费力气,去空手撼动一个早已经成型的庞大体制呢?
可童启还是想要再坚持一下。
“我眼中并无男女,只有学生。”
他认真说道。
“何况,我觉得医学本就是人的学问,既然有男女两种,那便应该公平的分为男女两个学科,单独去研究才是。王小花适合学医,我也答应了她,可仅仅只有她一个女孩子,我觉得未免过于孤独了些,所以便想提议收下更多的女医师,共同学习。当然,我也期待着看看她们到底能走多远,哪怕今后我们教出来的学生,能在未来多救下一个女子,不也是我们为师者的功德之一吗?”
温叶辞和潘阆听到此,久久难以开口。
这年头,看病难,是公共的认知。
可不只是男人难,女子更难!
尤其是有很多妇人耻于见大夫,一些原本可能容易被治疗的疾病,由此一拖再拖,到最后干脆不治而亡,这种事情也不在少数。
若是有专门的女医师的话……
的确是能挽救更多女子的性命。
清虚子本就出身道教,对男女之别十分模糊,自古以来,成名的女冠不在少数,唐朝更是有很多公主都曾出家为道过,因此听到这番言论,非常感触,立马便点头表示支持。
“我觉得可以,男子是人,女子便不是人了吗?何况治病救人本就优先于一切,我支持山长所说的医科分类,只要我们能做好两方学生的分离防范,一些事情自然可以完美避免,不能因噎废食,便索性干脆不做了。师者,本就应该敢为天下先才是!”
童启赞赏的看向清虚子,而门外,邢御医在听到这番话后,更是忍不住开口叹道。
“好一个敢为天下先!没想到华夏书院竟然还有着这样的人物,以人为本,难怪能够吸引来三皇子,若是不嫌弃,老朽倒是愿意付出一己之力,助你们一助。”
邢御医一脸骄矜,掀帘而入,童启却十分惊讶,脱口而出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蹴鞠大赛不都结束好几日了吗?你还没离开?”
银子他分明都派人结过了呀!
邢御医脚步一滞,尴尬的捋了捋胡子,看向一旁的潘阆。
对方连忙伸手介绍道。
“咳咳,人是我留下的,山长,这位便是京城里大名鼎鼎的邢御医,一手治好了贵妃的喘疾以及胡丞相之子口吃的毛病,乃是不少文人权贵的座上宾,著名医家邢家第九代传人,邢玉树。”
这名字,童启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不过既然是御医,想来才学应该很盛,正好他的医学博士任务还缺着人,也不知符不符合。
不同于以往大儒投奔时,童启激动的模样,他率先打量了一下对方之后,开口问道。
“假设有一患者出现了咳嗽、痰多、胸闷、舌苔白腻、脉滑等症状,你会采用什么样的方剂及配伍,并试说明一下其原理。”
没想到山长的第一反应会是出题试探,在场所有人皆惊讶的偏过了头,看向邢御医的方向。
生怕对方不悦。
邢玉树自然也愣了一下。
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摆出御医身份后,依旧有人明晃晃质疑他的资质的。
也是头一回主动说要帮忙,却被如此堤防的。
虽突兀,有些无礼之感,稍显冒犯,可正是这份谨慎,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尊重。
人命大过天,教学也是如此。这世道实在是有太多人打着名医的旗号招摇撞骗,只会一些简单的方子或熬两道符水就敢跟人治病!
若未经查证,随便是个人就相信的话,回头误人子弟还是小事,治死了人,出了差错,那才是真正的大事!
邢御医顿了顿,捋着胡子缓缓踱步两下,说道。
“若如此,此患者应该是属于【痰湿蕴肺】之症,乃是因痰湿阻滞肺气,肺失宣降所致,治疗应以燥湿化痰,理气止咳为原则,开以二陈汤合三子养亲汤……”
配伍如下,如何如何。
童启一边听,一边翻看着脑海中的图书馆检阅目录,一一对照着,见其说的基本一致,这才点了点头。
其实不怪他不敢信奉权威,实在是这个时代真的太多医学骗子了。
尤其是这种听起来厉害,可历史上却没有任何记载的,他才越不敢相信。
古代皇宫里的御医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大家懂的都懂,一辈子只围着那么几个人,整天调理身体,吃不死就行,积累的案例、遇到的症状尚不及乡间的赤脚大夫,唐太宗时期,甚至还有着“悬丝诊脉”的扯淡之事,他可不敢轻易给学生们试错。
见邢御医答得不错,童启又问了几个罕见的病例,甚至担忧对方只是理论厉害,临床实践不行,于是令其一一给书院里所有的老师们诊了一次脉,与医务室扫描系统给出的答案几乎吻合,这才勉强放心。
“看来邢玉树先生确实厉害,既如此,那么我代表华夏书院,感谢您的加入!具体的待遇之后会有人跟您细说,咱们包吃包住,环境绝对不会亚于其他医馆!您只需要教教课,研究一些想研究的医学课题即可,剩下的,我们皆尊重您自己的意愿。对了,这是书院内藏书阁二楼的令牌,您若是想要翻看一些医书,查阅资料的话,也可以随时进去看……”
这书院里竟然还收藏着医书?
邢御医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若说方才
他还只是对这些人传承医学之道的思想感兴趣,那么现在,就是真的单纯为这所书院而感觉到惊喜了!
医者向来属于小道,藏书更是少的可怜,即便是他,不少书籍,也只剩下孤页残本。
从未料到一家普普通通的书院里竟还会有遗存,简直是意外之喜。
且不论之后邢御医真的进入藏书阁后,看着琳琅满目、整整齐齐失传了许久的医学著作,有多么震惊和热泪盈眶,只说现在,光是童启这番态度,就能够让他感觉到,浓浓的决心。
——对方是真的想要传承医道!
既如此,那女医,看来也并非玩笑话了。
邢玉树心里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若山长真的想要收女学徒,我有一人,不知方不方便向您推荐。只是她的身份,可能有些敏感,乃是一名寡妇……”
他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清瘦、孤冷、幽丽,却与这俗世,格格不入。
童启眼睛骤然亮起,忙说道。
“哦?身份什么的不重要!只要有才学就行,若是住的不远的话,不妨请来一见!”
他也没想过,这看似最难的任务,竟然会进行的如此顺利,还没等他开始正式招人呢,竟然就快集齐一大半了!
清虚子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潘阆,感觉山长这话莫名熟悉。
他忍不住压下心里的吐槽。
感觉自己就职的这所书院画风是越来越奇怪了,就像是收集什么奇葩套餐似的,怎么就没一个正常人出身?动不动就是敏感、不可说。
如今好了,竟然连寡妇都来了!
潘阆和温叶辞本能的觉得不妥,可山长认定了要做的事,且已经后退一步,将综合大楼单独分立,专授医科。
他们再多说什么,未免就显得有些刻薄不近人情,只得暂时作罢。
河南府宜阳县,张家医馆内。
一个穿红带绿的媒婆正死死拉着张小娘子的手不放开,笑得满脸褶皱。
“哎呀,不是我说,整个宜阳县,再没有比刘大官人如此用心的了,为了娶你,他甚至连自己的第十八房小妾都给发卖了出去!说是只要你肯嫁过去呀,便允许你过继一个儿子,承欢膝下,继续经营这张家医馆!”
“你也不想看你的亡夫一生心血就这般付之东流吧?好好想想,不是每个人都肯给得出这样的待遇的!过了这村,下次可就遇不到这店了!”
那媒婆边说边甩着自己的帕子,帕子上不知沾了多少香粉,令张小娘子兜头淋了一脸,忍不住侧过头去,不住的打着喷嚏。
门口围聚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什么迎娶?不就是看重张小娘子一身医术,想要娶回去给他们刘家免费做活吗?人家医馆开的好好的,若不是他趁着张家办丧事,强买强卖,张小娘子又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就是,实在是忒不要脸了一些,小心生儿子没□□!”
媒婆耳中听到这话,脸色陡然一变,连忙呸呸呸几声,掐着腰和门口的人对骂起来。
张小娘子这才趁机将自己的手抽出,连忙后退到几步开外的距离,冷冷注视着这一场闹剧,心神黯淡。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了。
自她守寡之后,便仿佛从原本的大夫身份重新回归到了女人,即便之前顶着同样的脸救了再多的患者,可此时,一切都成了空。
大家在意的不是她的医术,而是有没有男人,似乎没有个男的做靠山,做依靠,便犯了滔天的大罪。
丈夫在时,她是悬壶济世,在世菩萨,而丈夫死了,她便成了抛头露面、不知检点。
这世道仿佛逼着她低头,就像是群狼眼中的一块肉,看不得她独身。
似乎任何男人,只要性别为男,便能成为她的统领者。
她的担保,她医馆的所属以及她的奴隶主。
只要她不答应,那么这份骚扰便会永久进行。
即便她出身医学世家,祖上也曾与邢家齐名,可不是男人,便皆不作数了起来。
张小娘子已快记不清上一个来店里认真看病的患者,到底是何时了。
心灰意冷之间,伴随着吵嚷声,一阵马车清脆的铃声响起,“哒哒哒”的马蹄踏过街道,缓缓驶入了这条巷子。
全胜镖局鲜明的旗帜挂靠在尾部,两个年轻的壮汉并一位妇人小心翼翼的走了下来。
“请问,这里可是张小娘子张白芷的家么?我们是华夏书院的人,奉山长之命特来此邀请您前往书院,就任博士一职的。”
王厨娘恭敬行了一礼,端起架势,整理着自己的衣摆,挺直了腰板说道。
一双眼却忍不住偷偷观察着医馆里那清瘦单薄的女子,——那位很可能是自家女儿未来师父的人。
态度谦恭不已。
张小娘子一愣,半懵半傻的还了一礼,这才接过那盖有华夏书院印记的邀请函,大脑中一片空白。
华夏书院?
那不是河南府最著名的只教授科举人士的地方吗?
什么时候也收女人了?
不对,这并不是让她去读书,竟是……让她去教书?
别说张白芷了,就连周围围观的百姓们都齐齐怔住了,尤其是那刘大官人请来的媒婆,更是想也不想便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妇人莫要作怪,哪里的书院会请一个女人去教书啊?而且张小娘子只会医,不会文,你们怕不是请错了?”
“张家医馆,张白芷,我们没请错。而且谁说我们是请去教文的,童山长说了,我们华夏书院要开设一家医科,专门教授医学之道,分为男女两大类,如今请张小娘子前去,正是负责女子医科的单独教育的!”
见王厨娘信誓旦旦,言辞振振,不少人动摇起来,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大声称奇。
而张小娘子更是借机细细询问了一番,这才明白过来推荐她的,竟然就是年轻时与她讨论过针灸之道的邢家第九代传人,邢玉树。
可对方不是进宫做御医了吗?
怎么回来了?
实际上,以如今华夏书院在整个河南府的声望,这名头一拿出来,那是相当的毋庸置疑。
根本没人会拒绝!
可因着“女子当博士”这事实在是太邪门,太罕见,后期竟然连当地的县令都不由被吸引了过来,拿此邀请函一观。
再三询问。
直至确定了,这才放人离开。
张小娘子其实也有点摸不清,她并不了解华夏书院,更不知晓那所谓的单独医科到底是何意,但宜阳县显而易见的是待不下去了了,倒不如索性出去闯一闯。
这世界之大,她却不信,竟没有她容身的地方!既哪里都一样,那华夏书院有着邢家的人,未尝不是个好地方?
因此只思考了一会儿,她便毫无犹豫的,收拾东西跟着王厨娘等人离开了。
而华夏书院内部,除了建立医科的事,童启也在一一清理着之前系统的奖励,看看还剩下哪些没有用。
当摸出一套完整的活字印刷模板及制作方法时,突然,一个想法骤然活跃在他的脑海之中。
既然如今书院里学生众多,很多思想都难以达到迅速统一与理解,那他为什么不干脆开设这么一个通道,与大家及时交流呢?
就像是学校期刊一般。
每月一办。
将一些不好说的,口头上难以概括的,统一当作观点发布在上面,然后引来大家一起谈论,这样也方便后续的学生们入学补课,翻阅理解。
尤其是讲故事的日常任务,他总是忘记了自己说到了哪里,何处说过,何处又没说过。
若从头讲起,又很麻烦。
倒不如干脆写下来,做个纸质留存,也省得重复好几遍。这样想听的学生们也有了查找的地方,可以轻易跟上进度。
而学生们也可以将他们的问题和困惑发表在上面,寻找共鸣,方便书院里的老师们
及时摸透大家的进度,随时答疑解难。
说干就干。
童启直接请人在后山温室大棚旁边的空地上,另搭起了一间小屋子,专门用来放置活字印刷术的一应设备,并从小厮堆里提拔起了两个人,专门负责此事。
今后书院里一应打印事宜,例如报刊、卷子、各类读书笔记、冷门书籍等,都得到了很大的效率提升,而这两位小厮,也成功收获了无数艳羡的目光。
上一次的职员大招募,书院里进来了不少新人,但因着童启又是忙府试又是忙蹴鞠大赛的,压根没有时间一一去考察和记人,所以这次他特意腾出时间,好好观察了一番,这才从里面寻到了两位沉稳话少,做事不偷懒且聪慧有度的。
一位叫做墨竹,一位叫做流苏,皆是童母从人牙子那里买回来的死契。
据说去年黄河决堤后,家里死光,只剩下自己一人,所以才自卖自身。
他们本就感激华夏书院的救灾一事,进入华夏后,更是勤勉用心,如今听到童启说令他们负责印刷一事,更是兴奋激动难以自持,当下便恨不得夜以继日,将事情做好,为此常熬到大半夜,去研究活字之事,幸而被童启发现,屡次规劝,这才勉强放松了一点神经。
第一批印刷的东西,童启没打算搞得太花里胡哨。
恰好逢医科招生,需要宣传。
系统虽没有发布任务,但童启本着“老师都请来了,肯定学生也要安排上”的逻辑,准备在整个河南府大肆招人。
不同于科举学生尚且需要一定的门槛,这一次,他打算走统一学徒制度。
定向招收。
男学生二十五人,女学生二十五人。
不需要学生们拥有基础或者识字的能力,只要你愿意学医,且记忆力惊人,能够快速理解一些医学原理即可。
他害怕有那学生家长不识字的,凭白错过过去,特意还在宣传单上印了简笔画,充分讲解着此次华夏书院招收医科的原因。
乃是为了培养更多的医生,减少大家看病难、治病难的成本问题。
不收学费!不收生活费!
所有学生一旦入校,皆归书院统一管理。
五年学内容,三年去实习,实习期间所出所得,皆归书院所有。
拢共八年才能够毕业,之后婚丧嫁娶,恢复自由。
因着光学习就要八年,所以这次的招生年龄自然就限制颇多,所有超过十岁以上的,皆不要。
男子班由邢御医负责,女子班则由请来的张小娘子负责,除西医实践理论及考试大家是一起的,平日里则各自授课。
并不一同。
至于那西医实践理论嘛,嗯,只能童启照本宣科,按照系统发的西医入门书籍,亲自讲授了。
没办法,谁让这个世界能够理解这些文字和逻辑的,目前只有童启一人呢?
听闻山长要亲自去教授医科,不少一二年级的学生们都感到十分惊奇。
尤其是汪启元和吴韧等人,他们算是第一批学生,已然知道山长的学问有多深了,但是万万没料到,对方竟然连医学也略懂一些!于是纷纷商议着,要抽时间一起去听一听。
看看山长讲授的“西医”到底是何物。
伊川县的章县令是最早知道这件事的人之一,看到那印发出来的宣传单更是新奇。
他问向一旁的童继本,道,“听说你们山长这一次连女子都收,真的假的?”
童继本局促的点点头,“山长仁爱,认为医学并非男子一科,女子也需要,所以打算分类教学。大人放心,届时会由不同的老师进行授课,并不在一起。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章县令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心的点点头道。
“那便好。”
他虽不知童启的目的如何,可怎么想也觉得学医乃是功德一件,这年头好大夫实在是太稀缺了,若真的能定向培养出一批,那届时河南府,倒是不愁治病看病之类。
因此即便觉得女子学医有些敏感,他也并没有阻止。
而有着当地县令的推波助澜与默认,华夏书院再次招生的事情,顺利的惊动了不少县城。
尤其是那印出来的宣传单,花花绿绿,看起来极为漂亮,更是得到了不少闲散人士的哄抢。
这些小广告,童启一共印了将近三千多张,刚拿下山,还没派发,便瞬间被人“洗劫一空”。
有的没抢到的,后期甚至被喊出了高价,打算用银子买,用作收藏,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买到。
谁也不傻,这年头,信息就是第一生产力,但凡能考入华夏书院的,别管是做什么,便等同于拥有了大好的前程,不仅得来的是身价的飙增,还有着全家的希冀与期待。
自然知道的人越少,竞争起来也就越好了!
恰好隔壁县的郭家小货郎来此买卖,听到消息后,也趁机抢到了一张,顿时连生意也不做了,背着满满当当的货便掉头往家跑。
这小货郎在家里排行老三,上头还有着两个哥哥,因着没分家,大家都挤在一处。
每日人多地少,互相看着,摩擦便多了起来。
尤其是哥哥们皆有儿子所出,只有他家存有一女,名为虎妞,话里话外,难免便受到了一些排挤。
“不是我说,老三家的,你也太惫懒了些,肚子不争气也就罢了,怎么连活也做不利索?这都快晌午了,连米都还没买回来?等婆婆醒了,又该吵嚷了。”
一妇女坐在东边窗台下,磕着瓜子,挺着大肚子,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老三家的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东边的窗户,低声问道,“可是婆婆尚未给我银钱……”
这没有东西,我去哪里买米呢?
“没钱你就不知道自己先垫着吗?”东边屋子里听到动静,顿时冲出来一个老妇人,眉眼皆带着凌厉,怒瞪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老三成日里在外出货,肯定存着体己呢,你们还跟我要钱?怎么,拢共就一个丫头片子,难不成还想着将东西全留给外人吗?”
老三家的被骂的不敢抬头,只得暗自垂泪。
这时,屋里走出一个小女孩来,护在她的身前。
眉清目秀,干净整洁,光是一双眼便灵气逼人,她俏生生的反驳道。
“奶奶也别这么笃定,生的多不代表质量就好,说不得以后大伯二伯家几个孩子加起来,尚不及我一个呢。到时候养老,不还是得靠我们排行老三的么?”
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纷纷唾了口唾沫,骂道。
“呸,小孩子家家,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虎妞则调皮的笑了笑,拉着母亲的手一起离开,去菜市场买米去了。
刚走到半路,恰好遇到那郭家小货郎往回赶。
直接截在了半道上。
“爹,你怎么回来了?”
“虎妞?正好你在,快来看,听说华夏书院要招医科了,还收女娃哩!”
“什么?”
没想到父亲出门半日,竟然带回来这么一个消息。
她接过那张宣传单,一字一句看过去,顿时欣喜无比。
自识字以来,虎妞最喜欢听的,便是关于华夏书院的事,上一次蹴鞠比赛,她甚至还撺掇着自己的父亲带着她一起前往观摩。
当时见到那书院的时候,便想着,若有一日能在这里面读一日书就好了,一定能令她幸福死。
没想到,机缘巧合,竟然还有梦想成真的一日!
小货郎看着自家女儿,信心满满,当场便跟妻子说了报考之事,可对方却表示非常担忧。
“这……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去当学徒,还一走就是八年,等出来后,会不会不太好找婆家?”
毕竟虎妞已经快九岁了,再等两年,便能够相看人家了,这若是去读个医科,延到毕业,可就是个妥妥的老姑娘。
谁还愿意娶呢?
“哎呀,若真能考上那华夏书院,还要什么婆家?”郭家小货郎双眼发亮的畅想着。
“咱家虎妞如此聪慧,可比那几个傻侄子要聪明多了,今后绝对是做大事的。若能学会个一招半式的,以后出来自己开个医馆,再招个赘婿,岂不是更好一些?且华夏书院背靠官老爷,没听说就连三皇子也赞不绝口吗,就是以后遇到点什么事,看在咱们虎妞和那么多大人物都上过同一家书院的份上,也没人敢轻易得罪!”
妻子听这话说的有理,当即也不再想着调理身体,莽着劲儿生二胎了,拉着自家女儿,便跟随货郎去了伊川县。
当然,如货郎家如此想的,还有不少人。
河南府,刚刚就职的知府大人顾信之,自然也看到了那宣传单。
他一掌拍在桌子上,冷哼一声道。
“呵,哗众取宠,一个书院不说好好的教学生读圣贤书,整日只知道出些风头,如今竟然还教起了医科,实在是不知所谓!怎么,难不成以为背靠三皇子,便拥有了免死金牌吗?”
他站起身,焦灼的踱着步,心中不免犹豫着要不要给对方下一点绊子来。
这一段时间,他暗地里派人去收集了不少华夏书院的消息。
越收集,便越是心惊。
不过一个十一岁的孩童,竟然以一己之力创下如此声名,成长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若说背后没人操纵计划,他是绝对不信的。
本能告诉他,这绝对是有人在图谋着什么!可偏偏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留下,让他抓个正着,即便想发作,也无甚源头。
突然,他想起一事,问向旁边的小厮。
“我记得童启扬名之前,曾在县衙里和人辩学,据说还因此打败了一位举人,致其疯癫,那位举人,莫不是就是王举人吧……”
当时对方还写过信给他,报过冤屈。只可惜他事忙,只是匆匆派了个人来此调查一番,便放下了。
如今想来,怪不得他觉得童启和华夏书院颇有些耳熟呢?
合着还是“老交情”了!
这么说,从那个时候开始,对方就猖狂起来了!不仅恶意针对举人,还争抢学生,当场逼疯对方?
实在是过于嚣张!
那小厮被问的一头汗水,他哪里敢说,当时派过去调查的人便是他呢?
本想着一个小书院罢了,能翻出多大的浪?谁能想到,如今还有再次对上的可能?
他小心翼翼的咽了口唾沫,努力总结着言语,道。
“似乎是同一个人没错,可当时谁也没料到,那华夏书院的山长竟会是如此小的年纪啊?且王举人已然疯掉了,什么话都问不出,当地的章县令又颇向着华夏书院,一心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底下的人慑于威望,便没开口。”
竟还有此事?
顾信之闻言,是既惊又怒。
惊是惊讶于童启小小年纪,城府之深,竟然能将当地的县令、举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怒则是对方如此狂妄,在做下这事之后,不仅没有任何愧疚之心,还敢堂而皇之的收学生、举办蹴鞠大赛、开医科,这简直就是没有将王法放在眼里嘛!
想到此,他拿起旁边给胡丞相写的回信,不由提笔将此事一并写了下来。
一同寄出。
且说顾信之正忙着给上级告状,寻求意见,而京城里的三皇子出去了一趟,参与一个书院蹴鞠大赛的事情,也被传的沸沸扬扬。
相比起华夏,整个大奉朝里最出名的,还要属国子监以及北边的文昌书院。
再不济,也是南部的求真书院。
就连龙胜,都不算是什么厉害的地方,根本抬不到桌面上来,这怎么就突然能够吸引着一朝皇子,前往参加了?
四皇子听闻后,不屑一顾,道。
“老三也是越发没本事了,不过一个小小的书院,也值当着亲自走一趟?没得丢了皇家的脸面。”
而胡丞相则是跟大皇子细细分析,这背后的原因。
“三皇子根基不稳,国子监与文昌书院又最是厌恶贵妃一党,所以他饥不择食,不管大鱼小鱼,只要能捞到即可,病急乱投医,也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