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的声音不复平静,它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能连它一块操控!
“我是系统N203号,我来自……”
它惊恐地听着自己把所有事情抖落出来。
“杀了你,他会怎么样?”沈昼问。
系统说:“你杀不了我,我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裴见明已经崩溃了。
他想向华灯求救,却张不开嘴,偏偏那个男人还接住华灯递来的栗粉糕,咬了一口后与她谈笑自若。
可怕,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他今天就不该过来!
沈昼说:“你为何出现?”
“为了打通九州与外界的通道。”系统回答,“这个世界的天道封闭了九州与外界的联系,我要获取天道的能量,让九州回到原本的位置。”
裴见明愣住。
“等等,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他很快就来不及震惊了。
因为沈昼出手了。
“滋……系统……冲击……数据……断开链接……滋……”
裴见明瞪大双眼。
系统,系统消失了!
然而没一会,机械音重新出现。
“系统N203已与您重新建立联系……滋……”
第二次。
“系统N203……滋……”
第三次。
“系统……”
别来了!
裴见明精神错乱,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华灯。
【老乡,救救!】
华灯被他看得一愣,递给他一块糕点:“你想吃这个?”
在沈昼的注视下,裴见明含泪接住点心,还被迫说了声谢谢。
他的目光太诡异,华灯隐约察觉不对,问沈昼:“怎么了?”
“没什么。”
沈昼说,见她又喂过来一块栗粉糕,索性撤回强行进入裴见明脑海的力量,垂眸专心吃糕点。
裴见明刚松了口气,瘫下去擦拭冷汗,突然那瘆人的声音又出现了:“中指有什么特殊含义?”
“啊?”
沈昼冷淡地问:“戒指戴在中指上,有什么含义?”
裴见明嘴角抽搐:“就是……男女朋友的意思吧。”
“嗯。”沈昼说。
看来华灯说的没错,朝他比中指是喜欢他。
回想一下,她第一次用这个手势,似乎才认识没多久。他为她打通灵脉,而她用这个手势表达了感激。
后来在床上,她虽然咬他抓他,但朝他做手势这么多次,应该就是很喜欢他了。
沈昼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对裴见明和系统下命令:“忘记刚才的事。”
他又伸手抓了一块栗粉糕。
华灯看得一脸懵逼。
怎么一转眼的功夫,沈昼的嘴角就上扬了三个像素点,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莫非他真的很喜欢吃栗粉糕?
华灯偷偷把栗粉糕往自己这边挪了挪,防止待会他全都吃光了。
前往剑仙墓本该有三天左右的行程,这次多了沈昼的法术协助,直接提前两天抵达。
华灯下车时,一群人正站在山脚下,几几成群,仰望高耸的雄山。
“他们在干嘛?”华灯好奇地问
这里的人大部分她都不认识,小部分仙门大比时见过,看来涉及登仙梯,大家都相当关注。
“找不到真正的入口吧。”裴见明说,“有几个门派按捺不住,提前进去了,结果都是进了幻境,到现在还没出来,好在魂灯没灭,有生还的可能。”
苏意轻插嘴:“这位剑仙果然厉害啊,难怪要我们三个出马。”
“这还用说。”裴见明彻底忘记方才的事,虽然大脑莫名阵痛,但已恢复跃跃欲试的状态。
“我还听过一个传闻,当然只是传闻,没有被证实过。”他指着前方的高山说。
“传闻——”
“他曾撕裂过天,炼制出一柄世间最强的剑。”
“就是用这柄剑,他销毁雷劫,拯救苍生于水火。”
说罢袖子一挥,四周风景急速向后掠去。
繁茂的树木、喧杂的人群、巍峨的高山, 统统化作一团虚影,消失在他们眼底。
裴见明惊呼一声, 被苏意轻一巴掌糊住嘴。
紧接着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面金色的壁障, 大约是用来防范闯入者。
沈昼伸出手, 他的手指穿透金光, 如同穿透一张薄纸般轻松。
他攥住这薄纸, 轻而易举撕出一道裂隙, 金光随之破碎, 华灯眼前一片碎芒缭乱。
等她再睁眼,就发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
他们仍然没有进到剑仙墓,而是来到书中所写, 剑仙墓外的机关迷宫。
用沈昼的话说, 这是“殷则京的小把戏”。
迷宫由无数间密室组成, 原著中女主就是在此困了七天七夜。
密室昏暗湿冷,偶有鬼火闪烁。华灯一看面前坚如磐石的铁门就头疼,推了下沈昼:“你快带路。”
沈昼啧了声:“你使唤我越来越顺手了。”
华灯说:“有吗?我不是一直这样?”
沈昼微微扬眉。
华灯假装没看出他目光里的戏谑, 抬脚往前:“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外面好像有灯光……”
话刚说一半,脚下石板突然一空。
她毫无防备,法力也莫名使不出来,倏然坠落下去,与她一同掉落的还有苏意轻和裴见明。
沈昼第一时间去拉华灯,他的灵力已经缠上她的手腕, 可一抹凭空飞出的剑气斩断他的灵力,阻拦住他的动作。
身后又是一抹剑气飞近,沈昼站在原地,毫不意外:“别玩了,殷则京。”
话音落下,更有几十道剑气飞出,道道冲着致命之处而来。
如果是曾经的沈昼,或许会因为这些剑气而遍体鳞伤,可现在他连结界都不需要张开,光靠肉身便足以抵挡所有攻击。
剑气犹如纸屑,接触他的一瞬间就轻飘飘消散了。
一道爽朗的笑声于背后响起:“可以啊,你都变得这么厉害了!”
沈昼漠然回头,熟悉的身影渐渐从虚空浮现,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得意洋洋道:“我死前在这留了几缕神识,还挺有意思的对吧?”
沈昼面无表情地注视他,脸上没有欣喜,亦没有怀念。
殷则京似未察觉,笑嘻嘻地飞过去:“我睡了多久?”
沈昼推开铁门,朝另一间密室走去:“九千四百四十三年。”
“一万年你都没来看过我?太不是人了吧!”
沈昼说:“你已经死了。”
殷则京说:“我等你好久了,不然你以为我留下神识是为什么?就是为了再揍你一顿啊!结果你居然压根不来!”
沈昼还是那句话:“你已经死了。”
“……”
殷则京觉得,和这个人真是没法聊下去。
“你该不会一直活到现在?”
“我以轮回之法,转世为人,活的时间没有你想的那么久。”
“一共十二把剑,所以这是你的第十二世,对吧?”
“十三把。”沈昼说,“剩下那把,你已经见过了。”
“原来是这样……那女孩是你的什么人?”
未及沈昼回答,他兴致盎然道:“让我猜猜,不会是你在这一世的妹妹吧?或者你的女儿,孙女,曾孙女……”
赶在他彻底跑偏之前,沈昼无情打断:“是道侣。”
殷则京爆发大笑:“哈哈哈哈哈你开什么玩笑!”
他笑了好一会,发现沈昼没有笑。
他的笑容骤然敛住。
“………”
“你不是认真的吧?!”
沈昼说:“不行吗?”
殷则京瞪大了眼:“我#@¥%*!你也有今天!”
沈昼懒得搭理,继续向前,殷则京一路追上:“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她看上了你什么?总不会是你这张脸吧!”
他兄弟这张脸确实不错,可惜对情爱一窍不通,任何人夸赞“我觉得你好看”,都会被自动翻译成“我要你好看”,于是告白变成斗殴现场,再也没有女修敢对他诉衷肠。
他跟陈曦调侃这件事,陈曦回他:“你第一次这么夸我,我也以为你要和我打架。”
殷则京:“……”原来这就是你第一次见面就揍我的原因!
铁门一道接一道,密室永无止尽,饶是沈昼也不禁皱眉:“你为什么把她调走?”
殷则京无辜地眨了下眼:“我不知道她是你道侣,早知道就让她留下了,你以前那些事我正愁没人讲……”
“你管不住嘴,我可以让你再死一次。”沈昼说。
殷则京静了静,选择遁逃:“你道侣那边好像有点动静我去看看啊!”
他刚飞出去就被沈昼拽回来。
“那个火灵根在哪?”沈昼问。
他熟悉剑仙墓的构造,华灯去的地方很安全,况且戴着那枚戒指,她不会有危险。
殷则京:“你说胆子小得不行一直在叫那位吗?他运气很好,掉进了我最喜欢的机关,你要去找他?我带你过去……”
沈昼:“不用,我自己去。”
殷则京稍怔,随即了然一笑:“放心吧,有我在,那位姑娘一点事都不会有。”
沈昼淡淡地笑了下,说:“我知道。”
华灯掉进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石道中。
石道起初一片幽暗,华灯只能摸索前进,隐隐约约,似乎有一个清冷的女声在指引她:“不用怕,一直往前走,你就能出去。”
那声音太缥缈,当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再也听不到,一度让她以为是错觉。
她遵从指示,一路向前,两侧石壁渐次亮起光芒,点缀着冰蓝色的明灯。
借着这光亮,华灯总算看清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她在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路上,周围石壁竟然没有一丝杂草或暗苔,而是错落呈现一幅幅壁画。
壁画上是两个没有脸的人影,可以看出一男一女,有时身处山野,有时身处云端,还有的是一袭红衣,像在举办婚礼。
莫名地,华灯感到有些画面似乎略显空荡。
譬如其中一副,女子在旁,男子在练剑,他对面应该还有第三个人才对。
为什么不见了?
来不及细想,石道抵达尽头,几缕微芒从前方的缝隙中漏出,她穿了进去。
她来到了真正的剑仙墓。
想象中的坟墓,应当是阴暗冰冷的样子。
然而此处全然不同,她跨出缝隙,见到的居然是春花烂漫的山谷。
鲜艳盛放的花丛中央,蝴蝶飘然而过,簇拥着黑玉雕成的棺材。
没有墓碑,只有棺材板上一则简洁的金字——
“陈曦与夫殷则京长眠于此。”
字迹劲瘦锋锐,力透棺木,仿若剑锋刻成,与沈昼平常所写大相径庭,华灯还是认了出来。
虽然她跟沈昼开玩笑,要来这里捡法宝,但她当然不会真的这么做。
所以她只是安静站在原地,环顾四周,不少蝴蝶向她飞来,仿佛同她打招呼。
面前传来一点响动。
华灯下意识望过去,突然棺材板一掀,一只手扒了出来。
接着棺材板彻底翻过去,高挑的蓝衣身影一跃而出。
华灯:“……”
男子朝她招手,笑容灿烂:“沈昼的道侣,你好啊!”
华灯走过去,试探地说:“殷则京……前辈?”
“别叫前辈了,显老。”
“……好的。”
余光一瞥,她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殷则京并没有影子。棺材里也的确没有尸体,躺着一柄黯淡的断剑。
然而沈昼没说的是,断剑旁边还有一把长命锁。
殷则京坐在棺材上,十分自来熟地和她闲聊了两句,大多围绕沈昼。
继而他坏笑问:“沈昼有跟你提过他的小名吗?”
华灯惊讶:“他还有小名?”
殷则京拍着腿大笑。
“你肯定想不到!他的小名居然叫……哈哈哈哈哈……居然叫乖乖!”
华灯:“哇。”
这可是大新闻。
原来回忆里,他娘喊他“乖乖”,根本不是昵称,而是他的小名!
她顿时两眼放光:“还有呢还有呢?”
殷则京滔滔不绝:“还有他在天命宗的时候,我们都要考试,他说好了不温习功课,结果一个人半夜溜进藏经阁用功……”
“喔哦……这种行为太可耻了!”
殷则京用力点头,趁沈昼没回来,赶紧接着说:“还有还有,那个……”
华灯听得津津有味。
“……而且他可喜欢吃甜食了!喜欢就算了,他这个人还很装,每次我买点心和糖他都装得很讨厌的样子,后来有好几回我在旁边蹲点,才逮到他一个人偷偷去买。”
他说完了,发现华灯的笑容淡了点,也顿了下。
“他的味觉还是没有恢复吗?”
华灯抬眸:“他以前也这样?”
殷则京说:“从入魔之后,大概就一直这样。”
华灯说:“他现在不是魔修了。”
殷则京笑了笑:“因为是仙是魔,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了吧。”
华灯点点头,认真地说:“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修士。”
殷则京一时没有讲话。
她提到那家伙的眼神,简直就像他看见陈曦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陈曦对他与常人无异,沈昼却会在说出“道侣”两个字时,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
明明温柔,是与他那么格格不入的词。
“你们什么时候成婚的?”殷则京随口问。
“成婚……好像没有吧。”华灯说。
殷则京震惊了:“这你都愿意跟他当道侣?还是说你们这个时代,大家已经不流行成婚了?唉,世风日下啊!”
华灯笑了笑说:“确实不流行了,像你们那样的成亲仪式,已经很少见了。”
殷则京说:“我们?我和陈曦?”
“对呀,不是说有八只玄鸟拉车,彩带漫天,宾客盈门,还有火凤祥云,蛟龙剑舞,总之特别热闹。”
“……沈昼告诉你的?”
“嗯,他说你们那天都很高兴。”
说完就发现殷则京表情不太对,她道:“我说错什么了?”
殷则京:“我没有见到他。”
华灯:“什么?”
殷则京慢慢地说:“那天,我没有见过他。”
一间密室内。
裴见明痛苦地抱着头,满脸麻木。
头脑里全是系统尖锐的叫声,他快要疯了。
灯光摇曳,忽明忽暗,沈昼高大的影子投到墙上。
他看着裴见明,居高临下,面无波澜。
三百次。
他杀了那东西三百次,大致明白了它的生存方式。
要解决它并不难,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按照他从前的行事风格,应该直接去找华灯,帮她杀死这东西
然而现在,他摸不准了。
在随心所欲做事之前,他脑海里常常会闪过那个人的笑颜,随即在想,她会不会不高兴?
他曾经斩断了束缚他的一切,唯有这一回,他似乎并不对此感到厌烦。
算了。他指节抵住墙壁,漫不经心敲了两下。
回去问问华灯的意愿吧。
墙面应声而开,露出漆黑的通道,沈昼踏了进去。
裴见明仍在身后哀嚎,他却没有再用傀儡术。
他要裴见明记得,要系统记得,他要看到他们背后的力量,然后一并解决。
墙壁再次关闭,通道消失不见。
良久之后,裴见明终于颤颤巍巍抬头。
“系统,我不会变成弱智吧?”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
系统奄奄一息,听到这话还是提起一口气,顽强地回复他:“宿主,你本来就不聪明。”
裴见明“哇”的一声,哭得更惨了。
“我和陈曦成亲那天, 从来没见过沈昼。”殷则京说。
华灯起初有些惊讶,随即说:“大概是他来了,但没有告诉你们吧。”
殷则京笑了笑:“你不觉得是他失约没来?”
华灯说:“他不会的。”
殷则京短暂地沉默了下, 怅然道:“是啊,我早该想到, 他不会的。”
华灯:“那天发生什么了吗?”
殷则京:“那天……一切都很好。”
他和陈曦的婚礼在殷家举办,确如华灯描绘那般, 隆重华丽, 煊赫非常。
只是两人成亲的由来, 远比他人想象要草率。
就在普通的一天, 殷则京于仙门比武中大获全胜, 陈曦说完“恭喜”后, 他乘着兴奋的劲头,脱口而出:“你别恭喜了,我一直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曦略显诧异:“喜欢?”
殷则京立即后悔了。
他懊丧地转过脸:“对不起, 当我没说, 我改天找时间正式说一次……”
“喜欢, 是要当道侣的意思吗?”陈曦说,“可以。”
殷则京嗖一下把头扭回来,磕磕绊绊:“你、你说什么?”
陈曦:“我需要殷家的帮助, 所以当道侣, 可以。”
那股冲上头的激动和热血被迅速浇灭了,殷则京怔然道:“就这样吗?”
“对。”她说,“我不想像母亲一样死在雷劫下,也不想像父亲一样弱小,所以我需要殷家的资源。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在这个时代, 死于雷劫下的天才数不胜数。
但随之而生的,是仙门世家为此研制出的抵御雷劫之术。寻常修士遭遇雷劫,动辄灰飞烟灭,而在世家大族,仙门名派,天才受到严密保护,用最强的阵法,最名贵的法宝,足以抵消七成以上的雷劫影响。
是以强者愈强,而弱者恒弱,世家大族坚不可摧,无名散修命如草芥。
殷则京理解陈曦的选择,不过他说:“如果只是为了这个,那你不必牺牲自己的人生,就算没有结为道侣,殷家的资源也可以为你所用。”
陈曦说:“我不觉得我做了什么牺牲,而且,还有一个原因。”
顿了下,她说:“我希望哥哥觉得我幸福,你是最好的选择。”
殷则京说:“那看来我人不错。”
陈曦淡淡地笑了笑,旋即道:“别告诉我哥,如果他问起来,就说我喜欢你,所以愿意和你成婚。”
殷则京摸了摸鼻子:“……你这么说,我还真有点难过。”
陈曦:“为什么?”
殷则京:“因为我以为,你多少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陈曦无所谓地道:“这重要吗?多一点,少一点,对我们而言有什么区别?”
殷则京哭笑不得,他了解陈曦的性格,当然不会因为她一句话而生气懊丧。
陈曦本来是要走了,路过他身旁时,忽而说了句:“但要是你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殷则京望着她的背影,听见她的声音,很轻很淡:“那就是有一点吧。”
陈曦走远了。
他站了一会,默默地想,今天天气可真好。
总之就这样,两人仓促地成了婚。
他们给沈昼发了请柬,也得到他的回复,显然他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要结为道侣,不过那家伙还是表示了祝福。
婚礼当天,陈曦表现得很平淡,然而她愿意穿上繁复的婚服,殷则京已经十分意外。
她是穿给沈昼看的,正如同他也在等待这个人一般。
可他们终究没能等到。
从早到晚,他们等了许久许久,都没发现那个人的身影。
夜幕笼罩,陈曦还是没有褪下婚服。突然小厮送来一份贺礼,说署名是一位陈道长,要他务必送至陈曦和殷则京手中。
他们打开一看,一共两个锦盒,其中一个是冰玉雕刻的酒杯,另一个则装着纯金的长命锁。
殷则京:“……这是给小孩子的东西吧?”
目光接触那只杯子,电光石火,他意识到不对:“是阿昼送来的?!”
那是很久之前,他偶然在书里读到这个杯子,闲谈的时候说给沈昼听。
他抓住小厮问:“他人呢!”
小厮惶恐地回:“小的不知,这是天命宗一位真人送来的,说是陈道长故交,陈道长有事不能过来……”
殷则京松开手,烦躁地说:“你先下去!”
小厮诺诺退下。
他回头,陈曦拿过锦盒,一眼不错地盯着那把长命锁。
他不敢惊扰,良久,陈曦哑声说:“我四岁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后来病好了,父亲说要给我打一把长命锁。”
指腹摩挲着长命锁上自己的名字,她说:“没几天他死了,当然就不了了之,母亲也不会记得。”
“但是阿昼还记得。”殷则京开口,观察她的表情,“你难道不高兴吗?”
陈曦沉默片刻,说:“他把这些事记得太清楚,可那些都过去了。”
殷则京说:“就算过去了,收到这份礼物,你也很喜欢吧?”
毕竟她抚摸这把长命锁时,低垂眼帘,多少有几分柔软。
但陈曦说:“这不重要。”
她道:“我喜不喜欢,记不记得,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根本没有意义,而他迟早会被这些没意义的事拖累死。”
殷则京说:“不会的,阿昼很厉害,你看他离开天命宗,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吗?”
陈曦抬眼:“如果过得好,他为什么不来见我们?”
殷则京沉吟少顷:“也许是因为你们母亲的事,他还是没办法面对你。”
陈曦摇头,不以为然:“不是因为这个。一定是他出了什么事,不然答应过我的,再困难他也会做到。”
殷则京还要再说什么,陈曦却已合上锦盒的盖子:“罢了。”
她将锦盒放到床边的柜子里,没有装进乾坤戒,盯着摇曳的烛火说:“我再想想办法,去见他一面吧。”
殷则京低低地应了一声。
夜色已深,窗外静谧无声,纵有烛火,室内仍旧昏沉。沈昼的确不会来了。
殷则京手扶窗沿,望了许久,终于还是说出那句话:“你母亲的事,你不该这么做的。”
陈曦正在翻看一本古籍,闻言动作稍顿,抬头看了他一眼。
殷则京说:“你知道阿昼不会怪你,可那样他就只能一个人难过。”
陈曦面色如常,无波无澜地道了声:“我知道。”
她合上书,站起了身:“母亲历劫前,我去找过她几次。”
殷则京诧异地回头。
陈曦微微一笑,既然结为夫妻,她也愿意分享一些从未说过的秘密。
她说:“我跪下来恳请母亲,求她不要历劫,因为这会让哥哥难过。至少再晚一些,毕竟她还年轻。”
“我还告诉她,我炼制了很多法宝,而且有天命宗的帮助,这些都可以帮她提高胜算。”
说及此,陈曦冷笑两声:“可她全都拒绝了。她说这是父亲生前的愿望,也是她毕生所求,虽死不悔。”
殷则京愣住,他从不知晓这件事,想必沈昼也不知道。
就听陈曦漠然地说:“所以我放手了,她想死,就让她死。如果有一天我做出同样的选择,你也不需要拦我。”
殷则京这才回神,他如实说:“我做不到。”
陈曦淡淡道:“我知道。当我没说过。”
她还穿着那身婚服,站在灯光下,可殷则京好像怎样都触摸不到她。
“嗯……那他应该是来了。”听完殷则京的描述,华灯分析道,“天命宗的真人就是他易容后的样子,所以你们才没认出来。”
殷则京多看了她两眼,缓缓说:“是啊,后来我才意识到这件事,当年我没想到,他的易容术能骗过我。”
论修为,两人可差了不少,但那一次的确是他输了。
“他为什么不肯见你,你后来知道了吗?”华灯问。
“……知道。”殷则京说,“因为他堕魔了。”
华灯微微睁大眼。
殷则京的目光变得悠长:“我找到他是一年后的事了,他堕了魔,杀了许多人,一直在被追杀。”
他找到沈昼时,他正在某座山脚下,一间破败的木屋里。
他胸前一条刀伤,背上几道箭伤,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更别提五感尽失,如同废人一般。
殷则京站在他面前,手脚麻木冰凉,半晌才沙哑地开口:“你堕魔了?”
“嗯。”沈昼低头包扎伤口。
“你能听见?”
“听风术。”
“那眼睛……”
“我正在修炼天目,再等几年就能看见一些东西。”沈昼将箭矢拔下,没什么表情地涂抹伤药。
殷则京知道他不该说这些,可他忍不住:“你不是答应过你母亲?!你——”
沈昼打断他,漫不经心地说:“答应过又怎样?我不能出尔反尔?”
殷则京倒退一步,定定地看他片刻,妥协地屈膝蹲下:“你为什么这么做?”
沈昼上完药,穿好衣服,随口说:“为了救我师父,他被人追杀,我只能靠入魔突破瓶颈。”
为这事,老李骂他骂得可难听,还动手打他,不过他到底入魔了。这样没什么不好,他早晚也要走这条路试试看,只是提前一些罢了。
静了一会,殷则京问:“那你师父呢?”
“死了。”沈昼拍拍衣摆起身,“去年的冬天,他死了。”
魔修逆天而行,寿元本就有限,何况老李修的功法极其激进,是燃血耗命之术,沈昼并不意外他的离去。
那个冬天不算冷,他们去到温暖的越州,忽然天空下起了大雪。
更奇异的是太阳未被遮蔽,晴光四射。
老李叫住了他,指着太阳,哆哆嗦嗦地流下眼泪:“登仙梯……小子,你看到登仙梯了吗?”
他的头发正在一寸寸变白。
沈昼似未发现,眯起眼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烈阳灼目,他快要睁不开眼。他说:“看到了,师父,你成功了。”
老李哈哈大笑:“是!我成了啊,我成了!臭小子,你也得好好努力,师父我就……先成仙去了!”
他化作一具枯骨,湮灭于沈昼手中。他成仙去了。
想到这一幕,沈昼记得最清楚的却并非他的神情,而是这个时节,越州依然开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