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和宿敌结婚了by白羽摘雕弓
白羽摘雕弓  发于:2025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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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余光瞥见她的举动,动作一停,却什么也没说。
“阿姐。”芳歇担心的声音从后传来,他匆匆过来,“怎么到这里来了,让我找了许久。船上只有你一个女眷,我们最好呆在一起。”
群青顿了顿,转身,却是面带笑意:“昨夜休息好了,今日已不再想吐,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她笑起来时眉眼生动,如冰溪春融,让芳歇有几分恍惚。但见她莫名站在厨房,还是有些不安,拉着她回去。
群青道:“别急啊,这两日吃干粮,怕你不饱。我看这船上有鱼,向小兄弟买一条烤来吃吧。”
说着,留下一把银钱。
芳歇一怔,对那少年道:“那便劳烦你将这条鱼替我们烤了吧。”
两人相扶着回到床铺旁,烤鱼也很快端上来,比起酒肆做的粗陋许多,但比起干粮确实喷香四溢。
群青将鱼腹上的肉夹进他碗中,芳歇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愉悦:“阿姐,我们好久都没有一起吃饭了。等到了江南道,我请你吃更好的。”
他还在骗她。
群青望着芳歇乌黑的眼睛,在一日前她还当他是她的亲人,她的弟弟,今日,她却看不透这神色背后的真假,她胸中翻腾着强烈的情绪。
她道:“我记得你说过,拜李郎中为师前在寺中将养,这么久了,怎么从来没见你提过你的家里人。”
芳歇眸中神色凝了片刻,将鱼肉咽下:“问这个做什么?阿姐不就是我的家里人吗。”
“你我感情亲厚,到底比不上生身父母。你阿爷阿娘,是哪里人士?”群青淡淡地问。
芳歇的面孔白皙清秀,像个瓷娃娃,此时眼神显见的阴沉下去,竟让群青从他脸上看出几分和杨芙相似的神情:“我阿爷阿娘在我小时候便不要我了,所以才去庙里将养,我和他们的感情,远不及我与阿姐亲厚。”
群青道:“可是我们也不过只相处了一年而已。”
芳歇突然将筷子拍在桌上,他凝视着她,半晌,眸中幽暗如墨色浸染,有几分痛苦:“阿姐,你忘了你的命是我一口一口喂药救回来的。你忘了当时我们走街串巷,你替我将狗赶走,你夜里替我缝衣,白日替我煎药。你为何进了一趟宫,便不愿意陪着我了?”
“宫外养伤那一年,我是真心实意将你当做弟弟。”群青眼中因委屈涌上热意,但被一股愤怒支撑着,竟笑了,“但你为何要骗我?你要我以何种身份陪你,奴隶?侍妾?”
“你果然听到了。”芳歇的眼眸黯淡下来,变得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我只是回南楚应个卯,本是要陪你去江南道的,你不信我,你非要揭破。阿姐,这是南楚的船,你上来了,是下不去的。”
然而话音未落,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腹部的剧痛令他躬身趴在桌上,抬眼看到了那条未完的烤鱼,和对面群青。芳歇以指触了触黑血,苍白着脸,红着眼眶望着群青:“子母转魂丹,阿姐,你把子母转魂丹磨成粉逼我。”
随即他捂着腹部,汗如雨下。
“殿下!”这惊变让隐匿的两个暗卫冲了过来,远处又来了两个,然而群青的动作比他们更快,她绕到芳歇身后,一柄短刀架在他脖颈上,令几人步伐顿止。
群青在几人明晃晃的刀剑包围中道:“把渡船放了,让我们上去。”

暗卫们只得一点点退后。
群青一手环紧芳歇,她感觉到两人都在颤抖, 芳歇是吃痛, 她则是紧张,慢慢地向外走。
这一世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腹背受敌,任何松懈,都可能让她一命呜呼。
走到舱外,外面的风呼啸, 船亦摇摆倾。
在暗卫们眼皮底下, 那杀鱼少年动作却十分迅速, 将渡舟抛进河中, 两手麻利地放着绳索,转眼就把渡舟放了下去。
“你……”暗卫瞪着他。
那少年自己也迅速地跳在上面,害怕地抱着臂:“那娘子, 可以上了。”
群青挟着芳歇跳船, 长刀挡在身前, 芳歇道:“放行。”
“殿下!”那年长一些的暗卫终于忍不住以手拉住绳索, “青娘子, 你要去哪可以商量。河宽浪阔, 想单凭这渡舟离开,如同儿戏。”
群青用自己的披帛将芳歇绑在了渡舟上, 眼前银光一闪,她警告道:“谁都不许下来,否则我立刻将子丹丢进水中, 没有解药,他会毒发身亡。”
这种身材纤瘦的小娘子, 乱世中极易做了刀下魂。偏生她生了一双青黑的眼睛,视人无情,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阿姐,只要你不与我分开,我们去何处都行。我不会让你做奴隶、侍妾,我只想把你带走,并未想要骗你,也没想过会弄到如此境地。”芳歇不再挣扎,他躺在渡舟上,唇染血渍,乌黑的眼睛望着天幕,手指动了动,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群青实在忍不住问:“李郎中不是你师父吗,为何你提起他的语气,如此冷漠?”
芳歇一言不发。
群青接着道:“是因为李郎中不是养大你的师父,你是国破之后才被送入医馆内的,所以没有太深的感情。”
“殿下,你是哪个殿下?”群青道,“楚荒帝除昭太子以外没别的子息,皇室之中,只有昌平长公主的幼子因为体弱,从小在寺庙修行。”
“凌云诺,是你吗?”
芳歇的身子猛颤一下:“别提这个名字,我不姓凌云。”
凌云翼背叛长公主,把幼子掳作傀儡皇帝,他痛恨这个姓氏也正常。
“当初我听闻昌平长公主放火烧死亲子,很多人便觉得不可思议。长公主果然留有后手,你逃出来之后,藏身李郎中的医馆内,然后,遇到了我。”群青慢慢地说出自己的结论。
“那我阿娘呢?”她哽了一下,终是发问。
李郎中去找阿娘的消息,从一开始就是芳歇转达的。
“你一步一步用消息引着我,每当接近,便生发意外。你是想要我出宫。”
芳歇听出她声线中的颤抖,转过脸,有些无措道:“阿姐,你阿娘在南楚,你跟我回去。回去便能见她。”
“我阿娘不在南楚。”群青静静地望着他,“若她在南楚,昭太子早就拿她威胁我了。”
大颗的雨水落下来,雨倾盆而下,江面上现出一个又一个漩涡。
“我阿娘,是不是已经死了?”群青将短刀架在芳歇颈上。
渡舟以绳索连接在货船上,在狂风与雨幕中随浪潮起伏,若隐若现。
琴声急促、混乱,琴弦将雨水不住地溅洒,陆华亭按住琴弦,那琴弦还是在他掌下颤动不止。
他听见了脚步声,狷素匆匆地进来,附耳:“长史,尚宫局说青娘子宫籍造假,太子派人去捉青娘子了。”
陆华亭一怔,手指放在衣带上:“你现在去备马。”
说罢,他将外裳脱下,稍微叠了叠,盖在了琴上。
净莲阁牢门推开,竹素一惊,陆华亭边走边接过了他手中的鞭,一双上挑的眼,只望着半死不活的林瑜嘉:“把他挂起来,你出去等。”
竹素在外面,听到里面林瑜嘉的惨叫叠在了一起:“我画押,我画押……”
狡素道:“不是说要我们折磨一阵子么?怎么一下子就审了。”
竹素亦不懂,只从那暗窗向里望。只见林瑜嘉庆典那日的衣裳还没有换下,火烧的痕迹使得皮肉和衣裳黏连在一起。
他整个人面无人色,口唇哆嗦,眼中充满恨意:“我的下线是群青……你应该不会包庇她吧?你也无法包庇她,不能我一个人死。”
陆华亭检查着口供,将其叠好装在怀里,才抬起眼。
林瑜嘉惧怕他的眼睛,它的尾稍向上翘,偏偏瞳孔冰冷讥诮,会在每次打人时变得更黑。
“最后一件事请教林主事。”陆华亭礼貌地望着他,“当日你和群青的婚约,可有信物?”
“还要信物?”林瑜嘉稍稍一动便是生不如死,哼唧了好半天,才啐了一口,“我们林家,簪缨世家,官家娘子谁不想嫁?我们的信物便是这官帽革带,长史这种出身微贱的人,恐怕……”
话音未落,陆华亭抓住他的腰带,直接扯下来丢入火盆中,望着火焰窜高:“你和群青实不般配,这桩婚事,今日某替令尊灵堂解了。无牵无挂地去吧。”
说罢,陆华亭再不看林瑜嘉的挣动,出得门去,将鞭子给狡素,笑道:“再审审青娘子儿时趣事,说不出来就杀了。”
说罢,笑容收敛,他一身单衣几乎全湿了,扯了扯衣领:“竹素跟我走。”
甲板上,那年长些的暗卫跪下了:“求娘子切勿伤害殿下,当初我等将他救下后送往京中,他真的不知道!”
芳歇脸已成了灰白色,气息奄奄地朝他看去。
“他不知道,你知道?”群青发髻沾湿,脸上全是雨水,以刀指着他,“那你说。”
那暗卫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娘子的阿娘,不就是昌平殿下身边的朱英姑姑吗?”
“国破时,昌平公主确实给她发了密令,叫她去宫里取一样证物。”
“什么证物?”群青问。
“我只知与宫内,李家四子相关。朱英姑姑不顾危险,潜入长庆宫。我等奉公主命前去保护,去的时候,李家人已经攻了进来,赵王先到长庆宫,孟相随后而至,封了长庆宫,俘获了所有宫婢。”
群青静静地听。
他接着道:“赵王和姓孟的好像也在搜寻那证物,将那几名宫婢关了起来。我等尝试过救朱英姑姑,但他们看守得太严,足足关了十几日,后来那些宫婢便全被处死,但奇怪的是,我们没有找到朱英姑姑的尸首,倒是见了另一具……”
他看了群青一眼,垂眼道:“尸首是跪姿、双手反剪身后,身有鞭痕,是——时将军。”
群青只觉得心内的一块大石跌落下来,摔得粉碎。
她只知阿爷是宫乱时身故了。因为与阿爷同官职的其他两个守将已在守城过程中全部殉职,后来宸明帝令人将他们被射得血肉模糊的尸体收敛葬在了郊外。以时余的性子,他不是那种会逃跑的人。
而今群青却从他人口中,听到了阿爷死时的另一种境况。
从这暗卫的话中推断,阿爷很可能在城破那日找到了阿娘,拦住了她,替她去完成昌平公主的任务,然后被赵王或者孟相所害。
瓢泼大雨中,群青垂下眼睑。
很冷。她以为自己经历两世,已经麻木,可以冷静思索,然而心中还是发麻,一阵一阵地痛。
芳歇急道:“阿姐……我的线报说,你阿娘已被南楚所救,跟我回去,待我夺位,一定让你们团圆。”
群青冷冷看他,眼前的雨水模糊了视线。
眼下有了两种答案,真实的,也许残酷;美好的,也许致命。
她不愿再为任何人的棋子,骗过她一次的人,她也不会再信。
她对芳歇道:“我不去南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时船靠近剑南道的码头,岸上忽然传来马蹄声与人声。有几十人举着火把,骑马追逐行船,依稀喊着:“停下,还不靠岸!”
几名暗卫道:“大宸的人追上来了。不能再耽搁了,殿下!”
话音未落,便有箭射来,砰砰地扎在船篷上,他们紧接着要跳上渡船。
群青将连接的绳索割断,几人都落入水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群青将子丹放在芳歇口边,对暗卫道:“你们若想活命,现在便放我离开,若要与我缠斗,谁都走不了。”
“阿姐!”芳歇望着她,“你做什么?我不走。”
群青已将子丹塞进他口中,同时割断披帛:“若你还念这份救命之恩,等夺权之后,封我为‘天’。”
说罢,将一把他掀进水中。
那四名暗卫自然明白轻重缓急,一哄而上,驮着他便向远处渡去:“殿下,快走!”
芳歇伏在一人背上,回头望她,眼中惊悸渐成绝望,子母转魂丹折磨着他的身体,如今不疼了,力竭昏厥过去。
群青没有划船,任凭小舟在河中漂浮,她静静地坐在渡船上,眼中倒映着岸上府兵骑马逐船的影子,她辨认出他们的衣裳,是太子的府兵。
若是先前被李玹追上,她大概会感到绝望。
但现在,看着府兵靠近,她反而生出了些许快意。
她心中琢磨着方才那暗卫的话,胸中渐起酸涩不甘,翻滚起火焰。
可若是不知道个中细节还好,如今知道了,仇人尚在宫中,她不久前才跟他们错肩而过,看到他们富贵自如的模样,如何甘心就这样赴死,逃跑又何意义。
李玹只是派人捉她回去,而不是就地诛杀,便说明她还有翻盘的机会。
头顶忽然被人搭上了东西。
那杀鱼少年将衣裳盖在她头上,他冷得直打颤,居然还啃着一张饼。觉察到群青的目光,他把胡饼从自己嘴边,慢慢地移到了群青嘴边。
群青没有吃:“你不怕?”
“阿娘说过,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留在船上也可能被杀,还不如赌一把,跟着你,眼下不是活了吗。”这少年小心地说,“娘子,俺阿娘还说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哩。”
群青的鼻尖酸涩了一刹,她很意外自己居然还会为这般孩子话触动:“你跟着我,马上就要倒霉了。”
“啊?”
几枚飞钩抛出,抓在了船上,直将木舟拉到了岸边,岸上的枯枝落叶上,全是马和人。府兵身着银亮的铁甲,面容冷酷。
“东宫参军王镶,奉太子之命,带青娘回宫。”为首那人拱手一礼,语气客气而冷。
偏是此时,身后又传来马蹄声与哨声,那队马疾驰而来,横冲直撞,东宫府兵不得已分开两列,让一队白马冲出了囹圄。
群青漠然坐在船上,望见为首那人一身红色官服,通身被雨水打得透湿,令那红锦与绣花愈发鲜艳逼人,苍白的脸,漆黑的发,分明得近乎妖艳。他勒住马,远远地望了群青一眼,便转向王镶:
“燕王府抓细作,某也要带青娘子回宫调查。”

第69章
王镶万没料到他敢截东宫的人, 沉下脸提醒:“陆长史,某是奉太子殿下之令。燕王府难道想越过了太子去吗?”
陆华亭却不下马:“王参军领的是口谕还是手谕?”
“这……领的是太子殿下口谕。”
陆华亭从怀里取出两页纸,在他面前抖展开:“某拿的是细作画押口供并燕王殿下手谕。依大宸律, 皇储府兵拿人, 必须文书齐全,否则是羁押良民,王参军是想陷太子于不义之地?”
王镶只得了李玹一句话就快马加鞭地赶来,哪料到陆华亭有备而来:“我也是职责所在,陆长史何必故意为难, 咱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水从顺着鬓角, 从陆华亭的下颌上滴下来, 他一勒马道:“燕王府负责撰修大宸律, 实在没有知法犯法之理。你回去补全文书再来,某绝不为难。”
王镶部下那些府兵躁动起来,王镶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言语, 伸手止住他们。
陆华亭兀自下了马, 朝群青走去。
飘飘摇摇的木舟上, 她身上天青色衣裙已然透湿, 紧贴在身上。漆黑的发丝粘在瓷白的脸上, 睫毛不住地滴落雨水, 像一尊破碎的观音像。
随即,陆华亭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杀鱼少年脸上, 这少年以衣裳挡雨,和她贴在一起,他便和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四目相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小郎中, 但也很俊俏。
陆华亭迟疑了一瞬,又望向群青沉郁的脸。
群青终于抬眼看向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一眼望见的是陆华亭向下滴水的下颌, 这般雨天疾驰,多少狼狈,与太子相争,她实在找不到理由:“我已说了无意与你相争,长史抓我有有何意义?”
“你说不斗就不斗了?”陆华亭含笑的眼温存而冷酷。
“我托苏润转交的药,长史没收到?”
“娘子的筹码不够。”陆华亭道。
未料他还想要一整枚,群青一滞,心中冷笑了一声。
他蹲下来,隔袖捉住她手腕,群青挣了挣,陆华亭便攥得更紧。他将她袖子拉起来,接过狷素递来的手镣,娴熟地戴在腕上。
“长史当真想折磨我?”群青不再挣扎,任凭凉意锁上她的肌肤,淡道,“届时我来找你。”
“何时来找某?”陆华亭抬眸望她。
“等了了太子那边的事。”她瞥向王镶,李玹能派这么多人追上来,是她预想中最坏的结局发生了。
她的叛逃定然被宫里的“天”发现了,将她的身份报告给了李玹。
东宫来了几十名府兵,可见李玹怒意之盛,这是一定要带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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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喜欢诳语骗人。”陆华亭却如没看到一般,“咔哒”一声扣上手镣,又将她衣袖拉下来,严实地遮住手镣,“某不信。”
王镶的人马已然将这岸边包围,陆华亭站起来,背对众人道:“我的人犯,我看谁敢动。”
他声音不大,但颇含冷意。
群青双手被冰凉坠重所束缚,不知陆华亭要如何,心中反而踏实下来。
她有种预感,暂时不会死,也不用回去面对李玹的拷问了。
王镶道:“长史,你这样让我无法回去交差。”
陆华亭转过来道:“某若是你,方才就掉头回去取文书,现在已经走了半个来回了。”
王镶脸都青了,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带人掉头:“走。”
群青道:“无关人等,还请长史放走。”
“谁是无关人等?”陆华亭道。
群青已对那杀鱼少年道:“我包袱中有有个黄色布袋,自己解开,拿着走吧。”
那少年按照指示捧出的袋子沉甸甸的,陆华亭望着,赫然是群青带着的全部的银钱。
这些钱,应该原本是她出宫置宅用的。
“等一下。”陆华亭道。
群青道:“他家中尚有父母。”
“我家早没人哩。”杀鱼少年小声反驳道,“若爷娘在,谁还用得着在船上混饭吃。”
“一起带走。”陆华亭道。
渡口晃晃悠悠地停泊客船。
几人弃马上船。群青静静坐下来,便阖上双眼,一言不发。她的唇色赫然已经泛白,陆华亭看了一眼,起身绕到柱后,对暗守在那处的狷素和竹素轻道:“去要些糖水。”
听到这般要求,两人的嘴巴不约而同地张大。
陆华亭不解:“怎么了,听不懂人话?”
竹素好容易从一个带婴孩的妇人那里讨要了一小碗红糖水。
因她手缚着,陆华亭将碗送到群青嘴边。
“是什么?”群青道。
陆华亭黑眸中盛着笑意:“是毒。”
岂料群青闻言,张口便饮了干净,只觉后味有些甘甜,陆华亭见她毫不犹豫,神情微变,含笑道:“那小郎中发生何事了,让娘子至于如此。”
群青不说话。只是片刻之后,腹中翻江倒海,直接扭身吐在河中。
陆华亭神色一变,文素从暗中跑出来,搂住她的身子,顺她的背:“长史,青娘子这是严重晕船。”
陆华亭见群青整个人都似一尾脱水的鱼,双眸幽黑:“去找个避人之处,拆了手镣,将湿衣裳换下来,靠在柱上。”
文素便扶着群青去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跑出来:“青娘子似乎很难受。”
陆华亭走过去,见文素找的那根柱子,群青已经歪倒,蜷缩在地上。
他俯身数次将她揽起来,群青靠不住,他干脆撩摆坐在地上,让她侧靠在自己怀里。
将群青抱在膝上的瞬间,陆华亭发现她轻而柔软,让他忽然想起圣临四年为她收尸那日。陆华亭垂睫,左手从她重叠的裙摆下抽出来,虚揽着她,慢慢地剥开一只柑橘。
那柑橘刚好在她苍白的脸侧。
群青只觉酸涩的香气一阵一阵地扑来,止住了眩晕,实在精疲力竭,竟直接昏睡过去。
光怪陆离的梦里,她看到了阿娘的脸。
朱英边打着络子边冷淡道:“哭有何用?什么时候解开这局棋,什么时候出去吃饭。”
她被关在幽暗的绣房内,手里拿着一枚白子,眼泪流淌了整张小脸。
桌上只有一本棋谱和一盘棋。
阿娘看了看她手中白子:“没人在意一枚棋子的生死,你若是想活着,除了自己闯出条生路来,别无他法。”
时玉鸣在外面叩门:“阿娘,阿娘,你的锅烧糊了!”
朱英神色一变,立马站起来,转身离开,因脚上有伤,她走得很慢。
群青望着阿娘的背影,她不知为何时玉鸣不用下棋,可以吃饭,只有她要受这种折磨。
然而在黑暗中,慢慢地出现了一只漂亮的手,将黑子落在了棋盘上。
群青抽噎着放下了白子。
对方下得极好,与他对弈,要全神贯注,一来一回,不知不觉,她止住了眼泪,将棋篓掏得见了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亮了。日光将绣房照亮,也让委屈的情绪蒸发殆尽。
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走赢了棋局,走出了生路。
阿娘最不喜欢小娘子哭哭啼啼。若是阿娘在,恐怕也见不得她在原地伤怀。
群青睁开眼,阳光洒落在眼皮上。她惊觉自己睡了一宿。
稍稍一动,她却怔住。
她身上盖着陆华亭的外裳,手边放着一朵已经干枯的柑橘皮。
只听见那杀鱼少年的声音欢快地响起来:“到江南道了!”

下船时, 群青望着眼前。
起伏的山峦隐没在雾中,道边屋宇低矮稀疏,满眼绿意。提篮妇人身着绸衣来来往往, 神态姿容与长安百姓截然不同。
确实不是长安, 而是江南。
那杀鱼少年名叫杨鲤,群青不禁问:“你不会将货船上的事告诉他了吧?”
杨鲤:“他问了,我便答了。不过这位大人说,是因为江南道是我老家才带娘子来玩的,我可以做向导。”
他当真介绍起来:“娘子你看, 这便是我的家乡叙州!”
觉察走在前面的陆华亭微微侧头, 群青就不再说话。
他却偏停下来, 专程等她走到眼前, 侧头凝睇着她的脸:“娘子还逛得动吗,要接着走,还是休息片刻?”
他这么一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群青身上。身为细作, 群青极不适应被这么多目光盯着, 只当他是故意的, 没有表情地回视:“长史公务在身, 做就是了, 不必管我。”
此话一落,三名暗卫迅速以眼神相互交流, 神情惊异,方才她在船上半死不活,刚踏上地面, 竟连他们的来意都猜出来了。
群青可不像杨鲤一般好哄。
陆华亭敢从太子手中截人,回去要如何面对李玹?想来是有公事在身, 刚好退避江南道,顺便将她带过来。
对她来说,只是将危险推后,有了喘息之机。但如何脱险,还需这几日筹谋。
陆华亭佩服她在这种时候,还如此敏锐。文素避让到了一旁,让陆华亭走在群青身边。
见群青一路沉默,陆华亭道:“娘子这样,某有些不适应。”
群青垂眼:“手上缚着,我也不太适应。”
“没办法,某提人犯一贯如此。”一辆马车经过,他隔袖抓住手镣,将群青轻轻拽到身边,“娘子身上有功夫,万一又带着哪个小郎中跑了,说走就走,叫某如何交代。”
两人衣袖相触,他身上黄香草的气味瞬间笼罩了她,让群青有种熟悉而危险的感觉。忽然听到小郎中,她怫然将手挣出。
陆华亭道:“生气了?”
群青道:“生不生气,也不影响长史奚落。”
陆华亭道:“某并无奚落之意,失礼了。”
他接过狷素手上的纸风车,半晌无话,群青余光瞥见那风车在他手上旋转。
他垂眼看风车,随口道:“叙州在前朝叫巫州,盖因境内有巫山。传说王母的小女儿瑶姬未嫁而死,葬在巫山之阳,成了巫山神女,云雾笼罩时,便是神女布法之时。”
“江南之景,娘子从前可曾见过?”
群青望着远处云雾中的山峦:“没见过。”
陆华亭一笑:“娘子儿时都在做什么?”
群青道:“儿时困于闺阁,囿于权术,不曾见过天地。”
陆华亭不由侧头看向她,群青的神情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温润得像水洗过的瓷盏:“长史呢?”
陆华亭笑道:“儿时疲于奔命,颠沛流离。”
群青闻言,顿了顿:“那长史还挺惨的。”
“不如娘子惨,苦心谋划,最后落在某的手里。”
群青不说话了。
她看到狷素随身带着银两,买了一根糖人、两个风车拿在手上,和杨鲤打打闹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还想去打竹素,竹素满脸嫌弃,抬起手臂抵抗。
群青自是毫无心情赏景。然而奇怪的是,就算是这样走着,她心中宁静,也胜过在坐在船上被芳歇欺骗。
风将一行人的衣袂吹皱,她发觉自己衣领有些歪,抬起双手理正衣襟,抬睫对上陆华亭的眼睛:“这还没到最后呢。”
风吹动陆华亭浓黑眼中的涟漪。
文素道:“长史,青娘子没有丝衣。叙州那几家最红火的丝绸铺子都在景泰街上,不如买两套吧。”
陆华亭从袖中取出钱袋抛给文素。
叙州盛产丝绸,这条街上的丝绸铺子接连不断。群青没忘记他们是带着目的而来,没有推拒,跟着文素进了一间店铺。
说是生意红火,里面却空无一人。
文素一进去便挑拣起料子。群青的目光划过挂着的和摆放柜面上的丝绸料子,满眼艳丽,她实在忍不住在文素准备付钱时开口:“你买贵了。”
说罢,群青径直走出铺子,文素赶紧追出来,小声道:“我也心说,那些丝怎么染的那般艳俗,原是不值那个价。幸得娘子懂行,不然要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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