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了……足够保下他们余下的所有人了。
生养之恩已还,恩怨尽断,来世再无未完之缘。
他们彼此都解脱了。
唐辞佑静静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那银线般的雨丝落在他的眼中,他就那样疲惫地睁着眼,眼中雾气蒙蒙,像是藏着很多的泪。
死于至亲之手,亡于爱人之刃,他死的心甘情愿。
血水浸透心口的信,那封他不敢看的信伴随着他的体温一点点变凉,当初那护身符未曾挡下元成泽刺向叶景禾的剑,而今也挡不住他刺向自己的匕首。
好在,他还能带着这些东西入土为安。
他若在那奈何桥上走得快一些,兴许还来得急找他的姑娘去解释。
小禾啊小禾,你在前面慢慢走,等一等我吧。
今生缘已尽,你我来世,再做鸳鸯。
唐辞佑慢慢的笑了一下,眉间的朱砂如残阳落下的一点红,他安静地躺在血水混杂的污浊地面上,身下血水潺潺,下落雨水浸湿他的眼睫与发丝,他就盯着那望不尽的云,下不完的雨,一点点合上双眼。
唐御史麻木地,无望地跪着,听着官兵搜查庙宇,见他们从屋内拿出个浸满血污的包裹。
“打开看看!”
官兵喝道,一侧小兵将其抖落开来,只见一卷轴滚落在地,其上并非城池地貌,而是一封与官员私下贿赂的信件。
“这可是陛下要找的地道图?”
“回禀大人,此物并非地道图。”小兵话落,唐御史盯了两眼,立刻反应过来,抓着官兵的裤脚喊道,“大人明鉴,逆子贿赂证据在此,我唐家世代清白,不容出此逆子,故清理门户,以保家风!”
“原来是因为怕被发现贿赂才这样急着跑的。”为首的官兵嗤笑一声,垂眼看了看肩头微微颤抖的唐御史,冷笑道,“这位大人您就放心吧,您家这位公子虽有贿赂之嫌,但陛下此次其实怀疑一幅地道图被偷,您家这位充其量算是倒霉,被无意抓到,您既然已大义灭亲,陛下自然不会为难你。”
“怀疑?只是因为怀疑?”唐御史瞪大了眼,官兵冷笑一声,“庆幸只是怀疑吧,若真有了切实的证据,你们这一家都别想活!如今你还能求个陛下宽厚,用您家公子这条命保全自己。”
“对对对,陛下宽厚。”唐御史麻木地点着头,为首的官兵嫌恶地望了他一眼,半晌,无趣道,“好了,唐大人看起来还有事忙,我便也不在此打扰了。”
“多谢大人。”唐御史寡言地点了两下头,待身边的脚步声尽数远去,那双愣怔的双眼才微微看向唐辞佑安静躺着的身体。
他的儿只是睡了,看啊,他的脸上一丝痛苦都没有,他还是那样平和安静。
唐御史一眨眼,眼中瞬间落下一滴温热的液体。
方才那么多人,他甚至不敢为他的孩子掉下一滴眼泪。
“我的儿啊……”
那苍老的声音低压又胆怯,下一刻却仿佛泄洪的闸口,悲痛决堤而出。
“我的儿啊——”
“我的儿啊!!!!!!”
繁华的街巷里不知是何处唱着曲,一曲接着一曲,唱尽春夏秋冬,悲欢离合。
梅雨季节,无人记得这连绵的雨下了几日,却见阴雨过后,芳草连天,桑阴繁茂,转眼又是一年盛夏。
凉风掠过林间,绿荫沙沙作响,大营内,有将士小跑着闯入营中,立于沈银粟营前俯首道:“启禀郡主,将军,司徒先生携唐家众人前来求见!”
“请他们进来。”沈银粟话落,只见士兵掀帐,一个客栈掌柜模样中年男子领着几个熟悉的面孔走入帐内。
“郡主,叶将军,这便是那幅图。”司徒掌柜将手中的包裹奉上,叶景策接过,垂眼看了看,余光却瞥见沈银粟盯着掌柜身后的一个白发老者。
那老者似是神情有些恍惚,鬓发散乱,目光涣散,口中不住喃喃低语,叶景策放下卷轴抬眼看去,便是许久,才认出那竟是唐御史。
印象中那人还是一派油滑精明的样子,如今却好像一夜间老了十岁,状似痴傻。
“粟粟。”叶景策低低喊了一声,沈银粟闻声抬眼,半晌,摇了摇头,“心病还需心药医。”
一侧缩着的夫人躲在半大的少年后,少年一双眼深邃晶亮,左手牵着父亲,右手挡着母亲,见叶景策看过来,咬了咬牙,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你兄长呢?”
叶景策开口,疯癫的老人身子一愣,少年抿着嘴不肯说话,一旁司徒掌柜见状微微俯身,轻声道:“回禀将军,唐公子为了将这卷轴送到我手里来,选择自己携带一封贿赂的罪证引开官兵,在被官兵包围之时,为保唐大人,选择了自行了断……”
“自行了断?贿赂的罪证?”叶景策捧着地道图的手瞬间僵住,体内滚热的血液仿佛刹那间凉了下来,欲言又止许久,才微微颤抖道,“他那样清高的人,最终选择用贿赂的罪证来污蔑自己?”
司徒掌柜垂首不言,一侧文昭沉默地听着,闻至此,轻轻道:“印象里那唐家小子自小文弱怯懦,真是没想到最后竟能狠心毁了自己的一世清白……”
“才不是呢!”
文昭声落,立于掌柜身后少年忽而狠狠咬了咬牙,挣扎着上前。
“我兄长才不怯懦!我兄长秉性正直,做不出私收贿赂,残害百姓之事!也更不是胆怯逃避的懦夫!”少年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兄长是果敢坚韧之人,是这天底下最勇敢的男子,应当被所有人敬佩!”
少年说着,眼泪不争气的落下,任凭天照如何向后拽着他,也坚定不移地立在原地,梗着脖子坦然接受所有人的目光。
这少年的眼睛是有几分像唐辞佑的。
叶景策莫名想了一瞬,抬眼,对上少年故作镇定的目光。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唐泽!”少年不卑不亢,叶景策弯身轻轻道,“唐泽,你说得没错,你兄长是这世上最勇敢的男子,他值得我们所有人敬佩。”
叶景策声落,少年眨着眼看向他,那双眼晶亮透彻,肖像故人,可他的眉间没有那一点红,他与那人只有四分相似,叶景策却试图在这张脸上看出那人的几分神韵。
“唐泽,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少年朗声,叶景策盯着他看,恍惚地想起他们在淮州处理贪污案时,唐辞佑也是十七岁,但他要比这少年更加生动明朗,风姿卓然。
叶景策忽然有些想要发笑,他曾经觉得父亲总是提及当年,是一件十分矫揉造作之事,可现如今,他面对唐泽,忽然想要和他说,他的兄长当年如何如何,他的兄长像他这般大的时候,他们是如何不对付,如何幼稚的掐架。
叶景策自嘲一笑,那双眼清亮的眼顿住了一刹,像是在某一瞬陷入了回忆。
“你兄长如你这般大的时候,已是位惊艳才绝的少年郎,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我……那我也可以像我的兄长一样!”唐泽攥拳道,“我定会秉承我兄长的意志,安民济物,扶贫济困,行君子仁德之道!”
“你和你兄长确实有几分相似。”叶景策弯下身,目光在少年空无一物的眉心上停留了一瞬,随后敛下目光,“记住你今日的话,你既有如此志向,日后我会给你证明的机会,届时你切忌不要让你兄长失望。”
“那是自然!”
少年声音朗朗,叶景策微不可查地沉了沉目光,直起身,示意文昭将他们带下去安置。
帐外的日光倾泻而下,将士们的欢闹声一阵阵的传来,叶景策抬眼看着那一行人没入和煦的日光之中,良久,微微动了动指尖,垂眼,见沈银粟轻轻牵住了自己的手。
“我以为你会难过得大哭一场。”沈银粟声音轻缓,用掌心温了温叶景策冰凉的手,听那人在头顶苦笑了一声。
“粟粟,我哪有那么幼稚?”
“说得好像你多成熟一样。”沈银粟嘀咕了一句,察觉到叶景策紧握着自己的手掌,低着头,把玩着她的指尖,声音低哑苦涩,“是啊是啊,我不成熟,这事若是放在以前,我兴许真会为哭路上一场,毕竟互相不对付这么多年了,没了他,心里也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叶景策的眼睫微微垂下,他握着这双他可以触摸到的手,珍视又庆幸。
“可是粟粟,事到如今,死了太多人了,死得我自己都麻木了,或许有一天,哪怕我自己死了,我也只觉得这是结束了而已,只是这一段故事到了终点。”
“不许这么说!”叶景策话落,沈银粟声音一急,一双杏眼定定望过来,一眨不眨地直视着叶景策,“叶景策,你不许有这种想法,我告诉你,我救过那么多人的命,我珍视别人的命,也爱惜我自己的命。你要陪着我,你要一直一直地陪着我。我……我害怕虫子,我需要一个人帮我抓虫,我害怕莫名其妙的声响,需要有人去找声音都来源,叶景策……”
沈银粟的声音急切又慌乱,手指下意识地想要攥紧,又被叶景策轻轻抚平。
“我知道,我知道,粟粟。”叶景策俯身抱住沈银粟,下颚抵在她的肩窝,手掌安抚地拍着她的背。
“我就是说说,哪会真的舍得抛下你一个人啊。”
“这次你可要说话算话。”沈银粟垂眼应了一句,目光落至那副地道图上,半晌,轻轻叹息一声。
“这东西既然已经拿到,你又要去率兵攻城了吧。”
“此番既然已拿到地道图,那就要趁朝中尚未有所准备,速战速决。”
“你打算何时开战?”
“最快今夜。”叶景策声落,帐外传来文昭的声音,“叶将军,营下的将士已经召集好了,正等着您过去呢。”
“知道了。”叶景策营下,沈银粟将他向帐外推了推,“去吧,别让大家等太久,我刚好还要去殿下那处诊脉。”
“好。”叶景策点了点头,掀帘走出帐外,不多时,沈银粟也提了药箱走出,抬眼望着绵延不绝的葱茏,难得的感受到雨后的暖意。
小哲子阴着脸远远地跑过来,见了沈银粟,躬身行了个礼,起身贴耳道:“郡主,殿下的病会不会是这两日又复发了,奴才觉得殿下这几日在榻上躺得很不安生啊。”
“不应当啊,他身上如今已没有什么余毒了。”沈银粟蹙眉疑惑着,低声回道,“他是如何的不安生法?”
“总嚷着头晕,浑身酸痛,夜里还睡不着觉。”小哲子煞有介事地说着,沈银粟微微眯眼,“他近日白日里可有过什么活动?”
“躺床上装病啊。”小哲子眨眨眼,沈银粟默了一瞬,“那兴许是闲的。”
说话间,二人逐渐走远,方走过一处隐蔽的帐子后,沈银粟只听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刚要回头,就觉口鼻被人死死捂住,眼前景象渐渐变作无尽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快要收尾了QAQ
“怎么还没醒?给她再喂些水。”
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银粟只觉头脑昏沉,耳边嘈杂异常,两道不由自主地拧在一起, 换来身边一众惊呼。
“醒了,醒了,主君, 郡主醒了!”
“知道了, 你吵什么?”
又是那道清冷的女声, 沈银粟隐约觉得这声音熟悉, 眼帘似有千斤重,缓缓睁开,朦胧的身影在一片白光中逐渐变得清晰, 那女子垂眼盯着她, 一双猫似的黑瞳将整个人显得危险又狡黠。
“江月姑娘?”沈银粟开口,声音略有些哑,一双杏眼向着四周看去,只见那营帐内的陈设异常陌生, 微微动了下脚,只听一阵铁链的碰撞声。
“这是哪儿?”
“焦城城外, 我的营帐内。”江月开口, 抬手, 屋内一众将士顿时起身行礼走出, 此起彼伏的主君声听得沈银粟直皱眉, 侧目向江月望去, 见那女子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她, 俯首, 长发垂落在她身下的雪白狐毯上。
“殿下这一遭, 足足睡了三日。”江月的声音淡漠,见沈银粟接过水不肯喝下,倒也不恼,只任由沈银粟的美目瞪向她,语气中满是警惕。
“江月,你把我锁在这里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当筹码。”女子声音淡淡,歪头瞥向沈银粟,那双冷清漠然的眼微微笑了一瞬,声音放得轻缓,“不过殿下放心,叶将军没有做出选择之前,我不会伤害你的。”
“江月,你到底都做了什么?什么叫做出选择之前?”沈银粟低喝出声,见面前女子轻轻眨了眨眼,慢声道,“殿下想要看看吗?”
看什么?
沈银粟微微愣住,见江月俯身伸来手,迟疑片刻,缓缓搭上,起身,随着江月的脚步慢慢走至帘帐前,脚下锁链哗啦作响,沈银粟置若罔闻般地微微抬眼,却在帘帐掀起的那一刻,遥遥地望见了那做再熟悉不过的城池。
明明是耀眼的朱红,是俯瞰九州大地的高耸,可那城上仿佛常年笼罩着阴云,清风吹过,黑云不散,散落的不过是路边垂柳,枝上繁花。
沈银粟的嗓子似乎被扼住了一瞬,许久,喃喃低语道:“盛京,许久未见了。”
“是啊,盛京。”江月应了一声,也抬眼看着远处,轻轻苦笑一声,“多少人拼尽全力想要立足的地方啊。”
“你带我看这都城做什么?”沈银粟的声音冷起来,侧目向江月看去,见那女子的目光静静落于远方,听她发问,方才敛下目光,轻微弯了下眉眼,“我不过是想让殿下猜猜,这样美丽的都城和殿下之间,叶将军会选哪一个?”
“阿策他不是营中主君,你就算抓了我,决定权也不在他手中!”沈银粟闻声冷眼望去,见江月淡淡笑了下,“郡主殿下话别说得那么早,毕竟二殿下也活不了多久了,届时二殿下一死,这营中将士自然会拥护叶将军。”
“所以你想用我来威胁阿策交出主君位置?”沈银粟抬眼看去,声音里透着寒意,江月垂眼听着,目光微暗,朱唇轻微扬起,笑得漫不经心。
“不,我并不是要主君的位置。”女人的声音似寒泉般清冽,一字一句道,“我要他,交出皇帝的位子!”
“皇帝的位子?”沈银粟的话语止住一瞬,望着江月的眼中晦暗不明,“江月,难道你在营中这么久,为的就是毒害殿下,待殿下夺下三关后坐收渔翁之利?”
“没错,我等这日许久了。”江月面不改色地应下,侧首对上沈银粟凝重的神情,似有而无地扬了下唇,慢声道,“殿下不必如此惊诧,其实就算我当真对二殿下忠心耿耿,他也未必会留下我,沉氏先祖当年的开国之功其实不比他们洛家差,若今日真按功勋来说,谁当皇帝还真不一定,不过是最后成王败寇,洛氏为永除后患,用一个随便的借口吧沉氏打发去北境而已。”
“所以你是来替你们沉氏先祖夺回江山的?”沈银粟定定望着江月,见那女子闻言看过来,似是被她的话惊愕住,素来清冷的眼中竟满是嘲讽的笑意。
“替他们夺江山?殿下还是莫要说笑了。”江月微微眯眼,声音冰冷,“他们抢不到皇位是他们自己废物,被赶至北境,更是他们胆怯懦弱,我今日之举并非为他们鸣不平,我夺着皇位,不过是我江月想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仅此而已。”
“洛子羡不是大殿下,以他的心性,沉氏先祖有谋逆先例,他必然不会重用,我再怎么劳苦功高,也不过是一把被他利用的趁手兵器而已,一旦有朝回京,沉氏便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他兴许会赐我些银两土地,让我回去继续守着北境。”
“北境苦寒啊,郡主殿下。”江月盯着沈银粟的眼轻轻笑了一声,“我浴血奋战至今日,可不是为了镇守北境的,与其这样,我不如先把他杀掉,自己称王,反正这遗诏上的正统继位人已经不存在了,这天下,谁抢到就是谁的。”
江月说着,那双猫一般狡黠漆黑的眼睛静静望着面前连绵不绝的营帐,偶有将士路过,口中仍保留着当山匪时的习性,见了江月便要喊少夫人,只是话方才出口,便对上了江月阴冷的的目光,将士身子霎时一颤,忙敛下目光躲去。
“这些士兵竟愿你同你一起叛逃?”沈银粟盯着那士兵离去的身影,眸光微暗,江月的声音在耳边乍然响起,冷淡又平静,“他们原本便是沉氏手下的山匪,就算被定安军收了编,也远不及原本的士兵立的功多,索性不如跟着我闯一闯,二殿下一死,只要叶将军愿意为你舍弃江山,那他们便是开国将士。”
“就凭你那几万山匪?”沈银粟循循道,话音刚落,就见一略有些眼熟的将领匆匆跑至江月面前,见了沈银粟,似有些尴尬,但仍是双膝一跪,对着江月狠狠磕下头去。
“大人,江月大人,小人答应您的事都已经做好了,你可否将药赐给小人啊!”
这人……不是那个早该被烧死了的战俘?
沈银粟的目光打量过去,见那将领一连磕了几个头,江月在一侧垂眼看着,似是欣赏完了他的胆怯,才从袖中拿出个粉包扔出,寒声道,“你此番策反了数个朝廷营队,我有今日,你功不可没,这药足够你安稳度过三月,待三月后我于京中称帝,自然会给你解药,会让你加官进爵。”
“是是是,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将士又连磕了几个头,见江月不屑地摆摆手,忙抱着药粉跑开。
“你用毒控制了他们?”望着那身影逐渐跑远,沈银粟淡淡开口,江月一边垂眼听着,一边不甚在意地开口,“北境特有的毒,我那恶心的爹曾在我幼时给我喂过一次,被我阴差阳错地找到了解药,没想到今日这毒竟也有了这般大的作用。”
“你爹的死……”沈银粟欲言又止,江月轻轻嗤笑一声。
“他,我那丈夫,日后或许还有我那两个弟弟,都会是我的手下亡魂,不过郡主殿下你不用担心,”江月俯身,长睫微垂,“我不会杀你的,我会好好对待你。”
女子声落,刚要转身出帐,脚尖微动,正牵扯到毯上蜿蜒的镣铐。镣铐沉闷作响,沈银粟微微拧眉,方要将足上镣铐拢至一旁,却见江月似是也被镣铐声惊了一瞬,迈出的足迹倏然停住,僵持一刹,俯身将镣铐拢至一侧,回首,对上沈银粟默然的双眼。
“殿下,我也讨厌用这镣铐牵制你,不过很可惜,麻绳绑不住你,我只能先用镣铐,若有其他能不损你尊严之物,我一定第一时间换给你。”
“镣铐和麻绳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你受制于你的东西。”沈银粟目光冰冷,江月静静听着,末了,垂了垂眼,声音平淡,“罢了,这镣铐之事日后再说吧,殿下既不喜见我,我便也不在殿下面前碍眼了,他日若叶将军来信,我再来第一时间知会郡主。”
话落,女子掀帘走去,一室暖帐之内,霎时间只剩沈银粟一人。
身下层层狐毯堆积,雪白的皮毛之上,冰冷坚固的巨大镣铐摞至一侧,蜿蜒如长蛇,眼见着那镣铐是有些年头了,沈银粟垂眼看去,只见镣铐的缝隙里还残留着洗不掉的血迹,斑驳地染在生锈处,如褐色的细微沙砾。
拔下发间的银簪,沈银粟俯下身对着锁孔处随意拨弄了几下,未等拨弄清这锁孔,便听帐外传来士兵询问的声音。
“奉主君之命,特来给殿下送饭。”
将士声落,沈银粟忙将簪子收好,抬眼,正见一士兵提着饭盒鬼鬼祟祟地迈进帐来,见了她,没等开口说话,眼眶先是一红。
“郡,郡郡郡主……属下可算见着您了,幸好殿下有先见之明,将属下安插至江月大人身边,不然郡主这一遭可怎么办啊!”
士兵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衣袖上,沈银粟垂眼看着,本想着劝劝这人自己早有准备,倒也不必如此感伤,但一瞧那人抹在袖子上的鼻涕,欲言又止片刻,终究是放下了想要去宽慰他的手。
“殿下和阿策如今可还好?虽说我们早对江月有所防备,但她的野心之大远超我们所想,下手也比我们预料的要更早,估摸着这一遭下来,也打乱了殿下和阿策的不少计划吧。”
沈银粟冷静分析着,话音一落,只见面前士兵猛地一吸鼻涕,声音更加委屈道:“郡主殿下,您有所不知……叶将军他……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段时间在入职培训,所以导致更新很不稳定,先在这里和大家说一声抱歉,不过从明天起培训就结束了,一定会开始稳定更新,好好进行故事的收尾工作的!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爱你们,么么么么!
第144章 蝼蚁
“他怎么了!”沈银粟语气急道, 却见那士兵话语一噎,委屈道,“他茶饭不思, 让我家副将好生担心!”
士兵说着,一抹鼻涕,见沈银粟无言地望了他一瞬, 微微抽泣一声, 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 自顾自地委屈起来。
“郡主殿下有所不知, 我家生龙副将最是崇拜叶将军,而今叶将军这么一忧心,我家副将的小心脏哪里受得了啊, 偏偏他又劝不好叶将军, 心里憋着的这点气都撒在我们身上了,我们苦啊……”
士兵小声念着,沈银粟一边默默听着,一边将食盒打开, 但见那盒中菜肴琳琅满目,竟都是些大补的珍贵食材。
“这是江月吩咐给我的?”
沈银粟微微蹙眉, 士兵的委屈声被打断, 愣怔地看向沈银粟, 片刻, 点了点头。
“对啊, 那炊事兵亲口吩咐属下送来的。”
声落, 士兵小心翼翼地向着沈银粟看去, 只见面前的女子轻微动身, 周身便传来锁链的碰撞声, 玉指抵在盒盖上,那双杏眼顶着食盒内的东西思索片刻,许久,叹了口气,轻轻盖上。
“我吃不进去,你带回去吧。”
“这……”士兵语塞一瞬,随即立刻点头,“是!”
“另外,你传信给阿策他们,就告诉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也不必担心我,江月她如今不敢伤我,她眼下既然想反,我们就等着她反,让她领着那些叛变的士兵攻下余下的城池,也省着耗费我军的气力。”
“是。”士兵低声一应,听闻帐前有脚步声掠过,精神立刻紧绷起来,抬手拿过沈银粟盖上的食盒,迈步便向着帐外走去。
乍一掀起帘帐,大好的日光倾泻而下,无边的草原上到处都是喝酒吃肉的将士,小士兵偷偷行至角落处,指尖点了点舌尖,用一丝湿润卷起细小的信件,将信绑在鸽子腿上,抬手,将鸽子送飞至北方。
澄澈的苍穹有白羽飞过,偌大的营地外,士兵捡了信件便连忙赶至营内,未等进了帐子,便听里面传来男子淡淡的声响。
“阿策,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转了,你走得我眼晕啊,云安妹妹自有分寸把握,定不会有事的,你不必如此焦躁忧心。”
“她不是殿下的夫人,殿下自然不会觉得忧心!”
一道清朗的声音开口回道,噎得先前说话之人轻咳两声,慢悠悠开口,“我是个重病之人,懒得同你争辩。”
“是不是重病之人殿下心里清楚。”叶景策闻声侧目看去,见洛子羡懒散地坐在榻上,闻言,眉头一挑,忧愁道,“话不能这么说,我自然也希望妹妹赶快回来,否则就你如今这烦躁的性子,一张嘴说话保不准要误伤多少人呢。”
洛子羡声落,只听帐外传来通报声,微微颔首,便见一亲兵走近,将手中的信奉上。
“殿下,将军,这是江月营中传来的信。”
“上面说了什么?”洛子羡的声音发寒,亲兵俯首,“士兵在信上说,郡主有指示让我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江月不敢伤她,我们且按原计划进行,只等收渔翁之利便可。”
“如此说来,我这假死也该提上日程了。”洛子羡低笑了声,一侧叶景策侧首看去,“除此之外信中可还说了其他?”
“倒……倒也是说了些的。”将士语塞一瞬,对上叶景策探究的目光,半晌,小声嘀咕道,“这信上还说江月大人苛待郡主,给郡主的饭菜都是难以下咽之物,郡主只看了一眼就把食盒盖上了,想来是这饭菜根本不堪入目!”
“当真!”叶景策声音一急,亲兵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属下哪敢欺瞒将军,这信上一字一句写着呢,郡主只看了一眼食盒就盖住了,想来是第二眼都不愿多看!”
“早知这江月如此心狠,就不该放任粟粟利用她。”叶景策闻言再次踱步起来,束起的乌发蜿蜒在肩头,随着动作轻微摇晃,直看得洛子羡眼晕,急忙移开目光叮嘱亲兵,“郡主既这般说了,你便按照原本的计划向外传出我病危的消息吧。”
“是!”亲兵应和一声,迈步退出,临走时只听帐内传出洛子羡小心翼翼地劝说声,“阿策,你切莫着急,妹妹都说了,江月不敢伤她,她若想用妹妹制衡住你,那必然也是不敢损了妹妹分毫的。”
“可这信中也说了,粟粟寝食难安,那江月心狠手辣,若是再想出些别的法子折磨粟粟,又该如何是好!”叶景策声音冰冷,一双清亮的眼微微扫过洛子羡佯装苍白的面孔,停驻片刻,眼神一眯,“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加快计划的进程,也省着将粟粟留在那狼窝!”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洛子羡被盯得有些发毛,忍不住向后倾了倾身,只见叶景策咧嘴一笑,故作商量地威胁道,“殿下,反正您早晚都要装死,便不要再等了,直接寻个最近的吉日把事情办了算了,您看看,五日后怎样?”
“啧,这么一个晦气事,你还寻个吉日?”洛子羡托腮思索道,“不过早些也好,这江月心急,你我便给她心急的机会,只待我一假死,她必然火速攻城,用妹妹胁迫你交出兵权。届时你我便可趁此机会平定那些随她叛乱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