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现在很想在心里骂一句。
他贺知煜的字典里从来从来从来就没有过“放弃”这两个字。怎么写的?不知道。反正他没写过。
他这个人是有时候别别扭扭,多思多虑,但他没做的事情定是他没有认定,他认定的事情就是要一做到底。
不就是她不喜欢自己了么?以前喜欢怎么以后就不能再喜欢吗?
更何况,她以前是那么喜欢自己!又是主动亲他抱他又是柔情似水又是炖汤送饭什么的,反正证据多得很!
再说了,以前他和孟云芍两个人情投意合、蜜里调油的时候,江大人也没少来找麻烦,他现在如此做,顶多算得上是礼尚往来,合情合理。
他要是不来江大人心里才应该犯嘀咕,如今却是符合预设,皆大欢喜了。
江时洲一阵火大,他发现贺知煜还真是很能招惹到他:“谁是你夫人?你夫人死在红隐寺的火里了!”
贺知煜冷冷道:“你旁边那个就是我夫人,你站远一点!”
江时洲冷嗤一声:“你看清楚,这个是李笙笙,你夫人是孟云芍!孟云芍已经不在了!”
贺知煜不屑道:“江大人,玩这种文字游戏有意思么?我再说一次,我夫人就是现在站在你旁边的这位。我管她叫什么名字,哪怕她就是换上百八十个名字,哪怕她换了容颜,甚至不记得过往,该是我夫人,也仍是我夫人!”
江时洲怒道:“你!”
贺知煜振振有词,怼人从没这么利索过:“你什么!君子不夺人所爱,江大人早知实情,明明见我伤心难过,却仍是刻意隐瞒,可是君子所为?!”
江时洲怒极反笑:“你真好意思说啊,到底是谁夺谁所爱?!”
贺知煜一想,要论起来还真是自己是后来者,但士气不能输:“你夺我!”他试图卡些条件,证明自己的合理性:“得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成亲了才算!”
江时洲冷哼了一声:“那你现在可以死心了,我们成亲了。”
空气中霎时死一般的寂静。
贺知煜心里早就做过此种猜想,但猜想是一回事,被人亲口证实就是另一回事。
他没了气焰,刚才的牙尖嘴利瞬间无影无踪,一双平湖秋月的眼睛流出无尽哀戚,看着李笙笙,道:“夫人,可是我们没有和离呀?”
李笙笙早想让两人别吵了,让贺知煜有什么气冲自己来,不要抓着江时洲不放。
她正准备开口,谁知竟然听见江时洲擅自做主这样说。
李笙笙有点不好直接否认了,再怎么样她也得给江宛留几分颜面。
不过她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今日也听江宛说了,贺知煜自己连子嗣都有了,应当也不会多么在意。跑过来找她搅扰一番,应当也是终于得知了真相,心中有些气不过吧。
如今有了这个理由,虽可能惹得贺知煜更加不快,但抽身也是更加方便了。
李笙笙听贺知煜这样开口,其实也想问一句:“没有和离,你自己不也有了继室有了子嗣了吗?”干嘛又做出这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自己多么情深一般。
但她不是个刻薄之人,论起当年离开的事情,纵有千百无奈理由,她觉得自己仍是差了贺知煜一声再见。
她也不愿互相怨怼,失了体面。
李笙笙平静对贺知煜道:“你别如此叫了,我早不是你夫人了。”
贺知煜听了这话,定定地看着她,含情脉脉的眼睛仿佛受伤至极,却又不曾挪开。
他到了盛京之后,还不曾有机会距离她这么近地
认真看她的正脸。便是她嘴里说的都是无情的话,他面对的都是些残忍的真相,他还是想好好看看她。
贺知煜顿了顿,又道:“可是,夫人……”
李笙笙认真看向他,打断道:“别叫了。”
贺知煜垂下眼眸,没再说话。
李笙笙看到门外几个下人隐隐朝屋内窥视的目光,叹了口气,道:“你跟我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江时洲看见两人要走,皱了皱眉,叫住李笙笙:“阿笙……”
李笙笙看向他,安慰道:“我知道分寸,不过同他说几句话。”
贺知煜发现当面看着这两人眉来眼去的,简直比得知两人已经成亲还令人难以下咽,上前伸手拉了一下李笙笙的衣袖,道:“不是要同我说话吗?”
江时洲看他那样子,觉得简直无法和贺知煜这种人沟通,他到底搞不搞得清楚现在的状况?江时洲很想不顾教养对他翻个白眼。
李笙笙带着贺知煜去了一间会客厅堂,还命下人们送来了些茶水糕点,礼貌周到。
两人坐着,却一时无言。
李笙笙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怎么瘦了”,不太好,显得她记得太清楚。
“娶上公主了吗?”,不太好,她不该这么讽刺别人。
“怎么还在用那幽兰松柏香熏衣,从哪儿弄的,不是早该没了么”,也不太好,显得她太过在意。
“你过得怎么样,何时又成亲的”,还是不太好,她不是很想知道细节。
这三年来,她独自在盛京的商场上过活,早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会说各式各样的场面话。但现在,她决定还是免了这些无关痛痒的开篇之语,直奔主题吧。
“贺知煜,当年是我自己在侯府过不下去了。”李笙笙开口道。
贺知煜认真听着,没有说话。
“我在你们那侯府,不自由,不快乐。”
时过境迁,她仍愿意温柔一些,不提他的家人曾给她的真实的伤害,尤其是永安侯甚至曾不止一次想要她的命,只模糊说道:“我与你的家人,身份不同,想法亦是不同,与你也是。是我自己决意走的。”
她甚至主动退让:“不能同你说声再见,是我对不住你,但我当时境遇,确实也是不能说。你若是怪我,我也没什么可说。但时移世易,也望你心中能放下,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吧。”
贺知煜抬眼定定地盯着她,看了良久,语带悔恨道:“夫人吃了不少苦。”
李笙笙本还以为他是要过来找茬的,听这语气似又不像,他一贯冷如霜雪的脸上甚至还能读出些心疼神色,她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愿意只记得些好处,可也再回不去了。”
贺知煜一双眸子仍是带着些痴意看着她,没有说话。
李笙笙从前便最是受不了他这双眼,若是能跟他的面色一般一直冷淡到底,她怀疑自己可能永不会知道他心悦过自己,也不会绕来绕去最后把自己也折了进去。
她坐直了,不再看贺知煜,亦想避开他的眼神,继续道:“我们的之间的事情,与旁人并不相关,和时洲亦是。我从侯府里跑出来,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不曾故意背着你做过什么。我们之间的问题,也不是他造成的。你不要揪着他不放。”
贺知煜短暂地垂下了眸子,轻声道:“知道了。”
李笙笙看他也没什么话,又提醒道:“也请贺公子别再叫我逾矩的称呼了,人多口杂,请为我的名节着想。”
贺知煜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嗯。”说完,他又开始含情脉脉地看着李笙笙,仿佛几百年没见似的挪不开眼睛。
李笙笙有些受不了了。
被一个人如此盯着真是让人如坐针毡。那眼神仿佛明光,要将她融化。
她本想再说点什么,只能匆匆结了尾:“好了,我便说这么多了。咱们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说完,她站起身,便要走了。
贺知煜见她起身,赶紧道:“那……那我送你回去。”
李笙笙本想拒绝,但她一想聊得如此顺利,看起来贺知煜也都已经全然明白自己的意思了,这可能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不如就好好说声再见吧,也算补上当年遗憾。也没再说什么。
竹安一直等在外面,他看见贺知煜冲了进去,本也想跟着进去。
但前厅打扫的下人们因着贺知煜的异常举动,已然反应了过来,拦住了他不让进去。
他其实也不是很急,反倒是觉得有些丢脸。若不是这些年贺知煜待他实在是宽厚,赏的银钱实在是太多,他真想丢下贺知煜便跑了。
但没办法,他还得等着。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竹安竟看到侯爷和夫人一同出来了,这倒是出乎他意料。
李笙笙看见竹安竟在门外候着,礼貌招呼道:“竹安。”
竹安心里仍是生着气,不是很想理她,故意看向了一边,没有说话。
贺知煜却瞪着他道:“你这什么表情?”又道:“去拿你东西吧,我在这条街走到尽头转角处,李府对面的那间府邸,你一会儿过去就是。”
李笙笙一听竟是自己的住宅对面,有些震惊,但也不想再追究什么,没有说话。
竹安应了,一溜烟小跑就走了,巴不得自己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又是黄昏时分。
贺知煜和李笙笙并肩漫步在长街上,一时无话。
李笙笙想,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呢?
兜兜转转,她没想到还能于多年之后,在盛京,给这件事最终一个交代。
走到李府门前,她露出如花笑颜,对他道:“贺知煜,再见了。”
贺知煜也看向她,身上染了些霞光,一副释然的样子挥挥手:“再见。”
竹安一大早便看见贺知煜在忙忙叨叨,仿佛要出门的样子。
前一日他回来,便见贺知煜自己进了屋子里,自己问了只说不需要人,也没好打扰。这会儿他问道:“侯爷,昨天少夫人同你说了些什么呀?她和那江大人有没有……有没有成亲什么的。”
贺知煜瞥了他一眼,道:“没说。”
竹安觉得这么关键的问题怎么能没有问明白,很是不解:“没说?”
贺知煜对他道:“大惊小怪什么,反正我没有和离,没和离旁的就都不算数,她仍是我夫人。”
竹安皱眉道:“那……人家还认,是侯爷你的夫人吗?”
贺知煜有些不悦:“你这话说的奇怪,认不认的,事实不是如此吗?”
竹安有些无语:“那……那少夫人她……到底说什么了?”
贺知煜想了想,道:“她说……当年她不告而别,是没有办法。我能理解。”
竹安大概能想到有这话,又问:“那……还有别的吗?”
贺知煜看着他,脸上是一贯的冷淡之色:“她还说,记得我的好。我们之间没有旁人,尤其是江大人。”
竹安觉得这话仿佛有些不合逻辑,质疑道:“什么?”
贺知煜忽然笑了笑:“还有,她说人多口杂,让我人前别再喊她夫人了。”又自作主张总结道:“人后可以喊。”
竹安有些听愣了。
贺知煜想起还有一句,补充:“哦,从今以后,要两相欢喜。没了,就说了这些。”
竹安觉得他现在已经不仅仅是看不懂贺知煜
了,也着实是看不懂少夫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这意思是想重修旧好吗?可若是如此,之前干嘛了,怎么侯爷一出现便马上回心转意了?
贺知煜却穿上了靴子,道:“不说了,我今日要出门陪夫人,你自己逛吧。”说着便出了门。
竹安看他又是一阵风似的走了,觉得盛京这地方有些邪性。
李笙笙早上一出门,便看见了等在门口的贺知煜。
他支着两条长腿,双臂抱着怀,闲散倚在李府门前的树上。好像同昨日有些不同,看着人愈加精神了不少。
李笙笙疑惑地看着他。
贺知煜极少地笑了,冲淡了面上的冷色:“夫人,又再见了。”
贺知煜仿佛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李笙笙听到他又喊自己“夫人”,心中有些不悦, 觉得自己的礼貌已然所剩不多,仍是挤出最后一点客气道:“贺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贺知煜听她语气客气中带着生硬疏离,仿若未闻,道:“是出去逛吗?我在盛京也是无事,不如一起?”
李笙笙勾了勾嘴角,不想再有什么牵扯, 简单道:“不了吧。”
贺知煜顿了顿,又道:“那我送你去那宝肆吧?是不是要过去?”他怕李笙笙仍是拒绝,补充道:“我来盛京也想带些礼物回去, 正好去挑挑。”
李笙笙笑了笑, 故意提醒道:“给在汴京的夫人挑吗?还是……要给孩子挑呢?”她一双杏眼盈盈看着贺知煜,轻声道:“之前听说你有子嗣了, 昨日匆匆, 忘了恭喜, 今日补上。”
贺知煜怔了怔,知道李笙笙误会自己已娶了继室, 否认道:“没有。”若是从前,依他的性子, 说这两个字已经结束了。
可如今, 他十分担心自己解释不够清楚:“我没有娶旁人, 更不要说有子嗣了。”
常人说到此处,已该是十分明白。贺知煜犹嫌不够,又道:“从汴京到盛京,都只有你一个夫人。”
李笙笙没想到他仍是没有娶亲。况且这话说得有些热烈, 青天白日的,却状若表白。
李笙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时有些不悦,亦想赶紧驳回去,脱口而出道:“你不是要娶公主么?”
贺知煜听了这话,立马像霜打的茄子没了声音。
这几年,他无数次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夫人的那天,想起自己说的混账话,想起她伤心流泪的样子,无数次地悔恨至极。
贺知煜讪讪道:“夫人能把那混账话忘了吗?”
李笙笙很想回一句“不能,别想”,但她忽然一想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还争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有何意趣?贺知煜没再成亲这事她确实没想到,不过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还能在一起争论吵架,那是真夫妻才会做的事情。
她笑了笑,转了话题:“昨日贺公子不是答应我,不再叫逾矩的称呼了吗?”
贺知煜试探问道:“那叫笙笙,可以吗?”
李笙笙觉得这称呼太过亲和,拒绝道:“还是叫李娘子吧,或者,”她又道:“叫李姑娘也可以。”
贺知煜听她如此说,忽然自顾自笑了起来,面上一派和光旭日,春阳灿烂。
李笙笙觉得自己嫁给贺知煜几年,都不曾见他如此笑过,也不懂自己的话有何好笑,疑惑地看着他。
贺知煜止不住笑意道:“李姑娘?所以昨天江大人是诓我的吧,你们没成亲。”
李笙笙倒是忘了此节,听到贺知煜如此说,才想起江时洲说的成亲的事情。她本也觉得是些没谱的话,没打算精心维护一个谎言。
她虽没出声否认,态度也是默认了。
贺知煜却微笑不停,忽然又没头没脑道:“盛京,真是个好地方。”
李笙笙看他神神叨叨的样子,不欲再多言。
她估摸了下时间,没空在这里和他闲扯了,道:“贺公子休沐在盛京,我却没多少闲空了。本想去同江公子说一声,今日商会中有事无法作陪了,现下时间却有些不够了。贺公子若是有空,可以帮我同他说一声。”
贺知煜点头应了:“好,李姑娘。”
看李笙笙朝另一个方向走远了,贺知煜散着步去见江时洲了。
他觉得盛京真的很不错。
不过短短十几日前,他还觉得自己不过是孤魂野鬼,空留人间。
萧明征想给他的赏赐他,他都拒绝了,要不是为着荫庇家族,这个镇北侯的头衔他也不想要。
后来到了盛京,他竟发现夫人尚在人世。
他为她开心,却又止不住悲伤。夫人不要自己了,夫人喜欢别人,夫人和别人成亲了。
他嘴上说着无谓,其实心里当真是害怕,害怕发现夫人不仅成亲了,而且有了子嗣,过得和美。他便是不愿放弃,除了等又能如何呢?总不能让她再一次伤心难过。
如今,又发现夫人其实还没成亲。
明天还能有什么好事?他都不敢想。
反正最坏的事情没发生,他觉得江时洲都有些可爱了。
贺知煜就这么一路心情愉悦地去找了江时洲。
“怎么是你?”江时洲开了门,狐疑道。
贺知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夫人说了,让我替她招待一下你,她有事。”
江时洲冷嗤一声,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啊。”
贺知煜却很是大度:“她真有事。江大人,不要这副表情,我们是同僚,又不是仇敌。休沐难得,走,我请你吃饭去。”说着,不由分说拉上了江时洲走了。
两个人都没用早饭,贺知煜寻了个气派酒楼,拉江时洲进了雅间,询问江时洲想吃什么。江时洲没有多少用饭的心思,只说随便,贺知煜便听了小二的推荐,豪气地点了不少菜。
江时洲看见陆陆续续上了一桌菜,且大多是荤腥,搞不清贺知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提醒道:“这是早上。贺大人一大早就要吃得……如此荤腥吗?”
贺知煜笑了笑:“前两年一直食素,再加上战场上经常消耗太大,瘦了些。现如今我得补回来,免得以后夫人嫌我瘦了。”他看向江时洲,又道:“再说了,我得替夫人,好好招待江大人啊。”
江时洲有些不悦:“哎,我不是和你说了,我们已经成亲了吗?能别再做逾矩称呼了吗?”
贺知煜却不在意:“你诓我的,我早知道了。”他又微叹了口气:“唉,我也是关心则乱,本该早猜到的。”
江时洲昨日一时冲动,说了此言,其实自己心中也深觉不妥,见贺知煜说破,也没有强烈辩驳,只问道:“这还是能猜的?”
贺知煜深深看他一眼,道:“你没成过亲,你不懂。”
江时洲越发看不懂贺知煜,一脸狐疑:“不懂什么?”
贺知煜理所当然道:“你常年在汴京啊,好不容易来了,也不做什么正事,就这么到处闲逛啊?很是奇怪。”
江时洲有些不解:“我正在休沐啊,自然没什么正事。不闲逛做什么?”
贺知煜不欲再多言,看江时洲没吃什么,拿起公筷给他夹了块炖牛肉:“不懂正好。”
江时洲看他奇奇怪怪的样子,心中有些不爽,没好气道:“谁同你说的没有,我们就是成亲了,千真万确。”
贺知煜仍是不信:“若是真成亲了,你叫她一声‘夫人’我听听?江大人是光风霁月的君子,我信你不会乱喊。”说完,贺知煜放下了夹菜的手,一双眼睛凝神盯着江时洲。
江时洲心道这有何难?可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还真是个要脸之人,他看贺知煜喊的轻松,但若让自己这么假作称呼,还真是有些说不出口。
但他看贺知煜静静盯着他,觉得自己此刻不能输,硬着头皮声如蚊响道:“夫……”
霎时,一道寒光擦着他的下耳飞过,江时洲感到颈边一阵冷意。
他侧脸,一把冷刃如霜的剑就在他颈侧。
贺知煜冷冷道:“让你喊你还真喊啊,江大人。”
江时洲觉得自己一生的好教养都在这个人身上用完了,皱眉道:“贺知煜你没病吧?”
贺知煜收了剑,又恢复了如常神色:“其实……你早就没那么执着了。”
江时洲放下筷子,冷嗤一声:“我和阿笙之间的事情,你又怎会知道?”
贺知煜幽幽看着他:“三年了江大人,金人
都退兵了,数十万的流民都安顿好了。你这么点事情,居然还没想出办法办好,那便是永不会办好了。用兵之道,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你已然是到了力竭之时了,现在不过是习惯驱使。”
江时洲不甚认同,只哼了一声,没说话。
贺知煜又分析道:“其实,想想看,以前你也并不十分执着。我记得,我和夫人成亲三年的时候你才出现吧,那之前你去哪儿了?江大人谦谦君子,便是有阴错阳差在先,或许也因为一时激愤入仕,但你人品如此,也断做不出平白毁人姻缘的事情。你应该是到了内阁以后,熟悉了官场,才渐渐了解到一些内情,知道过去的永安侯府是个什么样子吧?我猜,你该是那时候,才又觉得自己于情于理,可以插手了吧。”
江时洲看了他一眼,仍是没有说话。
贺知煜总结道:“江大人喜欢我夫人不假,但更多的,你这是对自己青梅竹马的仁义。”
江时洲一直没说话,听了这话却有些黯然:“你也知道,我们才是青梅竹马。”
贺知煜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我自然知道。过去,我便是想得到的太多,才做了许多混账事出来。如今我早就想通了,那都是她的来时路罢了。若没有江大人,夫人从前可能过得更艰辛。”
江时洲侧眼看着他,脸上无一丝笑意:“你想说什么?替她感激我?”
贺知煜勾了勾唇角,道:“我有什么资格替她感激你,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
他目光灼灼,看着江时洲道:“但江大人,其实比起做她的夫君,你不过更想做她的江宛哥哥吧。你已经做到了,没有人可以抢得了你在她心里的地位,我也不会再动这个心思。你也看到了,她连你当面撒谎说你们已经成亲都不会反驳,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吧?但这跟想要和一个人长相厮守无关。你又何必非要拖着不放手,时间久了反伤了情分了。”
江时洲沉默了良久,自嘲一笑,道:“我竟不知贺大人有如此口才,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贺知煜平静道:“没什么口才不口才的,说几句真话罢了。我同江大人吵过多少次了,有用吗?彼此闹得难堪罢了。不如摊开来说几句真心话。只是,你可以做到成年累月不见她,我却不行。我需得日日都让她在我身边,做我的夫人。”
江时洲面上流露出不屑之色:“贺大人此言,倒像是成竹在胸一般。其实阿笙早就把你忘光了吧。”
贺知煜轻声道:“我们从前关系很好,夫人很是心悦于我,未来也是一样。”
江时洲觉得他是在说梦话,嗤道:“你别逗了,你哄哄旁人还好,你哄我?”
贺知煜却有些不在意,笑了笑:“我其实是哄我自己。我若自己都不信,这件事还如何做?但我早晚会把它变成现实的。”
江时洲冷冷地看着他,道:“那你配吗,贺知煜?你以前都是如何做的,你以为我忘了吗?”
贺知煜看着他,坦诚道:“孟子说,‘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不知道江大人有没有听过我这几年的事迹,我是真心悔过。”
江时洲有些不屑地笑了笑:“你们做将军的是不是都喜欢给人洗脑啊?为了……鼓舞士气?”
贺知煜没在意他语气中的讽刺,道:“顶多也就是……把将士们心中本就有的想法放大而已。”
江时洲给自己盛了碗粥,叹道:“贺大人,你别同我说了,我不是你那些将士,可不信你的话,你快些吃吧。”
贺知煜笑了笑:“江大人是聪明人,强努着自己做一件事,是很难的。这世上的感情有许多种,你做她的娘家人,也是一样的。我们其实也可以是朋友。”
两个人用了饭,也没什么去处,还当真是一起结伴溜达起来。
贺知煜提议去看戏:“江大人,咱们一同找个戏园子看戏吧。”
江时洲道:“这汴京的戏都不够看吗,你跑到盛京来看戏?”
贺知煜心情实在不错,笑道:“我在汴京哪看过啊。莫说是这几年打仗,也没在汴京待着。便是从前,家中母亲不允我做这些闲散之事,我也从没主动看过,也只偶尔家中办了宴庆大事,请戏班子来的时候,才寥寥看过几次。”
江时洲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便道:“行吧。”
两人问询了路人戏园所在之处,得知不远处便有一处大的,便一同溜达着过去。
中途遇见一处书肆,贺知煜颇感兴趣,在书肆中闲逛。
他对江时洲道:“江大人博览群书,能不能帮我挑些……话本子。”
“话本子?”江时洲觉得贺知煜和自己记忆中的人越发大相径庭:“你为何还会要看话本子?又是要看戏,又是要读话本,贺大人还真是休假来了。”
贺知煜却拿起本《文君夜奔》翻了翻,道:“我这人寡淡无趣,性子又冷,也不懂如何与女孩子相处。先天不足,后天便要补齐,我应当努力学习一番。也不知看这些有没有些用处。”
江时洲一时无语,也有些嫌弃,把头撇向一边:“我没那么好心,还要帮你挑。自己选吧。”
贺知煜也没在意,只道:“江大人别如此敌对,其实我们可以是朋友。”
他拿了几本结了账,两人便去看戏了。
这一看便是一天,贺知煜点了几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戏来学习,什么《西厢记》《碾玉观音》《天仙配》看得津津有味,还有些盛京当地的爱情传说。江时洲却对这些老生常谈无甚兴趣,看得哈欠连天。
看到最后,江时洲终于受不住,对贺知煜道:“贺大人在此看吧,我先回去了。”
贺知煜看他要走,可一出《天仙配》刚唱了一半,道:“好。”
江时洲出了门,畅快吸了口外边的新鲜空气。
他听了一天的戏,整个脑子都有些嗡嗡作响,自言自语道:“谁有空陪你在这儿学这些无用的东西。”转身朝盛京的碧泽湖边去了。想来阿笙忙了一天,晚上应该还是有空来赴约吧。
他前日便已约了李笙笙一同乘船去湖心岛看花灯。
果然,江时洲在湖边等了一会儿,便看见李笙笙来了,他笑着朝她挥手道:“阿笙!”
李笙笙手中拿了提前买好的船票,冲他嫣然一笑:“得亏是前日便订下了,人多得很,现在却是买不到了。”
两人一同上了游船。
船刚刚开离了岸边,江时洲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抱住了自己。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忽然眼前一花,那人似有些轻功功夫,竟带着自己飞离了船,又回到了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