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只想记得些好时候。
比如雪地中贺知煜把她抱起,比如他为了护她受罚,比如连理树下,那双灼灼看着她,如何费尽力气去藏都藏不住爱意的,好看的眼睛。
她想把这些吉光片羽封印于自己心中也有一个的黄木雕花盒子里,经年累月陈酿成酒,再拿到月色之下晾晒一番,然后与满树桂花香气一起入梦。
凤凰死后还有凤凰,春天死后还有春天,这世间的情爱漫漫,并非稀罕物什。
但曾经有一个人,自己真切地喜欢过,那人做得并不好,让她为难过让她伤心过,一切也都是不合时宜,有时她会怀疑自己在喜欢些什么,但于她自己,仍是些可以珍藏的回忆。
但她也再回不去了。
如此遗憾,又如此庆幸。
她依然庆幸自己仍然可以为了自己想要走的道路,清醒着离开。
贺知煜,我不再想你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
汴京已入苦夏, 骄阳烈烈,碧树连天。
北境的异动正式传入京城。金人新皇完颜晁是个好战喜功之人, 正整顿兵马,意图进犯边境,夺回几年前丢失的城池。此次金人决心甚大,征集了七万兵马,整装待发。
完颜晁亦是自傲之人,前期本还藏着掖着,悄然收买些北境的兵将, 摸索北境的情况。
此时已然是自觉胜券在握,猖狂至极,直接给朝廷下了战书, 直言若是皇帝肯求和献上七座重镇, 便可退兵而返,否则势必拿下北境三十余座城池, 必叫此地尸骨成山, 哀鸿遍野。
是日, 皇上邀文武百官至演武场中观看兵士演习。
朝中大臣多是人精,心中雪亮。
皇上这么一提, 地方又是在军营,便知道定是为了择定北境征战之策才特意邀众人前来。也顺便以演武之威, 振奋军心;同时演武场面也必会传至金人, 以做威慑之用, 一举多得。
到了演武场,皇上让大家都不必拘着,大臣们便作出闲庭信步的姿态,谈笑风生纷纷朝演武场走去, 可其实人人心中都在暗自思忖一会儿如何作答,并无什么心思看兵士演习。
纯良忠臣自是想着如何抵御外敌,弄权之辈也心中考量此事对自己官职的影响,一时间所有人各怀心事。
皇上却像是一副如沐春风不知所谓的样子,仿佛真的只是来看兵士演武一般。
众人站定,亦一同观看演习。
数以万计的兵士列队而出,军容严整,步伐如一。一时间金鼓齐鸣,气势磅礴,如一波一波的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行过,大地亦为之震颤。
旌旗烈烈作响,明光凝于刀尖,兵士英姿飒爽,气吞万里如虎。
“好好好!”皇上大笑,拍手称赞:“不愧是贺氏父子所训之军,真是金戈铁马,势如风雷!吾心甚慰。”
众大臣亦是交首称赞。
皇上又道:“我天朝兵强马壮,良将如云。只是这强兵已看过,良将却还未见识。今日众卿皆在,也都不是外人。不如,将士间也比试一番,一观我朝风姿!”
众大臣心下了然。
皇上这是看了兵士,想再亮出将士的本事,顺理成章派绩优之人出征罢了,也是理所当然,都是些寻常做法。只不过最后全然胜出之人应当是贺逍。
贺逍为将多年,这些寻常比武把式自然是不在话下的。但若说他真的回回都能是第一,倒也不是真有这本事。只是他下属将士皆知他身居高位,又颇好脸面,不愿当众下了他的面子。
兵将如此,贺知煜亦是如此,一般情况下也没人愿意超了他去,反惹他不快,带来无穷麻烦。
父为子纲,便是输了也不打紧。届时就算是皇上要派出征的是贺知煜,只需先捧着贺逍说下意见,他再推脱回护几句,最后由他推荐贺知煜代己出征,也就罢了。不过是些惯常的把戏。
说完,皇上又道:“今日我持名弓‘天狼’而来,不如众将就比试下射箭吧。只是今日,朕又有些想法。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不仅需比拼射箭之准,更需比拼速度。朕有个主意,不如每个将士连射七七四十九箭,不仅要准,而且要快。以射得最准之人中最快的为胜,众卿觉得是否有些新意?”
这法子却是有些难。
射箭极考验臂力。
连续射出七七四十九箭,还要尽可能快,哪怕是精于此道之人,最后可能因为体力不支也难以完成,更何况还要保持射的准度。
但皇上说得也是不错。在战场上并非要射一箭两箭,兵临城下,两军交战,自然是准度和耐力都要考量。
众卿心中觉得合理,亦知道
皇上提的法子,又何必说不合理?皆是出声附和。
皇上听众卿附和,甚为满意,笑道:“那众将士既出了力,朕也不愿小气。今日,谁赢了这比试,朕愿把手中这天狼弓作为赏赐,赠予最优者!”
众卿亦是一片赞同之声。
萧明征有自己的私心。上次贺知煜把剑还了他,他暂时是不好再硬塞回去了。
今日他私下和贺知煜说好了,让他别再相让永安侯,若是赢了就得顺理成章接下这弓,他总心里觉得能稍稍弥补些两人的情谊。
谁知,一直没说话的贺知煜却忽然道:“皇上,将士在军中,弓箭却是不缺的。”
萧明征面色一僵,知他是明确拒绝了。
贺知煜又冷冷道:“许多将士驻守军中,为国效力,却常年难回家中,于妻有愧。皇上不如……”他看向萧明征,一字一顿道:“不如把今年缅甸进贡的翡王赐予获胜之人,以安其家室。”
贺知煜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寂然无声,众人惊得仿佛忘了呼吸。
每年缅甸进贡的翡中之王仅有一块,碧绿华光,价值连城。
但若只是价值甚高也就罢了,这翡王人人皆知每年都是特供太后的,且要镶嵌于太后之冠上,以示无上天威。太后又对自己的身份颇为看重,多个场合以此翡王为喻,提点旁人谨记自己崇高的身份。
贺知煜此言像是对夺冠之事已经手拿把掐,要为自己的夫人赢得此物。可人人皆知他夫人已经故去,又提出要本属太后冠上之物,真乃既是不吉又是不敬。
若要皇上答允,虽则给旁人的印象是皇上极重视此次征北,肯寄天威为激励,决心甚大;但却到底是打了太后的脸。
众人皆是无言,有些闹不明白,皇上是故意为了展露自己的征伐决心为之还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自己主动提出来。不过众人也知这皇上心思向来曲折,也是不便猜测了。
只有贺逍低声喝止道:“贺知煜!”
他现在真是烦透了贺知煜,怎能在此场合提出此等过分的要求。再者说,难道他真的打算不给他这个老爹面子,要比过他贺逍吗?
萧明征定定地看着贺知煜,眼中似有火意冒出,这可不是他们事前商量好的,他压低声音道:“贺知煜,你……”
“怎么?又僭越了吗?”贺知煜却一脸疏离的冷意,嘴角上染了些嘲讽,低声问道。
众卿看到两人似在说话,却也听不到声音,仍是无话。
此种场合,已然是骑虎难下,容不得萧明征再迟疑。
他咬牙一笑,对众人道:“好!今日朕就允了贺卿之请!”他又转头对贺知煜低声咬牙切齿道:“你最好给我赢了。”
贺知煜轻嗤一声,不再言语,专心观战。
众卿心下明了,果然又是皇上安排好的,看来这次是真下了狠心了。
辽阔演武场上已安置好靶子,每将用七靶,每靶射七箭。
将士轮番比试,射箭场面如火如荼,热烈非凡,赢来了满堂喝彩。弓弦紧绷,箭矢破空,旁边亦有战鼓如雷,欢声呐喊,让人见之热血沸腾,听之如临战场。
贺家父子在最后一同上场。
贺知煜拿了弓箭,没有看贺逍,却正视前方低声道:“父亲,皇上想派我去征北,今日我不能相让,多有得罪了。”
贺逍觉得他的话太讽刺了,仿佛过往比试都是他故意输给自己一般,面带嘲讽道:“难道你觉得自己以往输给我,都是因为你相让吗?”
已近午时时分,骄阳似火,炽热如焚。
贺知煜却仿佛烈日下也终年难化的霜雪,面冷如冻:“是。”说着他抽出了第一支箭,“嗖”的一声射出,光驰电掣般朝靶心飞去。
没待第一支箭落定,贺知煜又行云流水抽出第二支箭,又是破空而出。待第三支箭离弦飞出,第一支才正中靶心,发出一声闷响。
贺逍心中早已燃起怒意,他不落人后,在贺知煜启动之时,亦是抽出箭射出。
一时间场内充满箭声呼啸以及众臣的惊叹。
虽早知道这场比试必定花落贺家,但众人仍是被那精湛妙极的技艺,游刃有余的动作所折服,一时间看花了眼。
忽然,射到第四十箭,贺知煜的手抽动了一下,一只箭力道有失,偏离了靶心,速度也慢了下来,朝这情势看去似会终是掉落在地。
他手指还未好全,如此高强的动作已然有些支撑不住。
谁知他面色冷静,心思电转,另起一箭射出,呼啸着碰上了前箭。那前箭得了助力,两支一同没入了靶心。
旁边的贺逍初时亦是得心应手,但他射到不到三十箭时,手臂实在有些脱力,速度堪堪慢了下来。贺逍一咬牙,想今日必不能输,仍是奋力发箭。
可他体力有些跟不上,渐渐落了下风。
待贺知煜四十九支箭全然射中靶心,贺逍刚拿起了第三十八支箭,另有几箭因求快,而有些失了准头,偏离了靶心寸余。贺逍有些吃力,堪堪忍着才没显出自己因刚才动作剧烈的比拼而呼吸起伏激烈。
他阴鸷的眼神盯着贺知煜,一脸不虞之色。贺知煜却仿若无视,面上如沉潭深水,无一丝变动,呼吸亦是平稳如常。
皇上笑着鼓掌道:“好好好,朕今日就将这缅甸翡王赏赐于贺小将军!贺小将军神勇,想必若是征北之时由贺小将军带军出征,亦能大破敌军,扬我朝天威!”
他又看向贺逍道:“永安侯亦是神勇,真是让朕亦想起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他表面上说的似乎是夸赞话,可这话似乎不阴不阳,像是讽刺永安侯老了,他又道:“不过这惯常都是贺逍将军获胜,如今却换了人,可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朕甚感欣慰!”
众人听见皇上借机定了征北将军,也没什么稀罕,因为北境本就是贺知煜所主管,这后边到底是怎么个征法才是今日之焦点,也都纷纷附和。
只是今日竟驳了贺逍的面子,也是没有想到。众人纷纷见风使舵,尤其是些早就看不惯贺逍的文官,开始暗暗说些酸话。
“是了,各领风骚数百年!”
“贺小将军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江山如画,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贺逍面色尴尬,没有言语。
他心中发狠,想到了收到的陈杰来报,那孟云芍如今是彻底死得透透的了,尸体已经运回来了。贺知煜再怎么闹,人还不是一样死了?
但此时落了下风,一会儿讨论征北之事,恐怕有些失了气势。
皇上又道:“来人,去宫中把那翡王取来!”
谁知贺知煜却微微一笑,盯着皇上道:“皇上暂且不必。此物,名贵。需藏于匣中,日日供于佛前,待到臣北战归来之时,再行打开。届时必是溢彩华光,满室生辉,可鉴君臣之情。”
说着,贺知煜伸出自己的手指于面前活动了下,仿佛是刚才射箭过多有些僵硬。
皇上的脸上笑意又僵住了。
旁人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贺知煜在说什么,可他却听得出贺知煜的言外之意,竟是要让自己把太后禁足宫中日日念经,直到他北战归来。
他真没想到贺知煜气性竟如此之大,还没放过之前的事情。打了太后的脸还不够,还要把太后禁闭起来,谁知道他北战需要多久?
萧明征恍然发觉,也许在他步步为营、日日算计之下,对面这个人,已然是真的回不到从前了,不是再塞把剑、给个弓就能应付的了。恐怕如他自己所说,他仍是能答应征北,不过只是为了自己于昔日理想的最后
一丝情怀。
再者说,贺逍他并不信任,渐渐已有弃之之意;以前的大将军萧穆又因谋逆被判,手中兵士也基本尽是流入了贺家军,其他武将也多是没有如此领兵经验的。他便是不答应贺知煜,又真的能依赖谁呢?若是……
不对,他发觉自己竟又开始筹谋计较了。
他想这些是做什么,难道真是想待到诸事了结,便“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吗?明明是自己无心似有心让他没了夫人,是太后的恣意妄为差点让他失去双手。禁足宫中能少块肉吗?
他自己呢,到底还想要什么所谓的“朋友”吗?多可笑啊,他可是帝王,踏雪山巅、独孤求败,竟还需要如此虚无缥缈空无一用的东西吗?他便是不答应又如何?
可就在他心中怒意四起的此时,他听见自己的内心一边发出“朕真是给你脸了”的喟叹一边又说“想要”,两相交战,却又很快分出了胜负。
萧明征想定,收了笑容,却也没什么精神了,淡淡回道:“就依贺卿。”
说完之后,他又道:“众卿也都累了,同去议事堂用些茶点吧。”
一场演武结束,人群三三两两散去。
贺逍和贺知煜走在人群末尾,贺逍对着贺知煜咬牙道:“贺知煜……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贺知煜此时面上却带了些恭敬神色,对贺逍道:“对不起了父亲,刚刚不过是权宜之计,还请父亲见谅。皇上必然要命我征北,此时让父亲得胜,纵是父亲事后再托于我出征,岂非失了出征的气势?儿子给父亲赔罪了。”
贺逍没想到他这会儿竟又乖顺起来,有些奇怪,但也知道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贺知煜又道:“父亲,君臣父子,这道理儿子还是懂的。这几日儿子想了许多,便是什么旁的东西,再也越不过父子血缘。”
他这两句话倒是说到了贺逍的心坎上,贺逍面色缓和了些。
贺逍拿起了架子,冷冷道:“征北本该是你之责,我无所谓。只是这出兵之策仍需讨论。”
贺知煜一副面上了然的样子,似是并不在意:“父亲是怕大力征北,需调用你西南的大部兵力,恐时日久了让你失了实权吧?儿子懂的。”
贺逍没想到他竟赤裸裸把实话给说了出来。
他不想让皇上大力北伐有几个缘由,最重要的一则就是贺知煜所说的,另外其实他也一直对贺知煜在北境之事上风头盖过自己耿耿于怀,不想他在自己壮年之时有更高的成就,若是再轰轰烈烈地打一仗那还了得?
再则就是谁都不知道的,他仍暗中与早就退居西南的凌王有所往来,虽没什么大的筹谋,可他也不愿直接把自己多年维护的军队退出西南,拱手相让他人,失了常年的筹备。
贺逍四处张望一番,还好周围没人听到,斥责道:“不可胡说!”
贺知煜也没什么表情,语气很是平常:“父亲放心,届时儿子会与父亲同心,父亲尽管提便是。再说兵部尚书与我们关系非凡,他之所言,该是有些分量的。”
贺逍听了贺知煜的言语,心中有些相信,但也并不全信。他有些无所谓,朝堂之上支持他的人甚众,正如贺知煜所说,连兵部尚书都听他的话,他早就私下有所联络,至于贺知煜支持他与否,他还不算特别放在眼里。
不过他想了想,那天贺知煜质疑完是他害了孟云芍,好像后来这些日子也没怎么样。应该到底是父恩如山,世风偏重孝道,他若是一个不敬,自己都能让他身败名裂。想有一日位极人臣,终不能有此污点。
两人到了堂中,其余人等均已坐定在用茶点。
众人休息了片刻,皇上便起了话头:“今日,邀众卿前来,想必很多人也知道,是为了征北之事。一则是要于出征前振奋军心;二则也是要定下这征北的细策,那金人猖狂,已向朝廷下了战书,求七座富饶重镇,这定是不能全然同意的。但怎么个打法,还需众卿出谋划策。”
萧明征心中也觉得有时候这皇帝着实是麻烦。
旁人都以为生杀予夺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也许做个暴君可能确是如此,但想做个人人歌颂的明君却不行。
大事皆得处理得宜、事行有因、顺应众意——至少表面功夫得做全。
不过朝堂人虽多,却只分为几派势力,背后不过几个权势高的人操控罢了。
忽有一臣子道:“臣认为,金人猖獗,直接同意他们的要求不可取,如今北地常驻军已有两万,再加之京城驻军两万,可一同征北,扬我国威。”
说话的是永安侯安排的亲信。
他表面上说着要征北,实际上却才提出去四万人,几乎比金人少了一半。
永安侯就是这样,自己永远不会先开口,都是先找些人来探路。
又有一臣说道:“可是,此次金人军队有七万之众,若是按照此等规模出征,恐怕会无功而返,反失了城池。”
“虽相加只有四万,但我军都是精良将士,那金人荒蛮,虽人数众多,可却都是些乌合之众。再者说,北地多处亦是寒冷荒原,虽有些民众,但并不甚广。我国出征已显示国威的同时,再主动相让些城池,该是能够与金人和解的。”
“怎可如此?便是民众不广,城池不富,那也是我天朝的城池!”
“说什么和解,勿出此言吧!金人蛮横,岂能与其讲理?一旦他们得逞,定是奸杀掳掠,做尽坏事!”
众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但其实此时争吵的都是各派安排的些小人物,真正说话有分量的几个,都还在看着风向,没有言语。
皇上听众人吵得激烈,忽然道:“永安侯呢,你征战多年,是何看法?”
贺逍一般就是在自己布好的人吵出些眉目了,再掀动几个高位之人说话,最后自己再收个尾,坐收渔利。
没想到此时皇上主动问了他,便道:“臣以为,刚才有大人说的对,还是求和为贵,至于出兵,不过是扬下国威,意思点到,也就够了。至于北境的些许城池,若非紧要的也不必太多在意。我天朝地广,又何必在意区区荒蛮之地?以致于劳民伤财,恐有穷兵黩武之嫌。”
贺逍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自己随先说了也就如此吧,于大计无碍,他说完便开始寻求援军:“诸位大人觉得呢?”
他本想着定是有许多人附和自己,谁知此时竟一片鸦雀无声。刚才说话的几人有想跟着其他高官附和的,竟发现无人言语,也赶忙收了声,不敢再做出头鸟。
贺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心慌,随意点了一人,道:“户部高大人如何看?”
户部高大人上前一步,道:“户部经过最近几次改制,如今国库充盈。皇上请放心,绝对可以支撑保卫北境所用军需,臣已计算过,十万大军所用,当即便可调出。”
高大人素来支持贺逍,此时却又如此言语,贺逍心中愤怒但不便发作,他又想起与自己交好的兵部尚书:“兵部尚书如何看?”兵部尚书的看法应是更重要的。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直言道:“臣认为,当从西南调派精兵良将数万,与北境之兵汇合,一齐保卫我疆土!”
贺逍听闻此言,很是诧异,这兵部尚书竟然全然不顾自己,直接提出反向意见了。
他心中情急,道:“万不可从西南调兵!皇上,恐被诟病穷兵黩武啊!西南地广,亦更是不可忽视!”
他皱了皱眉头,这些人怎么忽然反水了。
他巡视了一圈,也没看见素来与自己交好的国公爷,才想起他已告假多日。贺逍又看向几人,这些人皆假作没看见贺逍的眼神。
贺逍没想到竟无一人肯支持自己,心中有些慌乱,西南兵将不过五万,若要与金人配齐,至少要调出三万,那还了得?届时他手中的兵士与北境之兵怎能抗衡?谁还会唯他马首是瞻?
他恍然想起刚才贺知煜说会支持自己,一时
有些顾不得真假,看向贺知煜道:“你呢?”
众人都看向贺知煜,在这件事上,他的观点才该是举足轻重的。
贺知煜目光如炬,面如寒冰,看着贺逍道:“北境,乃国之要地,民之倚重。我泱泱大国,以民为本,绝不能放弃一城一池。虽金兵多有乌合之众,但也凶蛮善战。君子不立危墙,既有精兵良将,为何不能派西南将士出征?”
永安侯怔住了,他此刻恍然大悟,定是自己这个宝贝儿子,早就背后联络了所有自己的亲信之人,联合起来于朝堂之上给自己施压。若是旁人,定然是没有这个本事全然了解并且接过的。
果然,刚没说话的众臣全都开始纷纷言语。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堂中响起一片附议之声。
贺逍已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原来自己手中的人脉已一点点全都转向了儿子的手中,自己却浑然未察,还当是几年前自己独领风骚之时。
如今细细想来,之前有多人支持自己,未必不是看着这个儿子的脸色。
贺知煜看着贺逍,又道:“臣亦不知,西南边境早已安定数年,养兵已有数载,用兵却无一时。永安侯不肯令西南将士出征,到底是为了什么?”
贺逍感到贺知煜目光如冰冷怨毒的刀锋,已然要将自己割开。
贺知煜冷漠如霜,看着贺逍道:“难道说,永安侯只能坐享西南安定之乐,在需要征伐沙场的北境,便总是只能如当年在墨于一般,弃城而逃吗?”
贺知煜此言一出, 堂上尽皆哗然。
其实大家以前心中早就有此猜测,只是一直没被证实罢了。听闻此言, 许多人面上都露出嘲讽神色,可叹之前贺逍都对旁人的恭贺泰然处之,一副“都是靠我安排得宜”的样子。
贺逍还真是没想到贺知煜已经可以疯到直接在这种场合忤逆生父了,已然变了面色,斥责道:“贺知煜,你怎能如此污蔑你的父亲!”
贺知煜却冷笑一声,又说了更为惊天之语:“污蔑?永安侯, 我这儿还有更好的东西,你要不要看一看?”说着他用长指点了点自己左胸口,果然衣物微微鼓起, 不知里面是藏了几封信件还是什么东西。
听到此言, 众人皆是一惊,嗅到了大事将临的气息, 这是还有什么东西要拿出来?
萧明征也惊了, 他只是想打压下永安侯的气焰, 也让贺知煜跟他爹切割得清楚些,可没想让贺知煜就这么在这里揭发永安侯什么私隐之事。
便是真要揭发也该是暗地图之, 如此大张旗鼓,若真是什么大罪, 贺逍入狱也便算了, 恐怕贺知煜自己也要背上不孝不悌的骂名, 再难翻身。
他喝止道:“贺小将军!你慎言!”
贺知煜这才停了口,猛的转头看向皇上。萧明征才看到,那眼中似有仇恨燃烧。
萧明征皱着眉头道:“贺卿刚刚比试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朕知道你的征北之意了, 一会儿众卿再探讨下。”
贺知煜听闻,没再说话,倏地转身离开了,风带起了一片衣袂。
众大臣虽都不再言语,但均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贺逍,尤其是他的几个政敌,那眼神赤裸裸地满是嘲意。
贺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与此同时,他心中在愤怒中也升起了一丝恐惧,刚才贺知煜到底想拿出些什么东西?
贺逍虽近年来与凌王之间仅有些通信,但当年当今圣上还是太子之时,他可是暗地里帮凌王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虽则大部分已经销毁了证据,但也仍有些关键证物没有销毁,亦是为了反向制衡凌王。另外许多事情,在他与凌王的通信中都能看出端倪。
他恍然想起一件事。
当年贺知煜拿了他的虎符,当时匣中除了虎符,还放着一封他和凌王的通信。
信中所言正是凌王交待在北境要“敷衍行事”,并于兵策多有指点,贺逍当时的许多做法与信中所言不谋而合,若不是当年用兵敷衍,被金人围困多日之事可能并不会发生。
有此信为证,若是再抓住几个他的亲信细细拷问,定是可以作为罪证的。
只是贺知煜从未表现出看过这信,以前待贺逍也是恭敬有加,知无不言,贺逍从未放在心上过。
难道当时贺知煜就看见了这封信?现在又从家中翻了出来不成?或者更可怕的是,除了这些,他还拿到了别的证据?
这些东西都放在侯府贺逍自己的密室中的密箱之中,虽藏得严实,但毕竟是在家中,也保不齐贺知煜暗中存了心思,一直留意着,真能找出来。
贺逍想到此节,心中已然慌了,连周围异样的目光都顾不上,想假作身体不适告辞。
可这北境的出征之策还没完全定下,萧明征说此事和贺逍甚为相关,西南用兵还需他点头,让他再暂留片刻。
贺逍心中烦躁至极,他还什么点不点头的,此时场面,还由得他说不行?
说是暂留,可萧明征为显公允,又假模假式地让众臣讨论了许久。其实方向已定,也无甚可再探讨。
最后,皇上终于道:“好了,那便先从西南军中调兵三万吧,西南也需有兵士驻扎,仍留两万人马。辛苦永安侯了,众卿也都散了吧。”
贺逍早已心急如焚,此时也顾不上长远的权力,只想赶紧去查看自己的重要信物是否有所遗失,遗失了多少,赶忙允了便走了。
却有好事者在他背后喊他:“贺逍将军,怎么走得这么急?刚才令郎说的我有些没听清,一起喝酒去聊聊啊!”
旁边一人却又回道:“哎,你喊他做什么,贺逍将军最擅逃遁了,没看见人家溜得比兔子都快吗?可是你能喊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