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侯却无动于衷,平淡沉稳的语调中透着威胁:“拿来。谁再劝,就和他一同受罚。”
众人看劝解不得,都没了言语。只有孟云芍仍然挣扎求情道:“侯爷……”
贺知煜却厉声对她道:“你住嘴!”
她还从没见过贺知煜对自己如此严厉,一时也没再出声。
永安侯拿了折虎鞭,扬起手臂,用了十足的力,对着贺知煜的后背劈了下去。
折虎鞭快如闪电,毒如灵蛇,一鞭下去便是布帛迸裂,皮开肉绽。
贺知煜闷哼一声,显是痛极,却没有喊出声。
永安侯无甚表情,扬起手,又是足力一鞭。
厅堂中静默如斯,渐渐的,只剩下了鞭子抽打的声音。
孟云芍心如刀绞,仿佛每一鞭都打在自己身上,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她天真一片,生了些小女儿的情愫,想着贺知煜定然能护着她,可竟是此般回护的方法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像只是片刻,也像已过去了数年。
孟云芍看着贺知煜的脸已经变得煞白,一缕血丝从嘴角流出,背脊仍是挺直,却有些摇晃,几乎已经维持不住跪着的姿态。
孟云芍不知自己何时跪在了永安侯的脚下,抓住了永安侯的衣裳下摆,流着泪哀求道:“侯爷……侯爷你还是罚我,罚我,不能再打夫君了,不能再打了……”
侯夫人也跪在了地上,哭着求道:“侯爷,侯爷,再打煜儿要没命了啊。”
竹安也跪在地
上,哭道:“侯爷,侯爷真不能再打了。我听世子说那大盛国的皇子和公主快到了,皇上还要派他护卫,侯爷,不能再打了啊!”
永安侯听了竹安的话,垂下眼睛看着贺知煜,心知确实已差不多了,他也不能真伤重了自己的嫡子。
他扔了鞭子,道:“今日便到此。那个叫素月的,拖出去打死,和这条鞭子一起送到国公府赔罪。”
孟云芍没想到竟然还有后劫,睁大了眼睛,忘了哭泣,开始语无伦次:“侯爷,侯爷,素月没做什么,都是曹公子主动找她的,素月没做什么,她真的没做什么!侯爷!”
贺知煜已然很是虚弱,背后血肉模糊,嘴唇却毫无血色。苍白的脸颊滑过几滴汗,却是冰凉。
他听到永安侯要打死素月,又求情道:“知煜,还请父亲留她一条性命。”声音已然是气虚至极。
永安侯嗤笑一声,似是听见了笑话:“呵,你连个丫头都要护着?你今日是吃错药了吗?”
贺知煜继续道:“父亲,我们永安侯府贤名在外,打死下人终是不好。您罚她,去做下等的女使,或者,或者发卖了,去做苦役……”
孟云芍流泪道:“真的……真的不关素月的事。”
贺知煜看她一眼,眼里有百种情绪,无法说清,出口的话却仍是严厉,却已然中气不足:“你退下!怎可如此不懂事!”
永安侯兀自笑了起来:“真是有意思了。我今日,还非要打死她。你这个不中用的,看来我今日还是罚的不够!”说着,便扬起鞭子,又要打贺知煜。
孟云芍看他又要打,紧紧抓着永安侯的衣摆,抬头流泪道:“侯爷!侯爷!”
就在此时,忽然有小厮来报:“侯爷,江时洲江大人来拜访您,在前厅候着,说有个东西先交给您。”
说着,恭敬奉上了一个信封。
永安侯拿出里面的东西,面色一变。竟是素月的身契从贺府变更卖给江府的文书。
那手续是齐的,日期也是签的前些日子,显是早就准备好的。
这样一来,素月便成了江府的人,贺家再要将她处置,实在于理不合。
原是之前江时洲提醒孟云芍的时候,就一并做了此事。孟云芍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为着素月的安全,仍是同他办了。
江时洲见她心存侥幸,怕她一旦遇险不及通报,还找了香陌告知他消息。幸而香陌听孟云芍说江公子是个好人,刚才慌忙跑出去找了他。
永安侯眼中冒火,脸上神情扭曲,沉默了良久。
小厮道:“江大人说……还请侯爷卖江家个面子,日后必有重谢。等不到人,他是不会走的。若是……若是侯府一柱香交不出,他就要去……去报官……”
永安侯冷笑道:“好啊,好啊。他还说什么没有?”
小厮道:“江大人还说,太后娘娘命他一月后举办春日宴,京城名流都会参加。世子和世子夫人都在他的邀请名单之中,太后与皇上都已看过允准,必是要……要得是……得是全须全尾地去的。若是侯爷赏脸,也可同去。”
永安侯缓了片刻,思忖良久,恢复了冷静神色。曹家虽势大,江家却也不容小觑,江时洲显然是要将事情撑到底,他又何不卖他这个内阁新贵一个面子。
两相权衡,今日罚世子至此,已足够同曹家交差。
虽不确定江时洲有何意图,但不过为了个丫头,他犯不上开罪他。不说别的,就是江时洲在朝堂上的那张嘴,就能给他增无数麻烦。
永安侯想着,面色恢复了平静:“既然已卖给了江大人,就让她滚吧。”
他说完又垂下头,看着贺知煜,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知煜,江时洲竟对这些小事如此上心,我倒是好奇了,他到底是帮你还是帮她?再想想之前你们不和的传闻,可真是让我觉得有趣的很呐。”说到最后,已变成了咬牙切齿。
永安侯说完,又对众人道:“以后,掌家的事情就交给公孙氏吧。”
公孙燕看过了今天这一场闹剧,已吓得瑟瑟,听侯爷突然喊她,吓了一跳:“啊?啊,儿媳遵命。”
她虽一直想要掌家,却不想如此得到机会。且这如今看起来,掌家怕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之前她看不起孟云芍出身低,但上次的事情,也着实让她看出了孟云芍掌家的本事。
如此如履薄冰、八面玲珑竟都能落得此境地。
众人散去,素月亦被小厮带走了。
素月回头深深看了孟云芍一眼,那一眼,幽深难舍,是倦鸟离巢,是春深花落。
走到门口,她又忽然转身,冲破小厮的阻拦,一句话都没说,对着孟云芍磕了三个头。再抬头,却已经泪流满面。
孟云芍止住的眼泪又瞬间漫了上来。
从孟家到贺家,多少艰难的日子,都是素月陪她一起度过。她没有多少少女心事,但凡有的,都说给了素月听。她们是主仆,是密友,更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一个本以为太平喜乐的日子,她们数着钱,聊着笑,说着心上人,憧憬着未来,怎么就成了别离?
为什么?虽则她无恙,已是万幸。可又到底是为什么?
素月走了。
厅堂里只剩下了她和贺知煜。
贺知煜伤得重,孟云芍扶着他进了主屋坐下。孟云芍忍着眼泪,低垂着头,道:“世子,我去……我去找些药来。”
她转身的瞬间,贺知煜却拉住了她,轻声说:“过来。”
孟云芍听他话留下了,仍是低着头,眼泪却忍不住一滴一滴落在贺知煜拉着她的手上。
过了良久,孟云芍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膝上哭了起来,凄凄楚楚。
贺知煜看她哭了良久,才轻声安慰,也只是重复着简单的言语:“别哭,别哭。”
孟云芍抬头,看贺知煜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亦极是心疼,无知无觉地伸出手为他擦拭嘴角的血痕,自言自语道:“夫君……”
听到这两个字,贺知煜忽然握住了在他唇边的纤手。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尽是彼此。
他倾身吻了上来。
孟云芍和贺知煜接过许多次吻,但都是于床笫之上两相欢好之时。这还是第一次,两人如寻常情侣般情难自禁地接吻。
无关云雨,却极致缠绵,销魂蚀骨。
他的吻柔软而绵深,明明无滋味却又是万般滋味。像悄然生长的藤蔓,不知不觉就覆满了花墙。
孟云芍亦浑身战栗,深情回应着他。
她想,她必不是在除夕那夜,才悄然爱上了这个人。可能比自己知道的,还要早上许多。
也许是因为,他虽是冰冷无言,但眼眸早已泄露了温柔,他虽不肯承认,她又何尝不是?
也许又是因为,她日日相看,那面孔实在是清俊如玉,乱人心神。过往温柔,又如何不是真情实意?
可,那又如何?
护不住她的男人,就是无能。
纵使他在外头如何惊才绝艳,天纵英才;在家里对她如何隐忍深情,曲折回护,但护不住,就是护不住。
她要的不是两边讨好,以身周旋,她要的是为了心中认定的正确,彻彻底底的撕裂、抗争、独立。
贺清娩闺中女子,手无筹码,尚能同曹家提出和离,同父亲争取许久,虽未成功,但也已尽力。
你贺知煜,军功累累,位至高官,怎能怕永安侯至此?你便是有万种理由,君臣父子、侯门规矩、数年习惯,又与我何干?
她可是孟云芍。
清醒、独立、要如四海翔鱼、云中飞燕一般自由的孟云芍。
爱上又如何?
便是剜心噬骨,便是血肉横流,她也要踏着自
己的血,离开。
贺知煜比孟云芍预想的更快好了起来。
永安侯打得巧妙, 那伤口看着吓人,却只伤皮肉, 未动筋骨。他下手分寸,毕竟是亲子,教训不懂事是应当的,却也不能真伤了底子。
贺知煜公务紧急,也没有休整太久。
孟云芍卸下了掌家的担子,府里的下人说不好风向,不敢离她太近, 却也不敢离她太远,仍是都客客气气地喊一声“三少夫人”,只是瞧着不少都疏远了许多。
但也仍是有些热心肠或者受过她指点恩惠的, 待她一如往昔。
她心中戚戚然, 原来自己掌家两年,也并非全是雁过无痕, 有些东西, 自在人心。
至于孟云芍本人, 瞧着是一副春明景和的样子,毫无雪催霜折, 仿佛更添了几分卸下担子的松快之感。
明明按道理无事可做,她却比之前更忙碌了。每日早出晚归, 不知去向。
门房上的小厮心里暗暗嘀咕过几句不合规矩, 但好在最近也无人留意对她过问。
公孙燕掌了家, 才知道收拾这么大一摊子事原是如此不易,跟她想象中坐于高堂,人人尊崇的感觉千差万别。
坐到了这个位置,她才幡然醒悟, 原来自己不过是夹在侯爷侯夫人和侯府仆妇中间,万事要担起责任,却又没什么实际权力。
但既是侯爷吩咐,她也不敢怠慢,侯夫人又总嫌她不够通透,往往说上几句便烦了,干脆自己下手做了。公孙燕颇觉的难堪。
公孙燕咬牙撑了半月,终是忍不住去请教孟云芍。
她做了百般的心理准备,以为她会羞辱,再不济也是嘲讽,可孟云芍只是和颜悦色,用心同她讲了许多关窍。
公孙燕找了她几次,没忍住问了句:“你为何如此帮我?你不该看我笑话吗?”
孟云芍温柔笑了笑:“这里是你的天地,终究还是要靠你的。”
公孙燕听这似是而非的言语,隐隐察觉到什么,蹙着眉轻叹了一口气,似有些惋惜。
她却又忽然转了话头,说是听说自己母家有个姐姐过得实在不顺,被丈夫打了,在闹着和离,才知道原来和离也有诸多意料之外的条陈需要注意。
又说侍奉了几年也合该让女子带走些体己,任人欺负几年白白就走了的都是傻子。
她最后又认真说是有专门做这方面营生的先生,如果孟云芍周围也有想要和离的手帕交或者亲戚,她倒是可以引荐。
孟云芍笑着应好。
这天,贺知煜从外边回来去了扶摇阁,正看见孟云芍在算账,脸上的笑容都要溢出来,连贺知煜进来了也没察觉。
贺知煜走近:“这么高兴,又在数钱了。”
孟云芍见他进来,站起身来,关切道:“世子是刚回来么?怎么这样晚?合该多休息些。”
贺知煜道:“无妨。也是最近大盛来出使,皇上派了我负责护卫调动之责,实在是推脱不得。”
孟云芍停顿了一下,问:“可是我们邻邦崇尚歌舞礼乐的大盛?”
贺知煜:“是。大盛国力强盛,与我邦素来交好。我之前也去过,那里真真是人人懂音会舞,是个繁华昌茂的所在。”
他有些想说若是有机会可以带你去看看,可想想又觉得只是句空话,女子常安分待于家中,何时才能有正当的理由远行至邻国?
贺知煜转了话头:“不过近些年,大盛国主玩物丧志,倒是国力有衰退之相。只是大盛基业尚在,实是不可小觑,皇上对这次出使极是重视。护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又是要扬我国威,勿让他们生了虎狼之心。”
孟云芍好像很有兴趣,又继续问:“来出使的是谁呀?上次听竹安说,有皇子,也有公主?”
贺知煜笑了:“怎么今日如此关心。是大盛的大皇子和宁乐公主。那公主随身都带着琴,还真不愧是大盛来的。”
孟云芍不再问了,有些娇嗔道:“不过关心世子罢了,世子不想说,那云芍便不问了。”
贺知煜极少见到她这副样子,还直白说关心,心里有些受用,没有说话。
他拉住孟云芍的手,在掌心里揉搓,轻声问:“怎么最近总是往外跑,都见不到你面。”
孟云芍浅笑温柔:“忙些商铺上的事情。最近学了很多,全都用上了。虽时日还短,尚未赚到我预想的,但云芍很是有信心。”
贺知煜听闻,却面露愁容,道:“夫人,最近……最近还是稍稍收敛些,少管些商铺的事情吧,免得父亲知道了又不悦。你先缓缓,先缓缓……”
孟云芍却也没有不悦,只是笑着仿若开玩笑地说:“我用我自己的钱,他也不高兴?不高兴便不高兴,不让我管我也不高兴,那我同谁去说?”
贺知煜有些无奈:“夫人!”
孟云芍面上又极是温柔:“好。反正已都进入正轨了,少管便少管,我听世子的,不给世子惹麻烦。只是……”
她话锋一转,仍像是开玩笑般,却又看着贺知煜,眼神明亮:“世子为何一定要听侯爷的?为何不能直截了当同侯爷说,‘我夫人便是喜欢经商,父亲管好自己便是。’然后对他甩一个你那惯常的冷脸,头也不回地走!”
孟云芍说着还模仿着贺知煜的声音和语气,装作面色冷淡的样子,模仿完又兀自笑了起来。
贺知煜听呆了,半晌才说:“夫人……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如此忤逆父亲?”
谁知,孟云芍却仍是一脸笑意,说了更石破天惊的话:“为何忤逆不得?我瞧着,世子年轻英武,没准是比侯爷厉害的。那日世子何必挨打,不如直接夺了他的鞭子,同他讲讲道理。或者若是他实在不讲道理……”
她噗嗤一笑,仿佛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拿鞭子打你,你就拿起箭假装要射他。鞭子所及之处有限,箭却远近可射,该是世子沾光些,侯爷怕了也不一定。”
贺知煜满脸错愕,那神情仿佛从未认识过孟云芍。
他停了片刻,脸上爬上了冷郁神色,正色道:“如此不孝之言,便是开玩笑,夫人也该有些分寸。”
孟云芍眼睛好像明湖倒映秋月,盛了笑意盈盈看着贺知煜道:“好。随口开玩笑罢了,反正这里只我们两个人,世子别当真。”
孟云芍说完,面上的笑容却淡了下去,感觉自己心里只剩了一缕的微焰也被北风吹动,呼的一下熄灭了。
贺知煜察觉自己言语严厉,缓了缓神色,又把话题转回了经商上:“那……那江大人的课,也暂且先不去了吧。父……”
他想说父亲察觉你们关系不一般,这话却叫人难堪,实在说不出口,转圜道:“府里也有懂这些的人,既然不往外跑经商之事,那课便也一起先停了吧。”
孟云芍已无甚所谓,平和问道:“世子是不想让我上课?还是不想让我见人?”
贺知煜踌躇了片刻,给了句明话:“我都不想。”
孟云芍撇撇嘴,小声嘟囔道:“世子小气。不过听些课罢了,也没做什么逾矩之事。”
贺知煜有些急了:“这事情……如何大方?我……我上次见你同他在街上吃吃逛逛!虽还有别人,可也于礼不合!”
孟云芍听到了这话,睁大了眼睛:“世子……世子你……你一直跟着我?”
贺知煜的脸仍是白,耳朵和脖颈却腾起了一片红,感觉自己丢脸到了极致,只能找出几句狠话撑撑场面:“你也替我想想!若是我要纳妾,你该是何感觉!”
孟云芍撇撇嘴,言语越发放肆:“这能一样吗?好像云芍可以嫁三个五个似的。你纳,你尽管纳!漂亮的,高门的,与你身份相称的,全娶回来。反正我也管不了了。”
贺知煜气得说不出话。
芍看他气急,想到不久之后便要离开,何不温柔乖顺一些,就当是成全夫妻情分一场,全都胡乱答允就是了,柔声道:“好啦,开玩笑罢了。世子别气,以后不见了。我在侯府一日,就一日不再见了,煜郎可满意了?”
贺知煜听她竟喊自己“煜郎”,是自己想都想不到的称呼,一点气愤转瞬无踪。
他觉得今天的孟云芍似乎有些不一样,多了放肆,也添了柔情。
该是她待自己越发与旁人不同,才不小心吐露了更多的性情。
他觉得很好,这便是人们说的“情深”吧?
转眼,便到了春日宴。
每年到了春花最盛之时,太后都要大办春日宴。曲水流觞,遍赏春花,笙歌缭绕,诗情风雅。太后、皇上、皇后以及一众高官都要参加,因是个和乐的场合,京中名门的主要子女亦会参加,也都以被邀为幸。
今年的春日宴格外隆重,只因大盛皇子照王和宁乐公主恰巧在京,也一同参加。
有一说法是宁乐公主是为择婿而来。大盛国力强盛,宁乐又是大盛国君唯二从出生就予了称号的公主,而另一个宁音公主已不慎早夭,若是能娶得宁乐而归,其中的份量不言而喻。
宁乐公主和哥哥照王坐于席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两人长相秀丽,衣饰明艳,与汴京的沉稳风格截然不同。
刚刚坐下,宁乐公主便对哥哥照王低声道:“哥哥,这些日子我细心看了,这里虽尚还不如大盛繁华,却有蒸蒸日上之势。我暗暗盘查了一下,在民税之策上,许多国策设的巧妙,既能让国库不虚,又能无碍人民乐业。实是有诸多我们大盛可以借鉴的地方,回去我们该细细盘盘。不过,这里的礼仪规程颇多,也让我觉得束缚。便是今日这春日宴,光是开场的仪式已许久了,真真是让人疲惫。”
她想了想又道:“还不如昨日在演武场看的有意思。”
照王笑道:“妹妹难道不喜欢看花,怎么还喜欢起演武了?可真是奇了。”
宁乐认真道:“倒不是喜欢看些演武,我自是知道他们不过是为扬国威震震我们罢了。只是惯常不过是些兵士排阵演习之类,昨日却偶然瞧见他们另有一计划‘图南’。让我感到背后设计之人的巧思。”
照王问:“妹妹觉得巧思在何?”
宁乐道:“巧在背后的用意。不仅是用丰厚军饷、为国奋战来激励,而是叠加了对于兵士们对于自己能力的追求和突破,看到了背后的‘个人’。无仗可打之时,依然有突破限制的赛事,且捧得地位极高,人人都可挑战,再叠加了虚拟的头衔和实际的奖赏,便是事半功倍的。”
照王笑了:“确是如此。该是之前护卫我们的那位首领贺将军做的,今日也该是在场的。话说,你不是同父皇说,要寻一英武之人为夫婿,遍看大盛而不得,才要来到邻国来看?近些日子可有目标了?
宁乐笑了笑,没有说话。
照王又道:“今日该是好好看看的,汴京的高门子弟今日便都聚集于此了。”
宁乐公主敷衍地看了一圈,却道:“倒是那边坐着的姐姐瞧着真是个美人。只是她妆扮的颜色有些沉了,和她娇妍的相貌不甚匹配。”
她说的,正是被邀而来的孟云芍。
第33章 【文案指路】嫉妒 小美妻踩了那江公子……
孟云芍规规矩矩坐着, 察觉到有一道目光看着自己,一抬头, 竟是孟云姝。
孟云姝见她看自己,又把脸转过去了。
孟云芍有些疑惑,按照孟云姝的家世原是不该参加这种宴会的,不知今日为何也到了。
她见孟云姝面前放着一把琴,心道估计是因为她弹琴好,请过来献乐的。
孟云芍收回了眼神,却听旁边一人轻声道:“嫂子瞧谁呢?”
孟云芍转头, 是岳舒窈。两人也有段日子没见了。
岳舒窈坐到她身边:“你瞧着倒是气色不错。”
孟云芍笑了笑:“表妹近日可好?之前的伤可都好了?”
岳舒窈神色有些黯然:“你上次想救我,我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那日慌乱, 今天同你道个谢。”
孟云芍笑道:“怎么道谢还这般萎靡神色?”
岳舒窈假做不悦, 带出些女孩的可爱模样,坦荡道:“因为我仍是有些不甘心。想着自己多年所想成空, 我是不好再同你争了, 可也不知自己怎么办。家中父母待我疏远, 对我的事情也不上心。”
孟云芍:“表妹……是个有心气之人。我曾劝过你,表妹出身高门, 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呢?便是今日这宴会,就有多少才俊都在呢?”
岳舒窈淡然一笑, 道:“许是因为从小姑母总是提起, 说想让我在她身边, 让我生了些执念吧。”岳舒窈摸了一下手上名贵的春彩镯,是之前侯夫人送她的。
两人好像是第一次坐得这样近。
孟云芍看着她的侧脸,忽然冒出一句话:“表妹……长得和侯夫人有些像。”
岳舒窈笑道:“是,从你这角度看是有些像, 我今日梳的这发髻突出了脸型才看得出。我小时候同姑母长得更像,如今大了长开了,倒是不显了。以前有一次贺清娴那丫头说我像姑母,姑母又待我好,该是我才是姑母的女儿才对,姑母听了发了好大的脾气,斥她胡言乱语。”
孟云芍听了她的无心之语,霎时间心中惊骇。
婆母对让她回娘家的执念,对岳舒窈格外的偏爱,非要让岳舒窈嫁过来的执着,甚至岳舒窈身为嫡女亲生父母对她的冷淡,似是一切之前觉得奇怪之处都有了答案。
她怔愣之间,岳舒窈面色为难,又似乎下了决心似的说:“其实我来找你,是因我有一事对不住你……想来想去,还是得当面同你说了。之前在温泉镇,我胡乱对那柳姨娘说,说你……你生育上难,现在想想,也不过是乱猜测,也不知给你添了麻烦没有。”
孟云芍不解:“你为何会如此猜测?”
岳舒窈面上红了,没有吱声,半晌又说:“看你自己都不知,定是没有的事情,是我多想了。”
孟云芍看她样子为难,也没再继续追问。
她再一抬头,发现宁乐公主正看着自己,刚才她已看见过一次。
孟云芍这次没有回避,朝公主嫣然一笑。宁乐见了,也回以一笑。
照王看见妹妹微笑,也看过去,正看见贺知煜坐在了孟云芍的身边,还道她是在同贺知煜打招呼。
宴会已经开始,先是观赏春日奇花。数百种花房匠人培育出的品种争奇斗艳,芳菲如云,众人啧啧称赞。
赏花之后,又有舞乐环节。清歌雅唱,舞曲曼妙,引人沉醉。
宴会正酣,众人沉浸。
忽然有一女使来寻孟云芍,说有个东西要交给她。孟云芍打开一看,是素月惯常用的一支素簪,配着一张简单的字条:一切安好,主子勿念。
孟云芍抬头,看见不远处的江时洲朝她眨巴了一下眼,告知她是自己送的。又微抬了下下颚,示意她出去聊几句。
自从贺知煜不让孟云芍再去上课,两人有段时间没见了。
孟云芍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转过了头。她想起贺知煜之前说的话,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时洲无语,面色有些不爽。
舞乐节目过后,江时洲上台道:“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逢此盛会,又恰有大盛高朋来到,岂不快哉?大盛乃礼乐之国,幸得宁乐公主不弃,愿与我邦知音同弹一曲,高山流水,共叙佳话。”
宁乐公主取出身旁的古琴,笑颜如花:“宁乐不才,愿为诸位助兴。不知哪
位知音与我同奏?”
江时洲道:“孟氏有女懂乐,可与公主同探琴艺。”
他说完,本该是孟云姝上场,可孟云姝还未动,忽听得台下不知谁家的公子说了一声:“便是贺小将军的夫人,素有‘京城乐仙’之称的孟氏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了贺知煜这边。
当年贺知煜祖母寿宴上逼婚的一场闹剧,京中人大多是知道的。只是后来替嫁之事,实不光彩,贺家和孟家都齐齐捂着,了解个中情况的并不多。
汴京家长里短甚多,传来传去年代久远,最后众人能记得的是几个串起故事的词:“寿宴弹琴”“孟氏”“京城乐仙”“婚后贤良”。听到有人点到贺知煜的夫人是京城乐仙,也无人深究。
孟云姝有些惊诧,但转眼一想又心中暗爽。
她自小容貌和机灵比不过孟云芍,在弹琴一事上却是胜她许多。
虽则孟云芍也会弹些基础调子,但今日为表对外邦敬意,用的不是寻常的琴,而是大盛常用的二十一弦古琴,比寻常七弦琴要难驾驭很多,何不趁此机会矬矬她的气焰?
至于被人误解之处,就谎称她当时不在场,再寻了机会解释便是。况且,若是此时说明,那当年之事又掀波澜,说到底不过白白让孟家丢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