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先离开了。
是她......
外面下起大雨，院子被雨珠子击起泥泞。宋傲寒追出屋子，身后跟着郝心薇和David。
“徐写意！徐写意你到底要干嘛！！”他愤怒地拉住她行李箱子，“不要命啦，你以为这是国内？”
David比划着说美国夜晚很危险，尤其他们这位置还有点偏。马心薇缩在伞下点头，弱弱拉徐写意的胳膊，她有点害怕，一直觉得徐写意文静乖巧，没想到突然发疯这样失控：“写意，你、你去哪啊，这么大雨。”
徐写意挣脱宋傲寒的手腕：“别用你的手碰到我，我觉得恶心。”
她拖着箱子往前走。David嚷着：“Where are you going？”，回头跟郝心薇对视，然后又一起看向可能了解情况的宋傲寒。
宋傲寒捏紧拳头，被徐写意明显的鄙夷激怒，他盯着她背影恨铁不成钢地咬牙——
“徐写意！为了个男人学都不上了，值得吗？！你忘了你多么努力才得到这个名额，你忘了你梦想了吗？”
见徐写意停住脚步，宋傲寒才松了口气，他刚庆幸地迈动步子就听大雨里女孩的声音坚定而清晰，说——
“不上了。”
宋傲寒见鬼一般定在原地。一脸的不能理解。
有时候，东西方也会一致。
飞机降落北原后，也是这样大雨倾盆。
蓝色出租车在小区门前停下，司机被吓得一愣一愣，不放心地从窗户探头喊：“小姑娘，雨很大啊，你好歹撑个伞！”
女孩儿却像没听见。
那纤瘦苍白的影子像有坚定力量支撑着。她穿过雨幕，消失在门口的烟霭里。
一推开门，迎面一股空荡荡的冷空气。
徐写意惊愕地看着空旷的房子，家具物件已经全部空了，只剩些大件物品用白色防尘罩盖着。
毫无人气。
“林哥哥......”
她丢掉行李箱，仓惶地寻找林笙的影子。
书房，卧室，厨房，阳台......全部空了，这个往日的“家”像掏空了内脏的一具尸体。失去体温。
“林哥哥！”
徐写意大喊一声，回应的只有空旷的回音。
她又使劲拨打那个号码电话，可依旧无人接听。
徐写意懊恼地跌坐在地上，眼泪在惶恐里不知不觉地掉。
雨势变大，窗外雨声澎湃，屋子都有了回声。
徐写意哆嗦地抱着手臂，望着那铺天盖地的雨幕，想起，那许多个暴雨侵袭的夜晚，她独自坐在书桌前一门心思地为梦想奋斗，背后空寂无声的房屋......
她终于想起，弄丢的重要东西。
“......林哥哥！”
上午，未来生物科技公司刚开完例会，新老板是个港商，很严格。挂着蓝色工作证的上班族忙碌地来回，不敢懈怠。
小周翻着文件走出玻璃大门，她当过林笙助理，所以认出和前台问询找人的苍白女孩儿。只是她身上有点凌乱，她有些不敢确认。
自从公司着手转让就有小道消息，大家都知道，老板的小女朋友要去留学，跟他分手。所以老板心灰意冷公司也卖了，人也走了。
“小嫂子你......”小周怔了怔，“你不是出国了吗？”
看见她徐写意立刻握住救命稻草一般，肿着眼、沙哑着嗓子执着地问：“林哥哥呢，林哥哥呢？我在公司上下找遍了，找不到。”
这里大部分都是陌生面孔，布置风格也换了。
小周惊讶：“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她声音脆弱得小心翼翼，嗓子太沙，像感冒了。小周很难分辨徐写意说了什么，全靠猜测。“林总家里有丧，回家治丧了啊。”
徐写意如闻晴天霹雳：“丧......”
“嗯，好像是又有长辈过世。”
“那...办公室呢，他的办公室为什么也换了人。”
“林总已经把公司转让了，你不知道吗？林总已经走了呀，我们现在的总经理姓关，也是新都人。”
徐写意惊愣得说不出话，整个人像陷入漩涡，混乱地找不到出口。“为什么...为什么把公司卖了......”
小周摇摇头：“抱歉啊，这我们下面的人就不清楚了，可能......在北原这边的事办完了吧。毕竟背井离乡的，肯定还是家乡好啊......”
直到魂不附体地走出生物科技公司，站在车水马龙的马路边，徐写意脑海里还在回荡小周最后无意说的那段话。
异乡的城市，繁华依旧，唯独不再有那个人的香味，和那辆总是停在路边、耐心等她的车。
徐写意抬起头。
雨停后苍白如纸的天空。让她想起泽安山冬天的雪，想起了，菩提树上的许愿牌......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她喃喃着，忽然泪流不止，蹲在马路边的烟尘里不可控制的放声呜咽。
林笙来北原，不是因为工作。
竟然，不是因为工作……
因为林振国一身功勋，吊唁的人很多，所以等待亲友聚拢的日期延后了整整一周。
今天是吊唁的最后一天。
灵堂不算大，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和花圈。
林家一年内办了两次丧，一家只剩一老一小的两个人。楚越飞、肖育锋、周长征这一帮朋友更是不知道从何安慰起，连徐写意也走了，对于林笙此刻的心境，他们连想都不敢去想。
“都会好起来的，阿笙。”楚越飞吊唁完拍拍林笙肩膀走开，好让其他人来吊唁。
林笙穿着一身黑，皮肤却有些病态的苍白。
他整个人平静到接近麻木，看着冰棺里，林振国安详的睡颜。
直到忽然后背一撞，腰，被人从后面死死抱住。
他麻木的眼神，才缓缓有了焦距。
灵堂上的嗡嗡声突然消失，所有人都看着突然出现的一幕。
林笙低头，看见腰间交握的手儿在颤抖。背后，是熟悉的低泣声——
“林哥哥，你的写意，回来了。”
林笙眼神不断闪烁。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后背的衬衫被温热的眼泪打湿，粘着肌肤。
高茜茜和孟露挤过人群进来，看见果然是徐写意，都很惊讶。“徐写意？”“你，你不是出国了吗？”
林笙转过身，眼睛充满红血丝，睫毛在不断颤：“不是说，等实现理想才回来？”
徐写意咬唇，抚摸他清瘦的脸颊：“嗯！”她带着泪，笑了，“可我才发现，我的理想原来你…我的林哥哥。”
对所有吵杂聪耳不闻，林笙弯下腰，徐写意狠狠扑进这方胸膛。
深深拥抱。
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而我，不要与你走散。
也许世上没有永远，但我不会先离你而去。除非死亡。

婚礼定在1月，英国约克郡的教堂。
浅浅阳光晕亮教堂的窗， 宾客里不乏衣着光鲜的商政名流， 所以秩序井然。
婚礼音乐是现场演奏， 指挥是个绅士的老英国人，戴着白色手套，演奏家们陶醉在的演奏着各自乐器。二十名歌唱家在红毯两旁随着乐谱和着声。
白色婚纱拖尾很长， 徐写意又是第一次穿高跟鞋， 紧张得手心冒冷汗， 再加上又是这么多厉害的人物在场。
一旁身着淡粉色纱裙伴娘妆的杨冰冰， 不断地安慰着她。
陈慧萍看过女儿之后， 也被邀请到教堂里面去了。
“傻徐徐，别紧张啦。”杨冰冰捧着徐写意的脸， 笑，“连你以前最丑的样子你林哥哥都见过了， 还怕什么？”
徐写意才稍微镇静一些。“嗯。”她想起高中穿校服得样子， 忍俊不禁， “是丑。”
婚礼开始，教堂的门在慢慢打开。
徐写意挽着父亲的胳膊， 看见光从背后涌进去一路铺亮红毯。那尽头， 站着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
他西服革履， 有这世上男子最英俊的样子。在等待。
所有紧张都被淡忘，她小心地提着裙子，迈开水晶鞋。她看见自己洁白的婚纱裙裾在红毯上如鲜花一路盛开，看见教堂尖而高的屋顶， 神圣得不可仰望。
神明似乎在哪里睁着双眼，正在见证一切......
头顶璀璨的皇冠有些重，徐写意在头纱朦胧的视野里看着这一切。恍惚间，似回到儿时，那个泽安的夏天......
她在爬墙虎下，看见了个俊美的少年。第一次做了一个关于爱情的梦。有王子，有公主，有婚纱和白色玫瑰，有美好的结局......
浪漫得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美。
可所有人都说那不切实际、不是真的。
甚至连她自己，都这样认为。
直到，后来...
林笙微笑，伸出手。
徐写意揉走眼中的湿润，在合唱与琴乐交织的婚礼曲谱中，义无反顾朝他而去......
爬墙虎的绿叶在纯洁的光里摇曳。成熟后的少年，眼里一如当初有叠彩俊秀，只是现在多了一个她的倒影……
伴娘在新娘之后，杨冰冰看着一身洁白婚纱里的好友，湿了眼眶。
时至今日，她早已走出了高三那任男朋友的阴影。
交了新男友，学会了笑容，更学会了保护自己。
可惜，再学不会当初那样义无反顾、像这样傻傻的为爱情疯狂......
她默默擦掉眼泪。为挚友开心，也为自己死去的少女情怀祭奠。
“祝福你，写意，祝福你......”
宾朋席，付晓茵注意到伴娘团里杨冰冰的异样，了然地笑了下。结果旁边的人促狭她：“还念念不忘啊？”她呸道：“我是有家室的，ok？”
闹完，她看着神圣教堂中央、宣誓的林笙和徐写意，悠远地微笑。
——也许，这世上本无公主，只是因为王子爱上了一个人，才谱写了童话。
为你所向披靡，为你退隐江湖。
刚中午放学，申大后门的小吃街人山人海。许沐舟刚在餐馆坐下点了菜，就见高中微信群不停吵。
高中同学在发着一场婚礼的视频，群里一片热烈的祝福。
他一愣，缓缓点开视频。
只有三十秒，但已经足够看清楚男女主角。他看完，淡淡笑了笑，而后握紧身旁女友的手。
女友看见群里照片，惊叹：“哇！这是哪个明星的婚礼吗？城堡一样好浪漫啊。”
她眼睛亮晶晶地抬起，“舟舟，新娘是你同学吗？”
许沐舟平静地笑了下，不轻不重刮了她鼻尖，耐心地回应她：“嗯，只是一个同学。”
“喂！”
泽升寺偏殿，高茜茜脱下高跟鞋一丢前头的楚越飞，“你等等！那纹身到底什么意思啊？”
楚越飞被砸得“嗷”一声，瞪着回头：“你就为了这么个问题用鞋砸我？”
她哼了一声，“不说我就一直砸。”
楚越飞脸上又气、又笑，但还是一拽高茜茜的手，去售卖心愿牌的地方买了一对牌子。
两人一起在菩提树旁的古井边写着心愿。
“快说嘛。”高茜茜胳膊捅他小臂，“你和林笙手臂上这英文名字到底是谁啊？”
楚越飞道：“就是我们高中足球队的名字，Queen Anna。”
高茜茜愕然，“啊？”
“啊什么。”
她无言了好一会儿，“徐写意一直以为，那是林笙某个前任的名字。”
楚越飞也愣了下，然后两人对视着笑得忍不了。
一想到林笙从小那么牛掰的人物，却总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被个小女生磋磨来磋磨去，就觉得太有意思了。
两人一起到菩提树下，往枝头挂心愿牌。
“这会儿应该婚礼都快结束了吧？”
楚越飞看看手表，“应该差不多了。”
“你是林笙好兄弟，怎么不去当伴郎？”
“呵！他们一帮人都结婚了，就我一个上去当伴郎表示还单着，多耻辱？而且我爷爷还在底下，呆那儿不是找死嘛。”
高茜茜噗嗤笑。
两人因为各自前任和初恋的事，分分合合一两年，终于还是走到一起。
楚越飞和高茜茜一起看着树上摇曳的心愿牌，然后突然发现，就是那么巧。旁边那一对竟然是林笙和徐写意夏天时来挂的牌子。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林笙＆徐写意。”高茜茜大声念完，笑出来，“天呐，也太幼稚了吧！”
楚越飞也难以置信这会是林笙的手笔！
但那端正苍劲的字除了林笙，不会是第二个人。
他拿过牌子，乐不可支：“笙哥还玩儿这种纯情的老套路呢？”
“趣味独特。”
两人先是一起笑，随后，又各自慢慢陷入沉思。
恍忆少年时，谁没有因为一个人而一遍遍说这句话...
只是而今回忆，连那个人的名字，都快模糊了。
这一番成长。
到底是终于“成熟”。
还是终究“失去”了…
“嚯！神经病。”高茜茜嗤之以鼻。
楚越飞转头，认真地接下她的话：“不，这很可能是...很美很美的理想。”
高茜茜一怔，明白过来他套的是《大话西游》的台词。
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
青霞仙子说，神经病。
紫霞仙子说，这不是神经病，这是很美很美的理想.....
高茜茜望着树上，林笙和徐写意的许愿牌，终于想起来遥远回忆里那个男孩的名字。
她也曾像紫霞仙子那样怀揣憧憬，也一样，猜中开头，没猜到分手的结局......
遇上林笙是徐写意的幸运，可又何尝不是林笙之幸？
——少女的情怀，不顾一切的爱情。
高茜茜很快回神，赶走那份阴霾，对那双写着山盟海誓的心愿牌不屑一顾道——
“呵，他俩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二人忽然说这行为太蠢、不挂了，打闹着离开。
风轻来。
隐约能看见枝头，经过秋风冬雪洗礼的许愿牌上，属于两个人的、认认真真写下的誓言......
——（完）——
*谨以此文，献给每个女孩最初的少女情怀。
2019.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