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裴弛安后头突然酒醉失足,溺水而亡,恐会给镇国公府和她带来不小的麻烦。
“扑哧。”
这般凝重的气氛里,一声笑显得格外突兀。
偏那笑的人不收敛,还要道:“祖母真会说笑,这回偷药材是为了还赌债,难不成上回上上回也是?二哥哥不是单纯,怕是蠢吧,才一次次教人骗,还有,敢情那赌场都是举着刀逼着他赌,他全是迫不得已,心不甘情不愿呗……”
裴薇从来是这般性子,她早看不惯祖母对二叔一家的偏袒,此时自是不吐不快。
裴老夫人的眼神像刀一样剜过去,对裴薇的不喜尽数展露在脸上。
想她家老大木讷但还算孝顺,怎生下来的孩子一个个都这般没有教养,悖逆长辈。
她拉下脸,索性冷眼看向裴芸,教她给个准话。
裴芸默了默,面露难色,“祖母,非孙女狠心,不肯揭过此事,只二婶做的实在过分,也不知偷了祖母多少贵重药材,孙女不得不追究。”
见裴芸不愿放过自己,王氏复又哭闹起来,“娘娘,都是自家人,您非要追究到底,逼死我们一家吗?”
她语气理所当然,好似是裴芸得理不饶人了。
裴老夫人声儿亦沉下来,“芸儿,差不多得了,你二婶也知错了,都是一家人,将来少不了互相互相帮衬着,何况我都不计较,你又在这儿闹什么!”
裴芸静静看着这对婆媳一家和睦的模样,勾了勾唇。
“好。”
她风轻云淡道:“既得祖母如此大度,那孙女也只能作罢。至于二婶毒害祖母的事儿,孙女便也权当从未知晓吧……”
“你是何意思?”
裴芸不慌不忙地啜了口茶水,“祖母近半年来总觉身子抱恙,时好时坏,并非没有缘何,您要不要问问二婶,在您喝的药里都添了些什么?”
天寒地冻,王氏背上却已然沁出一片冷汗,她强作镇定,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娘娘,我究竟做了什么,您就算再不喜我,也不能将这般罪名扣在我头上啊。”
裴老夫人凝视着裴芸,须臾,像是了悟了什么,一声冷哼,“你二婶平时是爱贪些小便宜,但不至于恶毒至此,芸丫头,莫不是因着你二婶让芊儿入东宫的事儿,你心下不愿,才设计了这么一出来刻意报复于她吧。”
裴芸险些笑出了声儿。
可真真是她的好祖母。
宁怀疑她这个嫡亲的孙女作假,也不疑心王氏谋害她。
她靠在椅背上,懒懒抬眸看去,面带笑意,也不解释,朱唇轻启,幽幽吐出一个“是”来。
“今日二婶命赵富偷盗药材,我是故意教书砚抓他个正着,至于那些债主上门逼债,亦是我命人安排,便是想让祖母看看清楚,您维护中意的二婶究竟背着您在做些什么。”
裴老夫人没想到裴芸承认得这般轻易,勃然大怒下,当即破口骂道:“怪不得方才你那般坚持处理此事,你这死丫头,是唯恐家宅不宁啊,我可是你亲祖母,你竟算计于我。”
“亲祖母?”裴芸如听到什么笑话。
“您可曾将我视为亲孙女,您口口声声说着为我好,却想将裴芊送进东宫取代我。”
裴芸缓缓站起身,毫不畏惧地与裴老夫人对视着,“你觉得,哪个女子忍受得了自己的妹妹与自己抢夺丈夫!”
李长晔行至堂屋外时,恰巧听到了这话,他停下步子,未再继续往里走。
裴嗣原战战兢兢唤了一声,“殿下……”
李长晔远远朝内望了一眼,隐隐瞧见那个纤细婀娜的背影,她微抬下颌,若雪中红梅,傲然倔强。
“看来,裴大人似还有些家事要处理,孤便先去太子妃的院落小坐片刻。”他淡淡道。
言罢,折身而去。
“是。”裴嗣原强笑着拱手送走太子,忙扯着身侧的儿子慌里慌张地小跑进了堂屋。
王氏见了来人,如见了救星,一下扑上前去。
“夫君。”
“母亲,娘娘,这是怎么一回事?”裴嗣原急得团团转,“太子殿下尚在府中,你们这是闹什么!”
屋内无人答他。
裴芸凝视着裴老夫人,“祖母这大半年,定常觉疲累无力,便是那毒所致,那是慢毒,一时死不了,但日积月累,伤及肺腑,最后就会无力回天,这毒难以诊断,但宫中太医医术精湛,一探便知。”
王氏登时煞白了脸色。
裴老夫人虽被裴芸言中几分,但仍觉她在胡闹,“死丫头,你究竟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
她确实有想要的!
“祖母这毒若是不解,恐是影响寿数,而孙女识得的大夫正巧会治。”裴芸扯唇笑了笑,“只这京城恐不是解毒疗养的好地儿……”
“你……你……”裴老夫人一下明白过来,身形微颤,“不肖子孙,你这是要赶我走!你就不怕我宣扬出去,说你这太子妃对祖母不敬不孝吗。”
“好啊,太子眼下就在府上,祖母尽管去说,我有何可惧。”裴芸一挑眉,满不在意,“大不了我这太子妃不当了,这国公府也不要了,打您磋磨苛待我母亲开始,就该想到,我这做女儿的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含笑慢吞吞说出这话,眸光却愈发冷冽凌厉起来。
听裴芸提起周氏,裴老夫人恍然大悟一般,怨毒的目光骤然向周氏射去。
裴薇一下护在母亲面前。
“原是你这个贱人从中挑拨。”
她又转向裴芸,指着她,气得面色铁青,“这般对待你亲祖母,死丫头,我看你是疯了,疯了!”
看着裴老夫人失控的模样,裴芸唇间的笑意愈发深了。
是疯了,她早该疯了。
旁人斥她对长辈不尊不孝也好,骂她冷血无情也罢,这一世,凡是伤害她在意之人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就算那人是与她血脉相连的祖母也一样!
“二叔。”
裴芸婉约动听的嗓音传入裴嗣原耳中,却吓得他一个激灵。
“二婶不认,但我手上有的是铁证,此事您是要自己处置,还是由我报送官府?”
裴嗣原面色灰败,左右为难,听了方才那些话,他哪里不明白自己这侄女已然无所顾忌,报官的事指不定真的干得出来。
待那时他的仕途可就彻底毁了。
“夫君,夫君你莫听她胡言,我真没有下毒……”
王氏仍在喋喋不休地辩解着。
裴弛安心虚地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而裴老夫人或是太过激动,捂着胸口,已然瘫倒在了椅上。
看着眼前一幕,裴芸既觉满意,又觉吵闹。
到此也差不多了。
她本只打算揭露王氏手脚不干净,让她祖母亲自处置,之后等她祖母毒发倒下,再以江南有名医为由将之送走。
就此安安静静处理掉两人,不横生枝节。
却不想裴老夫人会这般维护二房。
裴芸突然觉得自己太过心慈手软了。
她祖母而今不信王氏下毒也无妨,她越不信越好,她会一点点甩出证据,让她祖母知道,王氏里究竟多想让她死。
所谓杀人诛心,信任越深,那背叛感才会更加刻骨难忘。
待她那祖母愈发感到身子不适,最后即便不想离京,亦会来求她。
那样,才叫有意思呢……
裴芸冷眼扫视着这片乱象,目光却骤然与一人相对,那人咬了咬唇,下一刻,猛地回首扯住王氏的衣袂。
“母亲,您便认了吧,您是逃不掉的,女儿不想祖母出事,实在不能再替您隐瞒了……”
裴芸深深看了裴芊一眼,而她话才落,王氏的耳光已然甩了过去。
清脆响亮。
裴芸未再继续停留,提步往屋外而去。
身后响起裴老夫人怒气冲冲的声儿:“王六娘,你个毒妇,竟真谋害于我……”
撕扯吼叫,堂屋乱作一团,裴芸未理睬,而是径直向院外的家仆打听了太子的去向,待赶到清粼苑时,便见太子正坐在里间的书案前,翻看她架上的闲书。
她福了福身。
“殿下。”
李长晔放落书册,抬首看来,“天色不早,也该动身回宫了。”
裴芸略有诧异,本想着他会问些什么,毕竟听闻太子那时已然抵达了诚忠堂的堂屋外。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她既已选择在今日处理此事,便没想过瞒着太子。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在情理之中,太子并不关心裴家这些个乌糟事儿,又何必多问。
她应了声“是”,转头吩咐下去了。
不同于抵达时,临走之际,除却裴薇,裴家人几乎个个面色不佳,裴老夫人和王氏如裴芸所料,并不在场。
裴嗣原只强笑着解释两人身子不适。
太子未多说什么。
回宫途中,裴芸倦意丛生,疲惫地倚靠在车壁上,迷迷糊糊间,就听耳畔有人道:“老夫人身子不好,这京城又寒,不似南边温润舒适,适合疗养,待元宵过后,孤会派人送老夫人回苍州安享晚年。”
低沉熟悉的嗓音令裴芸清醒了些。
她睁开眼,欲坐直身子,然随着马车一个颠簸,不可控地向前扑去。
横空伸出只手拽了她一把,她顺势扑进那宽阔结实的胸膛里,埋首在颈窝间,嗅着淡淡的青松香,错愕过后,几乎是慌不迭坐了回去。
裴芸有些不自在地拧了拧眉,也不知方才那算不算抱,毕竟就算是在床笫之间,太子也是几乎不曾抱过她的。
或是不喜与她太过亲密。
她微微抬眸,观察太子喜怒,却见太子略有失神,再看过来时,凝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难以捉摸。
幽沉沉若深潭,却隐隐有暗流涌动。
裴芸教他盯得后脖颈一阵阵发紧,生出一种怪异的怵感,就好似被盯住的猎物,可再一看,太子已然恢复那端方持重,清冷文雅的模样。
方才就像是她的错觉了。
“孤方才所言,太子妃意下如何?”
裴芸恭敬道:“太子思虑周全,臣妾替祖母谢过殿下。”
裴芸的确高兴。
且不说太子是出于真心,还是不悦与裴老夫人对她的无礼,但确实彻底解决了裴老夫人这个麻烦。
往后有人问起,她也只需推到他身上便可。
光想着,裴芸心情就好了许多,连带着看眼前的太子都顺眼了不少。
要说上回看太子这般顺眼,还得是新婚前。
其实,她初次见着太子并非是在大婚当日,而是在平南侯夫人举办的宴席上。
她隔着湖,远远看了眼正与世家子弟比试射箭的太子,便念念难忘。
她听太多人说起太子龙姿凤章,俊逸非凡,直到亲眼瞧见,才知她未来的夫婿生得有多好看。
尤记那时,裴芸还在夜间无人时,用着她有限的画技,描下了太子持弓而射的一幕,常偷偷展开看上两眼。
然,那曾经的少女慕艾,于而今的裴芸来说只能用四个字形容。
那便是,鬼迷心窍。
先头一次归家,她偶然翻出那画,自觉可笑,是一眼都不愿多瞧,原想着让书墨处理了,后头也不知因着何事,就那般丢在了书案之上。
裴芸似是想起什么,蹙了蹙眉。
方才只匆匆一眼,也未细看,故而也不知是不是她记岔,那画卷上原绑着的红绸带好似散开了……
回东宫后,太子在琳琅殿用膳罢,便留了下来。
或也因着疲惫,几乎是沾了榻,裴芸就听见了他均匀绵长的呼吸。
翌日醒来时,太子已早起上朝去了。
书墨碍着太子在,不好说昨日裴芸离开诚忠堂后发生的事儿,这会儿趁裴芸用早膳的工夫,终是忍不住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
昨儿教裴芊那么一抖落,裴老夫人大发雷霆,王氏到底没受住那些难听的辱骂,终是变了脸色,一口一句“老虔婆”,与裴老夫人对呛起来。
裴芸没带着父亲棺椁回苍州老家前,裴老夫人一直和二房一家住在一块儿,她惯不是个好相处的,王氏伺候婆母十几年,可谓是起早贪黑,当牛做马。
她记恨裴老夫人,也不平周氏这个大房媳妇过得比她舒服,膝下儿女个个出息,这才在裴老夫人面前撺掇,造成了后头裴老夫人磋磨周氏的事儿。
王氏本想着女儿裴芊入东宫后,就以慢毒毒死裴老夫人,省得她常是头脑不清,将来拖累自家女儿。
再待裴芊一朝受宠,若是能取代裴芸,扶持他们二房一家,那她往后可就有数不清的好日子了。
只王氏不曾想,这梦醒得这么快。
裴芸边听书砚绘声绘色地讲着,边慢吞吞喝着手上的粥,光是想象着那狗咬狗的场景,便不由得笑出了声儿。
要说,她会晓得王氏偷药材及毒害裴老夫人的事儿,还要多亏她那长嫂。
前世,裴弛安失足溺死后,王氏悲痛之下,自觉没了指望,竟是抓着她兄长裴栩安不放,发疯似的道是她兄长为了平息此事,害死了裴弛安,嚷着要去府衙告状,让裴栩安偿命。
她那长嫂唯恐事情再闹大,本想着寻些把柄拿捏那王氏,没想到竟偶然查出王氏偷换药材,甚至下毒害死裴老夫人的事儿。
铁证在前,那王氏这才晓得了怕,总算安分下来,最后被她兄长派人遣送回苍州去了。
“老太太和二夫人都要被送回苍州,这两人而今恨对方恨得牙痒痒,将来还得住在一处,心里可不得膈应死,就这般互相磋磨着,奴婢想想都觉得解气。”
书砚的小嘴叭叭说个没完,书墨边示意宫人收拾碗盏,边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用罢早膳,裴芸抱着谌儿在临窗的小榻上坐下,近四个月大的谌儿被养得圆润可爱,已能很熟练地翻身了,他趴在软垫上,抬着脑袋,一双圆溜溜亮堂堂的眼睛盯着正在缝制香囊的裴芸瞧。
书墨拿出拨浪鼓逗他,谌儿眼睛随着拨浪鼓来回转,突然咧开嘴笑了,嘴里发出“咿呀”声响。
恰在此时,一宫人入内来禀,道二公主来了。
闻得来人,裴芸怔了片刻,旋即忙让将人请进来。
李姝棠还是头回来这琳琅殿,她小心翼翼探着四下,举手投足略显拘谨。
“见过三嫂。”她神色忐忑道,“棠儿也不曾派人提前告知三嫂,就这般突然前来,到底冒昧,可有……叨扰三嫂?”
裴芸笑着拉了她坐上小榻,“二皇妹说的哪里话,今日若不来,再过两日,我也是要教人去请的。”
她拿了手边未绣好的香囊予李姝棠瞧,“这几针我怎也绣不好,你帮我看看,该怎么落针?”
李姝棠性子静,平素闷在自己宫里,也只能摆弄摆弄针线,她瞧了一眼,便仔仔细细道出自个儿想法。
裴芸照着她说的绣了几针,满意道:“二皇妹果真女工了得,这若开家绣铺,怕是要和京城最好的罗裳阁抢生意的。”
李姝棠教她说红了脸,这么一打趣,适才那拘谨也烟消云散了。
她观察着绣筐里几只绣好的香囊,试探着问:“三婶手头这只,是赠予裴三姑娘的吗?”
“是呀,我家嬿嬿素爱桃花,我便在上头绣了两三枝。”说起裴薇,裴芸笑意浓了几分,“那丫头虽长你两岁,却性子燥些,没你恬静稳重。”
李姝棠看得出来,裴芸嘴上数落着裴薇,但眼底分明满是疼爱,她不禁有些艳羡。
她虽也有不少兄姐,可彼此感情却算不得多么亲密。
思至此,李姝棠的笑意淡了,也或许他们只是与她不亲密,因她怯懦寡言,总不如皇姐来得讨喜。
见李姝棠神色黯下去,裴芸搁下手中的针黹,一把抱起谌儿,放进李姝棠怀里。
“二姑姑抱抱,看看我们谌儿重了没有。”
突然被换了个地儿的谌儿微张着嘴有些懵,他往后仰着脑袋去打量这个二姑姑,一脸茫然的可爱样子将李姝棠逗笑了。
裴芸将拨浪鼓塞进谌儿手中,谌儿摇了摇,盯着两侧晃动的绳儿眼睛一下亮了,咧开小嘴就开始不住地晃。
拨浪鼓咚咚的响声在殿内盘旋,裴芸边用棉帕擦拭着谌儿的口涎,边夸赞道:“我们谌儿真聪明。”
李姝棠凝视着逗弄孩子的裴芸,不由得看愣了神,暖阳透过窗棂探进来,拂在她白皙如玉的面容上,柳眉琼鼻,明眸善睐,令李姝棠不禁想起头一回见到裴芸的场景来。
彼时她只有五岁,教她那大皇姐拉着去平南侯府举办的宴会,说是去瞧瞧三哥那新被赐婚的太子妃生得什么模样,可及沈二姐姐十分之一。
那时的李姝棠尚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也不知缘何她们露出嘲讽鄙夷的眼神,只记得看见新三嫂的第一眼,便晓得了什么叫惊为天人。
原来除却沈二姐姐,世上竟还有这般美的女子。
人人都说三嫂配不上三哥,三哥亦根本不喜三嫂。
可李姝棠并不这般认为,若真一点也不喜,平南侯府那场宴会上,她家三哥怎会在无人注意时,隔着湖直直看过来,一眼便落在三嫂身上。
准地好似知晓对方身份一般。
可分明她家三哥端方识礼,在这般场合从来目不斜视。
李姝棠在琳琅殿用了午膳,几乎待了一日,直到天色将暗方才告辞。
裴芸留她用晚膳,道已让书墨去接下学的李瑾了,李姝棠实在不好意思再留,再则月嫔还在等她,便说改日再来。
临走时,裴芸拉着她,问她几日后,可要出宫去看元宵灯会,那日裴薇也会去。
李姝棠强忍心中狂喜,笑着应了,与三嫂相处了一日,她自觉两人一下熟稔了许多,就连三嫂对她的称呼都从“二皇妹”变成了了棠儿。
她心忖着要将今日之事讲予她母妃月嫔听,回去的路上却刚巧遇着了李长晔。
乍然在东宫见着这个妹妹,李长晔有些意外,询问之下才知她今日一直待在琳琅殿。
“三嫂在绣香囊,我便在一旁陪着。”李姝棠俏皮地冲太子眨了眨眼,“我瞧着三嫂给三哥绣的那只青竹的,尤为好看呢。”
她特意数过,裴芸共缝制了五只,那两只如意祥云纹是给孩子们的,两只料子艳丽些的当是给裴夫人和裴三姑娘的,那剩下的,看颜色纹样,毋庸置疑,定是给她家三哥的。
李姝棠走后,常禄观察着主子的神色,笑道:“太子妃惦记着殿下您呢。”
他看得出来,太子这几日心情极佳,对太子妃的关切似也多了几分。
那日为了陪太子妃回国公府,处理政务到四更,才歇了一个多时辰,便起了身。
李长晔闻言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朝前行了百步,蓦然道:“派人去琳琅殿禀一声,孤晚些时候去太子妃那厢。”
常禄会意,忙高声应“是”,冲身侧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
回澄华殿后,李长晔草草用了晚膳,便照旧埋首在案牍之间。
常禄估摸着时辰,见夜色深了,正欲提醒,却见太子抬首看来,“几时了?”
“回殿下,已是戌时三刻了。”
李长晔合拢手中的折子,“备水。”
常禄抬手唤来宫人,伺候太子沐浴更衣罢,一道往琳琅殿而去。
此时的琳琅殿仍是灯火通明,李长晔未让人通禀,及至正殿廊庑,便听一阵清脆的笑声自里厢传来。
是他那太子妃。
李长晔步子微滞,已记不清上回听到这笑声是多少年前了。
他不自觉面色柔了几分,然阔步踏进去的一刻,笑声戛然而止。
李长晔看见了坐在小榻上的长子李谨。
蓦然见得父亲,李谨有些慌乱地小跑过来,“见过父王。”
李长晔颔首,“这个时辰,怎的还未歇下?”
虽知父亲并未有责备之意,但听着这低沉威仪的声儿,李谨仍是有些紧张,还未作答,就听身后一道婉约动听的嗓音响起,“谨儿在同臣妾讲今日在耕拙轩的趣事,臣妾一时听入了迷,这才忘了时辰。”
李长晔:“你尚在长身体,晚睡伤身,早些回去吧。”
“是。”李谨恭敬一施礼,“父王,母妃,儿臣就先退下了。”
李谨拱手退至殿门前,才折身离开,身子一晃,那腰间系着的香囊便也微微晃动起来。
李长晔双眸眯了眯,视线再一转,看向躺在小榻上的李谌,乳娘已然准备将昏昏欲睡的孩子抱出去。
那裹着李谌的小被一角露出一条穗子。
“殿下,臣妾便先去沐浴了。”
李长晔微一点头,看着裴芸不紧不慢地往浴间而去,那股子古怪的感觉又漫了出来。
他分明已提前派人通禀,缘何裴氏全无准备,还留着两个孩子。
就好像,并不在乎他来不来一样。
他双唇紧抿,在小榻上坐下,偶然一瞥,瞥见了角落里那个绣筐。
绣筐的最上头躺着一只鹅黄料子的香囊,绣着的正是青竹纹样。
李长晔紧蹙的眉在一瞬间舒展了开来。
裴芸沐浴回来时,太子正着一身中衣坐在小榻之上,也不知何时命人取了一副棋盘,兀自对弈。
闻得声响,他站起身,往床榻而去。
多年夫妻,裴芸早已习惯了与他无声相处。
太子留了灯,裴芸也未说什么,既得上回撒了谎,自是得继续圆下去。
她躺在床榻上,难得在与他同床共枕时有好心情,毕竟过了今晚,这个月的三日同房便满了。
接下来她能有一个月的清静日子。
屋内炭炉烧得旺,暖呼呼的煞是舒服,裴芸闭着眼,将睡未睡之际,却听得那低沉醇厚的嗓音响起。
“谨儿方才同你说了什么趣事,让你笑得这般欢愉。”
被扰了觉,裴芸不虞地拧了拧眉,想前世太子在她寝殿歇息,睡前向来安安静静,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本欲装睡,却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男人沉重的呼吸声在耳畔骤然放大。
她忍不住睁开眼,心下一惊,竟是太子朝她这厢微微侧了身。
昏暗的烛光中,那双漆黑的眼眸若深渊般幽沉不见底。
裴芸无法,只得稍转过身子,面向他回话,“谨儿说,今日宋豫宋先生在堂上教他们作画,被秦王世子气得不轻……”
“生了何事?”
李长晔贴近了几分。
裴芸强笑着继续道:“秦王世子描画宋先生,画出来的两腮鼓鼓,大腹便便,像极了……”
隐约感受到男人温热的呼吸,她骤然停了下来。
“像极了什么?”
男人略带哑意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连带着裴芸的气息也跟着乱了,只声若蚊呐地吐出一句“□□”。
李长晔微垂着眼眸,嗅着萦绕在鼻尖的幽香,和昨日在马车上嗅到的一模一样。
似花香,却比之馥郁,似胭脂香,却更加淡雅清新。
女子身上的香气原是这般好闻的吗?
纵然两人那事并不频,可再怎么说,裴芸也是生育过两个孩子的,不可能不知发生了何事。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可不待她有所动作,那遒劲有力的手臂已然揽住她的后腰,稍一使劲,她便撞进男人坚实滚烫的胸膛里,抱了个满怀。
大抵是前世十三年,她还从未被太子这般结结实实地抱过。
男人灼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寝衣传来,陌生的感觉令裴芸身子微颤,头顶传来的呼吸声却愈发重了。
禁锢在她腰间的大掌转至她身前,解开她寝衣的动作竟是从未有过的又快又急。
若非清楚地看见了面前这张脸,裴芸都不敢信,这会是昔日清心寡欲的太子。
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然被覆在了身下。想着后头要发生的事儿,裴芸咬紧双唇,蓦然有些烦乱。
她没想到,太子还会有兴致再碰她。
可也知道,这回,她大抵是躲不过了。
她清楚男女之事断不该如此,但究竟是如何,裴芸其实也不知晓。
她蓦然想起幼时在邬南,曾听见军营帮厨的仆妇围坐着谈论那些营中的军妓,是如何如何搔首弄姿,缠着男人不放,那爽快的叫唤声简直不堪入耳。
那些军妓为世人所不齿,裴芸却不曾看低她们,都是女子,谁又看不起谁呢,甚至此刻她觉着自己还不如她们了,好歹在那事儿上她们还懂得如何快活。
想着想着,裴芸也不知自哪儿生出了勇气,一双藕臂缠住了男人的脖颈。
感受到腰间的重量,李长晔面露错愕,不曾想他这素来端庄的太子妃竟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止。
他皱了皱眉头,似是觉得不成体统,抬手正欲制止,却望进一双潋滟的眼眸里,她定定地看着他,湿漉漉的眸中似揉着几分恳求。
李长晔锐利的神色软了下来。
天气尚寒,可已有春意悄然滋生,纤嫩的芽儿虽在疾风骤雨中摇摇荡荡,却仍奋力缠绕着粗壮的枝干,不教之摧折。
再不多时,芽上便会长出花儿来,夜间其上凝成晶莹的露水,在某一刻不堪其重,倾泻而下,肆意浇灌着蕊心,使花儿愈发娇艳欲滴。
裴芸香汗淋漓,闭眼低喘着,一双腿因着抬了太久,软绵绵已然没了气力,几乎是瘫在了床榻上。
然今日除却一开始,后头她并未难受,那滋味反是有些怪异,酥麻感蔓延至四肢百骸,是她不曾尝过的。
可她本只是想困住他,让他慢些,好让自己没那么疼。
她侧眼看去,太子已然披衣坐在床头,摇铃唤了水,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折首看来。
他眸光幽沉复杂,久久凝在她身上,像是在思索什么。
裴芸没兴趣揣摩他的想法,侧了个身,也顾不得身上粘腻,阖上似有千斤重的眼皮。
再醒来时,天光透过黛蓝床帐洒进来,裴芸眯了眯眼,只觉双腿一阵阵发酸。
她懒懒唤了声书墨。
不多时,床帐被掀开,书墨探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