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冰by宁寗
宁寗  发于:2025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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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裴芸起来时,书墨伏在她耳畔,低低道:“娘娘,太子殿下在外头呢。”
裴芸愣了一愣,下意识问:“殿下未去上朝?”
书墨无奈笑了笑,“娘娘,已是巳时了,殿下是下朝后过来的,坐了有一会儿,说是不许咱们吵醒您。”
书墨也没想到,她家娘娘竟会睡到这个时辰,看来昨夜,是真的累了。
忆起昨夜之事,书墨不禁又臊红了脸,也不知是不是殿下和娘娘太久未行房事,以往从来安安静静的琳琅殿,竟是能隐约听得动静。
像是她家娘娘的轻哼,声儿不大,但娇娇柔柔中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媚,时断时续,直持续到三更,才响起唤水的摇铃声。
裴芸不知太子特意来做什么,纵然有事,从前他也只会在夜里过来。
她也不急,从容梳洗更衣罢,才行至外殿同太子见礼。
然才步出去,就见男人折身看来,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与她对视一瞬,旋即缓缓下移,不动声色地在她□□凝滞了片刻。
裴芸的耳根霎时如着了火般滚烫。
只有她晓得,那是什么意思。
可殿中那么多人,她也唯有强忍着酸痛,佯作无事般行至太子面前福了福。
再一抬首,就见男人端坐在那厢,一副清冷持重,矜贵文雅的模样,好似昨夜低喘着将她腰掐得生疼的人不是他了。
裴芸突然有些好奇,除却床笫之上,究竟什么能让向来波澜不惊的太子为之失控,毕竟就算是在先皇后的丧仪上,他也只是沉默着并未落一滴眼泪。
对生身母亲尚且如此,想必前世她死后,他也不会有一丝伤心吧。
至于那沈宁葭,太子是否为她的死而痛彻心扉,裴芸便不得而知了。
“纵是起得迟,也需吃些东西垫垫,不然怕是伤了胃。”
裴芸还来不及试探太子究竟为何而来,却见一碗清粥已被推至她眼前。
粥还冒着热气儿,应是才呈上来的。
裴芸确实饿得厉害,应声罢,便也乖乖坐下,慢条斯理地吃起粥来。
才吃了两勺,外头骤然响起一阵哭声,乳娘抱着李谌进来,一脸难色地看向裴芸。
裴芸作势要起身,却有双大手快她一步,抱走了谌儿。
李长晔将孩子放在膝上,奈何谌儿并不配合,哭得涕泗横流,眼巴巴望着裴芸,挣扎得厉害。
裴芸见状,却是没上前,反是坐下来,无事般继续喝她的粥。
谌儿平时教她抱惯了,这才如此依赖她。
可他又不是没爹的,上一世,裴芸自觉教导孩子是她的责任,几乎不曾让太子插手过。
但而今,她想明白了,他虽是太子,但亦是孩子爹,没来由让他这么舒服。
见平日疼爱他的娘亲无动于衷,李谌哭得更厉害了,李长晔却是没丝毫不耐,用手轻轻拍着谌儿的后背哄着,动作甚是笨拙,片刻后,一旁的常禄实在看不下去了,忙让书墨取了谌儿爱玩的小玩意儿来。
布老虎捏在了手上,谌儿这才渐渐止了哭,乖乖靠在了父亲怀里。
李长晔接过常禄递来的帕子,给谌儿拭了涕泪,视线下移,便落在孩子腰间那枚宝蓝色如意蝠纹的香囊之上。
他薄唇抿了抿,抬首深深看了裴芸一眼。
常禄是个心细的,虽太子未着一言,但还是一下了然了主子的心思。
昨日就听二公主说起太子妃给太子殿下绣了香囊的事儿,但太子妃至今未将香囊交给殿下,不知是忘了,还是因着羞赧不好意思,寻不到赠予的机会。
而太子殿下这厢又不好主动开口讨要。
常禄觉得,眼下不恰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表现的时候吗。
他先是俯身状似细细观察李谌佩戴的香囊,旋即无意般道:“三皇孙这香囊绣得属实别致,也不知是宫中哪位绣娘的手艺。”
常禄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让裴芸眼皮一跳,下一刻,就听他顺势将话锋一转。
“教奴才瞧着,咱们殿下腰间也独缺一个香囊呢。”

常禄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裴芸怎可能听不懂。
不仅她听明白了,书砚书墨自也听明白了,常禄话音才落,书砚当即得意道:“自是娘娘的手艺,哪家绣娘绣的能比咱们娘娘更精巧。”
裴芸险些没拿住汤匙。
心叹这丫头怎还给她添乱。
幽幽抬眸看去,果见太子正静静看着她。
她便晓得,定是她扔在小榻一角的香囊教他瞧见了。
他就以为,孩子们都有,里头定也有他的,可以太子的性情自不可能主动跟她要,于是常禄便“机灵”地代替他开了这个口。
也顺便给了她一个“机会”。
这份好意,裴芸可实在是心领了,可奈何她压根没给太子绣香囊,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未生过。
绣筐里那只青竹纹样的,是给她兄长裴栩安的。
然这会儿子,裴芸属实被这两个“贴心”的奴婢架得不上不下了。
她总不能说未给太子准备吧。
她思索片刻,笑了笑道:“臣妾粗笨,也替殿下绣了一只,但也不知殿下瞧不瞧得上眼。”
李长晔神色柔和,“太子妃自谦了,瞧谌儿这只,便知太子妃女工精湛。”
裴芸闻言看向书砚,书砚当即兴高采烈自内殿捧了那只香囊出来。
裴芸接过,正欲赠予太子,却见太子抱着李谌站起来,微微侧身,“还得劳烦太子妃给孤系上。”
当真麻烦。
裴芸强忍着不耐,笑着道了声“是”,稍稍俯身将那香囊系在了太子腰间。
其实,裴芸对这枚香囊并不十分满意,其上几片竹叶绣得歪了些,她本打算就这般将就将就,懒得再重新绣一只,再者这只丢在一旁也可惜。
而今正好,便给了太子,她再给兄长绣一只新的,更漂亮的。
裴芸直起身,一抬眸,撞进男人漆黑的眼眸里,可这双眸子不似往日那般清冷冷的,反是透着几分柔和。
她便知,太子心情极好。
但裴芸想着,大抵不是因着这只香囊了,她隐隐记得,初初嫁入东宫时,她好似也送给太子一枚香囊,太子收下后,有一段日子一直系在腰间。
她因此满心欢喜,可随着时间推移,她对他的感情生了变化,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那香囊已自他的蹀躞上消失了。
然那时,裴芸早也无所谓,想着,他或是不喜欢,丢在了某处吧。
不管太子因何而喜,对裴芸来说都是好机会,她顺势道:“殿下,元宵那日,南街有灯会,臣妾入京多年还不曾去看过,很想去瞧瞧。”
李长晔扯开谌儿正欲往嘴里塞的布老虎,看向她,“那日,孤正好要出宫一趟,届时陪你一起逛。”
按理寻常夫君这般体贴,妻子早已欢欣雀跃,可裴芸却不是。
他去办他的事,实在不必理会她的。
“殿下若有要事,尽管去忙,何况那日,臣妾当不是独自一人,臣妾的妹妹素来也爱逛这灯会,还有……”裴芸顿了顿,试探道,“还有二皇妹和谨儿……”
李长晔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好,孤会让常禄安排好一切,到时宫外自有马车接你们去看灯会。”
欢喜之下,裴芸展颜而笑,双眸似都漾出星星点点的光亮,她福了福身,“多谢殿下。”
李长晔好似有一瞬间的愣神,但末了,他只低低“嗯”了一声,垂首将视线落在腰间那枚香囊上,薄唇不显地抿了抿。
太子是在琳琅殿用了午膳才走的,这一个多时辰,他几乎一直抱着谌儿未离手,临走时,李谌竟扯着他的衣襟不肯撒开,还是裴芸上前,将孩子抱了过去。
她站在殿门内,目送太子远去,方才在谌儿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笑着埋怨了句“没骨气的小东西”。
“抱了这么一会儿,就不吵不闹,跟你那爹爹好啦。”
裴芸抱着孩子入殿去,少顷,却又蹙眉回身去看,太子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她到最后都忘了问。
太子今日究竟做什么来的?
及至元宵当日,裴芸早早就将谨儿和李姝棠叫来了琳琅殿吃浮元子。
原这日,宫中是有宴席的,但她那先皇后婆母在世时,厉行节俭,曾在一年南方大旱时,求庆贞帝取消奢靡的宴席,用以赈灾,后来这个习惯便也延续至今。
用过晚膳,盛喜便来了,道是太子殿下吩咐,送几位主子去看灯会。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这一路倒是顺畅,直抵灯会所在的南街。
裴芸已提前派人去国公府递了消息,邀妹妹裴薇出来玩,故而下了马车,便见等在河边一垂柳下的少女笑着向她小跑而来。
“阿姐。”裴薇挽住裴芸的胳膊,抱怨道,“阿姐怎这么慢,可让嬿嬿和二姐姐好等。”
听得这句“二姐姐”,裴芸抬首看去,便见裴芊缓步而来,冲她一施礼,“见过长姐。”
裴芸点了点头,唇间笑意浅了些。
李谨也自马车上下来,拱手唤了声“二姨母,三姨母”。
裴薇笑着应了,旋即似看出姐姐不大高兴,踮脚在裴芸耳畔低低道:“二姐姐今日来,是有话想与阿姐说。阿姐,二姐姐她不似二婶……”
裴芸大抵猜到了裴芊的心思,却只笑了笑,拉了一旁的李姝棠,“怎的这般失礼,还不见过二公主。”
天色暗,裴薇隐隐看见马车上又下来个姑娘,但未辨认出来,经裴芸这么一说,赶紧上前见礼,“臣女见过二公主殿下。”
裴芊也跟着低身。
李姝棠忙将裴薇扶起来,“三姑娘不必如此,这是在宫外,随意些便是。”
此言一出,裴薇还当真随意了起来,她盯着李姝棠目不转睛地瞧,直将这位公主殿下看红了脸,赧赧道:“三姑娘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裴薇一下便笑了,“臣女只是好奇,分明二公主和大公主都是陛下的女儿,缘何性情会天差地别?”
听得此言,李姝棠唇间笑意霎时凝滞在那厢,以为裴薇是觉她性子闷,不如她皇姐来得俏皮可爱。
谁知下一句,却听裴薇道:“二公主怎就比大公主更令臣女喜欢呢。”
裴薇的直言不讳,令李姝棠满脸通红,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大公主与臣女不对付,可臣女觉得,二公主与臣女想是能相处得极好的。”
裴薇并不喜欢李姝蕊,谁教她曾在一次宴席上听见那位自命不凡的公主殿下贬低她阿姐,她气不过,回了两句嘴,从此京中就再无哪家设宴敢给她递帖子了。
也是因着此事,她姐姐才会让宫里的嬷嬷来教她规矩。
“你呀你。”
裴芸无奈在妹妹额上点了一下,又看向李姝棠,“我便说她性子鲁莽,不若你恬静,二皇妹莫怪。”
“怎会的。”李姝棠看着裴薇笑,“我也觉得我与三姑娘甚是投缘呢。”
“那可倒好,今日就让臣女带着二公主好生逛逛这灯会。”说着,裴薇径自是拉着李姝棠的手便往里走。
李谨站在一侧,神色却颇显拘谨,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出宫来看灯会,从前也只在他二弟李谦口中听说这灯会是如何如何热闹好玩。
他心下向往,却从来不敢跟他母妃提。
没想到母妃却主动带他来了这灯会。
见李谨望着前头双眸发亮,却是步子未动,裴芸心下了然,“前头有卖好看的花灯和各类糕食点心的,谨儿同母亲一道去看看?”
李谨重重点了点头,跟在裴芸身侧。
裴芊则默不做声走在最后头,还是后来裴薇想起,将她拉了过去。
几人围在一花灯摊子前,挑了好些时候,最后买下了三盏,裴薇的是兔儿灯,李姝棠的是海棠花灯,李谨则买了盏虎头灯,裴芊没要。
三人提着灯,在流光溢彩中彻底笑闹开,裴芸在一旁静静看着,于她而言,不论辈分,眼前三个还都只是孩子。
本就该这般无忧无虑的。
盛喜始终跟在裴芸左右,估摸着时辰,凑近低声道:“娘娘,殿下说了,待他办完事儿,便会来这厢同您汇合,想是也快到了。”
裴芸闻言敷衍地扯了扯唇,“殿下日理万机,纵然不来也无……”
话至半截,她骤然止了声儿,连带着脚步也停了,因得不远处,一人着蔚蓝长袍,玉冠束发,伫于人群中,如芝兰玉树,格外显眼。
或是这厢的目光太过灼热,他越过面前人直直看来,视线一下定在了她身上。
正与他交谈之人,亦随之折身看来,看清其中一人时,裴芸身子不可控地僵了僵。
“母亲,是父……父亲。”李谨先认了出来,他一出声,其余几人都看了过去。
裴芸犹怔愣间,便见太子已阔步向她走来,沈宁朝亦跟在他身后,待太子停下,冲裴芸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见过嫂嫂,二姑娘。”
这厢人多,她不好随意暴露裴芸等人的身份。
裴芸强笑了一下,“实在巧,不想遇到了六姑娘,还有……盛嬷嬷。”
沈宁朝身侧的老嬷嬷闻言低了低身,“许久未见了,夫人。”
她施礼罢,抬首与裴芸对视,分明是奴婢,可看向裴芸的眼神却是不卑不亢,冰冷锐利。
可谁教她有资格,连太子都要礼待她三分。
毕竟,盛嬷嬷是先孝仁皇后的乳母,是在先皇后身边伺候了近四十年的老人。
先皇后薨,太子曾想在京郊置一处宅院,供盛嬷嬷安享晚年,可盛嬷嬷却拒了,而是自请留在京城,留在沈家,伺候六姑娘。
分明已过了那么多年,可再次见到盛嬷嬷,仍是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自裴芸骨子里漫出来。
谁让当年赐婚的圣旨降下,前往苍州教习裴芸规矩的正是这位盛嬷嬷。
或是历经两世,变了心态,从前一些事在裴芸的心中也逐渐明朗起来。
在苍州时,盛嬷嬷对她的过分严苛,或不仅仅是因着职责所在,而今想来,她因那位沈家二姑娘沈宁葭而生出的自卑起初正是拜这位老嬷嬷所赐。
那段日子,她记得她看到最多的是嬷嬷的皱眉和叹气,听的最多的便是那句“哪及沈二姑娘万分之一”。
裴芸甚至笃定,盛嬷嬷是厌她的!
几番举动好像在替沈宁葭出气,好似是她抢走了太子。
可裴芸至今想不通,她被赐婚时,沈宁葭已然过世两年,她入东宫也是皇命难违。
盛嬷嬷究竟有什么理由要针对于她呢?

第21章 愿望是…不做这太子妃
裴芸朱唇微抿,未再深思,毕竟再想也想不出个结果,她笑了笑,“我与盛嬷嬷的确好些年未见了,看盛嬷嬷身子还如此硬朗,我便放心了。”
“承蒙夫人惦记。”盛嬷嬷道,“这两日三爷都在府上,听闻我家六姑娘要来看灯会,怕她一个姑娘家不安全,便提出要送她过来。”
裴芸这才知晓太子原是去了母舅家。
说来,她与太子也已三四日不见了,自她提出要来看灯会至今已有十日。
这十日间,太子来过三回琳琅殿,都是晚膳前后过来,抱一会儿谌儿,或用饭或不用饭,但多是坐半个时辰,便回去处理政事。
和前世没什么区别,裴芸也照旧迎他送他,处理公事一般,她是初八来的小日子,身子懒散,每每“下了值”就半靠在小榻上,并不关心太子行踪。
她明白盛嬷嬷是刻意将这话说给她听的,因她记得,昨日是沈宁葭的祭日,太子去沈家,或与之有关吧。
“表兄也只是顺道。”沈明朝接过这话,“表兄说同嫂嫂约在了这厢,正好送我过来。而今表兄与嫂嫂碰了面,越丰楼就在前头,朝朝便自个儿过去,不必劳烦表兄了。”
沈宁朝福了福身,正欲告辞,却听一旁的盛嬷嬷阻拦道:“六姑娘,这可不成,虽看着近,但灯会熙熙攘攘,鱼龙混杂,谁知会出什么事儿呢。”
盛嬷嬷的意思很明显,裴芸看向太子,谁知太子亦向她看了过来。
裴芸端庄一笑:“嬷嬷说得是,爷且先送六姑娘过去吧,有盛喜和其他侍从在,不必担忧这厢。”
太子凝视她须臾,颔首,“我将朝朝送过去,很快便来寻你。”
倒也不急。
裴芸在心下嘀咕一声,福身道了句“是”,目送太子远去。
她巴不得他与沈宁朝待久一些,好让她多舒坦一阵。
见太子走了,始终默默无言的裴薇这才上前挽住裴芸,重新展露笑意。
不仅裴芸打心底怵盛嬷嬷,裴薇对这位老嬷嬷的印象也实在不好。
那时在苍州,她可就在旁看着,那嬷嬷是个狠的,就因得她姐姐偷闲去山上跑马,她就命人将替姐姐辩解的书砚杖责三十,最后还是她姐姐哭着求嬷嬷放过书砚,那嬷嬷才命人停了手。
自那之后,她姐姐便再不敢随意外出了。
母亲说,打阿姐入了京,就开始变了。但她却并不这般认为,打赐婚的圣旨降下,不,应该说是那盛嬷嬷来了以后,阿姐面上的笑便愈发少了。
“阿姐,我看河边有放荷花灯的,我们一道去吧。”
裴芸点了点头,却是转头看向李谨。
放灯许愿这事儿到底是女儿家更喜欢,谨儿是孩子,更钟意于那些吃的玩的。
他虽嘴上不说,可目光却已向一处悄然瞟了好几回。
裴芸便吩咐盛喜带几人陪谨儿去另一头看杂耍。
她们剩下四人则各买了一盏荷花灯。
河岸边儿,已围了不少女子,或合十虔诚许愿,或小心翼翼将燃着烛火的花灯推入河中。
倒映星空银河的水面灯火璀璨,好似载着那些善男信女的祈愿飘向天际,直抵神明。
李姝棠还是头一回放花灯,四下瞧着,看什么都新奇,她不知如何做,从始至终都学着裴薇的样子。
裴芸则独自寻了个角落放灯,阖上双眸,蹲了很久很久,直到听见一声“阿姐许了什么愿望”,她方才缓缓睁开眼。
“愿望怎可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她笑道。
裴薇仍是不放弃,用撒娇般的语气道:“阿姐就透露一点,是关于什么的?”
裴芸拗不过她,“是关于咱们一家,还有谨儿谌儿的。”
重来一回,她没什么旁的心愿,所求唯有在意之人平安喜乐,一世顺遂。
然听得她这话,裴薇面上的笑却逐渐淡下来,见她这般,裴芸疑惑道:“怎么了?”
她可是说错了什么?
裴薇静静看着她,“阿姐的愿望怎都是关于旁人的,阿姐自己呢?”
裴芸微怔了一下,旋即扯了扯唇,漾出一丝淡淡苦笑,“阿姐的愿望实现不了……”
“怎会实现不了的。”裴芸抓住姐姐的手臂,急切道,“事在人为,阿姐说来听听,指不定嬿嬿就能帮阿姐实现呢。”
看着妹妹那双璀璨的眸子里透出的真挚,裴芸一时竟有些鼻尖发酸,抬手揉了揉裴薇的脑袋。
这般好的妹妹,前世她怎就能这么狠心,在兄长战死,裴家败落后,将她强行嫁给一个所谓有助于家族的高门。
即便她清楚,裴薇心里藏着一个人。
“嬿嬿的心意阿姐领了,可怎么办,阿姐的愿望是……”
李长晔自越丰楼回返,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将沈宁朝送至酒楼门前,他几乎不曾停留,便折身去寻裴芸。
按理他不该急的。
按理他也没什么好急的。
可不知为何,李长晔心下生出一股子淡淡的,微妙的不安。
或是因着适才分别时,他偶一回眸,便见他那太子妃笑着与妹妹一行远去,她笑意粲然,似乎根本不在乎他去送谁,甚至好像没有他也无妨。
这是件极为寻常的事。
且李长晔向来用最理智的方式思考问题,朝朝年岁小,是他的表妹,他既答应了送她过去,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想来裴氏定也这般认为。
李长晔安慰自己,定是他多思多想,正如这段日子,因他那妻子的变化而起起落落的心情。
再如何,终归她还是那个裴氏,那个端庄贤淑,与他相敬如宾,安稳度日的太子妃。
一切都没有变。
常禄跟不上他的脚步,被他远远甩在了后头,李长晔遍寻灯会,终是在一处河边寻到了那个身影。
她一身湖蓝织花长袄,藕荷刺绣百迭裙,正蹲在那厢,神色温柔地与她的妹妹说话。
李长晔缓下步子,心也在一瞬间定了下来。
人群熙攘,他却仿佛只能在灯火阑珊里看到她如花的笑靥。
她侧对着他,并未注意这边,他却能清晰地看见她朱唇每一次开阖,甚至读出她在说什么。
她们在谈许的愿望。
她说了她许的愿。
她说她自己的愿望实现不了。
看着她面上的苦涩,李长晔剑眉蹙起。
紧接着,他便见她摸着裴薇的头无奈地笑着。
分明没有声儿,李长晔却仿佛听见她婉约动听的嗓音在他耳畔清楚地响起。
“阿姐的愿望是……不做这太子妃……”

第22章 她竟与他如此生分吗…
裴薇似被这话惊着了,她杏眸微张怔在那厢,可片刻后,却是红了眼眶,哽咽着唤了声“阿姐”。
旁人不懂,她哪能不明白她阿姐内心的苦楚。
她从来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求一世幸福安稳,可如今身居高位,囿于深宫,纵有万般无奈,也唯有默默往腹中咽。
但分明她的阿姐是她见过最明媚绚烂的女子啊!
如今怎就活得这么委屈和黯淡。
见她这妹妹泫然欲泣的模样,裴芸却是笑起来,语气轻快道:“哭丧着脸做什么,阿姐不过玩笑,你怎能当真呢。”
是啊,怎能当真呢。
她就算再疯,也很清楚,她不可能如愿以偿,不可能和离,就算她真的和太子分开,那也只能被休弃。
可若她真成了大昭第一个下堂的太子妃,裴家就真成了全京城的笑话,将来哪还有半分立足之地。
就像前世的诚王和诚王妃,不过是诚王同母亲高贵妃提了一嘴“和离”,便不知被哪个多嘴多舌的传了出去,闹得沸沸扬扬,诚王妃的母家程家因此丢尽了颜面,遍受耻笑。
她脑子尚且清醒,自不可能做出有害于裴家之事。
或许多年后,太子登基,念她这些年这般识抬举,会因着不能封她为后的愧疚,弥补善待裴家。
蹲久了,双腿发酸,裴芸拉着裴薇起了身,却骤然听得一声“三爷”。
这熟悉的嗓音,她抬首一瞧,果见常禄气喘吁吁跑来,停在一人身侧。
见得那人,裴芸一双秀眉不自觉蹙了蹙。
怎回来得这么快!
裴芸的神情一点不差落入李长晔眼中,他表面不动声色,可掩在袖中的手却是攥了又攥,一时竟是分不清她是讶异还是厌烦。
如同他不清楚,她方才说的那句究竟是真心,还是玩笑。
不过很快,裴芸便给了他答案。
因他眼见她那太子妃稍稍偏移目光,在瞧见朝她而来的另一道身影时,飞快舒展的眉眼和上扬的唇角。
“母亲。”
李谨提着一篮子红梅回返,在瞥见李长晔的一刻,忙恭敬地唤了声“父亲”。
“有人在沿街叫卖梅花,儿子瞧着这花瓣上尚且沾着露水,鲜嫩娇艳,便买了下来。”
他抽出里头唯有的几枝朱砂梅,赧赧向裴芸递了过去,神色中揉着几分忐忑,“这几枝,送予母亲。”
裴芸看着那如玛瑙般艳丽似火的花儿,一时竟有些喉间发涩。
她的谨儿在念着她。
她伸手接过那束红梅,放在鼻尖轻嗅,“这花,母亲很喜欢。”
李谨闻言,像是心口落了块大石,粲然而笑,“母亲喜欢便好。”
他一眼就相中了这花,总觉很衬他母妃,一时脑热买了下来,却又担忧他母妃瞧不上。
但见裴芸此时欢喜的模样,李谨便兴高采烈将篮里剩下的宫粉梅分给了二姑姑和两个小姨。
他年纪虽小,但思虑周全,不曾落下一个人。
李长晔薄唇紧抿,静静看着这一幕,不,应是凝视着裴芸盈盈而笑的模样,若有所思。
“三哥,三嫂,棠儿?”
呼唤声引得众人侧首看去,便见一着鸦青暗纹锦袍的男人面露惊喜,快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个蜜粉镶兔毛对襟袄,灰紫银丝百迭裙的女子。
那女子发髻高挽,微垂着脑袋,颇有些怯生生的。
“四哥,四嫂。”先认出来人的是李姝棠。
不想今日这灯会倒是热闹,竟是遇着好些个熟人。
诚王也未想到,他才陪着诚王妃放罢花灯,正准备去喝茶歇息,刚巧碰见了太子一行。
“臣……愚弟提前在茗成茶楼订了雅间,这会儿同沅儿走累了,预备去歇歇脚,那里头还有说书唱曲的,不如三哥随我们一道去。”
李长晔无意瞥去,便见李姝棠在听得“说书唱曲”时双眸一亮,却咬着唇未敢吱声。
“也好。”李长晔颔首,“且去歇息片刻。”
茗成茶楼离这厢并不远,不足一刻钟便能抵达,因着灯会,此时的茶楼人满为患,幸得诚王早有准备,年前就订下了雅间,不然今日怕是一掷千金都难求一位。
诚王似是茶楼的常客了,那伙计见了他,唤着“四爷”,当即谄媚地迎上来,点头哈腰地伺候着。
他将众人领到雅间,又命人上了好些茶果点心。
这茶楼布置奇特,雅间朝内的窗户一敞,一楼大堂内的场景一览无余,坐于中央的说书人醒木一拍,摇头晃脑,将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挣得一片喝彩。
雅间里原只有两个圆桌,那伙计是个聪明的,见人多,便又添了一桌。
女眷们和李谨坐在临窗的两个桌前,李长晔兄弟二人则坐在里厢,相对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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