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像鬼魅般缠绕着他的梦魇再次在眼前闪现,尤是她没了生气的那张脸。
裴芸让他吓了一跳,眨了眨眼,平静地解释道:“殿下不必担忧,臣妾水性极好。”
“那也不能冒险,万一……”
言至此,李长晔骤然止了声儿。
裴芸这才发现此时的太子面白如纸,神色恍惚,似是在后怕什么。
说来,他从前日坠马醒来后就开始有些奇奇怪怪的。
因是在担心她吧。
“天这么热,便只当是凉快凉快,臣妾不会出什么……”
她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太子的大掌一把捂住了嘴,太子凝视着她,像是喃喃般低语道:“莫说,莫要说这些话……”
裴芸垂眸看着太子微微颤动着的指间,疑惑地蹙了蹙眉。
至于怕成这般吗?好似她下了水就会出事一样。
这次落水,全系画舫外木栏腐朽加之人群推搡挤压所至,落水的女子们都受了不小的惊吓,太后当即命画舫回返,庆贞帝亦因此失了兴致,紧跟着下令回了岸边。
裴芸是被太子一路抱回去的,她分明再三道自己无事,然太子就是不肯放她下来,甚至还召来太医给她问诊。
太医哪里开的出什么汤药,只让书砚书墨去熬碗姜汤给裴芸暖身,以免着了寒。
裴芸最是不喜姜汤那辣口的滋味,本赖着不想喝,奈何太子死死盯着她,大有她不喝便不走的意思,裴芸就只能皱着眉头咕噜噜灌下了一碗。
李长晔这才站起身,去西侧殿换下一身湿衣,见庆贞帝去了。
午后,李谨不欲谌儿打搅裴芸歇息,就带着他去寻李谦蓉姐儿他们玩。
裴芸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小榻上,书砚自外头进来,道太后觉这几日又是坠马,又是落水的,甚是不吉利,劝着陛下早些回去,陛下拗不过太后娘娘,计划着明儿一早就启程回宫,消息才命人传到各宫呢。
说着,书砚便招呼着宫人们开始收拾起行李来,恰在此时,常禄来了,命人抬来了一个红木箱子。
打开一瞧,里头都是些皮毛,常禄解释道:“娘娘,这都是殿下前日狩猎所得,已令人处置妥当,殿下吩咐了,都交给娘娘您,待天冷了,好用来给您和两位皇孙做冬衣。”
裴芸看着那满满当当的一箱,笑道:“这么多,可有的做衣裳了,且看起来似乎都是不错的料子。”
“确实不错,可奴才还见过更好的。”常禄蓦然道,“娘娘不知,殿下从前有一件紫貂毛所制的大氅,是北边一小族进献的,陛下赐给了咱家殿下。那可是上好的紫貂毛,毛色乌黑油亮,往身上那么一裹,是什么严寒都不怕了……”
裴芸见他一副惋惜的模样,顺势问道:“怎的,那大氅莫不是丢了?”
“是丢了。”常禄越想越心疼,“大抵是十年前的事了,那年殿下的恩师周老太傅故去,殿下南下吊唁,回来时那大氅就不见了,奴才也曾问过一嘴,殿下只说大抵忘在了某处,总之是寻不回来了……”
裴芸本惬意地喝着茶,听故事似的听常禄讲着,然隐隐就觉出些不对来。
十年前,黑色大氅……
她启唇正欲问什么,却听得宫人来禀,道沈六姑娘来了。
裴芸稍稍坐直身子,让请人进来。
沈宁朝一身藕荷对襟褙子,翠绿的织花百迭裙,好似那池塘中出淤泥而不染的菡萏,水灵灵且娇艳欲滴。
她身后还跟着个盛嬷嬷。
裴芸坐在小榻上不动,在受了沈宁朝的礼后,微一颔首。
“昨日多亏太子妃娘娘相救,若无娘娘,臣女想来早已没了性命。”说着,沈宁朝便欲跪下行大礼,但让裴芸快一步,一个眼神令书墨将她扯了起来。
她救她,本也不是图她报答,不过,而今想想,裴芸也觉好笑,前世死前太子救下的人,而今竟也被她亲手所救。
其实,对沈家姐妹,无论是沈宁葭还是沈宁朝,裴芸两世都没有恨意和怨言,尤是沈宁葭,虽常有人借此来攻讦她,可她已然身死,她的存在于裴芸而言虚无缥缈。
每一回,都只是让她对太子的期冀减轻一分罢了。
“六姑娘客气了,就算我那日不救六姑娘,旁人也会救,我不过是顺手而已。”
裴芸实话实话,一时令沈宁朝有些尴尬地拧着帕子不知所措。
“老奴倒是不知太子妃有如此好的水性,三姑娘亦是,想来是自小长在邬南的缘故,不像我家六姑娘和二姑娘,在闺中受着教养,一点水性也是不懂的。”
裴芸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看向盛嬷嬷,她言罢,依然垂眸一副恭敬的模样,可她身侧的沈宁朝却是面上闪过一丝慌乱。
这要换在七八年前,裴芸刚进宫的时候,听到这话,怕是又要多思多想。
而今再听,只觉格外好笑,那些个明显是要贬低她的话语,她怎能一次次上当,还因此在自卑的泥沼里越陷越深呢。
“那这一回嬷嬷就该晓得了,懂水性有懂水性的好处,关键时候是可保命的,这回了京,也该让六姑娘好生学学水,有时反是比针黹书画更有用不是。”
盛嬷嬷唇间笑意一僵,似是没料到裴芸会这般回她,从前最是好拿捏的小丫头,而今竟也长了一身刺,同她端起了太子妃的架子。
“娘娘说的是,可让老奴看着,学水倒是次要,毕竟今日之事只是意外,也不一定用得着,但针黹女工,书画琴棋,方是闺中女子该习的,学得温雅端庄,将来才更能讨得夫君喜欢。”
这番话可真耳熟,不免让裴芸想起多年前,盛嬷嬷来苍州教导她规矩的日子了。
那时她也是说着这样的话,甚至毫不遮掩地告诉她,太子心里喜欢的是沈宁葭那样的女子,而她不及沈宁葭万分之一,自该多加努力。
毕竟太子是个端方有涵养的君子,既得娶了她,即便厌弃也不会明言,仍会以正妻之礼好生待她。
而最要命的是,裴芸竟真的相信了这话。
而一旦她深信不疑,那些入京后接踵而至的谣言就化成了一把把无形的利刃,伤得她体无完肤。
“倒也不尽然,我这针黹女工,书画琴棋都不算佳,也不见太子殿下嫌弃我的,打我生下谌儿,倒觉我和殿下的感情更胜从前了。”
裴芸说着,故意垂下眼睫,流露出些许羞涩的姿态。
但余光仍不忘暗暗打量盛嬷嬷的反应,见她被气的面色铁青,心下说不出的畅快。
还当她是从前那个好欺负的裴芸呢,那可是错了。
盛嬷嬷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沈宁朝蓦然道:“娘娘,臣女突觉有些不适,便先行告退了。”
裴芸点点头,眼见沈宁朝悄悄拉了拉盛嬷嬷的衣袂,在福身后,迫不及待地出了寝宫。
这沈宁朝是不是真心来谢她的,裴芸看得出来,可她好似……
裴芸笑了笑,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水。
旁人的事她还真管不了了。
那厢,沈宁朝疾步踏出寝殿,唯恐多留一刻,盛嬷嬷就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
她实在不知,缘何盛嬷嬷要对太子妃有如此大的敌意,分明太子妃是个心善之人,不然也不会特意去救她的性命。
可她在嬷嬷面前说了这话,却是让嬷嬷劈头盖脸斥了一顿,言她心肠太软,那不过是太子妃趁机拉拢她的诡计罢了,她一旦相信便是中了她的圈套。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沈宁朝埋首走着,却险些撞着一人,一抬眸,却是吓得她花容失色,“太子表兄。”
她也不知太子在这廊庑下站了多久,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里头的对话,神色不禁紧张起来。
然李长晔只居高临下淡淡看她一眼,便越过她将视线投向后头的盛嬷嬷。
“嬷嬷年岁也大了,继续在沈府伺候,孤于心不忍,待回京后,孤会在京郊置一座庄子,好让嬷嬷颐养天年。”
盛嬷嬷身子一怔,因太子嘴上说着体谅她的话,可却是眸光寒沉,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
她张了张嘴,可还未出声,就听得太子继续道:“若嬷嬷不喜京郊,随意挑个南边富庶之地,也是一样。”
这话的含义,盛嬷嬷还能听不懂吗,她就算是先皇后身边伺候的老人,可而今太子主意已定,她只有遵从的份。
太子为何突然如此,盛嬷嬷心知肚明。
又是因为裴芸,这个妖妇究竟使的什么手段,能将自幼冷情冷性的太子迷的神魂颠倒,纵然成婚这么多年仍心意不变。
可即便恨得快将牙都咬碎了,盛嬷嬷还是掩下所有情绪,识相道:“京郊甚好,老奴谢过殿下。”
沈宁朝却是慌了,“太子表兄,朝儿与嬷嬷朝夕相伴多年,实在离不开她,便让嬷嬷再多留一段日子吧。”
她话音未落,李长晔锐利的眸光骤然投来,吓得她一下噤了声。
他凝视着沈宁朝,“朝儿,你处处学着你姐姐的模样,可你真的知晓她是怎样的人吗?”
此言一下令沈宁朝愣住了,“我……”
姐姐走时,她尚且还小,对姐姐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她端庄温柔,见过她的人都会喜欢她。
沈宁朝也想成为像她姐姐那样优秀的人,且父亲母亲嬷嬷都这么告诉她,故而不论是举止仪态还是书画针黹,她都力求与姐姐相媲美。
她怎会不知晓她姐姐什么样,她不就在一点点成为她姐姐的模样吗?
见她神色混乱的样子,李长晔双眸里透出几分失望。
她竟根本不知,这么多年,她早已渐渐迷失了自己。
他直截了当道:“你姐姐心性坚韧,懂是非曲直,亦有自己的判断,而非人云亦云,甘做由他人牵丝提线的木偶……”
第68章 她有太多秘密瞒着他
月华如练,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黛蓝床帐上,映出帐内那因梦魇而难以安眠的身影。
五月酷暑,李长晔却又是一身冷汗地猛然睁开眼。
打他离奇坠马至今,已足足一月,可这一月间,他的梦魇不但没有好转,反是夜夜如此,梦里的细节更是越发清晰起来。
冰冷刺骨的湖水,她渐渐丧失的体温,还有抑制不住的,那似被人扼住心脏,痛到难以喘息的滋味。
好像真的发生过一般。
身侧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道婉约娇媚的嗓音带着几分倦意响起,“殿下又魇着了。”
裴芸欲支起身,被李长晔轻轻按了回去,“睡吧,不必理会孤。”
裴芸懒洋洋地转过身子,眼见太子下了榻,倒了杯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她好奇地问道:“殿下到底梦见什么了?”
今日分明是合房日,可他来了却又不与她合房,只抱着她睡,好似能得到什么安全感一般。
李长晔沉默地捏着杯盏,眼睫微垂,投下一小片阴影,“没什么。”
那些晦气的事,就不必让她知晓了。
他复又躺下,长臂一揽,将裴芸拉进了怀里,阖眼嗅着她身上散发的似有若无的幽香,那颗浮躁不安的心方才定了些。
裴芸往他怀里拱了拱,“殿下,臣妾明日想出宫一趟。”
“回国公府?”李长晔问道。
裴芸想了想,如实答他,“臣妾想去雍王府看看。”
李长晔幽幽睁开眼,“你近日怎突然关心起十六叔来?”
他记得,她与十六叔当是没什么交集才对,可提出设局,请大夫给十六叔医治的人也是她了。
见太子眯眼,那漆黑深邃的双眸不自觉透出几分探究,裴芸镇定答:“臣妾听闻殿下一直在寻大夫给雍王治腿,便想为殿下分忧,但主要是因着乌兰公主,同为女子,臣妾实在有些心疼她。”
这前一句一听便不是实话,但后一句,兴许是真的。
其实,那可怕的梦做久了,李长晔常生出错觉,觉她真会永远离开他。
他而今恨不得将她绑在身边,日日在他视线之下。
罢了,他也不能真的拘着她,就派人好生保护她吧。
他埋首,鼻尖在她白皙光洁的额上蹭了蹭,低低道了句“那便去吧”,他薄唇下落,自她的双眸流连至鼻尖再至她不画而丹的朱唇。
那如花儿般娇艳的唇瓣仿佛散发着香气,待人采撷,他喉结微滚,也确实张口咬了上去,撬开她的贝齿,一路攻城掠地,滚烫的大掌亦自她的小衣底下钻入,直惹得她娇喘连连。
裴芸听见太子呼吸凌乱,轻磨着她的耳垂,低声问她,“可以吗?”
她不由得横他一眼,怎撩了她一身火还问她可不可呢。
太子得了无声的应许,不多时,薄透的帐幔无风而动,裴芸一双柔荑难耐地绞着底下的褥子,眼见她两条纤白的腿像河畔随风飘荡的杨柳,架在太子的宽肩上晃啊晃。
他似欲捣了那熟烂的蜜桃作汁,每重重一凿,便有香甜诱人的汁水四溅开。
裴芸置身于这场疾风骤雨间,海浪层层侵袭而来,又急又凶,誓要将她撞碎后,彻底吞没。
她一度受不住,意图逃窜,却又被无情地逮拽回来,在起伏的欢愉中浮沉,直至风雨息止。
香汗淋漓地躺在太子怀中,任他轻抚着背脊,感受那股子余韵之际,裴芸不禁感叹,原她从前最讨厌的姿势,也能令两人如此恣意地释放一场。
前世十余年的夫妻当真是白做了。
听太子粗喘着,在她耳畔低唤着“楉楉”,素来沉冷的嗓音里竟也如萦绕了春水般温柔。
裴芸突然发现,兴许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贪恋她一些。
应是好事吧。
毕竟未来她对他所求尚多,他可得对她喜欢地久些,再久些。
翌日抵达雍王府,王府门房进去通禀,不多时便领着裴芸入内,道他家王妃这会儿正和王爷在院子里踱步呢。
见裴芸诧异地看来,门房欣喜道,他也没想到他家王爷能好的这么快,那孙大夫当真是神医啊。
行至王府花园,裴芸果见乌兰公主正扶着雍王缓缓走着,相比于从前的难以站立,而今雍王步伐虽极慢,但在旁人的搀扶下已然能稳稳地走着。
然没一会儿,雍王松开乌兰公主搀扶着他手臂的手,似乎试图牵着乌兰公主而行。
可到底有些勉强,他走出两步,就身子一晃,骤然向前倒去,乌兰公主忙自前头抱住了他。
走近了,裴芸听见素来神色冷厉的雍王柔声对乌兰公主道:“如此再练几月,兴许今岁的中秋宫宴,不是你推着本王,而是本王与你并肩走入大殿,往后谁也不能再因本王而耻笑于你。”
听得这句“中秋宫宴”,裴芸步子一滞,蹙起了眉。
乌兰公主余光瞥见裴芸,登时红了脸,对雍王道了什么,旋即命门房扶住雍王,朝裴芸快步走来。
两人去了王府正厅,乌兰公主命婢子奉了茶,便用感激的眼神看着裴芸道:“这次多亏太子妃带来了孙大夫,不然我家王爷的腿怕是一辈子都没了指望。”
裴芸勉笑了一下,“我瞧着王爷的腿好得还挺快,孙大夫可有说,大抵何时能彻底痊愈?”
“孙大夫说,顶多再半年,王爷便能像寻常人那样行走,再养一段日子,指不定还能跟从前那般习武骑马呢。”乌兰公主说着,不禁喜上眉梢,眼下这治好腿疾有望,他家王爷也不似先头那般抗拒与她亲密了,昨夜她替王爷沐浴时,他还趁她不备将她拽入了浴桶中,虽得最后没有真正成事,但……
腿伤了十余年的人,这一双手臂怎还如此结实有力呢,说抱就能将她抱起来。
光是想着,乌兰公主耳根便一阵阵发烫,相比于她的喜不自胜,裴芸则是愁上心头。
她本指望着雍王能助她兄长一臂之力,而今仔细想想,实在是异想天开,前世七月便要战起,可以雍王这恢复速度哪里还来得及。
她最不喜坐以待毙,这法子不成,指不定还有旁的法子。
她记得前世,被他兄长重创,本该几年没有余力反击的骋族是因着王庭叛乱,新王登基,才撕毁了原本与大昭签的和书。
那新王是个实打实的暴君、疯子,且野心勃勃,他残忍吞并了周遭几个小族,还用一种妖术控制他的将士,使他们战力大增,只知杀戮,足以以一敌十,这才使大昭将士无法抵抗。
若能破解这个妖术,是不是也能救下她的兄长。
可如何破解?
前世他兄长之所以能击退骋族,是在援兵到来之际,撤走所有城中百姓,将几千骋族将士引入邬南城内,点燃火药与之同归于尽。
他兄长和那些守城将士们用命护住大昭边境,才换来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
离开雍王府,裴芸吩咐马夫前往西街仁济堂。
书砚早已对裴芸此举见怪不怪,在知研制出疫疾药方的竟就是她家娘娘当初买下那医馆的大夫,她也曾诧异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但最后还是感叹老天保佑,她家娘娘应当是好人有好报了。
抵达仁济堂后,裴芸匆匆戴上幕篱,便急切地下了马车。
乍一踏进门,她愣了一瞬,都忘了孙大夫还在此坐诊。
她瞥向身侧的书砚,只望孙大夫莫要认出她才好。
本想着悄悄让书砚先回马车去,可瞧见她的朱大夫已然热情地迎了上来,“夫人,您怎么来了,快请屋内坐。”
边说边催着妻子姚氏奉茶。
孙大夫已然抬眸看了过来,一眼就瞧见了站在裴芸身侧的书砚,不禁微一挑眉。
待裴芸入了后院,他抬手拦住姚氏,问道:“这便是你们常说的夫人,这仁济堂真正的东家?”
“是啊。”姚氏道,“这就是我家的大恩人,若是没有她当初买下这仁济堂,这仁济堂早完了,我家夫君又何来今日的风光。”
孙大夫忍不住笑起来,“你们可知她是什么身份?”
姚氏摇头,“不知,但我家夫君说了,想必夫人有她自己隐瞒的缘由,又何必非要知晓呢。”
说着,快步往后院去了。
孙大夫行医多年,早已习得了认人的本事,那婢子她见过,不就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吗?
如此,那位“夫人”还能是谁。
打被他们口中代为打理医馆的江夫人请去,给雍王治腿后,他就发现了那位江夫人的真实身份,当时便猜想,能让镇国公夫人替之打理铺子的人定不简单,没想到竟就是太子妃。
不过他这人极有医德,既然国公夫人望他不要向外人透露她的身份,他自然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此时,后院厢房。
裴芸颔首谢过上茶的姚氏,待她离开,亦让书砚暂且出去,这才问道:“我今日来,是有事要问,朱大夫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最南边有一妖术,能使人力量大增,战无不胜。”
朱大夫闻言笑道:“夫人,在下不懂妖术,不过既然夫人特意来问在下,恐是怀疑那大抵不是什么妖术,应是服下了什么药或是毒吧?”
裴芸便知朱大夫聪敏,“那朱大夫可曾听说过类似的东西?”
朱大夫思索片刻,“如此诡异之物,且出自最南边……夫人知道蛊毒吗?”
裴芸双眸微张,她自小在邬南长大,自父亲口中听说过太多城墙外那片云雾缭绕的层峦叠嶂中发生的奇闻,怎可能没听说过蛊毒呢。
听说那东西诡异得紧,甚至还能借此夺人魂魄。
“不过,在下对蛊毒并不了解,夫人恐是得寻了解此物之人。”
裴芸正欲询问谁懂这些,就听得外头幽幽传来一句“世上了解蛊毒的人可不多了”。
她侧首看去,就见孙大夫倚在门框处,任凭书砚怎么拉都不出去。
因得和朱大夫不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厢房的门半敞着,书砚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孙大夫这耳朵可真是灵光。
裴芸闻言像是抓住了希望,“孙大夫懂蛊毒?”
“我可不懂。”
孙大夫大步入内,在空椅上一屁股坐下,裴芸对书砚眨了眨眼,书砚便会意乖乖出去,继续在外守着。
“不过这些年我云游四海,听见遇见了不少奇人奇事,对蛊毒自也有所耳闻,听说这门邪术,由南面一个小族掌握,可几年前便惨遭灭族,但似乎还有些幸存下来的族人将这蛊术编纂成书留存于世。”
“那书叫什么?”裴芸问道。
“好似叫《问蛊》。”
小半个时辰后,东宫澄华殿书房。
李长晔提笔翻阅着案牍,头也不抬,默默听半跪在底下之人禀报着裴芸今日的行踪。
“……太子妃自雍王府出来后,便往西街而去,停在了一家名为仁济堂的医馆前……”
李长晔骤然停了笔,近日他因那梦总觉心下不安,故而裴芸这次出宫,他特意命人暗中保护于她,确保她安然无恙。
可她怎去了医馆。
仁济堂他知晓,那位也算是救了他妻子的朱大夫便是那医馆的主人,替雍王诊治的孙大夫亦在那处坐诊。
“她是去寻孙大夫的?”李长晔问道。
那暗卫迟疑了一瞬,“太子妃是去寻那位朱大夫的,属下看那朱大夫似与夫人很是熟稔……属下还在医馆外暗中听了一耳,听见那朱大夫的妻子称夫人是医馆的东家,若非夫人当初买下医馆,这医馆恐早已不保。”
李长晔薄唇抿紧。
医馆的东家?她是何时买下的医馆,他竟全然不知。
说起来,那位朱大夫身上亦满是蹊跷,因正是他突然自京城运去的连翘解了燃眉之急,就像是提前知晓樾州会缺少这味药材一样。
可若这一切,并非朱大夫所为,而是他背后的……
李长晔眸光越发晦暗,那些曾经不被他太过留意的,他妻子的怪异之举,蓦然开始一桩桩浮现在他眼前。
譬如当初若非因着他,她为何要突然舍下两个孩子去樾州呢?
似乎在樾州时,她也曾莫名其妙进了一家医馆,亦对疫疾一事格外担忧和关心。
就像是……
李长晔蹙眉,不由扶额。
他知他始终难以走进她的心里,可本以为这段日子以来,他已开始渐渐了解她,而今才发现,她分明有太多秘密瞒着他。
“去查查,太子妃是何时开始出入仁济堂的,还有朱大夫运去樾州的那批连翘,究竟是何人在何时采买的?”
第69章 内书阁
今岁的暑热似是比往年更长一些,六月末,仍是烈阳如火,这殿外是万万踏不出去的。
裴芸心不在焉地搅着早已化了冰的柰花酥酪,实是没有心情下咽,最后还是递给了谌儿,看着小家伙急不可待地端着碗咕噜咕噜喝下,唯恐她会夺过去一样,她方才生了些许笑意。
自孙大夫口中得知那本名为《问蛊》的书后,裴芸便不断命人去京城大小书肆铺子询问可有此书,甚至花了不少银两托人去黑市打听,可无疑是大海捞针。
孙大夫也只是听闻,并未亲眼见过,裴芸都怀疑这世上真有这本书吗?
李长晔进来时,就见裴芸正抱着谌儿呆愣地坐在小榻上。
他悄声命身后的书墨去传膳,方才向内殿而去,谌儿转头瞥见父亲,登时伸长胳膊,嚷着让爹爹抱。
李长晔一把将谌儿抱了起来,柔声对裴芸道:“谨儿也快回来了,准备用晚膳吧。”
裴芸勉笑着颔首。
不多时,李谨亦从耕拙轩回来,御膳房送来的晚膳已摆上了桌,李谨净了手,紧跟着父王母妃坐下。
快用完饭时,却听他家父王蓦然道:“明日,孤要去趟内书阁,恐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晚膳便不必等孤了。”
听得“内书阁”几字,李谨双眸一亮,“父王,儿臣能跟着一道去吗?”
李长晔看向他,“眼下宫中藏书阁内的书对你来言,已然足够。”
见李谨面露失望,他又道:“等你再大些,父王就带你去。”
李谨霎时又高兴起来。
本心思飘在旁处的裴芸乍一听得“书”这个字,一下将视线投来,若有所思。
这宫中有两个书库,其一为藏书阁,宫中那些皇子皇孙,甚至是一些朝中重臣皆可出入,还有一个便是内书阁,此为皇帝私阁,能进出的除了庆贞帝就只有作为储君的太子。
相对于藏书阁,内书阁内的书同样浩如烟渺,听说还有许多藏书阁没有的奇书古籍,甚至有专人每年奔波于大昭各地,只为收集各类书籍入库。
太子这无心之言,却是一下点醒了裴芸。
对啊,指不定她想要的那书,内书阁中便有,就算不是那本《问蛊》,兴许还有旁的。
见她一双本黯淡的眼眸里透出几分光彩,对面默默观察着她的李长晔悄然垂下了眼睫。
膳罢,裴芸以早些歇下为由送走了李谨,又将昏昏欲睡的谌儿交给乳娘带去了侧殿,方才接过提前吩咐书砚准备的汤。
她将汤盅搁在榻桌上,柔声对着正在翻看书卷的太子道:“殿下,天儿热,臣妾特意命御膳房炖了雪梨银耳汤,润肺降噪,您且喝些。”
李长晔搁下书卷,朝她看来,只一眼,便知她的心思。
今日在饭桌上,他是刻意提起内书阁,正是因前几日,那暗卫同他禀报时,顺道告诉他,太子妃打那日离开仁济堂后,就一直在暗中命人寻一本名为《问蛊》的书。
巧的是,李长晔虽未翻看过,可因他过目不忘,还真记得在内书阁的某个博古架上看到过此书。
为此,白日他特意前去确认,他的确没有记岔。可那是个介绍蛊术研制及解法的书,她大费周章寻此,究竟有何用处。
这都是些再危险不过的东西,李长晔生怕裴芸伤着自己,本想就此不顾,只作不知。可傍晚时见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到底没忍心,既她想要,便给她吧。
他端起汤盅,顺她的心意喝了几勺,才听她迟疑着道:“殿下,听闻内书阁中的书千奇百怪,都是外头不一定看得着的,臣妾和谨儿一样,也很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