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沅思索半晌,好似是这样,她听到那和离传闻时,只觉天都塌了,都已准备好收拾行李离开王府,但等了这么多日,却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她抽噎了一下,点了点头,这才止了哭抬手去擦拭眼泪。
见劝住了,裴芸又道:“时辰还早,诚王妃不若用了午膳再走吧。”
让她瞧着,这事不过是小夫妻闹闹别扭,算不得什么大事。还能这般吵吵嚷嚷的,终究是有感情在,未涉及生离死别、血海深仇,哪有什么过不去的。
此时,澄华殿书房。
李长晔剑眉紧蹙,听着耳畔“三哥,三哥”跟念咒一般,终是不耐烦地搁下手中湖笔,沉眸看去。
他本就因着手伤而迫不得已用左手书写,但因左手不便,处理案牍政务都慢了许多,加之新法推行不顺,有官员利用其中漏洞中饱私囊及夜间梦魇频频,这几日可谓筋疲力竭,却还要听他这四弟在这厢念叨不休。
太子纵然再好的脾性也控制不住。
“看你这么闲,不若孤请旨让父皇给你派个监察的差事,去瞧瞧大昭各地新法推行的成效,可好?”
诚王一下闭了嘴,垂下眼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长晔低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所以,你说了和离那话,如今又后悔了?”
“我……我那是一时气急。”诚王道,“换了三哥你遇到这事,难道不气吗?我一直以来觉她柔弱,处处保护她,唯恐她被人欺负了,敢情她不但力大如牛,饭量也好得很,皆是演给我看的。一想到从前逢打雷下雨的,我便抱着她,哄着她,让她别怕,我就觉得我像极了笑话,一片真心都错付了……”
李长晔太了解他这四弟了,他若想找人问询解决的法子,那人也断断不会是他,“你今日突然来东宫,就为了同孤抱怨?”
诚王扯了扯唇角,尴尬地笑了下。
自然不是。
还不是他听说他那王妃突然来了东宫,这才……
他也不好意思明言,想了想道:“快用午膳了,三哥不去陪三嫂一道用吗?”
李长晔垂眸看了眼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眸光黯淡,他自然想去,可一则堆积的政务实在太多,处理不完,根本抽不出身,二则……这几日只消一想起她,他便心乱如麻,甚至觉得自己无脸见她,是不是不该出现在她面前碍她的眼。
常禄伺候太子多年,隐隐能猜得主子心思,他哪看不出来,这几日,他家殿下与太子妃之间似有些不对劲。
他思忖片刻道:“殿下,昨儿奴才去娘娘宫中送螃蟹,书砚还代娘娘问了您的伤势呢,说娘娘这几日一直记挂着殿下,让奴才看着,这些个文书殿下总也处理不完,不若暂且歇息歇息,去看看娘娘。”
诚王拧了拧眉。
只觉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三哥三嫂夫妻俩也非相隔千里,同在东宫,三嫂若记挂,直接来看他三哥便是,缘何还要让婢子代为问询。且听常禄这话,夫妻两人应有几日不曾见面了。
李长晔默了默,将受伤的右手掩在袖中,起身道:“走吧。”
诚王尚在失神,“去哪儿?”
李长晔无言扫他一眼。
“哦……”
诚王登时反应过来,双手在衣袍上无措地攥了攥,“好,走,走。”
琳琅殿。
御膳房送来的饭菜上了桌,碗筷也摆上了,裴芸正欲与程思沅一道入席,却听宫人匆匆来禀,道太子和诚王来了。
程思沅骤然面色一变,一下紧张起来。
裴芸倒还算淡然,一如既往出门去迎,冲太子福身施礼,只余光不自觉往太子的右手瞥去,奈何他掩得牢,愣是什么都没看见。
然抬眸,与太子四目相对的一刻,裴芸忽觉几分不自在,也不过四日未见,两人之间却好似隔了什么,视线流转间生出些微妙的气氛。
少顷,只见太子薄唇微张,“孤今日还算空闲,来你这儿用午膳……”
“是。”裴芸颔首。
诚王也上前道:“见过三嫂,我刚好寻三哥有事,就顺道一块儿来三嫂这儿用饭。”
说着,目光微微瞥向程思沅,却又不敢与她对视,只自己在那儿嘀咕,“不想你也在这儿啊。”
听得此言,程思沅的心沉了沉,她还以为她家王爷是特意来寻她的,原是她自作多情了,她低埋着脑袋,声若蚊呐,“是母妃让臣妾来的……”
裴芸看着这一幕,心下暗暗摇头,感叹这诚王的嘴可真硬,直说是为了诚王妃而来便是,赌什么气。
她转头吩咐书墨去御膳房,让他们再做几道好菜送来,旋即随太子一道入了殿。
谌儿见着父亲,高兴不已,张着小手欲让太子抱他,然太子右手不便,只能用左手将谌儿抱起放在膝上,在小榻上坐了片刻。
等添的几道菜肴送来,方将谌儿放下。
因着才吃了糕食点心,谌儿并不饿,也没心思吃,裴芸便让乳娘陪着他,在院里玩前两日太子命人送来的小鸠车,任他拽着绳扑腾着小腿满院子跑。
而殿内,四人对坐着,眼巴巴看着彼此,裴芸挨着太子坐,程思沅挨着诚王,一时间鸦雀无声。
太子用膳素来少言甚至于不言,倒是正常,但看身边低垂着眉眼食之无味的程思沅,裴芸夹了一筷子藕片放进她碗里,柔声道:“多吃些,也不知诚王妃喜欢吃什么,就随意让御膳房做了点。”
程思沅扯出一丝笑,感激道:“多谢太子妃,我吃什么都好。”
她话音才落,身侧人不满般嘀嘀咕咕起来,“不喜欢便不喜欢吧,实话实话就是,三嫂宽厚,也不会逼着你吃,自不必装的……”
诚王都还没碎碎念完,两道冷厉的目光同时齐刷刷地向他射来,吓得他忙闭了嘴,不再言语。
裴芸算是知道,缘何前世这两人表面看起来已然和好,可却难以恢复如初,就诚王这般嘴贱,能不给两人的夫妻感情留下裂痕吗。
见程思沅咬着唇,几欲哭出来,裴芸意有所指道:“诚王殿下这便错了,这可不叫装,只是懂礼罢了,若是连掩饰都不愿掩饰,可真是厌极了那人。”
李长晔执筷的动作微微一滞。
诚王亦似生了些许悔意,他不断地抬眸瞥向程思沅,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终究欲言又止。
饭罢,宫人们撤去碗盏,上了清茶。
李长晔下意识用右手去端,然因着牵动伤口传来痛意一时没能端稳,茶盏倾斜,滚烫的茶水洒在了他的手背上,浸透了包裹伤口的布条。
裴芸惊了惊,慌忙自他手上取下那茶盏,吩咐书砚将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拿来。
见她紧蹙着眉头,李长晔薄唇微抿,安慰道:“孤无事。”
裴芸瞪他一眼,“才愈合的伤口沾了水,好的可就更慢了,殿下这手真不想握笔了吗?”
说罢,她拉着太子入了内殿包扎,也好顺势让诚王小两口单独说说话。
她将太子的手搁在榻桌上,小心用剪子剪开布条,便见太子掌心那极深的伤口,那时流了那么多血,能不严重吗。
还骗她说无事,不愧是兄弟,和诚王一样嘴都硬。
裴芸小心给他清理了伤处,上了金创药,包扎时,偶一抬眸,竟在太子发间瞧见了一根银丝。
她不记得上一世的太子在这个年岁可也如此,毕竟那时她早已不会关注太子了,多看一眼都懒得,哪会知晓。
她低叹了口气,“殿下,所谓积劳成疾,就算是为了咱们的谨儿和谌儿,你也得保重身子。”
窗外响起谌儿清脆的笑声,李长晔深深看她一眼,沉吟片刻,静静道:“孤前几夜梦见谌儿了,孤梦见你抱着生病的他,整夜整夜哄着他睡……那也是你做过的梦吗?”
裴芸动作微滞。
不,那不是。
前世她对谌儿心硬得很,谌儿对她也不那么依赖,断不会如此,抱着谌儿整夜的是他而不是她。
那只是他想象虚构的梦,只是梦。
裴芸甚至能明白,太子缘何会做这样的梦,他似乎想与她感同身受,承受她承受过的痛苦。
裴芸突然有些后悔将前世的内容告诉他了,她不知道太子对“那些梦”的执念居然会这么深。
见她久久不言,李长晔只当她默认了,须臾,又道:“前日,孤出宫时顺道去了趟舅父家……”
裴芸看向他。
“朝儿已到了定亲的年纪,孤让舅父早些给朝儿定亲,不然孤便去求父皇为朝儿赐婚。”
裴芸知,定又是因着那梦,因为他梦里先救的是沈宁朝而不是她,所以他在以这个法子打消她对未来的顾虑。
她语气中融着几分无奈,“殿下其实不必如此。”
李长晔屈指,迟疑片刻后,轻轻反握住她的手,“可孤眼下好像也只能做这些了……”
裴芸朱唇轻启,还未开口,就听诚王的声音传来,“三哥,你的伤,无事吧?”
“无事。”李长晔看了眼裴芸,提声回他。
一盏茶后,诚王跟随太子离开,临走前,忽而停下脚步,面向程思沅,“你,随本王一道回去吗?”
裴芸用余光打量着程思沅,晓得她就这般随诚王回去,两人之间的问题也仍然解决不了,拖得越久,心里的疙瘩就越深。
见这诚王妃迟疑着欲答应,她快她一步笑道:“我这琳琅殿少有客人,诚王妃难得来,不若今夜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可好?”
诚王登时生了几分急色,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妻子,却见她听得这话,将半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太子妃盛情,臣妾不好拒绝,今夜就不随殿下回去了。”
诚王无法多说什么,须臾,只得闷闷道了声“好”。
回澄华殿的路上,李长晔侧首,见自己这弟弟低眸怏怏,思量半晌道:“小四,你若还在意你的王妃,有些话是万万不可说的,伤人的话如同利刃划身,即便时日久了,伤口愈合,也会在心里留下无法除去的疤印……”
诚王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可人在气极之时总是没了理智,等话出了口,再想收回就来不及了,他向李长晔投去求助的眼神,“三哥,我该怎么办,我好似一时原谅不了她,毕竟她可是骗了我整整两年,但我心里仍然放不下她。”
李长晔哪里知道怎么办,他自己的感情尚且一团乱麻,如何教得了他。
他也不添乱,实话实话道:“三哥帮不了你,只能劝你好生想清楚,是你的自尊更重要,还是你的妻子更重要。你怎忘了,有些夫妻相处的道理,不还是你教三哥的吗,在感情上,你从来比三哥懂得更多。”
诚王长叹了一口气,当初他三哥向他求助之时,他的确讲的头头是道。可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放在自己身上就怎也行不通了。
当夜,裴芸让宫人收拾了闲置的东侧殿给诚王妃住,翌日见她眼底发青,就知她定然未睡好。
不过她胃口倒是极好。
眼看着她在连吃了三只肉包,一碗百合莲子粥及两个鸡蛋后,裴芸颇有些瞠目结舌,只觉这两年她定然忍得很辛苦,怕没少在私底下吃零嘴充饥吧。
程思沅掩唇打了个饱嗝,像是有些想开了,“王爷不肯原谅我,要和离便和离吧,我也不在乎了,这两年我演的辛苦,离了诚王府,便回黎西去,至少往后再不必那么累。”
她说的倒是痛快,可泛红的眼圈却出卖了她,心底分明对诚王满是不舍。
裴芸抱着谌儿,让宫人撤了残羹冷炙,就听一个婉转动听的声儿唤着“三嫂”便进来了。
见着李姝棠,裴芸忍不住笑道:“怎的大清早来了。”
李姝棠冲程思沅有礼地福了福身,“四嫂。”
程思沅回以一笑。
李姝棠借自裴芸怀中抱过谌儿的工夫,对着她挤眉弄眼,用极低的声儿道:“皇祖母着我刺探情报来了。”
裴芸哭笑不得,太后可当真会添乱,她满心满眼唯有皇嗣,怎的,还巴不得诚王和诚王妃和离不成。
可既得高贵妃拜托了她,裴芸只想赶快干净利落地处理好此事,不喜拖泥带水。
她看向程思沅,“诚王妃不想知道,诚王殿下可还在乎你吗,法子很简单,你可想一试?”
程思沅怔了怔,迟疑片刻后,问道:“如何试?”
裴芸不言,只笑着将视线转向一脸疑惑的李姝棠。
近申时,京城诚王府。
诚王坐在书房内,却是无心看书,指尖不自觉在桌案上点着,时不时将视线投向窗外。
直到看着角落里那莲花更漏的漏刻显示为申时,他才焦急地朝外唤了一声。
一个家仆推门而入,诚王蹙眉问道:“王妃还未回来吗?”
“回王爷,王妃还未回呢。”
诚王眉头皱的更紧了,都这么晚了,他那三嫂是要将她留到几时,莫非又要过夜。
他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却又蓦然停下下来,对那家仆道:“派人入宫,将王妃接回来。”
那家仆正要答应,却听院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原是门房来禀。
诚王眸光亮了些,但又尽力止住笑意,刚想问是不是王妃回来了,却听门房道:“王爷,二公主殿下来了?”
“谁?”
诚王纳罕间,就见得李姝棠喊着“四哥”喜笑颜开地进来了,还不等诚王问,便径自道:“棠儿特意来给四哥道喜来了。”
诚王正烦着,自认哪里来的喜,就听李姝棠紧接着道:“今早,四嫂去了皇祖母那儿,称自己愿意和离,四哥眼下可是如愿以偿,这会儿,四嫂……哦不,程姐姐当是坐上了前往黎西的马车,怕不是已出城门了。”
第74章 我们重新学着做夫妻吧
“什么!”诚王抓住李姝棠的肩膀,心急如焚,“她,她何时走的?”
李姝棠眨了眨眼,“有大半个时辰了,应是往东城门走的。”
她话音未落,诚王就高喊着“备马”,边慌乱地奔出门去。
李姝棠立在原地,看着他四哥仓皇的背影,没忍住,漏出些许笑来,摸着鼻子心下嘀咕,自己这戏当演的还算不错吧。
那头,诚王马不停蹄地出了东城门,那日他也不过气极,才会在母妃面前说出那句和离,可他心里哪里舍得。
打成婚那日掀开她的红盖头,在龙凤花烛晃动的火光下,看到她赧赧地对自己笑,他这一世便认定她了。
可她怎就走了呢,还走的这么决绝,连一句话都没给他留下。
诚王纵马疾驰至少追了十里,路上拦停了几辆马车,可里头压根不是她。
若要回黎西,她当只有这一条官道可走才对,诚王复又往前行了近一里,见前头有一茶肆,其间坐着一个戴着幕篱的女子,便慌忙翻身下马,落地时还因着太急,一下崴了脚。
他一瘸一拐入了茶肆,可离得近了,即便没能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他也认出那并非他的沅儿。
脚踝处传来阵阵痛意,在一片荒野间看着天边暮色沉沉,夜幕将临,诚王蓦然有些崩溃了。
茶肆内三两歇脚的旅人,就这般看着那一身华服,清雅矜贵的男子绝望地倚在四方桌沿上,哭得涕泗横流。
正当诚王哭得难以息止之际,只觉有人在他肩上拍了拍,一道熟悉的,温婉柔和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
“殿下,殿下。”
诚王转过头,那张娇软可人的面容带着几分纳罕映入他的眼帘。
程思沅被男人一把拽入怀中,见他霎时哭得更凶了,只得抬手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殿下……您怎么了?”
“沅儿。”诚王抽抽噎噎,“本王……本王还以为你走了。”
“臣妾没走啊。”程思沅一下反应过来,这当就是太子妃说的法子了,没想到竟这么有效,她也不想骗他,“太子妃安排了一辆马车,将臣妾送到这儿,说让臣妾藏在附近,没想到就等到殿下您了。”
诚王终是知自己中了计,也对,就算和离,也不至于不同他说一声就走,留在诚王府的东西都不要了吗,他也是太过着急,一时都忘了深思。
他抬手擦了把眼泪,凝视着程思沅,郑重道:“沅儿,我们不和离,本王错了,本王不该说那样的话,不该伤你,你原谅本王好不好。”
程思沅鼻尖骤然涌上一阵酸意,她强忍着眼泪,“怎是臣妾原谅殿下,殿下难道不怪臣妾骗了您那么久吗?”
诚王摇了摇头,“那有什么要紧的,本王想通了,你若非心里有本王,也不会伪装了那么久,你定也很累,本王不该气你的。”
“真的……不要紧吗?”
程思沅明白的,她这样的姑娘,即便不嫁给诚王,嫁给旁的男子,指不定也得这般掩饰着过日子,毕竟谁会想要她这样的妻子呢,她小心翼翼,仍是不确定地问道:“就算臣妾力敌千钧,食如饕餮也没关系吗?”
诚王攥住她的手,定定地告诉她:“没关系,有什么关系呢,本王喜欢的是你,不管你什么模样,那都是你。”
听得此言,程思沅到底没忍住,任由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她反抱住诚王,“殿下,其实臣妾也舍不得,若殿下与臣妾和离了,臣妾恐怕余生都不会再嫁了,因为臣妾应当再遇不到像殿下这般对臣妾好的人。”
诚王自觉有愧于这话,毕竟若非他口无遮拦,她又怎会因“和离”一事被京中众人在暗地里耻笑呢。
“天晚了,我们回家吧……”诚王抬手给她抹了眼泪,柔声道,“本王让他们做一桌子菜,往后你想吃多少便吃多少,可好?”
程思沅点点头,然才走了一步,见诚王一副痛得呲牙咧嘴的样子,秀眉蹙起,“殿下,您的脚……要不您还是和臣妾一道坐马车回去吧。”
见诚王颔首,程思沅先摇手招来了藏在路边灌木丛里的马车,旋即牵着诚王那马系在茶肆旁的树上,给了老板一些碎银,让他且先帮忙看顾着,之后就会有人将这马领走。
那老板听得诚王的自称,已然晓得了他的身份,点头哈腰哪里敢不答应。
程思沅安顿好一切,转头就见诚王忍痛正艰难地往马车上爬,她想了想,疾步上前,搂住诚王的腰一下将他抬抱了上去。
诚王瞪大双眸,转头看了她一眼,旋即强笑着钻入车厢。
适才他这王妃抱他时,他怎觉自己好像个娇娇弱弱的小媳妇。
“待这脚养好,本王要开始习武了……”
程思沅在诚王身侧坐下,就听他嘟囔道。
“殿下不必怕。”她下颌微抬,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以后您若遇了危险,有臣妾保护你。”
诚王沉默了一下,问道:“你……会武吗?”
“不会。”程思沅摇头,“因臣妾的母亲说,臣妾这一身蛮力已是可怕,若再习武,将来只怕更要吓着您。”
“哦,那便好……”
诚王长舒了口气。
不然他怕往后两人生了争执,她一气之下对他动了手,他可实在受不住她一拳啊……
夫妻俩坐的马车晃晃悠悠往京城而去,此时停在官道另一侧的一辆马车上,一只纤白的柔荑缓缓放落车帘。
裴芸就知诚王不可能真的任由诚王妃与他和离。
想起二人适才的对话,她鸦羽般的眼睫低垂。
他们小夫妻如山间泉水般清冽澄澈的感情难免令她有所动容,甚至让裴芸忍不住想,若她当年早些与太子坦诚,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隔阂,是否也会是这般模样呢。
思至此,她扬唇笑了笑,都过去了,而今她只喜欢往前看。
次日,诚王一瘸一拐地特意去了趟东宫澄华殿。
看他踏进来时,春风满面,喜上眉梢的模样,李长晔便知事儿当都已经解决了。
果然,只见诚王对他拱手施礼道:“三哥,我今日是特意来道谢的。”
李长晔稍一挑眉,“谢孤?”
“三哥也是要谢的,三哥昨日那话也算是点醒了我。”诚王嘻嘻一笑,“不过,我主要是想感谢三嫂,但我不好去她宫中亲自道谢,就只能让三哥代为转达。”
诚王思索片刻,又道:“三哥,其实……昨日我也看出来了,你与三嫂之间,似生了些龃龉,可你还是很在乎三嫂的。”
李长晔眸光黯淡了几分,他薄唇抿紧,并未言语。
诚王就知他说中了,“三哥,昨日我听到沅儿离开的消息时,才恍然大悟,我不能没有她,我甚至不敢想象往后没她的日子该有多痛苦,如此想着,我就为前段日子放不下那些自尊冷待她而后悔,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所谓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忆,若因着一些事,让岁月就这般平白蹉跎,三哥不会觉得很可惜吗?”
李长晔闻言沉思了许久,倏然喃喃了一句“你说的很对”,猛地起身阔步往殿外而去。
因他走的太快,诚王仍懵怔着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常禄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吩咐身侧的小内侍带上伞再去追赶太子,旋即笑着走过来,躬身道:“奴才多谢王爷,我家殿下已然苦恼了好几日,多亏王爷这话点醒了他。”
皇宫,御花园。
裴芸在琳琅殿内憋得慌,便抱着谌儿出来透透气,嗅嗅九月最后的桂花香,不想原还晴空万里的,没一会儿却积聚了一片乌云,眼看着便要下雨了。
她们出来时也未带伞,书墨见状劝道:“娘娘,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裴芸颔首,然眸光瞥见湖中那座曲桥,视线和脚步顿时凝住了。
“你们先带着谌儿回去,我……一会儿便来。”也不等书墨答应,裴芸便径直往那曲桥而去。
不由自主,鬼使神差的,她就这样,走到了曲桥正中。
前世她便是从此处掉落而亡。可裴芸并不畏惧这里,虽死在这儿,她却亦得到了重生。
头顶乌云层层叠叠,似随时会压下来,湖风掀起她的裙摆,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裴芸望着泛起涟漪的湖面,出神之际,骤然听得一声“殿下”,侧眸看去,便见太子接过内侍手中撑开的伞,疾步朝她而来。
前世记忆和眼前画面仿佛在重叠,曲桥坍塌前,他也是这般朝她走来。
那模样,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
这么久以来,裴芸头一回生了兴趣,前世,他想对她说的究竟是什么呢。
太子停在她跟前,将手中的伞伸来,遮挡飘落在她身上的雨水。
她抬眸看去,就见他嗫嚅半晌道。
“孤……孤前几日一直想不通,因孤无法经历你所经历过的一切,便觉愧对于你,无脸见你,可小四说的对,孤不能始终沉浸在这份懊悔中而任岁月流逝,那只是逃避而已。”
他朝她走近一步,“往后不管你恨孤也好,厌恶孤也罢,孤都会缠着你,只望你在困境时能让孤多分担一份,可好?”
裴芸眼见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任由自己被雨水淋湿,就这般低着脑袋,用一种祈求的眼神注视着她。
可分明从前,裴芸印象中的太子清冷高傲,不可向迩。但重生后的两年来,这一切开始渐渐被打破。
起初,她对他恭敬疏离,虚以委蛇,只想与他维持表面的平和,后来,他们之间解开了很多误会,她亦察觉到了他的心意,又企图顺势利用他对她的喜欢谋求什么。
然或是眼下看到他对她的好,能做的妥协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得多,裴芸忽又不满足了。
她轻拉了他一把,将他自那雨中拉入伞下,旋即启唇,缓缓道:“殿下,我们重新学着做夫妻吧。”
李长晔双眸微张。
“臣妾不懂夫妻究竟是什么,该是什么样的,但这么多年,似乎也未曾与殿下做好这夫妻。”
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学会做夫妻呢,一辈子吵吵嚷嚷,针锋相对,相看两厌的何其多,却仍选择将就着过完这一生。
但裴芸不愿将就,重来一回,既未来还需与他做那么多年的夫妻。
那她定要将他变成最合她心意的夫君。
她眸光坚毅,“殿下想要机会,臣妾可以给您,但……只有一回。”
“好。” 李长晔不假思索道,嗓音带着些许微颤。
这一回也是意外之喜,他从未想过她还能给他机会。
“那娘子……”他尝试着问道,“夫妻之间最忌嫌隙,你可对为夫有所不满?”
裴芸扯了扯唇角。
那可太多了。
李长晔眼看她眸中显出几分嫌弃,再不似去岁元宵灯会晚那般,对他虚情假意地笑着,答未有不满,而是直截了当道。
“夫君大概不知,我很不喜你这不苟言笑的模样,还有,成婚多年也不曾对我说过什么甜言蜜语……”
裴芸还记得昨日诚王对诚王妃说的话呢。
什么不管诚王妃什么样,他喜欢的都只是诚王妃而已,多感人啊,偏她眼前这个是石头,是哑巴。
“最后便是平素再忙,也要多匀出工夫陪陪两个孩子。”
李长晔笑着颔首,“好,我都会改。”
他等的从来都是这些话,是她对他的坦诚以待。
裴芸想了想,又象征性地问他一句,“夫君对我便没有要求吗?”
李长晔答的极快:“你只需平安喜乐,另,对我满意便好。”
顿了顿,他又迟疑着问道:“这……算甜言蜜语吗?”
裴芸还来不及感动,就因他这话生生憋了回去。
见她不虞地横了自己一眼,李长晔面露讪讪,看来这事,他还是得寻机会,同他四弟好生讨教讨教。
裴芸复又将视线投向湖面,唇间笑意微敛,若要说困境,她也并非没有,不过是适才走上这曲桥才意识到的。
就像她先前疑惑的那般,这曲桥分明牢固,就算坍塌,也不可能一下塌了一大片,除非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而目标很有可能就是她。
重生后,裴芸一直在试图挽救什么,先是谌儿的性命,接着是她兄长的,也许最后那个人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