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冰by宁寗
宁寗  发于:2025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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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么多信息,已很是难得。
李长晔虽是头一回听见盈红楼的名字,但大抵从牛大的话语中知晓那是个什么地方。
他看向杜珩舟,“去那盈红楼暗中查查,近日可有那样一个人,莫要暴露身份。”
杜珩舟颇有些犯难,不好说他可从未去过那般烟花柳巷,李长晔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又道:“让陈鸣同你一道去吧。”
闻得此言,杜珩舟登时松了口气,那可再好不过,陈鸣兄生得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且能言善辩,便不怕届时套不出话来。
李长晔令牛大好生休养,起身回了住的宅院。
穿过垂花门,他转头看向东厢,东厢房门紧闭着,然没一会儿,房门被推开,常禄自里头出来。
乍一见得李长晔,常禄愣了一瞬,旋即上前施礼。
“太子妃在里头吗?”李长晔问道。
“在呢。”常禄小心翼翼瞥了太子一眼,“奴才刚将午膳给娘娘送去。”
李长晔不吱声,这两日,她几乎闭门不出,也并未来看过他一趟,想来是连装都不想装了。
既得她不来,那便他去。
见自家主子快步往东厢而去,常禄忙跟在后头,极有眼色地替主子敲了门。
开门的是书砚。
“殿下。”
裴芸才夹了两口菜,折首便见太子立在大敞的屋门外凝视着她,迟疑片刻道:“孤还未用午膳……”
这两日没见着,伤势本该有所好转的人,看起来气色仍是不好,且再见还说出那么一句话来,竟显出几分可怜兮兮的样子。
好似在求得她的准允。
可裴芸哪敢不让他进来。
她放下筷箸,淡声吩咐:“书砚,去灶房再拿副碗筷,端两道菜来。”
书砚应是,常禄也跟着道:“奴才也去看看,给殿下煎的药可好了。”
两人出了门,对看一眼,默契地闭拢屋门。
打那夜殿下回来,出了蝶儿那桩事后,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格外微妙。
若说是生了争吵,倒也不像,因着表面上,两人皆是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哪有寻常夫妻怄气的样子。
屋内,李长晔与裴芸坐着,却是相对无言。
他将手搁在膝上,手指蜷起又伸直,好一会儿,才试着开口道:“而今失踪之人都寻着了,孤会尽快抓住主谋,赶在年前带你回京,你头一次离开这么久,想必谨儿和谌儿都想你了。”
其实,他比她更急着回京,待回京后,他有一桩重要的事得去做。
裴芸浅笑着应了声“好”。
李长晔默了默,又道:“关于那传言……孤是真的不知,若孤知晓你受了委屈,绝不会袖手旁观。”
裴芸微微一怔,颔首低低“嗯”了一声。
见她浑不在意的样子,李长晔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复又强调道:“孤说的是真的。”
裴芸看着他神色认真地说出这话,笑意深了些,“臣妾信殿下。”
她自然知太子这话是真的,这一年多来,他帮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若真知晓,也定会维护她这个太子妃,维护东宫的颜面。
只这话若落在他们婚后初初那两年,或许她会很高兴,可她终究不是从前的她了。
李长晔缓缓垂下眼睫。
她分明句句有回应,却是句句漫不经心。
他试图做的弥补,就好似被丢进那泥沼之中,陷得无影无踪。
活了近三十年,李长晔自认遇事无数,却从未感受过这般浓重的挫败与无力。
他宁愿她能痛痛快快同他撒一场火,痛骂他一顿,也好过心如止水,什么也不在乎。
少顷,他柔声道:“你来樾州那么久,孤还不曾好生陪陪你,过几日,孤有闲,带你在城内逛逛,可好?”
裴芸秀眉微挑,倒还真有在城内逛一逛的意思。
她笑看向太子的左肩,“殿下肩伤未愈,还是好生休息得好,不然回了京教父皇和皇祖母知晓,怕是要担心的,这樾州城,臣妾带着书砚去逛便成。”
她这话说的明确,李长晔也不傻,她分明是在告诉他,她想去逛,但不想同他一道去。
李长晔扯了扯唇角,也不欲令她不自在,“好,你哪日想出去了,孤派人保护你。”
裴芸点了点头。
十一月十四,樾州城落了今岁的第一场大雪,雪片被寒风裹挟着落得纷纷扬扬,不喘气似的,连下了三日才歇。
雪停的几日后,裴芸才裹上狐裘大氅,坐马车往樾州东面而去。
马车停在了一家医馆前,裴芸戴上幕篱,由书砚扶着下了车。
馆内没什么人,那大夫见着她,问:“夫人可是来瞧病的?”
“并非我瞧病。”裴芸在大夫跟前的圈椅上坐下,道了来意,“只我家中有一小儿,每年到这时候,便易感风寒,总咳嗽不止,我看着实在心疼,就想来问问大夫,可有调养的法子?”
那大夫暗暗打量着裴芸,这位夫人虽看不清面容,但衣着气度不凡,高门大户内多是备有大夫的,怎的还来他这般小医馆求医问诊,不过既都来了,他还是耐心答:“自是有的,这易感风寒多是脾肺气虚,但具体如何,在下也不敢妄言,需得诊过脉后才能对症用药。”
裴芸点头道:“那便好,只我那小儿这几日去了他外祖家,当是月中才能回来,届时再请大夫过府替我那小儿诊脉,便拜托大夫了。”
去大户人家看诊可是的难得机会,诊金还丰厚,大夫登时喜道:“夫人客气。”
裴芸稍稍坐直了身子,随意在这医馆内环视了一圈,“这天一日冷过一日,想是近来到大夫您这儿看咳嗽风寒的当是不少吧,毕竟这病拖得迟了,就怕难愈。
“夫人说的是,不过到在下这儿来瞧风寒的,比之往年,也不算太多。且那治疗风寒的草药并不金贵,除非硬生生拖成了那棘手的肺疾,不然几幅药下去便也能好了。”
“拖成肺疾?”裴芸语气中透出几分惊讶,“怎还有这般不关切自个儿身子的。”
大夫闻言叹声道:“夫人不知,这樾州下属几县,多的是穷苦人家,有时也实拿不出这点诊费和药钱,就将就将就,自山中采些草药试着治一治,今年入冬在下倒还未诊治过肺疾的病人,去年便有一个,待病入膏肓再来寻在下时,已是回天乏术。”
“哦,原是如此……”裴芸眼睫微垂,若有所思。
被书砚半扶着走出那医馆时,裴芸仍是思索那大夫方才说的话。
她记得,谌儿当时染上那疫疾后,便整日整日高热不退,咳嗽不止,像极了寻常肺疾,只与那一般肺疾不同的是,谌儿在病后第二日,背上起了大片红疹,太医这才断定是眼下京城正在大肆传播的疫疾不错。
裴芸将将按着日子推算,前世,太子是正月出头,元宵节前回来的,而樾州爆发疫疾的消息,则是在正月二十左右被奉至了御前。
疫疾这东西,自然不可能是在太子走后才突然爆发,很有可能是在太子走后才被发现。
若到了被轻易发现的地步,形势定然十分严峻,而今虽才十一月,但有没有可能,疫疾已在悄然蔓延。
可她适才问了,那大夫却说,近日并未诊治过患有肺疾的病人。
是时间还早,还是说只这一间医馆没有。
裴芸咬了咬唇,思量着左右今日有闲,不若多去几家医馆,可或是太过专注,竟是与迎面而来的人直直撞上。
她那幕篱本就系得不紧,这般一撞竟是将她的幕篱给撞落在了地上。
书砚实在骂不出口说那人不长眼,因着她也在失神想她家娘娘去刚才那医馆,说了些奇奇怪怪的做什么,这才没能及时拉住她家娘娘。
她心虚地低身去拾幕篱,却见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掌快一步捡了起来,递至裴芸眼前。
“夫人,您可无恙?”
裴芸顺着那手仰头看去,却是双眸微张,怔在那里。
“五……”
她顿了顿,旋即接过幕篱,抿唇笑道:“无恙,多谢公子。”
那人颔首,提步而去。
直到那人走远,书砚才拧着眉头,凑到裴芸耳畔低声道:“娘娘,方才那人,奴婢怎觉有些眼熟呢……”
裴芸不言。
何止她觉得眼熟。
裴芸甚至诧异,这眉眼怎会生得这般像。
只不过那公子比之她熟识之人长上几岁,且……
裴芸蹙了蹙眉。
那人适才看她时,面上含笑,目光不停在她脸上流转,带着几分轻浮,实在令她很不舒服。
但转念一想,裴芸也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蝶儿与沈家也无甚关系,不照样像极了沈宁葭。
裴芸往停在小巷内的马车而去,正准备去下一家医馆时,骤然伸出一双手将她拉了过去,令她一下撞进一个宽阔坚实的胸膛。
她惊了一惊,正欲呼喊挣扎,就听得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是孤。”
裴芸抬首,太子那张清冷俊逸的面容落入眼帘,“殿下怎会在这?”
她面色顿沉了几分,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您在跟着臣妾!”
那她进了医馆,他也看见了?
李长晔微微别开目光,可拦在裴芸腰间的手臂却未放松,甚至将她打横抱上了马车。
裴芸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心下突然生出几分气恼,然转而看见太子薄唇紧抿,神色似有些紧张,那股子气便一下消散了,她蹙眉问:“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李长晔薄唇微张,似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道:“先回府衙去,外头不安全。”
不安全……
打听到这话,裴芸的心一下吊了起来,马车缓缓而动,她掀开车帘,见太子骑马护在车旁,面容端肃,不由得绞紧了手中的丝帕。
这到底是怎么了……
及至樾州府后宅,李长晔先将裴芸送至住的宅院,嘱咐道“这几日莫要外出,好生待在府中”,便匆匆往牛大养伤的院落而去。
那院子外守着两个衙役,还未来得及施礼,就听李长晔沉声道:“取纸笔来。”
其中一人忙应声去办。
屋内的牛大亦是一头雾水,眼见那位钦差大人入内后,坐在屋内的桌案上,就开始提笔作画。
他画得极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将墨渍未干的画递给他。
“你好生看看,那日你在矿场见过的公子可是这个模样?”
牛大提着那画,只扫了一眼,便激动不已,极其肯定道:“是,是了,大人,就是这个模样!”
李长晔闻言,眸色沉了沉,神色却是愈发凝重了。
这画上的便是在街上与裴氏相撞之人。
因那人打量裴氏的目光令他极其不虞,故而他多看了两眼,谁知恰在那人眼角发现了一颗红痣。
且那人年岁也与牛大描述的相差不大。
这并非最要紧的,李长晔凝视着那幅画像,双眸眯起。
缘何此人,会与他那五弟生得如此之像。

半个时辰后,杜珩舟、陈鸣、岑仲三人站在李长晔跟前,轮番看那画像。
杜珩舟自是不识,可陈鸣与岑仲对看一眼,神色却有些微妙,毕竟他们二人常在京城,自是见过五皇子的。
的确有几分像,但李长晔不提,他们也不敢说,毕竟天底下长相相似之人何其多,指不定碰巧罢了。
杜珩舟则看着画像上眉眼俊逸的面容紧蹙着眉头,实是难以想象,这人竟有着极为扭曲的嗜好。
前一阵,他和陈鸣兄奉太子殿下之命,乔装前往盈红楼,倒还真探听到了牛大口中那位公子的消息。
“服侍”他们的姑娘说,那公子不记得也难,当日来就花重金点了他们楼里的花魁,可谁知那公子表面生得温文儒雅,夜里竟是用布条塞了花魁的嘴,将原本细皮嫩肉,花容月貌的姑娘给折磨地遍体鳞伤,至今还在榻上养着接不了客。
这盈红楼的老鸨气得不轻,可奈何那公子给的实在是多,她纵然再气也只能默默往肚子里咽。
不过那人后头就再未来过。
他们本以为定是害怕官府追查躲起来了,一直在派人暗中搜寻,不曾想这人全然不惧,还大大方方在街上行走。
实在嚣张。
“殿下是在何处发现此人的?”杜珩舟问道。
“一个医馆附近……”
李长晔眸色沉了几分,他也不明白,裴氏分明身体无恙,缘何要进那医馆去。
他话音方落,一侍卫疾步入内,禀道:“殿下,属下按您的吩咐,寻到了那人的落脚之处,便在城西的一座宅子里。”
李长晔闻言不假思索道:“抓人!”
岑仲惊了惊,忙上前提醒,“可殿下,而今咱们手上无凭无据。”
光凭这一幅画像和牛大的指认,未免也太过牵强。
这殿下向来严谨,这回怎如此草率,若是抓错了人……
他还欲再劝,然见得李长晔投来的冷冷一瞥,便抿唇一下噤了声。
杜珩舟和陈鸣倒是和李长晔想法一致,先不论有没有抓错人,总比而今不抓,任他逃跑来得强。
这般草菅人命之徒,怎能让他继续逍遥法外,祸害大昭百姓。
打那日被太子以一句“不安全”为由带回府衙后宅后,裴芸便一直未踏出门,甚至几乎连太子的面都见不着。
太子早出晚归,始终在忙着处理那桩案子,比之裴芸刚来樾州时更忙,那时他若在府中,至少还能时常坐下来,同她吃一顿晚膳。
忙成这般,都让裴芸觉着,太子比她更急于回京去。
如此小半月后,常禄欢天喜地来了她这东厢,打蝶儿被赶出去后,裴芸再没搬回主屋,与太子一直分睡东西厢房。
常禄开口第一句便是:“娘娘,看来咱们不日便能回京了。”
裴芸颇为意外,“人抓着了?”
“抓着了,都抓着了。”常禄兴冲冲讲了他知晓的事,那主犯是小半月前便抓着的,至于他手底下那些人则是昨日被隔壁岍州府在城门口给逮了。
那些人一路北上,扮作贩茶的商队,将所铸的刀剑藏于其间,再加之一路以钱银贿赂,竟是畅通无阻,差点就离开了岍州府。
但因着太子手谕,加之张铖至的前车之鉴,岍州知府哪还敢偎慵堕懒,令城门严查,不想就这般查出了那些藏匿在茶饼下的兵器。
听闻那些个贼人见事情泄露,当即抄起武器,杀了不少门卒和百姓,还是岍州知府派人镇压,这才抓住了大半的贼人。
审问之下,才知几乎都是些手上沾了血的亡命之徒,且多在被官府通缉之列。
锻造那些兵器,定是欲行于朝廷不利之事。
眼下,太子已命陈鸣、岑仲和一众侍卫分批将这些贼人押送回京受审。
裴芸默默听着,秀眉蹙起,纳罕为何这一回竟是比前世足足早了一个月。
那樾州的疫疾……
这几日,她虽未出去,但还是令书砚暗中塞银钱给府内下人,托他们去城内各家医馆打听可有患肺疾的。
有倒是有,却并不多。
可这疫疾不就是从樾州开始的吗,怎会到现在都还无声无息呢……
恰如常禄所言,两日后,太子命常禄吩咐人收拾行李,预备回京去。
回京当日,裴芸站在院中,眼看着书砚指挥着那些下人抬放箱笼,却是面露惆怅,她来了近两月,不想竟是无功而返。
一人踏入垂花门内,立在她身前,恭敬地施了一礼,“微臣见过太子妃娘娘。”
裴芸转头看向杜珩舟,笑道:“杜大人此番辛苦,若非有杜大人在,想来也没法这么快破了此案。”
“娘娘谬赞了。”杜珩舟顿时惶恐不已,“太子殿下为了查案这一阵几乎日夜不寐,微臣哪敢忝居此功。”
裴芸凝视着这位正气凛然的杜县尉,蓦然灵光一现,感慨道:“听闻那些失踪之人的尸首也是杜大人处理的,只叹他们的家眷,都无法得一副全尸入殓。”
杜珩舟闻言,面露伤感,“这也是为了防范疫疾,实是无可奈何。”
“说起那疫疾,着实可怕,我虽未亲眼见过,却也曾听人说起,那疫疾始起,总是难以察觉。”言至此,她悄然瞥了杜珩舟一眼,“因多像极了风寒肺疾,防不胜防,直到染疾得人多了,方觉端倪,可及至那时,已然来不及了……”
杜珩舟专心听着,正欲答话,然一抬眸,复又躬身唤了声“殿下”。
大掌落在裴芸肩头时,她身子微微一僵,就听耳畔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响起,“行李既都收拾妥当了,早些启程吧。”
她笑着应是,跟着出了府衙后宅,任由太子扶着上了马车。
樾州府几位官员立在府宅外,准备恭送太子。
杜珩舟官位低,自是识趣地站在最后头。
听着诸位大人们对太子的阿谀奉承,杜珩舟却在想适才太子妃说的话,不知为何竟有些惴惴不安。
谁料站在前头的官员忽而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冲他挤眉弄眼,低声道:“太子殿下叫你呢。”
杜珩舟抬首看去,便见太子看着他,缓缓道:“杜大人此番查案有功,孤会禀明陛下,予以赏赐。”
此言一出,四下几个官员转头看来的目光都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唯独杜珩舟愣在那儿,片刻后,才俯身拱手,嗓音微颤道:“臣,谢过殿下。”
裴芸在车上坐了许久,都不见马车驶动,直到感觉车身一沉,寒风随着车帘掀开趁势而入,冻得裴芸往那狐裘围脖上缩了缩。
看清来人,她朱唇微抿,低低唤了声“殿下”。
她原以为太子会骑马的,怎还同她一道坐马车呢。
李长晔眼见裴芸在看到他的一瞬收了笑,神色都变得拘谨起来。
他掩在袖中的手攥了攥,不禁想起适才她与杜珩舟说话时的模样。
分明唇角含笑,神态舒服自在。
他与她夫妻多年,倒不如外人了。
李长晔在裴芸身侧坐下,低声道:“外头寒,孤肩伤才愈,恐不好骑马赶路。”
裴芸也不知太子同她解释这些做什么,就和上次要入东厢同她一道用午膳一样,他是太子,她向来只有遵从的份。
李长晔见她低低“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方才在院中,你与杜县尉在说些什么?”
裴芸随意答他:“臣妾好奇,不过是在询问杜县尉案情罢了。”
闻得此言,李长晔微微挺直了背脊,凑近了她几分,“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孤便是。”
他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凝在她身上,竟令裴芸觉得,他好似很期望她问些什么一般。
可裴芸实在没什么想问的,她知晓这桩案子不简单,若她问得深了,唯恐涉及什么朝堂机密,她最是不想沾染这些,她思索许久,朱唇微张,“那主犯,想来定生得凶神恶煞吧?”
李长晔默了默,但仍是如实道:“你见过他,便是那日在医馆门口同你相撞的那人。”
裴芸面露诧异。
她自然记得,因那人的长相……
可怎会是他呢,怪不得那日太子那般紧张,当即将她送回了府衙后宅。
原她竟是与一个如此可怖之人擦身而过。
“可那人……”
那分明是个少年郎君,居然会如此心狠手辣,绑走那么多人为他挖矿锻铁,甚至在撤退时眼也不眨,手起刀落要了他们的性命。
不止裴芸惊诧,李长晔亦然,且而今更棘手的是,人虽抓到了,却根本查不出身份。
他那些手下人虽纷纷指认了他,可荒唐的是,竟无人知晓他真实名姓,只唤他“大公子”。
若说他真是哪个士族阀门的公子,倒还好些,但李长晔命人查遍了樾州所有的高门乃至富商,却都没有这样一个“大公子”的存在。
他是大抵半年前突然出现在樾州的。
李长晔曾亲自审过那人,不同于常人下狱时的绝望恐慌,他却悠然自得,对于杀了那近七十人之事,竟是不屑一顾。
只笑着说,没想到此事被发现地这么快。
不然等他锻造了足够的铁器,再召集人手,誓必要混进京去,搅得整个大昭不得安宁。
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李长晔断不出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可若他真有谋反之心,就凭这些个武器和人手又如何能成事,天方夜谭罢了。
“兴许他并非主谋……”
听着太子幽幽吐出这话,裴芸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若前世这桩案子就是被刻意压下来的,那恐他们虽离开了樾州,但此事还远远未了……
裴芸本以为她来樾州只是白跑一趟,而今想想,兴许并非如此。
因着她的介入,无意间使得太子更快地破了此案,抓拿了凶手。
至于那疫疾……
有没有可能也会随之提前被发现。
毕竟她刻意提醒了那位杜县尉。
早一日被发现,就早一分能得控,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百姓在这场疫疾中家破人亡。
裴芸低叹了口气,眉间不自觉愁云笼罩。
李长晔不知她在想什么,只伸手拨了拨她垂首间散落的额发。
谁料身侧人下意识避开去,又在与他对视后,收了惊慌,扯唇淡淡道了声“多谢殿下”。
李长晔慢慢蜷起手指,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盼着这马车能快些赶回去。
不知若他尽力挽回,还能不能拾回她对他几分真心的笑。
寒冬腊月,越往北风雪愈烈,甚至大雪塞路难行。
一路走走停停。
太子一行终是在十二月二十四日早,驶入京城。

回宫后的头一件事,按理当是去面见庆贞帝和太后。
可太子或是察觉她的心思,道他们二人这一身风尘仆仆,有失仪态,不若回东宫更衣罢再去拜见。
打踏入东宫大门,裴芸的心便比脚步更加焦急,也顾不得该回澄华殿的太子怎与她同路,一门心思往前走。
及至琳琅殿附近,一阵银铃般的孩童笑声钻入她的耳中,裴芸不由得身子一僵,下一刻,几乎是提裙小跑起来。
因着步子实在太急,跨过琳琅殿的垂花门时,她还险些教裙裾给绊着,是太子伸手扶了她一把。
院中堆着一大一小两个雪人,其中一个稍小些的雪人头上插着一朵鲜艳的茶梅。
两个孩子正围着雪人追逐打闹,李谌穿着一身橘红的蝠纹厚袄子,带着周晬时外祖母周氏亲手所做的虎头帽,整个人看起来圆圆滚滚的,小短腿扑腾地追着李谨跑,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喊着“个个,个个…”
李谨跑得并不快,多是招手在逗李谌了,“谌儿,过来,快过来。”
书墨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瞧着,倏然转头,正瞧见踏进来的两位主子。
她喜不自胜,当即喊道:“大皇孙,三皇孙,快瞧瞧,谁回来了。”
李谨止步看来,登时面露惊喜,他本欲奔上前去,然步子才迈出去,又收了回来,一把抱起尚且还懵怔着的弟弟李谌,朝父王母妃快步而去。
见他母妃急匆匆朝他走来,李谨本欲将弟弟递给母妃,不想下一刻却被母妃结结实实抱在了怀里。
母妃摸着他的脑袋,柔声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了,咱们谨儿越来越有做兄长的样子了。”
因始终谨记着那句“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李谨已许多年不曾流过眼泪了,父王和母妃都不在的时候,他想着他身为兄长,定要照顾好弟弟,每每下了学便往这儿来,不必上课的日子他也来,甚至夜里常哄着因为想母妃而哭嚷不止的谌儿一道睡。
可何止弟弟想母妃,他也很想很想,但他告诉自己他是兄长,不能说也不能哭,就只能默默憋着。
但这会儿,窝在母妃怀里,听到她说的这些话,李谨骤然鼻尖一酸,环住住裴芸,再也憋不住红了眼圈。
李谌尚且懵懂,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被挤在中间有些难受,便伸出小手挣扎起来。
裴芸这才将谌儿抱过来,两个多月未见,谌儿已然对裴芸生出几分陌生,他怔怔地盯着裴芸的脸看了许久,直到裴芸低声唤他:“谌儿,是娘,是娘回来了。”
听得这声“娘”,谌儿的眸子渐渐亮了,小手一下搂住了裴芸的脖颈,“娘……”
裴芸应着,声儿一下哽咽起来,在樾州这几月,她一直惦念着她的孩子们,谌儿高了也重了,但最要紧的是她的谌儿健健康康,也得永远这般康健才好。
李长晔的手亦在李谨的肩上落了落,李谨也知他父王向来少言,此时浅笑着看着他,便知是对他的赞许,想起适才他还没出息地哭了,一时红着脸讪讪地垂下脑袋。
待裴芸抱够了,李长晔才伸手抱过谌儿,谌儿看他的眼神同样很陌生,李长晔亦轻声道:“谌儿,唤爹……”
只这回不同,谌儿看了他半天都不吭声,忽而抗拒地推了李长晔一把,别过脑袋,眼巴巴望着裴芸。
气氛一时有些僵,还是常禄及时道:“殿下,您该回去更衣了。”
李长晔这才将谌儿交还给乳娘,只离开时,回首看了一眼,见两个孩子亲昵围在裴芸身侧,眸色黯了几分。
或这些年他错过的,并不仅仅是他的妻子而已。
半个时辰后,裴芸梳妆更衣罢,随太子一道前往御书房拜见庆贞帝。
因太子要回禀樾州一案,裴芸极有眼色地退出去,等在廊庑之下。
廊庑外,雪无声而落,落在那红墙黛瓦,腊梅枝头,使入目的金碧辉煌也添了几分静谧雅致。
裴芸着一身雪白的狐裘大氅,立在廊柱旁静静观赏着,趁着这功夫,书墨徐徐同裴芸道了这三月间京城发生的事儿。
先是裴家,裴芸离开后不久,那建德侯夫人又带着聘礼上了门,这回仍是求娶裴芊,不过是要迎作正妻。
她嫂子江澜清未立刻答应,而是言需得询问过裴芊意思,毕竟这几日来求亲的不止建德侯府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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