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悉心教导,一定前途无量。”
她目光柔软,神思有一瞬间恍惚,“扶光,你天生就是拿剑的人。”
刺痛从胸腔处炸开。
无数情绪上涌,哽在喉间,裴宥川的脑海刹那间空白一片。
她……认出来了?
他死死咬牙,口中泛起血腥味,面上神色不变,满脸茫然道:“……什么?”
云青岫瞬间回神。
糟糕!一不小心叫错人了。一定是因为那个离谱的梦。
她清咳一声,道:“你有个师兄,同样修剑道,为师一时嘴快,叫错了名字。”
裴宥川紧绷的身体稍稍松懈,若无其事道:“原来是这样,在虚境中也听那魑魅提起过。入门这么久,我还未拜见过师兄。”
“他是为师闭关前收的弟子,如今为师也不知去向。”
裴宥川望着她,目光有几分灼灼,“师尊可曾寻找过师兄?”
云青岫觉得今夜的裴宥川有些奇怪,不像平常那么温和守礼,整个人惶惶不安,言语间又有些咄咄逼人。
或许是在虚境里被吓到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语气放柔:“缘分聚散有时,不必执着,就像你我结为师徒,也是一段缘。终有一天,你也会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这话一出,房中死一般寂静。
裴宥川垂下眼,喉结滚动了几圈,蓦然起身道:“弟子谢师尊解惑,夜已深,不便再打扰师尊。”
房门打开又闭合,只剩琉璃灯摇曳不止。
“……?”云青岫摸不着头脑。
青春期的徒弟这么敏感吗,说什么都踩雷。
裴宥川一言不发回到旁边的竹屋,结界落下隔绝一切。
彩色糖纸簌簌落地。
黑雾瞬间弥漫充斥,鳞尾们扭曲交缠,有些把自己打成死结,嗡嗡低鸣汇聚成了抽泣声。
识海里响起讥笑:“你明明再清楚不过,修太上忘情之人谁都不会放在心上,偏要演乖巧徒儿,就该直接将师尊绑回阴鬼蜮。”
“你瞧,哪怕是从前待你这样好,也可以随意舍弃呢。什么师徒缘分,说断便断了。”
声音被骤然掐断。
裴宥川双眼赤红,内视识海,用神识扼住那缕黑红雾气。
“闭、嘴。”
那东西肆无忌惮,恶毒笑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不敢听了?”
裴宥川毫不留情从识海碾过,那团雾气瞬间碎成游丝大小,缓慢蠕动,渐渐重组。
冷风从窗外涌入,屋内细长的影子晃动交错。
“缘分……?我不信这种东西。”裴宥川冷声道,“得不到的,那便抢过来。”
哪怕被打碎骨头,抽干血肉,倾尽一切,也一定要抢过来。
次日,方清和带着徐月登门拜访。
云青岫披着素白外裳,唇色浅淡,眉眼间缠绕着淡淡的倦怠之色。
一缕如涓涓细流的灵息顺着她的灵脉游走。
方清和眼睛瞪得像铜铃,急得抓耳挠腮,自言自语:“不对呀,这不对……怎么可能呢!”
“我师尊怎么了?”裴宥川的面色瞬间阴沉。
方清和连忙回神,收回灵息,“仙君灵海有缺,灵脉稍有破损,灵脉倒是不难办,只需细致修补就能完好如初。但我学艺不精,无法修复破损灵海,这得我师尊出手。”
“而且,我看仙君的灵海似乎是天生如此?”
云青岫点头。
方清和的世界观飞速坍塌又光速重建,颤颤道:“那、那你是怎么破开虚境的?”
一个灵海破损,无法燃灯的的金丹修士怎么可能打赢堪比化神的虚境之主?
而且他明明记得,云青岫从芥子器离开时还是金丹初期,这打了一架,竟然破阶了。
这是人吗?
云青岫微笑:“大概是运气好?”
“……哈哈,仙君真幽默。”方清和很有眼色不再追问,掏出随身携带的金针,开始为她施针修复灵脉。
涉及到专业时,他话便少了,俊秀面容满是专注。
金针化作流光没入灵脉,一针一线细细修补。
云青岫认出这是蓬莱宗医圣的灵枢针法,极考验修习者的耐性与对神识的掌控力。
不多时,方清和的额角渗出细密汗珠,金针被召回匣中。
“灵脉已修复,但仙君这一战消耗巨大,有些亏损,稍后我熬了药送来,喝上三日就好了。”
云青岫身上隐隐的灵脉滞涩感消失,她活动了一下四肢,笑道:“好多了,多谢方道友,不如你写下药方,不必劳烦你每日跑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这救命之恩……”
话还未说完,一双柔和含笑的眼眸将他死死盯住,裴宥川温声道:“身为弟子,师尊身体不适理应侍奉,多谢方道友好意,我会亲自为师尊熬药。”
“亲自”二字语气加重。
方清和下意识咽下唾沫,呐呐道:“啊、啊,那我便写下药方。”
在他写时,云青岫看了眼拘谨坐在一旁的徐月,温声问道:“身上的伤如何了?”
“有仙君给的药,方道友昨夜还为我诊治,已经好多了。”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可有想好拜入哪个宗门?”
徐月下意识绞着洗到发白的衣摆,再三犹豫后,鼓起全部勇气开口:“仙君,我……我可以跟着您修行吗?”
满室寂静。
裴宥川的脸色瞬间阴沉。
千防万防,防了一个还有一个!
云青岫轻笑:“怎么想跟着我修行?你是朱雀血脉,又能掌控南明离火,应该拜入西洲乾天城的乾山才是。”
乾山,九宗之一,实力在仙盟中位列前三,弟子都为拥有朱雀血脉之人。
“在虚境中,仙君刚见面便为我温养灵脉,还破开虚境,对我有救命之恩。娘亲说,做人要知恩图报,我、我很会打杂的,仙君有什么活都可以给我干。”徐月急急道。
“乾山……我不想去。背弃我娘亲的修士,就是乾山的人,我不想去。”
方清和插话道:“徐道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蓬莱宗,我们蓬莱宗内的人友好随和,严于律己,作风端正,我可以即刻用传音玉简联系师尊,问他愿不愿将你收入门下。”
面对如此热情的善意,徐月有些无措,轻声细语拒绝了。
方清和瞬间萎靡。
彻骨寒气忽的从后背生出,徐月一怔,抬头撞入那双冰冷昳丽的眼眸。
少年站在云青岫身后,似笑非笑,像盘旋艳丽的毒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亮出利齿。
裴宥川漫不经心瞥了徐月一眼,当初他步步算计,才得以留下,师尊不可能轻易留下来路不明的朱雀后裔。
若是留下,他就……
“好。”温和含笑的声音骤然打破满室沉寂。
“我正要建立宗门参与仙门大比,还差一人。仙门大比后,若有更好的选择,去留都随你。”
云青岫一锤定音,将徐月留下。
但她的行李还在客栈中,方清和开好药方,主动提出送徐月回客栈收拾东西搬过来。
临走前,他添加了云青岫的传音令。
“咸鱼”二字映入眼帘,方清和挠挠头,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两人一走,小院静得只有风过竹林之声。
云青岫倚在竹窗下的美人榻上,背靠软枕,准备小憩一会,见裴宥川扎根般站在原地,提醒道:“宥川,你今日还未练剑。”
片刻后,少年转身,神色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乌黑睫羽下的黑瞳格外幽深。
轻缓脚步声逐渐走近。
他微微俯身,睫羽低垂,手掌按在美人榻的方几。阴影落下,像是将云青岫拢在怀中。
“师尊要收徒?”嗓音冬夜雪絮,很轻柔,透着股冷意。
另一只手拂过云青岫散落在颈侧的发丝,丝丝缕缕的痒意扫过脖颈,她抬眼的瞬间,扼住了裴宥川的手腕。
少年弯了弯唇,柔声道:“师尊发上沾了一片竹叶。”
云青岫侧目,他指间果然拈着翠绿竹叶。
她没放手,只是平静抬眼看裴宥川,道:“若为师真想收徐月为徒,如何?”
咔嚓——
竹叶在指间碎裂,被裴宥川用力拢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挤出无比生硬的笑容:“她来路不明,只是哀求两句,师尊便对她心软了吗?”
“你在质问为师?”
嫉妒、愤怒、委屈重重情绪交织,逼得少年眼尾洇红,他几乎将牙咬碎,挤出四字:“……弟子不敢。”
墨玉似的眼瞳蒙上淡淡水泽,那点殷红像揉碎的胭脂,无比绮丽。
……最见不得别人哭。
云青岫在心中叹气,到底是少年心性,什么都要争。
她松开手,温和道:“为师没打算收徐月为徒,只是暂且收为内门弟子,仙门大比后,她会有更好的选择。”
“况且,收她入门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你。”
“你这个年纪还是该多与同龄修士相处,徐月心地纯善,入门后你就是师兄,要好好照顾师妹,明白吗?”
裴宥川的心情原本肉眼可见好起来,但听见最后一句时,如云霄飞车又掉了下去。
可事已成定局,他只能应下。
少年走时带起一阵风,云青岫单手支额,无声轻叹。
系统观察许久,得出结论:“你这徒弟有些偏执。”
“谁说不是呢。”她顺势瘫在美人榻上,以手挡光,“这于修道无益,得想个办法,磨一磨他的性子。”
徐月搬入了小院,没有拜师,依然叫云青岫仙君。
她步入炼气期不久,还未择道。
朱雀一族拥有离火,在炼器与炼丹一道拥有天生优势。思考一夜后,徐月选择修丹道。
择道当日,云青岫待徐月买了法衣法器,添置许多日用。
然后独自兑泽城的宗门管理处提交了建立宗门的资料,并缴纳了五千灵石作保证金。
本就不鼓的钱包更瘪了。
她不擅长取名,胡乱填了个“流云宗”上去。
好在手续并不复杂,云青岫顺利拿到了宗主令。
【经检测,支线一已完成,奖励发放中】
袖中悄无声息出现一枚乾坤戒,里面是一万灵石,正好是报名仙门大比的费用。
云青岫在心里蛐蛐系统抠门,恋恋不舍将乾坤戒递出,道:“麻烦为我办理一下报名仙门大比的手续。”
负责修士:“???”
她反复确认云青岫的神情,又清点乾坤戒中的灵石,才确认这不是在开玩笑。
“这、这……只有三个人,图啥呀?妹啊,你听我一句劝,小宗门去就只能凑热闹,啥玩意也捞不着,交这么多灵石,夺浪费呀。”负责登记的修士是个圆脸女人,操着一口令人亲切的腔调,苦口婆心劝道。
云青岫对她的善意回以浅笑,道:“带弟子们去见见世面,不浪费。”
圆脸修士摇头叹气,麻利办理好手续,递来一张流光溢彩、红底金纹的邀帖,上有仙盟徽记。
离仙门大比还有近两个月。
云青岫在小院里安心养伤,规划着接下来的行程,并每日以神识覆盖四长老留下的乾坤戒。
徐月搬来后,很积极地帮裴宥川干各种杂活,以报云青岫的收留之恩。她本就在花楼中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杂役,做起这些得心应手。
但裴宥川极度厌恶她。
徐月从第一日就知道。
她在花楼长大,天性敏锐,见惯人心,对情绪格外敏感。
裴宥川在云青岫面前,对她还算温和,但在私底下从来都是一脸漠然。
面对她主动示好时,少年指间薄刃似银蝶飞舞,只阴沉沉瞥了她一眼。
折射的银光明晃晃掠过徐月的脖颈,她噤若寒蝉,再也不敢主动到他面前。
在刻意保持距离下,日子过得还算相安无事。
很快,徐月注意到云青岫似乎在有意疏远裴宥川。但说疏远又不太恰当,她依然每日指点他的剑法与功课,言语温和,只是少了几分亲近。
裴宥川愈发阴晴不定。
搬入小院的第五日,云青岫的旧伤彻底痊愈。
徐月扫完落叶,经过竹屋的转角处时,无意撞见青衣少年端着一碟糕点伫立,望向云青岫所住的竹屋,神色难辨。
“你,送过去。”裴宥川冷声道。
徐月被吓一跳,手中扫帚落地,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我、我去送?师兄为何不亲自去送,宗主会更高兴的。”
裴宥川神色更冷,嗤笑一声:“高兴?师尊如今不想见我。”
徐月捡起扫帚,认真道:“在虚境中,宗主将我与方道友留在芥子器中独自出去,是为了寻师兄。我在虚境中见过许多师徒,生死关头,互相踩着对方尸骨想要逃出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就是想说,宗主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又对师兄这样好,不会不想见你的,想必是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了。”她仰头看着裴宥川,抿唇笑了笑。
第11章 喘息(重修)
西洲兑泽中藏了个千年魑魅的虚境,上百修士死在其中,这消息传遍仙州,还惊动了仙盟。听闻是被一位名叫云秀的金丹女修解决,许多人都不敢置信。
有好奇者将云秀的出身扒了个干净,发现她出自流云宗,一个刚建立的宗门,只有三人。
众人猜测她破了虚境只是恰巧踩狗屎运,误打误撞。
没想到,转眼云水楼积分榜换新,“云秀”这个名字空降第一。
“流云宗云秀……?怎么又是流云宗。”
“这女修不简单呐,区区金丹修为,破了虚境还夺得榜首。”
“听闻这流云宗也要去仙门大比,野心不小啊。”
云水楼属云水宫,背靠仙盟,派了修士前去善后虚境残墟,然后在今日登门拜访。
来的是位面容和善的金丹修士,是兑泽城云水楼的齐管事,进门便拱手道:“在下姓齐,兑泽城中云水楼管事,多谢云道友破了虚境,为兑泽除去一祸害。”
云青岫客气见礼,两人寒暄几句,齐管事将紫檀木盒推至她面前。
“这是本次委托的酬金与云水楼的谢礼。”
随后又将另一个盒子叠在上面,笑容满面拱手道:“积分榜已换新,恭喜云道友夺魁。”
云青岫用神识一扫,共计十万灵石,这下有培养丹修的本钱了,还能给徒弟换一把新的灵剑。
送走齐管事后,云青岫提笔写下需要添置的炼丹材料。
笔墨沙沙,她写得专心,没听见吱呀推门声。
一碟外皮酥脆的糕点轻轻放到桌案旁,云青岫回神抬头,看见裴宥川望着她写的东西,目光有些奇异。
列满材料的清单旁边,放着几本蓝皮书籍——《论师徒相处之道》、《师尊该如何端水》、《一招教你解决师徒烦恼》等等。
雾青衣袖挥过,云青岫面不改色将它们收进乾坤戒。
“怎么了?找为师有事?”
“没有要事,只是做了新的糕点,给师尊品尝。”
少年的乌发高高束起,笑意乖巧纯然,仿佛那夜只是云青岫的幻觉,他变回了往常乖巧的模样。
这几日她有意与裴宥川保持距离,修道者太重情不是好事,不能任由他过于依赖。
察觉到云青岫的疏远,裴宥川神色晦暗,默默减少了出现次数。
身边忽然少了一道身影,云青岫也很是不习惯。
糕点的香味诱人,她拈起一块吃下,外皮烘烤得酥脆,内里的桂花蜜馅甜而不腻。
裴宥川跪坐在一旁,乖巧道:“师尊那晚说的话,弟子已经想明白了。”
“想通了?”云青岫很是欣慰。
少年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弟子从前不懂礼数,常常缠着师尊,今后一定恪守言行,不再任性妄为。”
嘶,良心忽然有一丝幻痛。
云青岫艰难开口:“为师不是这个意思……”
“师尊近日待我疏远,不是因为厌烦吗?”他抬眼望来,黑瞳湿漉漉的,暗含几分委屈。
“自然不是,为师只是想教你以平常心看待每一段关系,并不是厌烦你。”
“那弟子还能像从前一样侍奉师尊左右吗?”
云青岫点头笑道:“为师何时说过不许。”
黑瞳定定望着她,怀里忽然一重,少年跪坐着扑到她的怀中,清淡冷冽的气息也随之扑来,像是刚下完一场雪的松林。
他像是劫后余生,搂着云青岫的腰不松手,头埋在她的颈侧,喃喃道:“我以为师尊不要我了……”
轻斥的话立刻到了嘴边,又默默咽回去。云青岫终究是抬起手摸了摸裴宥川的脑袋,半笑半无奈道:“好啦好啦,多大的人了,还像孩子一样。”
心结解开,师徒两人又重归其乐融融。
裴宥川看徐月也顺眼了几分。
云青岫带着两位弟子到市集,分别买了传音玉简,又为两人添置了新的法器,买齐炼丹炉与炼丹材料后,顺手接下一个委托,当做弟子们的历练。
飞舟掠过云海,目的地是坤地一边陲小城,城名风渡,因地下有灵石矿脉,来往者络绎不绝。
但风渡城紧挨着无间渊,自从阴鬼蜮封禁破除,时常有妖魔作祟,来往修士就少了。
云青岫打坐内视,灵脉深处潜伏着一缕暧昧艳丽的红息,她这几日尝试过许多方法,都无法将它逼出。
“没用的。”系统边嗑瓜子边道,“这是千年魑魅的情毒,只有它的内丹能解。”
被她连同魑魅一剑劈碎了。
云青岫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系* 统深沉吐出二字:“飞升。”它很快又安慰道,“宿主不用担心,这毒每隔一段时间发作一次,只要灵力充沛,压制下去就好了。”
既然有法子应付,云青岫便不再放在心上,转而拿出四长老的乾坤袋。
神识缓缓覆盖剩余的印记,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剥离。
最后一点神识印记终于被完全覆盖。
乾坤袋中东西不少,数万灵石,合欢宗长老令牌,玄级丹药不少,还有一些地级丹药,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双修典籍,简直活色生香。
云青岫将所有东西倒出,挨个查看,一瓶低调奢华的丹药引起她的注意。
瓶身细腻如雪,上有三道暗红波浪,像是某种印记,里头装着三颗红褐色药丸。
她用灵力碾碎一颗,淡淡异香飘出,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炼丹一道她也有所涉猎,眼前这枚丹药所用原料竟看不出来,而且小小一枚蕴含着充沛灵息,不过这股灵息并不纯粹。
看起来像是为提升修为或进阶所用的丹药,想必是四长老特意弄来的。
风渡城偏远,从兑泽城乘坐芥子舟需要七日。
云青岫掏出购置的炼丹炉与基础材料,开始教徐月和裴宥川炼制最基础的聚灵丹。
这东西就相当于游戏里的一级红蓝药水,能恢复一定灵力与一些不重的伤势。
她先讲解了炼丹的基础知识点,以及常见的丹药类型与配方。
丹药与灵器一样,分为天地玄黄四等。天品最高,黄品为最次。
如聚灵丹、回元丹、洗髓丹等最基础的丹药,便属于黄品。
同一丹药间,又分普通品质与极品品质。
“炼丹一道,成败都在于火候和耐心。宥川还未结丹燃灯,没有灵火,便先用异火珠代替,小月用离火炼丹。今日要练的是聚灵丹,初次炼丹只要能练成一枚,便算得上有天赋。”
一枚赤黑珠子被掷到炼丹炉下,瞬间燃起赤色火焰。
云青岫将灵液与聚灵草投入炉中,掌间灵力将炉口紧紧封闭,一丝不泄。
“这是炼丹的第一步,封口。这一步没做好,便会导致走丹,开炉后产量减少或无丹可收。”
赤色火焰被神识操纵,一心二用,将火焰大小维持在恒定区间。
“第二步,控火,引渡灵力入炉。”
涓涓细流般的灵力持续不断汇入炉中,这步开始,一心三用。
徐月认真听课,捧着本子不断记下要点。
至于裴宥川,坐在云青岫身侧,一眨不眨看着那素白纤长的十指不断结印,渡灵力。
芥子舟客舍的窗外流云飞逝,两个时辰后,三枚极品聚灵丹出炉。
徐月懵懵懂懂,只知道云青岫厉害,什么都会,却不知道用最普通材料练出极品丹药,并且没有一丝损耗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云青岫让徐月先进行尝试。
她依葫芦画瓢按着云青岫教的步骤做,每一步都一丝不苟。
赤金色的火苗不断注入丹炉,摇摇摆摆,像个稚童。
徐月一心三用,豆大的汗汇聚,滴落。
她一声不吭,紧紧抿唇,定定看着跃动的离火,耳边倏地静下来,唯有丹炉内部连绵不绝的细响。
云青岫的目光渐渐奇异起来。
屋内安静得只有离火烧制丹炉之声。
窗外的天光由明转暗,已至日暮时分。
徐月面如金纸,离火细弱得好似随时要断裂的丝线,身躯摇摇欲坠。
云青岫没有插手。
修行一道,本就是突破自己的上限。
残阳完全没入群山之时,徐月掌心的火也似风中残烛,坚持了许久,最终还是熄了。
“砰——”
丹炉顶盖猛地炸开。
雾青云袖一挥,将徐月拢在身后。少年在同一刻,挡在了云青岫面前。
硝烟弥漫,隐隐透出几分华彩。
“仙君……炸炉了,对不起,我、我太没用了……”徐月唇色惨白道。
云青岫喂了她一颗聚灵丹,挥散烟尘,笑道:“自己看。”
顶盖落在一旁,丹炉内溢出华光,这是丹成的标志。
徐月怔怔看着,三枚聚灵丹。
“我练成了。”她喜极而泣,“我练成了!”
云青岫曾对她说,仙门大比中,炼丹的比试由她参加。
至少,不会丢流云宗的脸了。
云青岫含笑揉了揉徐月的脑袋,如果不是灵力不支,她或许可以练出极品聚灵丹。
初次炼丹结成三枚,被乾山那个朱雀知道,怕是要飞来抢人。
待芥子舟上的侍者收拾好炼丹房后,裴宥川接替徐月的位置,比起她的一丝不苟,少年炼丹的动作便随性多了。
窗外流云稀薄,明月渐渐西移,星子漫天。
云青岫夜半醒来,见炼丹房还亮着灯,便推门而入。
炼丹炉的火已经灭了,唯有琉璃灯的亮光,少年坐在窗边,单手支着额角,长睫落下一片阴翳,眉心微蹙。
他睡着了,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她放出一缕灵力探入炼丹炉,两枚聚灵丹已成形。
“师尊……我不过生辰……别走……”断断续续的呓语含糊不清,他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那呓语太轻,带着哽咽哭腔,云青岫只听清了一句“师尊”。
“宥川,宥川。”她轻轻摇了摇少年的肩膀。
长睫一颤,黑瞳蓦然睁开,裴宥川眼尾洇红,冷清月色揉碎在他眼中,又顺着眼尾滚落。
他怔怔看着云青岫,眼中的痛苦与戾气还未褪尽,覆上些许茫然,喃喃道:“师尊?”
神清骨秀的少年微仰起头,像囚于笼中的困兽,在追逐可望不可即的月色。
“为师在这。”云青岫俯下身,以手背碰了一下他冰凉的面庞,“怎么在风口睡,做噩梦了?”
云青岫正准备收回手,裴宥川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向前猛地一拽。
这一拽太过猝不及防,云青岫踉跄两步,向前跌去。
一双手臂瞬间收紧,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少年的气息铺天盖地包裹而来,几乎使人目眩。她突然意识到,裴宥川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清瘦。
少年身形修长,宽肩窄腰,几乎将云青岫完全拢在怀中。
她掌心灵力一转,下意识就要将人推开。
禁锢着她的手无法克制地颤抖,灼热的液体落在耳尖,顺着耳廓滑落,最后汇聚在耳垂,再坠落在颈侧。
云青岫看不见裴宥川的神情,却清晰感受到对方的痛苦惶然。
抬起的手一僵,心里的念头滚了好几圈,云青岫最终无声叹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幽幽夜风吹来,裴宥川勉强找回理智,缓缓松开手。
“师尊……我……”他垂首抿唇,不太敢去看云青岫的表情。
一缕灵息探入他的灵脉与灵海,云青岫轻轻蹙眉,灵脉瘀滞不畅,明显是心神动荡不安导致的。
她从四长老乾坤袋里摸出一枚清心丹。
素白指尖捏着珍珠大的碧绿丹药,裴宥川的喉结轻轻滚动,垂眼凑近,然后张口将丹药含住咽下。
温热的唇擦过指尖,一触即分,没有停留。
但温度似乎烙印在上面,云青岫忍不住搓了一下指尖,把素帕递给裴宥川,“擦一擦,跟花猫似的。做什么噩梦了?”
月色下的面容清冷,神色温和,与平时没有不同。
他本该感到高兴。
裴宥川接过素帕,闷声道:“梦见师尊在虚境中受伤的事。弟子刚刚逾越冒犯,请师尊责罚。”
云青岫仔细端详他的脸色,一看就是夜寐难安的模样,大约是被吓着了,许久都没睡好。
“罚你现在回房睡觉。快去。”
裴宥川不动,低声道:“弟子还不想睡,夜已深,师尊该休息了。”
去往风渡城的芥子舟不多,都是中小型号,船上客舍有限,他与一位阵修暂时同住。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云青岫大致摸清了徒弟的脾性,他看着待人文雅有礼,实则不喜欢旁人靠近,还有些厌恶肢体接触。
不过这个旁人似乎不包括她。
竹帘被夜风掀起,靠窗处放了张美人榻。
一道拱门将里间与外间分隔,门上云雾纱垂落,内设禁阵,只能依稀看见内间的琉璃灯影。
裴宥川躺在美人榻上,哪怕闭着眼,也能敏锐感知到无处不在的清浅冷香。任何细小的声音都呈数倍放大、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