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兄,若是你到时候不去,我可以跟着宋家的马车一道去吗?”
她已经在想裴则若是不去的情况了。
如此急不可耐。
裴则荒谬间又觉得有一丝好笑,终于又停下步伐,扭头看她。
祁云渺没想裴则会突然在这时停下来,一个健步没稳,差点又栽进了他的怀里。
她慌忙后退两步,讷讷道:“阿兄……”
“我不去,你也给我待在家里,不许胡乱出门!”
只听裴则冷冰冰的语调,钻进到祁云渺的耳朵里,很快,便如同冬日里开始结冰的湖面,冰凉触心。
第二十一章 二哥出场!
祁云渺觉得,裴则的性格像是上京城总是抽风的天空,时晴时阴,时好时坏。
他没有答应祁云渺一定会去参加陵阳侯府老太君的寿宴,祁云渺便只能一直到腊月初八之前,都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祈祷他能在老夫人寿宴的这日,突然善心大发,良心发现。
而方嬷嬷在得知祁云渺可能要去参加陵阳侯府老夫人的寿宴后,便在祁云渺的柜子里翻箱倒柜,企图能找出一件喜庆点的衣裳,先为她准备着。
虽然沈若竹走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但她走之前,便已经喊人上门为祁云渺做了不少的冬衣,如今都已经送到了府上,放在柜子里。
方嬷嬷在柜子间找到了一件红色的金丝提花缎面袄子,又找到了一条同样是红色的百褶吉祥如意锦鲤裙,对着祁云渺比划过后,便觉真是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穿去寿宴的。
她还盘算好了,若是祁云渺到时候真要去,她再为她扎一双可爱的双环髻。
祁云渺目前虽然尚不曾看出有多少遗传沈若竹的美貌,但是一双眼睛,又大又圆,自带自己的特色,灵动又活泼,像是每日初升的朝阳,叫人见了便心情舒畅。
若是按照她想的打扮,那方嬷嬷想,只怕这世上简直再也不会有比祁云渺更可爱的小姑娘了。
她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便只等裴则一声令下,好出门去参加陵阳侯府老太君的寿宴。
她们熬啊熬,终于熬到了腊月初八这日。
祁云渺一大早便巴巴地起身,换上方嬷嬷为自己准备的衣裳,坐在院子里,期盼着裴则能喊自己出门去赴宴。
这日还是腊八节。
方嬷嬷生怕到时候裴则真不允许祁云渺去,便提前安慰她道:“无事,到时候若是真去不了,便在家中,奴婢给小姐煮腊八粥吃,我们老家的腊八粥,上京城没人会,是独一无二的,就连相爷每年都是赞不绝口呢。”
“可是嬷嬷,我想去。”
祁云渺眼巴巴的,晃着脑袋上的两根红色丝绦。
那是方嬷嬷今早又在祁云渺的小首饰匣子里找到的,是她第一日来相府时带的。
她将两根红色的丝绦扎成了蝴蝶结,绑在祁云渺的双环髻上,同她的衣裳成套,叫她更像是年画里的如意娃娃。
方嬷嬷心疼地看着她,忙改口道:“好好好,去去去,定是能去的,咱们府上同陵阳侯府关系素来不错,郎君不会真不去的。”
“真的吗?”祁云渺问。
“嗯。”方嬷嬷郑重点头。
“那……阿兄若是独自去了,不想带我去怎么办?”祁云渺紧接着问道。
“这……”方嬷嬷突然倒是不会回答了。
她也想不到还能怎么回答祁云渺。
这相府里,除了裴荀之外,说话最为要紧之人,便是裴则。就算是沈若竹在,她若和裴则吵起来,那她和一众下人们,也是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
“若是实在去不了,待郎君出门了,奴婢便悄悄带小姐上街逛一逛,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好不好?”方嬷嬷问道。
“唔……”
祁云渺不想这般将就。
她坐在窗前,望着渐渐升起的日光,忽而间起身,做下了决定。
她要去裴则的院子,再去缠着裴则问一问!
她拎起裙摆,说走便走。
然而,尚不等她冲出院子,常年跟在裴则身侧的小厮恰好也到了祁云渺的跟前。
见到她一身大红的裙摆,小厮兴冲冲地道:“小姐已经起了?郎君在前头准备好了马车,喊小姐快些去往前厅用饭,用过饭,一道出发去陵阳侯府参加老太君的寿宴!”
祁云渺终于坐上了去往陵阳侯府的马车。
一路上,她掀了帘子,朝着马车外头看了又看,屁股实在坐不住。
裴则瞥了她好几眼,实在是不明白,不过是去个寿宴而已,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如此兴奋的。
今日好歹是人家的寿宴,裴则也穿了一身新的衣裳,墨色的山水画长袍,袖摆以及衣摆上,全都是描绘精致的刺绣,腰带上缠了两颗白玉,便是浑身上下唯一的点睛之笔。
他坐姿端正,与祁云渺相比,自从上了马车之后,便没有再动过身体。
终于,祁云渺又一次放下了帘子,收回自己的目光,裴则提点她道:“待会儿到了寿宴上,跟着我走,不要乱说话,除了祝词之外,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也别说。”
祁云渺不解:“什么是不该问的?”
“……”
这便是不该问的。
裴则又瞥一眼祁云渺,无奈道:“陵阳侯府如今在家的大多为女眷,陵阳侯常年出征在外,不常在家,还有他们家的小侯爷,越楼西,也常年随军在外,不在家中,若是有人刻意提起,你不要吭声便是。”
“哦。”祁云渺道,“那他们今日也不回来吗?”
“嗯。”裴则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陵阳侯夫人在前些年的时候便过世了,也不要提。”
“嗯。”祁云渺乖乖点头。
裴则遂随着马车的晃动,又思索了一番还有什么是需要特别提醒祁云渺的。
待确定没有之后,他才放任祁云渺又一次掀开帘子,对着马车之外的一切叹为观止。
这是祁云渺第一次见到了如此多的权贵。
他们如今已经是在相当靠近陵阳侯府的地方了,整整一条街的马车,拥堵不堪。
从前,她只见过人和人挤到摩肩接踵的,倒是没见过马车和马车,还能互相拥堵成这般的。
祁云渺趴在车窗上,观摩着街上的景象。
相府的马车有很多,祁云渺平日里去宋家上学时,基本是乘一匹马拉着的单架马车;而若是和裴则或者阿娘一道出门,马车便会换成二匹马拉的,较之一匹马的,宽敞许多,也气派许多,马车里不仅可以坐下人,还可以放许多的东西,书桌、茶具,统统齐全。
至于三匹马拉着的马车,祁云渺尚未见识过。
但是今日这街道上,她算是见识到了。
什么两匹马的三匹马的,简直一点儿也不稀奇,全都拥堵在了这陵阳侯府的大街外面。
怪不得都说京城是富贵窝,权贵遍地跑呢。
祁云渺数着一匹又一匹的马车,想看看今日上这陵阳侯府来玩的,到底是三架的马车多,还是两架的多。
却还没等她数完呢,他们的马车便好像终于慢慢挪到了陵阳侯府的门前。
裴则催促道:“好了,侯府快到了,别看了,收拾收拾自己,到时候别丢人。”
“哦,好。”
祁云渺只得又一次放下帘子,缩回脑袋。
然而,在她刚放下帘子的瞬间,便有一阵疾风自她的窗外掠过,将她的帘子又给掀飞了起来。
“抱歉啊抱歉!”
“借过借过!”
听着那阵阵爽朗的声音,祁云渺实在忍不住,又好奇探头去看。
只见前方拥堵不堪的车水马龙间,有少年正骑在高头大马上,肆意的红衣飞扬,迎着朝阳的身影猎猎。
他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在一众拥堵的车马间一直跑马到了陵阳侯府的台阶前,这才气喘吁吁地勒紧了缰绳。
而他一下马,原本井然有序的陵阳侯府,一下子变得躁动万分。
门前传来人群阵阵激动的叫声——
“郎君回来了?!”
“天爷啊,真是郎君回来了!”
“来人啊!快去,快去告诉老太君,是郎君回来了!”
陵阳侯府的郎君?
祁云渺顿了顿,想起他的名字。
越楼西。
原本便热热闹闹的侯府,一下子变得越发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祁云渺跟着裴则走进到侯府里,有管家接待了他们,引他们到了厅堂里的时候,却连门都差点挤不进去。
偌大的侯府厅堂间,因为越楼西的到来,已经完全是人满为患。
祁云渺个子矮,挤在人群的最边缘,完全看不到厅堂里的场景,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的恭维:
“楼西许久不见,竟已长成了如此气魄!”
“是啊,简直是和侯爷一模一样!”
“一路跑死了两匹马才赶回来的?那可是累坏了吧?”
“瞧瞧瞧瞧,这份孝心天底下还有哪个能比的?老太君真是享福了呀!”
跑死了两匹马?
祁云渺咋舌,这也是值得歌颂的吗?
她和裴则进不去里面,最后,只能是管家吼了一声,道是裴相府上的郎君同小姐到了,这才引得人群不再喧哗。
他们一个一个都噤了声,转头来看他们,而后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祁云渺终于见到传闻中已经九十岁的陵阳侯府老太君。
顺便,还有那位越小侯爷。
裴则走上前去,她便也跟着一道,走上前去。
他们给老太君送了贺礼,又给她唱了贺词,最后还和老太君握了握手,算是沾沾她的福气。
不过老太君到底九十多岁了,后知后觉,和祁云渺握过了手之后,才问道:“裴家何时多了一个孩子的?”
身边一位夫人忙与她解释:“这是裴相新夫人带来的孩子!”
“哦……”
老太君好似恍然大悟。
她握着祁云渺的手,拍了拍,缓缓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祁云渺笑了笑,觉得自己蛮喜欢这个老太君。
她又和老太君握了好一会儿的手,听她给自己和裴则说了一些和别人没有什么差别的好话,这才在众人的目光下,和裴则一道站在了边上。
接下来,又有一些人家带着自家的孩子,来与老太君祝贺,送礼。
祁云渺站在边上,近水楼台先得月,得以一个一个将这些人全都打量过去。
有她相熟的宋家学堂里的孩子,也有许多她并不认识的人。
她每一个都打量得认真,期望不管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相熟还是不相熟,自己都能将今日见过之人全都记下。
只是打量来打量去,渐渐的,祁云渺发现,有一双目光自对面而来,也盯着她许久了。
她抬起眸子,去寻目光的来源,意料之外地与越楼西撞个正着。
祁云渺便挑眉,远远地眺望着这位越家的小侯爷。
与骑在马背上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下了马背之后,一身红衣的越楼西,看起来照样是鲜衣怒马,浑身英气逼人。
或许是常年随军在外的缘故,他才十二三岁,但肌肤已经是如同田间小麦一般的颜色,而不似上京城中大多数的公子哥,面如冠玉,白皙又精致。
他的眉眼俊气,上挑的眉峰弧度强硬且凌厉,眼神微眯起来,便如同两片刀刃,可以吓人于无形。
“吓——”
祁云渺正看着呢,忽而,对面之人对着口型,朝着她张嘴,果真朝她吓了一吓。
祁云渺立马瞪大了眼睛,脸色铁青,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越楼西诡计得逞,张开嘴角,无声却又笑得放肆。
祁云渺意识到自己是被捉弄了,很快便回转过脸色,朝着越楼西实在没什么好气地又瞪了一眼。
裴则察觉到祁云渺的异样,难得低头,主动问道:“怎么了?”
祁云渺看着他,有些想要说越楼西的事情,但是又怕裴则会觉得不耐烦,便摇了摇头,没有和他告诉。
祁云渺觉得越楼西大抵是个会喜欢做恶作剧的坏孩子。
就如同宋潇一般。
索性她也不需要去结识他,后续她在陵阳侯府老太君的寿宴上,果然见到了宋青语,裴则有自己的朋友要交流,她便也和宋青语一块儿玩了一会儿。
陵阳侯府的宴会在午时。
等到用过午饭,祁云渺便要跟着裴则一道回家了。
坐上回家的马车时,祁云渺有些犯困。
也不怪她,今日午时,陵阳侯府准备的宴席实在是已经不能用丰盛来形容,红烧肘子、腌笃鲜、四时菌汤……全都是一些硬到不行的菜。她吃得满嘴流油,如今又坐马车,自然便会想要合上眼睛。
她眯着眼睛,屁股刚搭上马车的坐垫,整个人便有些昏昏欲睡。
眼看着裴则也坐在了她的身边,马车将要启程,祁云渺却突然察觉到一阵明显的停顿——
是有人拦住了马车。
她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裴则,不知所措。
裴则则是掀起帘子,去看外面的情况。
只听外头的小厮道:“郎君,是越家小侯爷。”
“越楼西?”裴则坐在马车里,对着窗外问道,“你来做什么?”
“裴镜宣!”
越楼西朗朗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不过多时,祁云渺便见到,那抹红色的身影又再度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我捡到你家妹妹的坠子了,叫她看看,是不是她的!”
他站在马车外头,仰着脸,才勉强能叫自己的目光落到一点马车之中。
他满面浸润着阳光,问道。
祁云渺见到越楼西手中抓的那只红色玛瑙坠子,朝着自己的脑袋一摸,大惊失色。
“这是我的坠子!”她道。
她竟完全不知是何时掉的。
裴则便伸出到窗外,接过越楼西手中的坠子,道:“多谢。”
“不谢。”越楼西摆摆手,目光盯着祁云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裴镜宣,这便是你的新妹妹?”他这话问得有些不客气。
裴则顿了下,应了一声。
“挺好玩的。”只听越楼西旋即便笑道。
裴则微微蹙了眉,不知他这是从何说起。
他攥紧坠子在手里,道:“没你好玩。”
说完便撂了帘子。
祁云渺看不见越楼西了。
裴则将手中的坠子递还给她,问道:“你同他接触过了?”
祁云渺摇摇头。
她拿回自己的坠子,翻看了下,幸好没有破损。
这坠子是今早方嬷嬷给她扎完辫子之后,又特地翻箱倒柜给她
系上的小玩意儿,说是红玛瑙,看着也喜庆。
她摸索着自己的脑袋,复又将坠子插回到了发髻间。
末了,马车终于重新启动,祁云渺忍了忍,终于没有忍住,问:“阿兄,这个越楼西,是不是最好不要多相与?”
裴则侧头,不知道祁云渺怎么会这么想。
“倒也不是。”他道。
“哦。”祁云渺顿了顿,那他适才撂帘子,怎么撂得这般干脆,一点儿情面也不留的样子。
她还以为,这越楼西是什么京中的小霸王,所以裴则一点儿也不喜欢他呢。
裴则没有具体和她介绍这个人,祁云渺便也不再多问。
马车离去的路程,走得要比来时宽松许多,渐渐的,祁云渺坐在马车里,困意又涌上心头。
这回没有人半路拦车。
她的脑袋低垂着,一点一点,很快便不自觉地在马车中找到了一处可以依靠的地方,而后安心地睡了过去。
察觉到自己肩膀上沉了一沉,裴则身体微微有些僵硬。
他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眼祁云渺。
少女面颊安静,靠在他的肩膀上,呼吸轻浅。
满身红色的装扮喜庆得不像话,在沉闷的马车间,便像是一只随时会惊醒而破笼出走的雏燕。
裴则静静地打量着祁云渺。
破天荒的,竟没有将她吵醒。
很多时候,裴则其实都觉得,自己对于这个继妹,实在喜欢不起来。
这是裴荀新的妻子的女儿,不是他的亲妹妹,他着实没有道理要喜欢她。
但有些时候,裴则又会觉得,她也很无辜。
突然失去了父亲,她很无辜;被母亲忽而间带到了京城,她很无辜;父亲去世不过一年,她便多了一个新的父亲,又多了一个并不喜欢她的兄长,她真的很无辜。
在裴则的印象中,祁云渺难得有这般安静的时候。
安静也好。
他就这么放任着祁云渺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直等到了家门口,他的肩膀酸痛,他才终于摇醒了人。
对于自己居然搭在裴则肩膀上睡着了这回事情,祁云渺感觉到十分得不可思议。
因为她平时都坐得离裴则老远了!
哦,这回好像是因为要拿那个坠子,所以她才坐得离裴则靠近了一些。
祁云渺下车之后,检查了一番自己的嘴唇周边,确认自己没有将口水落在裴则的肩膀上,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觍着脸,和裴则笑了笑,由于她的师傅也要去参加陵阳侯府的宴会,是以,这日祁云渺并不用上习武的课。
但她回到家里后,还是自己在假山边上,自觉扎了一柱香功夫的马步,又在花园里跑了几圈,最后自己对着箭靶,训练了小半个时辰。
虽然才过去不到两个月,但是祁云渺的箭术,这段时间可谓是突飞猛进。
即便还不能和师傅一般,同时精准地射出两支箭,但是她能够射中靶心的范围,又比从前更远了一些。
一直休息到傍晚时分,祁云渺突然收到了一份特别的东西——是裴荀同她阿娘从金陵寄回来的信!
他们离家已经有近一个月了,这是祁云渺第一次收到他们寄回来的信。
信一共有两封,一封是裴荀写给裴则的;一封则是阿娘写给祁云渺的。
祁云渺坐在厅堂里,和裴则一道读着他们寄回来的信,知道他们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去过了江州,去过了扬州,去过了姑苏,如今辗转已经到了金陵。
江南各地风光秀丽,民风自由,但是涝灾对于百姓们的影响,也是真的不小。
阿娘信上写,等他们到钱塘,约莫还要过一阵子,是以也许年节是回不来了,要她同裴则一道在上京城中,好好过年。
祁云渺看着信笺最后的叮嘱,咋舌错愕。
过年回不来,那就是她和裴则两个人一起过年么?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裴则看完信笺后,同样微微蹙眉的神情。
显然,他也是知道,自己要和她两个人,一道过这个新年了。
祁云渺没有在上京城里过过新年。
她对于年节所有的印象,几乎只来自于乡野——之前她和阿爹还有阿娘住在青州的时候。
按照青州的习俗,每到临近年节之时,阿娘便会开始蒸各种馒头、做包子,还有许许多多怎么也吃不完的花卷;村子里有人会杀猪,每家都能分到一块很大的猪肉,阿娘会用这些猪肉炼油渣,还会做好吃的排骨;而阿爹若是在山上打到了什么野味,通常也是要拿出来,和全村人一道分享的。
他们还会一起给祁云渺买布料,做新年要穿的衣裳;还有年节的晚上,阿爹和阿娘会一起给她压祟钱,说是新的一年,祝福她能平平安安,万事无忧。
别的孩子,压祟钱通常第二日便会由家里人收回去,代为保管,但是祁云渺的压祟钱,阿娘从来不收走,说是她可以自己留着,等到什么时候和阿爹进城了,自己买糖葫芦吃。
可是祁云渺鬼机灵鬼机灵的,每回进城,她都特地不带自己的压祟钱,想要买糖葫芦,只跟阿爹要。
这么多年下来,每一年的压祟钱,她都自己存了起来,留着等以后长大了用。
而在祁云渺过去的十年里,只有去年,她是没有收到哪怕一个铜子的压祟钱的。
因为她的阿爹没了。
阿娘为了上京城讨说法,寒冬腊月在京城足足待了三个月,过年也不曾回家。
她被寄放在邻居婆婆家里,邻居婆婆虽然对她也很好,但到底不是她的亲婆婆,村子里大家日子都很艰难,没有她的压祟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这一年,阿娘又不在。
祁云渺也不知道,自己的新年到底要如何过了。
方嬷嬷得知裴荀和沈若竹除夕都不会回家之后,便安抚祁云渺,告诉她不必担心,即便他们都不在,她也会好好照顾祁云渺的。
祁云渺自然知道,方嬷嬷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可是她有些想念阿娘了。
……还有阿爹。
祁云渺近来又梦到阿爹了。
从看到裴则的那幅画开始,阿爹时不时便会到她的梦里来,问她和阿娘过的好不好。
祁云渺每次想回答他,想说话,可是每次都还没来得及说话,阿爹就走了。
祁云渺只能把话都攒起来,想着等下次阿爹入梦来的时候,她再和阿爹说。
可是每次阿爹一来,她就忘了,只顾着听阿爹说,如是往复,她也没能告诉阿爹,阿娘已经嫁了新的人家,还是当朝宰相,她们的日子比从前好太多了。
只是……她还是很想他,很想很想他。
收到沈若竹的来信之后,祁云渺一连好几日都提不起什么精神来。
幸好如今宋家的学堂已经不必去了,她每日都能比从前多睡一些时刻。
只是文能逃得掉,武却是不行了。
除了陵阳侯府老夫人的寿宴外,林周宜依旧每日都来家里为她授课。
祁云渺蔫蔫儿的情绪,第一日便被林周宜给发现了。
但她没有声张,直到连过了三日,见祁云渺还是提不起精神,林周宜才总算有些生气。
她拎着祁云渺耳提面命,道:“若是日后还这般提不起精神来,那就干脆别学了!你瞧瞧有哪个打仗的士兵,因为一点挫折,路上便蔫得跟朵娇花似的?那不叫士兵,叫逃兵!明白吗!”
裴则恰好路过,原先早就已经将花园里祁云渺和林周宜每日的存在视若无睹。
但是今日林周宜这嗓音,叫他想要忽视,也有些难以忽视。
他于是回头,便只见到荷花池畔一脸怒容的林周宜,还有她面前,正在扎马步,却是扎得巍巍颤颤,一点儿也不扎实的祁云渺。
云渺双股颤颤,不敢回答自己师傅的话。
因为她知道林周宜教训得对。
她适才扎马步的时候,因为又想起了阿爹和阿娘的事情,所以不小心便走神了。
林周宜瞧了出来,自然便是要训导她的。
“行了,你今日别练了!”看着她满脸艰难的样子,林周宜也知道,今日祁云渺当是不好再训练的。
好歹是她的学生,她拉直了祁云渺的身子,又多嘴问了一句:“你近来可是发生何事了?”
“唔?没有。”
祁云渺下意识摇摇头。
“不说我从今往后就再也不来你们府上了!我最不喜欢不专心的学生!”林周宜吓唬道。
祁云渺只得摆摆手,看着凶巴巴的自家师傅,把沈若竹不回来过年的事情说了。
她顿了顿,又说,相府不像是她的家,阿娘不回来,她便又没有亲人一道过年了。
其实祁云渺知道,相府对她很好,方嬷嬷也对她很好,裴则虽然不喜欢她,但是该照顾她的时候,他还是会照顾她,是以,她不该那般没有良心。但她就是觉得,这里不像是她真正的家。
她坐在假山旁,同林周宜低声问道:“师傅,我是不是很没有心?”
林周宜定定看着祁云渺。
裴相府上新夫人和小姐的事情,上京城早就已经传遍了,她又怎可能不知道祁云渺和沈若竹身上发生的事情。
父亲突然没了,眨眼之间,又多了另一个父亲,还有继兄,这算什么呢?
但是林周宜虽然理解,还是同祁云渺道:“渺渺,你已经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过得好了。”
祁云渺茫然地看着她。
林周宜便又道:“你可知,我们越家的娘子军,都是些什么出身的人家?”
祁云渺摇摇头。
她不知道。
林周宜便告诉她道:“就按我来说,我是越家捡来的。我三岁那年,乡下闹饥荒,我被我的父亲亲手给抛弃了。是越家老侯爷把我捡回来,安排在小姐的身边,跟随小姐一道习武。后来小姐带着我们这一支娘子军,在疆场上杀敌,朝廷给了我们封号,我才算是再度拥有了姓名。”
她的眼神坚毅,说起这些事情来时,便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祁云渺听得震惊。
这些事情,她竟从来都不曾听闻过。
“而似我这般的出身,在越家的娘子军里,数不胜数。”
林周宜看着祁云渺,淡然地又笑道。
祁云渺便只觉浑身毛骨彻底骇然。
不过想想也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家里千娇百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舍得自小就扔到军营里去锻炼呢?
定是有什么非一般的契机,才会如此。
她也是,若非阿爹是猎户,她有志想要成为阿爹一般的人,兴许也是无缘刀剑的。
“所以如果没有越家,我们说不定现在是否仍旧在世都不知道。”林周宜摸摸祁云渺的脑袋。
“渺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你阿爹,想你阿娘,想你阿爹若是还在世的话,你宁愿不要相府的荣华富贵,只做个简简单单的普通人。”
“可是渺渺,世上没有回头路,你阿爹没了,你阿娘选择了改嫁,你就该朝前看。就如同我们,父母不要我们,但是越家要我们,那我们就只为越家而活,只为我们自己而活,我们上阵杀敌,既是为了越家,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人一味地沉溺在过往里,是没有出息的,明白了吗?”
林周宜说得慷慨又激昂。
祁云渺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