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回过头来,看着越群山。
“侯爷想去哪里喝酒?”
“仙鹤楼!”
仙鹤楼是上京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酒楼临水而建,二到三楼的雅间,只对权贵开放。
裴荀站在松鹤楼的雅间内,看着越群山在自己面前斟酒,脸色不悦。
适才他和越群山先后上了这松鹤楼的雅间,想必如今上京城内,流言又已经要传遍了。
“侯爷有关于柳家的何事,不妨直说,裴某还有公务在身,酒就不喝了。”他生硬道。
“裴相这便没意思了。”越群山狞笑道,“一开始不就说好了是要来喝酒的?裴相不想喝越某人的酒,却还写信上越某人的家门,告知越某人你与我夫人的旧事,实在很难叫越某不去多想,裴相到底是想做什么啊。”
他嘴里没一句裴荀能听懂的话。
裴荀拧眉问道:“谁写信上你的家门了?”
“哦,不是裴相么?”
越群山自自己袖间掏出一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信纸,摊开在裴荀的面前,一只手掌故意压在信纸上,道:“我还以为,能写出这种东西来离间我同我家夫人的,如今上京城中,唯有裴相呢。”
“……”
越群山今日讲话完全阴阳怪气。
裴荀简直懒得多看他一眼,伸手从他掌下拉过信纸便兀自看了起来。
随着他的目光一行一行从信纸上划过,裴荀脸上的神情,一寸一寸,慢慢也变得越发严肃起来。
终于,他拍下信纸,直视越群山道:“这信并非出自我之手笔!”
越群山冷睥着他。
裴荀便解释道:“字迹是很像我,但绝对不是我!我断不可能写这种东西来告诉你!”
“我凭什么信你的话?”越群山质问,“信是不知何人送到军中的,点名道姓要我拆了亲自看,不是裴相送的,还能是谁?”
“……”
裴荀没有再回答越群山的话。
是,他是有相当大的嫌疑,写信告诉越群山这等事情,从而离间他同沈若竹,但他就算是为了沈若竹考虑,也绝对不会去做这种事情。
当年沈若竹利用他的事,他不曾追究,在如今便也绝对不可能会因为她和越群山的结合而故意恼羞成怒,写这种东西来报复她。
他摩挲着信纸上的墨痕,问越群山道:“此封信看起来已经写了有些时日了,你是何时收到这封信的?”
“前日。”
越群山眼也不眨道。
裴荀不信。
这信纸上的字迹,明显已经过去半月不止。
“……”越群山见自己瞒不过他,只能老实道:“是二十天前。”
二十天前。
“那你为何今日才来找我?”裴荀问。
“我儿子马上要领兵出征,若真是你,万一被我兴师问罪了,又再度恼羞成怒,影响我儿子前途怎么办?”
越群山倒是为越楼西考虑得长远。
裴荀幽幽地看他一眼,想他这个莽夫,的确是有些小聪明,但可惜,有时候,又实在不够聪明。
“若是我给你写信,绝对不会用这般明显可以看出来的字迹,我裴某人自幼饱读诗书,做到如今这个位置上,会写的字迹完全不止一种,我若有心隐瞒身份,根本不会用如此愚蠢的方式!告诉你这件事情的,另有其人!”
见裴荀说得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终于,越群山捡起桌上的信纸,装模作样又看了几眼。
但其实,越群山一早便也知道,这信不大可能是裴荀写的。
一来,他要想掩人耳目,的确不会用这般明显的字迹;
二来,便就是那日他收到信后,在家中曾将信递给沈若竹看过,沈若竹看完信之后,便道,这封信绝对不可能是裴相写的。
他不相信裴荀,但他完全相信沈若竹。
她说不是裴荀写的,那就必然不是裴荀写的。
而越群山今日带着这封信来找裴荀,也根本不是真的想要兴师问罪。
那日他和沈若竹说开,是希望沈若竹可以告诉自己,她如今嫁给自己的真实目的,她到底在上京城中还有哪些仇家。
但是沈若竹并不愿意同他讲。
这封信的真正幕后之人,她也不愿意透露一二。
他今日带着信来找裴荀,根本无关什么柳家,什么裴则,而是单纯地想要裴荀告诉自己,这封信,和他没关系,那到底和谁有关系。
“那依照裴相看,这封信到底是何人仿照了裴相的手笔?”
“这……”
裴荀正想回答,定是沈若竹此番上京想要报复之人。
但他定定地看着越群山,刹那之间,终于明白了越群山今日来寻自己的真正意图。
什么柳家,什么信笺,完全是荒谬之言。
他就是想从他的口中问出沈若竹如今的仇家。
但可惜,沈若竹如今的仇家,裴荀也不知道。
既知道他们当初的事情,又把自己隐藏得很好,想必和当初沈若竹前夫的案子脱不了干系。
翻翻她前夫那个案子,去大理寺找些人脉,询问此事当初到底都有什么人参与了,说不定就能知道。
但是告诉越群山吗?
告诉越群山?
裴荀冷笑。
“我同若竹之间的秘密,缘何要同侯爷一一告诉?侯爷有这功夫,回去多问一句若竹,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罢,起身便想走。
越群山被他激得两眼翻白,攥紧了手中的东西,摁着桌子忍不住摇晃的轻响,才勉强叫自己不要轻易动怒。
“裴荀!”
在裴荀即将走出房门的那一刻,越群山叫住人,道:“既你我都知道,她此番上京城,是有所图谋,难道你就不想与我携手,共同为她铲除了那个人吗?”
“那个人既然敢写信提醒于我,下一步,可就不知道会对她做些什么了。”
裴荀终于又止住了步伐。
越楼西走后的第三日,祁云渺开始想念他。
而后的好几日,因为这件事情,祁云渺一直都在思索,自己如今对于越楼西,到底是何等情谊。
当然,她最后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来。
无论提出什么想法,她都不能很好地说服自己,这一日,祁云渺终于决定去找裴则。
越楼西如今是她的继兄,裴则也是她的继兄,那祁云渺想,若是她对于越楼西的想法和对于裴则的想法是一样的,抑或是,她旁敲侧击问一些裴则对于自己的想法,若是又能和她对于越楼西的想法对的上的,那她便是只在将越楼西当自己的哥哥无疑。
嗯,他们之间只是纯洁的兄妹情谊!
再纯洁不过的兄妹情谊!
她想得轻快,行动上亦是十分之迅速。
这是祁云渺回到上京城之后, 第二次主动去寻裴则。
有了上回的经验,她喊人去给裴则递帖子的同时,自己已经在准备起来去见他了。
裴则近来正忙宫中修缮之事。
他身为将作监丞,如今主司的便是宫室建筑、金玉珠翠等物什的打造。
一路科举而来,裴则心里想要的官职,当然并非如此,但他也知道,这些不过是他走上那些更高之位的途径,从六品的将作监丞,已经是历代科举入仕的状元郎,所能够到的最高几个官职。
他在乎结果,至于来路,其实并不会刻意去注重。
他收到祁云渺的信笺时,正在出宫回家的路上。
看见祁云渺信上写着想要和自己吃饭聊天,裴则捏着信笺的边缘,不禁用力了一些,青筋隐隐浮动。
上一回,越楼西和他聊过天之后,不论是越楼西,还是祁云渺,裴则都有好几日未见了。
他并不是不想见。
而是突然觉得自己不敢见。
越楼西坦坦荡荡地向他坦白了他对于祁云渺的心思。
在他的面前。
裴则觉得自己此前对于祁云渺,从来只当妹妹看。
那日越楼西的一番话,却像是突然点醒了他。
“裴镜宣,你不会也……”
他不会什么?不会也和越楼西一样,对于祁云渺这个妹妹,有了不该有的想法吧?
裴则不确定。
或者说,在越楼西开口前,他是可以确定的,但是在越楼西开口后,他真的,真的还能确定吗?
他对着祁云渺的这封来信,看了许久,终于,直接在颠簸的马车上给她写了一封回信。
他今日出宫晚,马上将要入夜了,上京城如今的夜市璀璨、绚丽,他请祁云渺同自己一道去酒楼用饭。
祁云渺收到裴则的来信,完全是意料之中。
她早早地打扮好了自己,就等着出门去和裴则见面。
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寻常时候,祁云渺出门,真不在意自己穿什么,但是去见裴则,她便总是觉得,自己该穿的像样些才是。
因为她知道,裴则很注重这些。
身为世家大族的公子,又是读书人,裴则和越楼西不一样的点就在于,裴则在外头,是个十足注重礼数与教养之人。
他可以看不起任何人,但他绝对不会因为轻慢谁便将就于自己的衣着。
君子正衣冠。
他的衣裳永远都是整齐又华贵的,锦衣玉带,即便是当初国子监里统一的青衫,也被他穿出了一个世家大族的贵公子该有的样子。
祁云渺和裴则约着见面的地方名为岫云楼,是上京城仅次于仙鹤楼的酒楼。
仙鹤楼他们定的晚了,早便没有雅间了。
幸好岫云楼也不差,祁云渺一路上得楼去,见酒楼的大堂底下,座无虚席,众人推杯换盏,提箸作乐,好不热闹。
上首还有老板专门请来的西域胡姬跳舞,表演掌上飞燕,祁云渺边走边看,一直到了楼上,还不忘透过栏杆再多张望几眼。
裴则见她进屋,脸颊上还带着红扑扑的笑意,便知她是被楼下的歌舞给吸引到了。
她从小便是这般,不论见到了什么,只要是能令她喜欢的东西,她便总是容易上脸,比喝酒还管用。
虽然他也没见过祁云渺喝酒就是了。
“阿兄,这边的歌舞真好看!”
果然,祁云渺一坐下,便和裴则道。
裴则浅笑:“嗯,是特地请来的西域胡姬。”
“她们居然可以光脚在鼓上跳舞!我以为那只是传闻呢,那只鼓只有这么点大,都不够我双脚站的!”祁云渺和裴则比划着,双眼越发亮晶晶道。
裴则为她斟了一杯茶,见她说话喋喋不休,脸颊上的红晕因为兴奋,也一直没有褪下去,他唇角那抹自从祁云渺进门之后便扬起的笑意,便也一直没有放下。
他边听祁云渺念叨着楼下的舞姬,边开始唤来店小二,喊他们送上几个店里的招牌菜来。
他们今晚的雅间,同仙鹤楼临河对望,坐在这边岫云楼的窗边,眺望出去,便可以同时见到对面仙鹤楼的繁华,还有楼下河面上的渔船往来,灯火如织。
在科举入仕之前,裴则其实并不常来仙鹤楼还有岫云楼这样的地方。
无它,他觉得这些地方都很是聒噪。
歌舞升平的背后,承载的往往是百姓无尽的酸楚。
但是自从步入官场之后,官场多应酬,他虽为宰相之子,很多人都不得不给他面子,但许多时候,他身不由己,必须得参加一些同僚之间的聚会。
慢慢的,他便有些习惯了这些地方。
有时想不到吃什么,他不会主动过来,却也会喊人来打包一些菜肴,送到相府里,作为晚膳。
店小二下去之后,祁云渺渐渐的,终于意识到自从进屋之后便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侃侃而谈。
她慢慢安静了下来,看一眼窗外的夜色,又看一眼裴则,十分不好意思地问道:“阿兄,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没有。”裴则道。
他不喜欢其他人聒噪。
但是并不介意祁云渺。
祁云渺便又放心地笑了笑。
她还记得之前自己因为事情太多了,坐在马车之中被裴则制止吃东西的画面。
虽然裴则这回不再嫌弃她,但她乖乖地等着上菜,终于不再叽叽喳喳。
祁云渺突然就不说话了。
无边的寂静开
始席卷雅间,叫裴则竟有些不适应。
终于,裴则主动开口问道:“你说你今日找我出来,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问我?”
“……嗯。”
祁云渺上一刻还宛若淑女一般坐在对面,如今一听裴则的话,她抬起头来,脸颊上的笑意褪去,只余下无尽尴尬。
裴则注意着祁云渺的动静。
他们面对面而坐。
裴则注意到,祁云渺今日又换了一身他没有见过的襦裙。襦裙样式简单,便是大街上许多姑娘家都会穿的颜色同款式,但祁云渺这身,胜在料子好,刺绣用心,于是显得她整个人都活灵活现,生动俏皮得很。
“阿兄……我……”
祁云渺真是难得说话会有扭捏的时候,但是如今,她只要一想起越楼西的事情,便浑身别扭得跟拧紧的麻花没什么区别。
裴则定定地注视着她,直觉祁云渺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他很耐心地等着。
只要不是和前几日的越楼西一样,突然发疯来和他说什么兄妹不兄妹的话,裴则想,不管她接下来要说的是再惊天动地的话,他应当都能接受。
可是事实证明,他还是高估祁云渺了。
“阿兄,你有钟情的姑娘了吗?”
祁云渺在磨磨蹭蹭半晌之后,终于问出了极为重要的一个问题。
“什么?”
裴则忽而被自己送进口的茶水给呛到了喉咙,他狼狈地咳嗽了两声,找出自己随身带的巾帕,擦拭了一番嘴角。
祁云渺见裴则的反应,忙不迭也为他找出自己随身带的帕子。
她将帕子递出去,裴则接过,却没有再用来擦拭唇角。
他若无其事地扣下祁云渺的帕子,蹙眉反问问:“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我就是好奇……”
祁云渺睁着一双从小到大就圆润的眼睛,心想,裴则最好是有喜欢的姑娘了,那样稍后她便可以更进一步地向他请教关于男女之情的看法。
“阿兄,你明年便要及冠了,对吗?若是及冠了,是不是就该议亲了?相爷有为你相看过京中合适的姑娘了吗?你对于成亲,究竟是何看法?”
趁热打铁,祁云渺一口气又问了许多的问题。
“……”
“没有。”
“我将来的婚事,也不需要由他相看。”
裴则终于正色,回答了她的那几个问题。
祁云渺顿了顿,听着裴则的回答,对于自己适才的发问,忽而有些许愧疚。
她不该提裴荀的事情的。
虽然她到如今也不知道这对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祁云渺知道,自己不该轻易在裴则面前退起裴荀的。
“阿兄……”
她想先同裴则道歉。
是她心急,口不择言了。
可相比起她的紧张,裴则本人倒不是特别在意这些。
他反应过来,又先问祁云渺,道:“陵阳侯府已经准备开始为你议亲了?”
“我没有!”
祁云渺忙摇头道。
裴则蹙紧的眉心便越发不能松开了。
既不是陵阳侯府要为她议亲,那祁云渺到底为何要突然问起这些事情?
难道是……
裴则心念一动,问:“那是有人和你说过什么了吗?”
“唔……”
是的,是越楼西,他说等他回来,就要和她议亲了。
而她如今竟然的确有些想念越楼西。
祁云渺虔诚地睁着自己的双眸,看着裴则,到底不敢告诉他越楼西和自己曾说过的话,只能道:“不是有人和我说了什么,是我自己,我就是好奇,男女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又和我们兄妹之情有什么差异,阿兄,你觉得男女之间和兄妹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男女和兄妹之间,有什么区别?
裴则再一次挑眉看向祁云渺,觉得自己应当是知道,祁云渺今日来寻自己的缘由了。
因为越楼西的话吗?越楼西临走前,真的和祁云渺坦白了?
他的心里突然之间变得如同明镜一般。
“其实本质没有什么区别。”裴则思索片刻过后,便和祁云渺回答道,“兄妹之情,男女之情,本质都是七情六欲的一种,只不过一种始于天然血缘之间的联系,一种则是始于后天的变化。”
“嗯……”
有些晦涩,难懂,没有讲到祁云渺想听的。
祁云渺只能再用最最通俗的法子又问道:“阿兄,我知道,你向来把我当亲妹妹,我当初跟随阿娘离开京城,很是突然,我想问你,你当初有很想念我吗?有连着好几日都思念我,舍不得我吗?”
“……”
裴则上一刻还在思索,若是祁云渺真的同他问起越楼西的事情,他要如何同祁云渺解释他的问题。
他不希望祁云渺如今就把她和越楼西之间的情谊定性为男女之情。
那太草率了。
但裴则万万也没有想到的是,祁云渺竟然问自己的会是这个问题。
她当初走的时候,他有想她吗?
他有思念她吗?
裴则喉结轻微滑动,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思考,便能回答:“有。”
祁云渺怔怔地听着,下一瞬便恍然大悟。
啊,那既然她当初走的时候,裴则都有想她,那她如今对于越楼西的思念,应当也是正常的,没有错?
毕竟裴则一直都是她的兄长,她如今对于越楼西的思念,应当也就是如同当初裴则对她的感觉一样的。
对的,就是这般!
听到裴则的回答后,祁云渺顿时如同茅塞顿开。
她想,她如今的胡思乱想,基本都怪越楼西临走之前和她说的那些话,若是没有他临走之前的那些胡言乱语,她其实真的只会把思念当成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毕竟他们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也该相处一些兄妹情谊出来了。
而他的那些话,却叫她将思念一时变了味道。
对,就是这样!都怪越楼西!
想明白了之后,祁云渺瞬间便松下了心来。
她和裴则一道用完了晚饭,又和他一道下楼去,准备回家。
回到上京城后,祁云渺鲜少有在外面吃晚饭的时候,今日和裴则吃了一顿饭,解了自己的疑惑,她怎么想怎么开心,蹦蹦跳跳地下楼,想要再欣赏一眼适才台子上的舞姬。
但是可惜,一顿饭的功夫,那些跳舞的胡姬已经离开了,酒楼的台子上摆起了一张长长的红木桌,其上还有一块惊堂木,祁云渺不知道这接下来是要做什么。
“阿兄,这是要说书吗?”她缓下脚步来,边走边问裴则道。
“是要拍卖。”裴则回答道。
“拍卖?”祁云渺不解。
在夜晚兴盛的酒楼里拍卖?她似乎倒是还没见过。
“这是他们最近兴起的玩法,说是大家吃饱喝足了,正好赏玉赏画赏明月,酒楼会和珠宝或者书画行合作,在酒楼每卖出一件东西,便需要给酒楼一部分的利。”
祁云渺咋舌。
上京城果真是繁华,酒楼都已经开始玩起这种东西了,她在钱塘倒是还没有见过。
裴则见她目光圆溜溜的,盯住人家的台子便没有撤下来过,又忍不住笑问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可以吗?”祁云渺忙不迭扭头问道。
“呵——”
裴则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总是这般,面对自己好奇的事物,藏都懒得藏一下。
“去吧。”他道,“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难得出来一趟,我给你买。”
“那不必了,阿兄,我有带钱的!”祁云渺晃了晃自己挂在腰间的钱袋子,面上得意。
自从离开钱塘到了京城之后,她便成了正儿八经的侯府小姐,陵阳侯府给家中孩子们的规定是每个月四两零花,不管谁来都不例外,是以,她如今每个月都有足足四两的雪花银可以领。
这可比她在钱塘时
一年的月钱都多了。
适才吃饭,已经是裴则花钱了,若是要买玉石首饰,那她便是说什么也不好再叫裴则出钱的。
裴则低头看看祁云渺的钱袋子,便没有再说话。
他们步至楼下的大堂,找了张稍稍靠前的空桌坐下。
祁云渺此前从未体验过在酒楼拍卖着买东西的乐趣,虽然身上是带了一点钱,但也不知道够不够。
她跟着裴则落座之后,便免不了东张西望,想要看看和自己同场竞争的,大抵都是些什么人。
而这里是岫云楼,是上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能来这里吃饭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寻常人家的老百姓。
祁云渺放眼望去,便几乎见到,每一个人都是衣着鲜亮,有头有脸的。
她环顾了一圈四周,正要收回目光,却见边上的角落里,忽而又有新人进来。
那是一个长相极为温润的男子,面庞年轻,眉眼柔和,祁云渺与他相视的一刹那,他便朝她弯眉,浅浅地笑了笑。
“……”
祁云渺头一次碰到如此客气的一张脸,哦不,一个人。
她于是下意识也跟人笑了笑,算是给他的回复。
她见这个男人在角落的柱子旁坐下,一侧虽有服侍他的小厮,但是主仆二人不论衣裳还是举止,都极为低调,叫人看不出什么名堂。
她正想再观察观察,却听台上一声惊堂木响,是拍卖开始了。
她便只能抓紧机会,先去看今日被呈上来的第一样宝贝。
那是一支成色不错的玉簪,碧玉材质,通体澄澈,若是一到二两银子,祁云渺觉得自己会愿意买。
但可惜,这支簪子的初始价格为三两。
祁云渺便不愿意了。
这样成色的簪子,竟要三两,那干脆上街上抢钱算了。
祁云渺不愿意买这支簪子,同时也觉得,这种价格,这种簪子,今天在场但凡是识货的,应当都不会买。
哪想,三两、四两、五两……她不愿意报价,却有的是人愿意报价,最终,经过众人几番哄抬加价,这支玉簪被一个扬州来的富商以十两银子的高价,买了下来。
足足十两的银子,买一支平平无奇的玉簪。
祁云渺觉得自己刚从越楼西的事情中走出来,立马便又有些看不懂上京城的新鲜事了。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紧接着,白瓷器、红牡丹、玉扳指……各种各样的东西,只有人想不到,没有他们拿不出来的。
而且价格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离谱,有一些富商,似乎是真的人傻钱多,所以什么都愿意买。
祁云渺看了一个,又看一个,看来看去,快要开始怀疑,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幻的梦境。
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为何到了酒楼来卖,就得由人哄抬着价格去抢才行?
她实在有些不能理解。
她有些想走了。
“阿兄……”
她正叫了一声裴则,却听突然间,一声惊堂木又响起在她的耳畔。
台上的掌柜笑得谄媚,感激了一番今夜众人们的赏脸,才徐徐缓缓道:“知道今日大家都是为了古琴而来,那么马上登场的,便是本店今日最后的一件宝贝,前朝怀义公主的古琴!”
前朝公主的古琴?
这酒楼的拍卖上,还能卖前朝的古琴?
祁云渺原本要说的话顿时不说了,她回头去看台上,便见两个店小二在掌柜的话音落后,一齐抬着一架古琴,走了上来。
她扬长了脖子,跟随众人一起去看。
祁云渺不大懂琴,但是阿娘会弹琴,宋青语也会弹琴,所以她盯着这架古琴,眼睛牢牢的,一点儿也不肯移开。
古琴被搬上了台面之后,掌柜的一双笑起来便没有缝隙的眼睛,总算又再度出现。
他介绍了一番这架古琴的来历,称是前朝公主的遗物,最后才终于说出了古琴今日的价格。
十两,黄金。
价格一出,好一部分人便直接被吓跑了。
祁云渺也是惊讶。
但是相比起适才那些东西,祁云渺很快又觉得,十两黄金买一架前朝公主的名琴,似乎还可以。
当然,可以归可以,她反正是不会买的。
她浑身上下至多带了不过十两银子,十两黄金?那简直是开玩笑。
祁云渺便悠哉悠哉地看着众人又开始哄抬起古琴的价格。
“黄金十五两!”
“黄金二十两!”
“黄金三十五两!”
不需费多少功夫,在刹那之间,古琴的价格便被翻了又翻,最后,很快便来到了五十两。
果然这酒楼里就没有一个简单的人,即便是黄金,各个报起价格来,也是丝毫不心慈手软。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黄金,五十两!
祁云渺一边退避三舍,一边看热闹看得起劲,想着,既然都到了五十两,那如果还有人再来凑热闹就好了,也算是叫她长见识了。
五十两的报价出现后,酒楼里安静了有一会儿。
似乎大家都是在观望,这架古琴,到底值不值五十两黄金往上。
“六十两!”
终于,还是有人继续了。
紧接着,七十两,八十两,层出不穷。
祁云渺一听一个胆战心惊,想着她若是皇帝,最好时不时派人来这酒楼四处转转,在这种地方抓贪官,保准一抓一个准。
最后,价格来到了惊人的一百两黄金。
一百两黄金,整个酒楼终于又陷入了可怕的沉寂。
众人又开始了四处观望。
报价之后,酒楼会以沙漏计时,沙漏尽之前,若是无人再报价,那么一百两黄金,便是古琴的最高所得价。
眼看着沙漏就要流尽,祁云渺估摸着是没有人会再继续出价格了,扯了扯裴则的衣袖,想跟他说些话,哪想,霎那间,角落里一个年轻又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黄金一百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