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府的建筑从外头看其貌不扬,实则建设初便考虑到会被羁押到此处的犯人,不少都拥有非同寻常的能力,故而无论是审讯室还是禁闭室,建材都极为重工。
剧烈的撞击下动静虽大,但审讯室的墙壁连裂痕都没有。
一场突发的暴动,在短时间内便被暴力手段镇压,急哄哄提着法器赶来的其他成员毫无用武之地。
虞妗妗‘啧’了一声,踩着不安分的乱藤走近,把那暴动的精怪提起。
蓬乱的藤发之下,被迫露出的妖异白皙面孔上,那双绿色重瞳中包含愤恨,神情很是不屈地盯着她。
虞妗妗反手又是一拳,“你什么眼神?不服气?”
“恼羞成怒了?掀桌子踢板凳的,你以为这是你家呢?”
‘砰’的又是结结实实一拳下去,懵逼不伤脑。
“搞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到这来,因为你又蠢又坏,现在能让你做个明白鬼,你应该感激,懂吗?”
虞妗妗语气平缓,卷起袖子青筋微突的小臂却是攥成拳,慢慢吞吞又是一击。
“自己认错了人做错了事,就得认。”
隔壁早审完的张望虎,已经带去了天师府地下的刑拘室,这种丧失人伦的家伙已经不配讲人道主义,皮肉之苦是免除不了的。
而处刑之后,他的灵魂归入阴曹地府,更是会被重点关照,杀人害命染上的那些孽力保准会让他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在阴司小鬼的看守下从拔舌到铁树、刀山到油锅、剥皮到石碾……来来回回轮个遍。
没有千年折磨,他从地狱爬不出来。
这是张望虎罪有应得。
只有受尽千年地狱之苦,才能勉强慰藉那些惨死的、活埋的、被当成人畜生食的村民。
但张望虎有灵魂,傒囊却没有。
它真真切切是从山涧里蹦出来的,受天地偏爱的灵物,故而随心所欲,行事完全凭借心意。
说难听些,不是天师府抓到了它要处刑它,是它自己厌倦了人世间,就算天师府不抓它,过几年它也会因性灵溃散逝去。
这种没有往来的精怪,就算逝去也是消散于天地间,连灵魂都没有,地府也拘不了它。
它浑身那种不在意的‘随性’感,才是虞妗妗瞧着最碍眼的,就想揍它。
妖族的名声那么差,全都是这些自以为是的狂徒搅的。
一时间审讯室内只能听到拳拳入肉的抨击声,没人说话静得吓人。
意图发狂的精怪脸痛头也痛,重瞳涣散,藤发无力地瘫了一地,根本没有回应的能力。
见它这幅瘫软的模样,虞妗妗有些嫌弃,她撇开手,精怪便软趴趴跌在地上。
“有纸巾吗?”她回头看向赵部长等人的方向。
藤发是真的植被,破皮后黏糊糊的汁液流了她一手,触感有点恶心。
在她和傒囊单独‘谈心’时,审讯室内的其他人默默扶起了桌椅,老老实实坐着等待。
听到她的问询,大气不敢喘的审讯员如梦初醒,连连点头:“有,有!我给您拿!”
负责记录口供的女术士用食指推了下镜框,面色如常,她另一只手却在歪斜的桌子遮挡下拿着手机,稳稳当当快速敲击键盘,在天师府分部的内部工作群聊中疯狂发消息。
【卧…槽……猫猫大佬帅得我腿软……】
群内偷拍的图片和消息乱飞,整个分部的部员都在隔空关注,恨不得3号审讯室立刻房门大开,能让他们在旁围观,群消息更是以平均一秒钟三条的频率飞快刷新。
【质疑南城分部,理解南城分部,我要加入南城分部!!】
【草啊没人告诉我南城分部吃这么好,这个战斗力这个办事效率这个手臂线条……我prprpr舔死猫猫!】
【裴工手好稳啊,多拍几张求求了。】
【怪不得去年南城的kpi断层拉爆所有分部,有虞大佬坐镇外援,特么那群小子被躺平带飞拿奖金啊,我要投诉,这不公平!我们也要!!】
【给我打爽……不是,看爽了(擦口水】
【谁能想到这位冷面煞神本体是一只小!猫!咪!抓走,把她抓走!!】
审讯方和受讯者重新回归原位,一切看似如常。
但无论是傒囊脸上身上的伤痕,还是张有福阴沉的面色, 都让屋内的气氛变得格外奇怪。
虞妗妗一下下擦拭着黏糊的手指, 把纸巾搓成团后丢在垃圾桶中;
抬眼去看, 那头的精怪低垂着头, 已然老实了。
“没异议的话, 可以继续了。”
赵部长等人当然没问题,精怪那厢似乎陷入了自闭, 于是虞妗妗对张有福道:“张老板,大概情况你应该了解了。”
张有福沉默不语, 半晌点了下头。
他不是白痴, 刚才突发的冲突已经非常明显地昭示了为什么虞大师他们要把自己喊过来, 来旁听一个妖怪的审讯——因为这个妖怪, 就是他小时候在山中碰到的那个小女孩!
“它说当年你背它回生地的路上, 曾在你身上留下了一粒‘种子’, 这件事你可有印象?”虞妗妗问。
张有福下意识就想摇头,却只觉得四肢脑袋都很沉重。
他抿着嘴唇, “……我想想。”
此刻望着面前非人的妖异精怪,他绞尽脑汁去回想, 那年高烧不退蒙上的纱布似乎都被一点点抹去,许多他以为早就模糊不清的细节,也一点点在脑海中浮现。
张有福记起那个春节,出事的那一天。
他二爷爷家距离村里的打谷地最近,一楼又修了一个大院子,除却丰收期和村里偶尔办个集体活动,院外头那片地都是空着的。
一到日头好的时候, 村里那些上了年纪的爷爷嬷嬷就带上小马扎,跑到那片空地坐着拉呱晒太阳。
因着这样的地势优势,二爷爷家置办了好几张旧桌子,摆在院子里外充当麻将桌、牌桌,在自家弄了个小棋牌室。
平日里农事不忙,村里的大爷伯伯们就到他院子里聚着打麻将,用桌子不要钱,也可以自带棋牌。
二爷爷就负责给这些打牌的村民们卖酒水瓜子,也可以提供午饭,赚点小钱。
于是春节年假在外务工的人回来走亲访友,他家更是围满了打牌的村人,好不热闹。
那几天年仅十一岁的张有福就跟着爹妈一起,整日待在二爷爷家,和二爷爷家里的小叔张望虎、以及前来打牌的村人的小孩们一起疯玩。
当进山碰到妖怪的小孩们尖叫哭闹着跑回村,村里人惊愕之余,发现张有福这个娃娃没回来,一时间群情紧张。
村里人质朴,哪怕害怕妖怪也不会置孩子不顾,众人一合计立即围上火把,家里有手电的提供手电筒,带上村里的喇叭和啰进山找人。
张有福的妈妈得知儿子失踪,当即哭得软了脚,跌在地上哭天抢地。
商议之后,小南村村长决定让妇女都留在村子里,照看孩子,烧水备药,男人们则进山分头寻找,把人找到后直接送往二爷爷家里,毕竟孩子的母亲就在这里。
当晚呼唤声和火光使山中不再沉寂。
村民们并未找寻多久,就在两山交界的山涧中找到了昏迷的张有福,急匆匆把人抱回了他二爷爷家。
守在村里的张有福母亲看到儿子被找回,一边哭一边给他褪衣服,用热水擦身体。
听找到人的那批村民描述,张有福昏倒的地方十分邪性,草木茂盛,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幽幽的淡淡荧光,饶是他们人多势众,在地方心里也发毛得紧。
一时间村中人都断言,张有福是让山鬼给魇住了。
待张有福退烧苏醒后,家里人也没敢多提此事,只是把他臭骂一顿,说别的孩子怎么就知道跑,就他憨傻落在了山里。
儿子身子骨终于恢复硬朗起来,张有福母亲也终于有心思拾腾家里,她把张有福那日穿的衣服裤子拿出去准备清洗时,从衣兜里掉出一个串子。
那是一颗果实状的小球,表皮绿色,放在阳光下能看到一些通透的嫩绿色纹理,中间打通串着一根细藤编织的绳子。
张有福母亲还以为这精巧的小东西是儿子捣鼓出来的,还骂他不务正业,把张有福骂得有些委屈。
他也不知道这串子是哪里来的,怎么会在他衣兜里。
不过他本人心大,想不起来也就不纠结,随便往脖子上一套,恢复精力后又在村子里疯跑乱跑。
也就是这之后他又去小叔张望虎家里玩的时候,和对方起了冲突。
张望虎比他大不到两岁,却是二爷爷一家的心肝小儿子,是他爹的小弟弟,平日里只有他欺负人没有别人欺负他的。
哪怕是张有福在这个比他大些的小叔叔面前,都得让着对方,活脱脱是村霸王。
两人在炕上玩的时候,张望虎瞅见了他脖子上特别的果实串子,伸手就要拿他的东西。
他心里不太乐意,一是小孩子的占有欲作祟,二是他莫名地颇为喜欢这个串子,不想给。
见他态度不情愿,霸王一样的张望虎原本只有三分想要,此时也变成了十二分,非要他的东西不可。
两人一争一抢间就这么在炕上扭打起来,动静惹来了二爷爷和在院子里打牌的他爹。
听完事情原委,他爹二话不说就要他把串子取下来,送给张望虎。
之所以能几十年后的今天慢慢回想起这件事来,张有福觉得也和当时内心太过委屈有关。
他不明白凭什么是自己的东西,每次只要小叔叔一想要,一哭闹,爸妈就总是要自己让。
但小孩子哪里拗得过大人,尽管二奶奶在旁边一连声地说“不要不要”,他爹还是一把将他脖颈上的串子扯了下来,塞到了张望虎的手里。
张有福以为自己不在意了,忘了,实际上现在他还能想起那时候张望虎得意的模样。
“我只能想到那一件突然出现的东西,别的我确实没有印象了。”张有福说。
他不禁看了一眼几米之距的精怪傒囊。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眼前的生物,和当年山中偶遇的女孩子对等。
那个苍白却灵动的小女孩,予他来说只是童年时梦境一般的过客,却在数十年后,带给他和村子毁灭性的打击!
经过傒囊的确认,张有福口中的果实项链,就是它留下的’种子‘。
张望虎抢走它并不是多么喜欢它,毕竟农村孩子见什么都不多就见各式各样的果子植被多;
他只是纯坏种,就是想抢侄子的东西。
抢走之后他便随手丢在了衣柜角落,再也没有想起。
事情到这已经清晰明了,虞妗妗指尖一下下点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所以张望虎是故意的。”
“当年他是一起进山的那批孩子中的一个,想必报恩的傒囊现身并说出来龙去脉时,他就是知晓精怪报恩却找错了人,但他心安理得地认了下来,并且提出苛刻条件收服为己用,多次借助傒囊的力量去谋害张老板。”
“按照那家伙的小心眼和对张老板的愤恨妒忌,想必每次傒囊保护他、构陷张老板时,他心中都在暗爽,属于张老板的机缘被他抢走,落在他眼里可不就是好一处以怨报德的好戏。”
虞妗妗啧啧有声:“他在明,张老板在暗,他完全可以趁张老板回村的时候,让傒囊去杀了他,我想这对精怪来说并不难。”
“可这些年针对张老板的手段都是暗箭,挖人祖坟,断人矿脉,更说明张望虎根本不敢让傒囊见到张老板,他担心害怕见到面,傒囊会认出真正的恩人。”
“现在看来他的担心完全是对的。”
可笑盘踞在张有福头顶多年的困境,以及小南村人的惨境,都源于一个报恩乌龙。
只看张有福那复杂的神色,便知道他内心也很不平静。
虞妗妗站起身,对张有福说:“既然事情原委都搞清楚了,张老板可以回去了。”
张有福点头应了一声“好”。
他刚从椅子上站起准备往门的方向走,身后发出巨大动静。
傒囊跟随着猛然起身:“等等!”
它晶绿色的重瞳紧紧盯着张有福,巴掌大的脸上尽是纠结痛苦,复杂的情绪翻涌,让它一时失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内心的悔恨和恐惧促使它结结巴巴出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是我识人不清,我没有调查清楚就为虎傅翼……”
“你能,原谅我吗?”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二者身上,虞妗妗抱着臂,静静等候。
张有福的拳头捏紧又松开,始终没有回头,半晌喑哑的声音响起:
“小南村一百多户人家,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叔婶兄弟,全因为我……因为我以前招惹了您这么一尊大佛,他们全都死了。”
“我代替不了他们原谅任何人,我也、我也原谅不了我自己……”
言下之意在场众人都听懂了。
张有福很后悔当年帮了傒囊。
再给他一次选择机会他希望不要和对方结缘。
他也无法原谅对方。
这个反应显然傒囊无法接受,它对人类全部的向往都来自几十年前的结缘,知道自己这些年报错了恩,愧疚悔恨和痛苦更是如同潮水将它淹没。
它恨自己,更恨张望虎!
它推开桌子的阻挡就要往前,它伸出细长的指尖抓向张有福的衣角,连藤发都想聚拢而上作出挽留。
“不!你别走!!”
“我真的……”
“肃静!山君不可以再往前了!”这次不需要虞妗妗出手,赵部长就震声制止,直接上前将情绪激动的傒囊按住,“你这是要做什么?逼迫张先生谅解吗?”
“我…”精怪翠绿色的晶瞳剧烈颤动,最终那一簇簇狂躁的藤发还是渐渐萎缩、散落。
它目送张有福塌着背走出审讯室,自始至终没再回过头。
当身后的喧闹和动静被房门隔断,张有福举目四望,疲惫的脸上满是迷茫:
“虞大师,您说那些人算我间接害死的吗?”
虞妗妗‘嗤’了一声:“张老板,你要是这么想才真如了恶人愿。”
“你从来都没有害人之心,何罪之有?不要把这件事当做负担,真正该愧疚该下地狱的是那些幕后凶手。”
张有福勉强扯了下嘴角,像被安慰到了。
但当他回到休息室,第一时间掏出手机拨给了自己的助理秘书,让对方想办法调查统计小南村的登记户口,以及亲属关系,同时让对方留意依山傍水的好地。
无论是村人生前的补偿,还是死后的风水宝地,他都决定担起。
第126章
张望虎伏诛的两日之后, 考虑到门内小师弟的尸身在异地放置许久,需要尽快入土为安,青乌一脉便先行一步告别众人, 扶棺离开。
虞妗妗和天师府分部的术士们忙着做收尾工作。
期间时不时就能听到分部负责羁押精怪傒囊的人员苦不堪言, 一天上报好几次, 无非就是傒囊闹着非要见张有福。
天师府自然要尊重张有福本人的意见, 问了两次, 张有福的态度都很坚决。
他不想和傒囊产生一丝一毫的关联。
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傒囊也意识到张有福是真的对它敬谢不敏, 甚至是抵触,也就不再闹腾了。
短暂平静了一段时间后, 就在一切收尾即将结束, 虞妗妗计划返程前, 分部的赵部长来送行时说道:
“虞前辈, 你知道那傒囊联系总部了么?”
许久没关注此事的虞妗妗:?
“它找总部做什么?觉得我们冤枉它委屈它了?”
像傒囊这样特殊的上古种族, 堪称祥瑞, 若不是它脑子不清醒帮着张望虎作恶多端,它出世后都是会被当做吉祥物供起来的。
也正是因为它身份的特殊性, 赵部长才纠结再三,才同意帮它和总部联系。
赵部长说:“不是, 它是找总部商谈,愿意永世入天师府狱,以肉身入药!”
傒囊作为天地灵物,浑身上下都由纯粹的生气组成,不含有一丝丝杂质,说句不人道的话,它就像一株活着的万年灵芝。
故而它尸解之后才能蕴养荒芜的土地。
但凡时代早个数百年, 世人知道它的存在,都会有无数百无禁忌的邪术士进山抓它,用来生食修行。
现代社会玄门术士都被统一归束管理,诸多禁术更是明令禁止,天师府作为官方组织,自然也不会对这种特殊种族出手。
没成想天师府根本没这个念头,傒囊自己提了出来。
赵部长唏嘘道:“它的藤发就是本体的衍生物,灵气充沛,属于珍稀植株,肯定也有很强的药用性。”
“而且它本身算是个活体,又是寿数超长的长生种,只要加以蕴养不要过度采结,藤发这玩意称得上取之不尽……这要求是它自己向总部提的,绝对不是我们的主意。”
或许是怕同为异族的虞妗妗多想,赵部长言辞恳切地多解释了几句,生怕她不相信。
虞妗妗大致猜到傒囊为何如此:“它是想以此来弥补自己害死的那些人命吧。”
赵部长:“我们也是这么猜测的,此举一旦达成,它将让自己成为救人的药引。”
“目前就它提出的请求总部还在商讨,毕竟以活体养殖药引这种事很不好界定,稍有不慎,那就涉嫌虐待异族……”
“你们自己看着办。”虞妗妗可不想掺合到这种事里,她突然想到什么:
“对了,前两年小南村山周出现的陷阱、以及大规模坑杀附近野生动物这件事查出门路了吗?”
赵部长眉头沉着,摇了摇头叹道:“这事我们已经成立了专项调查小组,目前只能确定涉案之人非小南村的村民,而是一批有组织有团伙、布设精密的犯罪分子,针对那伙人更具体的情况,还未调查出有用的信息。”
“一则是小南村人员不丰地理位置又偏僻,鲜少有人注意山里的情况,二则事发时间超过三年,很多证据都被有心或者自然风霜无意抹除,三则附近村民经历劫难,所剩的能提供线索的目击者少之又少……这些问题叠在一起,调查起来就没有线路可以摸索。”
“不过无论是总部还是我们分部自身,肯定不会放弃调查,一旦有任何新发现都会上呈到档案录里,争取尽快把背后搅浑水的家伙揪出来。”
说到这,赵部长又提起关押于分部地下牢狱的精怪傒囊:
“哦我差点忘了,那位傒囊山君前两天给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
“它为本山中诞生的精怪,意识最远可以覆盖整座山脉,我们调查组的成员想起此事,便去问了它。”
结果这么一问,傒囊还真想起了些影影绰绰的印象。
据它说前些年它刚刚修成神通苏醒、在山中隐居守着张望虎老家时,曾有几名神神叨叨的人类不知道怎么知晓了它的存在,找到它隐居的生地,要和它谈合作。
傒囊虽然入世经验少又向往人类、亲近人类,但到底是天生高智的种族,不像普通妖族那样好糊弄。
它当时觉得那几人突然出现,说着什么合作、图谋大计简直太莫名其妙了;
并且那些人藏头露尾行踪诡异,周身透露着一股股令它感到不适的阴腐气息,一看就不是好货色,所行之事恐怕也不是好的,它当下便拒绝。
笑话,它还要等恩人回村上门报恩呢,哪来的功夫跟这些人搅合。
后面这批人在它隐居之地游荡过几次,它都避而不见,没过多久那伙人便消失没再上门。
再后来它错认张望虎、已经在替对方谋事,因着强行离开生地,它的性灵已非常虚弱,对生地所在的山脉感应力也大大削弱。
前两年的某一段时间里,它忽然感应到山中有血气和瘴气浮现。
投神观望时,它‘观’到山中突然多出了一批陷阱,致使许多山中生物受伤丧命,正是血气的来源。
经过仔细分辨,傒囊察觉到山中弥漫的瘴气中有股阴腐之气,和早些年那伙莫名找上它的人类身上的气息很像。
因为太令它不舒服,它记忆深刻。
想来正是那伙人悄咪咪地在山中设下陷阱,坑杀动物。
发现这件事的傒囊心中不喜。
但它当时的身体状况和麻木的自厌情绪,都不足以支撑它去管这件事。
更何况它发现时牲畜的遗体已经尸横遍野,那伙人早就不在山中,跑得没了踪迹,它就是想管也管不了。
最终它还是动用了力量,处理掉陷阱中的动物尸身,以防大量尸体腐坏滋生过量细菌,同时又移除了那些人为设置陷阱。
这件事从头到尾和它、和张望虎都没有关联,故而它在交代事情时根本没想起来。
要不是分部的调查组来找它问了一嘴,这事怕是要彻底掩埋。
挖出此消息的调查组成员当即向上反应。
底下的术士们或许还没意识到背后的隐情,但天师府总部和各分部核心的成员都意识到,此事不简单。
近些年愈来愈多的怪力乱神、灵异事件频出。
只说小南村的百人生祭大阵,以及那些差一点点就要伪装人类成功的动物精怪……
一旦让它们真的得逞,让那些被蒙蔽对人族仇恨的精怪混入城镇,后果不堪设想。
更别提天师府术士们在各地陆续挖出的地下密藏佛、生人祭坛,足以说明有一股隐藏极深的势力,正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阴谋。
种种奇闻异事,都串成一缕缕结点汇入阴暗角落,滋生着更巨大的恐怖。
天师府不敢松懈丝毫。
赵部长掩下目光中的锐利,沉声道:“得知此事后,调查组又详细询问了细节,傒囊山君说当时那些人身披黑袍,藏头露尾,它已经记不清对方的容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伙人的头领是一个声音喑哑的女人。”
“它只记得那女人的手腕上系了一条极长的白骨珠串,手持一根骨杖,浑身散发着阴邪之气。”
骨串?骨杖?
虞妗妗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是当时追查沈明意找到的那家密藏佛龛店铺,里面的二层摆满了神秘的人皮唐卡、以及各种用人骨制成的法器。
“旧藏密宗?”
她能联想到那批人,天师府自然也想到了。
赵部长点点头:“总部那边至今还在追查旧密藏那批人妖人,得知情况后,立刻向我们分部发来了密藏系始作俑者——白玛的档案照片,让傒囊加以辨认。”
“经辨认,傒囊认为当初去往它生地的那伙神秘人中,其领头的中年女子,应该就是白玛。”
“啊…”虞妗妗惊讶地看着他:“这种绝密的信息,也可以告诉我吗?”
赵部长一噎,半晌失笑道:“虞前辈说笑了,说来密藏系的存在还是你最先抽丝剥茧、帮天师府发现的啊。”
“更别说这一年多来你帮我们解决了不知多少的异事,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瞒着谁都没必要瞒着虞前辈你,我想总部那边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他说话时眼睛盯着虞妗妗,脸上满是诚恳。
虞妗妗:??
她对自己都没这么深的信任,天师府这些人怎么敢如此放心啊?
沉默片刻,虞·天师府自家人·妗妗勉强道:“你继续…”
赵部长一点头,接着道:“总之这些浮在明面上的案子,又一次指向了密藏系那批歹人,可见对方图谋之事多么惊世骇俗……小南村那可是上百条人命啊,甚至只是对方计划中的一枚小棋子!”
“他们多年前就能找到并拉拢特殊种族的傒囊,或许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还有很多妖族他族的同志像这座山里的乌金那样,被设计着、蒙蔽了投入邪教。”
“总部已经把调查、抓捕密藏系那些贼人的等级,提升到了最高战略级别,不仅仅是天师府,连同民间各个玄学组织、民俗组织以及俗世警方,都批获了不同层次的相关案件信息,协同调查逮捕那些贼人。”
“这密藏系的糟粕就是一颗巨大的定时炸弹,不把他们这些邪术士的密谋彻底摧毁,简直寝食难安。”
虞妗妗时不时颔首,也在思考着这件事。
一开始发现密藏系,她也只以为那是一群胆大的疯子,想要把早已销声匿迹的旧社会糟粕复兴。
随着一件件诡事中都有这些人的身影,甚至往前她处理掉的一些事件中,也有类似的手段和力量在推动,这就不得不重视起那批人真正的用意。
恐怕复兴旧密藏生态也仅仅是背后之人手中最有力的筏子,在为他真正的图谋扯大旗。
想到这虞妗妗对赵部长说:“之后有什么需要我,我能帮得上的地方随时联系。”
和天师府关系好愿意帮帮忙是一回事,本质上她自己也想和这群人掰掰手腕。
无论幕后之人是的无意还是故意,显然他编织的那张巨网,已经把她虞妗妗也织了进去。
这就让人颇为不爽了。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赵部长也不知自己脑补了什么,顿时看过来的眼神更加和煦亲切,看得虞妗妗身上发毛。
“呵呵那就多谢虞前辈了。”
“虞前辈之后有空一定要再来这里作客,我们分部的人都特别喜欢、特别崇拜你,知道你马上返程,一个个都蔫儿了。”
虞妗妗:……
“有空一定。”
午后,在热情好客的张有福以及赵部长,轮番留了又留还是留不住的情况下,虞妗妗带着自己的小行李箱,急匆匆坐上了返回南城的飞机。
对此不仅是张老板依依不舍,嗷嗷叫得更大声的还是本地天师府分部的部员们。
【决战吧南城分部……赢的把大佬留下!】
【向总部申请我们需要更多的猫猫!】
【虞前辈你还会回来看我们吗(挥手绢)】
许是虞妗妗这次外派长达半个多月,分部术士们又经常在论坛上更新各种炫耀贴。
诸如《论俺们分部和猫猫前辈的完美协调性》《向总部提出建议:让虞前辈全国各地巡视指导,我们也需要大佬帮助》等等,导致南城分部的术士们生出浓浓的危机意识感,生怕虞妗妗这么一次外派就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