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是……什么?
看来他真的重伤太久,连听觉似乎都有所下降。
云葵不知如何作答,她那桩侍药之功说大也不大,哪能狮子大开口地问太子要免死金牌呢,她算哪根葱啊!
若说求一个出宫的恩典,那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太子:我怕死,不敢伺候您,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她没办法,只能求助地看向一旁的魏姑姑。
魏姑姑挤出个笑容,赶忙说道:“这丫头老实,哪有什么非分之想,殿下能留下她伺候左右,已经是她莫大的福分了。”
云葵乖乖顺顺地点头。
太子盯着她,唇边有淡淡的笑意:“你愿意来伺候孤?”
云葵被迫迎上他的目光,极难地吞咽了下口水,“奴……奴婢愿意。”
「废话,我还能说不愿意?那不是找死吗!」
“可你在发抖。”太子无情地揭穿她。
是吧,她从进殿开始就在发抖了,或许是这位大佬坐镇,明明还没入冬,承光殿却冷得犹如冰窖,尤其在太子面瞧,她紧张得连牙关都在打颤。
尤其是那双布满阴翳的墨眸注视着你的时候,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真的控制不住。
就像现在。
她发现自己真的抖得更厉害了。
还未反应过来,殿内众人的惊呼率先撞入耳膜,“太子殿下!殿下吐血了!”
与此同时,她手背上多了几滴温热鲜红的液体。
至于眼前这一幕,云葵可以确定,这应该会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男人低低笑着,浑身都在发抖,鲜血顺着他苍白的嘴角溢出,很快染透了大片胸襟,他一身宽大的玄色衣袍,像个来找人索命的厉鬼。
云葵屏着呼吸,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应该赶紧退下,让太医上前来医治。
但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甚至是无法呼吸——那只沾满血污的大掌,慢条斯理地握住了她的脖颈。
“现在呢。”
男人低沉喑哑的嗓音响起。
现在?什么意思?
云葵发现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人话了。
太子紧紧注视着她,又不厌其烦地多问一句:“还想伺候孤吗?”
云葵被迫抬起下巴,开始有些呼吸不畅。
「大佬,您问话就问话,能不能不要掐着人脖子问啊啊啊!」
「皇后我恨你!我就说伺候不了这祖宗,你还非让我来!呜呜呜……」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满意地一笑:“终于承认了。”
云葵:“……”
这是在跟她说话吗?她承认什么了?!
她好像什么也没说吧……
脖颈的力道渐渐收紧,云葵亲眼看着他手背隆起青筋,阴沉如墨的眼眸愈发晦暗。
她整个人都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就在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扼住她脖颈的手掌却骤然一松。
然后无力地垂在床榻上,犹自滴血。
云葵脱离桎梏,捂着脖子大口喘着气,生理性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流。
太子吐血晕倒,殿内炸开了锅,太医和宫人争先恐后地上前,云葵也连爬带滚地逃离危险区。
她这是……捡回一条命了?
还是说,只是延缓了死亡时间?
魏姑姑示意她到一旁,问道:“你没事吧?殿下可有伤到你?”
少女满脸的泪水,脖颈、衣襟上全是血迹,甚至可以看出清晰的手掌印,看上去狼狈至极。
那种濒死的恐惧慢慢涌退,云葵艰难地滚了滚喉咙,摸摸脖上的血迹,才发现这些血都不是自己的,还好。
“奴婢没事,”她摇摇头,“奴婢没用,恐怕伺候不了……”
“没事就好,”魏姑姑打断她的话,“太子殿下非但没有要你性命,还要赏赐你,可见对你青眼有加,这就是留你在身边伺候的意思了。”
云葵:“……”
不是,你哪只眼睛看到太子殿下是这个意思?你没看到他掐我脖子吗?!不是因为他自己吐血晕倒,她才逃过一劫的吗!
魏姑姑忽视她哀怨的眼神,吩咐道:“先下去擦洗干净,免得污了殿下的眼睛。”
云葵咬咬牙,只能应下。
转过头,司帐三人看她的眼神也是五味杂陈,同情,后怕,祸不及己身的侥幸,还有一丝很好辨认的……呃,嫉妒。
云葵:“……”
不会是听到魏姑姑那句青眼有加吧?
你们有没有看到我脖子上的血啊!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云葵回去洗了个热水澡,用力地搓洗干净身上的血污。
住进承光殿也并非全无坏处,就比如这个时候不需要和所有宫人挤在弄堂司洗澡,偏殿就有单独的净室给她们使用。
太子喜洁,底下的宫人需得从头至尾保持干净整洁,衣物不得染上半点脏污,不得有任何异味,包括宫女使用的脂粉、头油和胰子都不能有太过浓郁的香气,所以魏姑姑给她们准备的都是气息清雅恬淡的香。
吃食也很讲究,不能吃葱姜蒜,所有腥味、重味的食物都要谨慎入口,否则熏到太子殿下就要掉脑袋了。
云葵忙活半天,手都快搓烂了,才将衣裙上的血迹彻底洗净。
经太子那么一吓,她连饭都吃不下,干完所有活之后彻底累瘫,往床上一躺就睡过去了。
不知过去多久,她感觉整个人都在剧烈地摇晃,还在沉睡时,眼皮子就这么硬生生被人掀开了。
云葵:……杀人了这是!
醒来才发现,事态好像比杀人更严重。
摇醒她的是东宫的宫女翠香,这几日打过照面。
翠香急急忙忙把她喊起来,说道:“云葵姐姐,你怎么睡了这么久?太子殿下需要换药擦身,魏姑姑让我唤您过去……”
云葵睡眼惺忪,坐起身迷茫了好一会,等到神识归位,登时瞪大了双眼。
给太子换药擦、擦身?
让她来?!
云葵尝试着问了句:“往常都是谁给太子殿下换药擦身?”
翠香避开她的目光,支支吾吾道:“开始是太医院的医士,后来是承光殿的太监,但因伺候不周,被、被……”
她也不敢说,先前为太子换药的几人要么被太子吓跑,要么是自己吓病了,还有一个小太监不知做错何事,被醒来的太子一脚踹吐血……
云葵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不该多此一问。
以太子殿下的脾气,人鬼蛇神都不看靠近半分,谁又敢贴身伺候?
她又想到几日前从承光殿拖出去的尸体,心口有种难言的恶心感和窒息感,脸色也有些苍白。
“我才来承光殿几日,没有伺候过太子殿下,为何今日……是我呢?”
翠香抿抿唇,道:“许是魏姑姑见你侍药有功,今日又在殿下跟前露了脸,你去再合适不过了。”
云葵哀叹一声,满脸无语。
她去了承光殿两次,两次都差点把小命交代过去!不能因为她侥幸没死,就逮着她一个人薅吧。
还是说,她身上有什么必死的诅咒,注定活不过今日?
可小时候算命先生都说她命好啊,将来能大富大贵的那种,否则舅母也不会一直给她物色老员外了。
唉,葵葵心死。
见她梳洗一番就要出门,翠香忙将人拦下,小声道:“魏姑姑让你梳妆打扮过再去。”
云葵:“为何……”
好吧,她是该捯饬一下了。
运气好的话,活阎王对她再见倾心,保住她一条小命。
运气不好,直接就去见真阎王了。
但运气好的概率几乎没有。
当然,去见阎王也是要打扮打扮的,来人世一遭,走也要走得体面,可宫女身份卑微,即便是死,也不会有入殓师给她整理遗容,多半是一张草席裹了扔去乱葬岗。
这体面只能她自己挣。
云葵难得多擦了些脂粉,奢侈地用了香料,最后望了望镜中的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到承光殿,人立刻被魏姑姑领了进去。
太医陈仪见她如见救兵,“云葵姑娘,侍奉太子的差事你最拿手,金疮药已经备好了,咱们现在开始?”
云葵:“……”
她咬牙挤出个笑容:“陈院使,我原先不过是膳房干粗活的,从未侍奉过太子,怎么成了我最拿手呢?”
陈仪尴尬地一笑。
太子阴晴不定,给他换药是个废人的差事,太医院已经有好些医士称病回家了,谁也不敢来伺候这个祖宗。
他如今虽升任院使,可太子给了他一月期限,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敷衍过去,否则皇后也保不住他。
殿中那些宫女太监畏畏缩缩不顶事,惹怒这位活阎王,他也没法交差,只好让魏姑姑挑人进来伺候。
魏姑姑深知太子的脾性,岂会上赶着送死,正好现成的四个美人就在偏殿,云葵又是皇后亲自提拔上来的人,这个机会自然要给她。
云葵心中骂骂咧咧,该死的太医不敢自己给太子上药,找了个冤种,也就是她,首当其冲来当这个替死鬼。
魏姑姑朝这走过来,对上少女明丽的面庞,一时竟怔忡片刻。
方才廊下昏暗不曾细看,这会殿中烛火通明,便见这少女薄粉敷面,淡扫蛾眉,乌澈的眼眸微微上挑,又添几分俏媚,一身素净的粉白襦裙竟被衬得宛如霞裙月帔。
饶是在宫中待了二十余年的老人,也鲜少见过这样鲜妍灵动的颜色,便是圣上那几位公主,在她面前也要逊色几分。
她回过神,肃着脸走上前道:“磨磨蹭蹭的做甚,耽搁了太子的病情,谁也担待不起。”
云葵受人差遣,不敢将愠怒摆在脸上,可心中从未有一刻如此后悔,当时为了区区一点赏赐,不知死活地上前喂药。
她洗净手,便有太监端着托盘送上来,里面摆着大大小小的瓷瓶,剪刀和纱布,身旁的医士同她细说了药名和用量,云葵仔细听完记下,不敢出任何差错。
接下来就是替太子宽衣解带了。
所幸人还在昏迷之中,但有前车之鉴在,云葵也半点不敢大意,因为在她换药的过程中,太子随时都有可能突然醒来。
然后一把拧断她的脖子。
思及此,她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榻前,缓缓蹲下身。
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面前的男人。
先前喂药的那一回,她用巾帕遮住了他的眼睛,今晨被掐着脖颈被迫与他对视,可那时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填满,以至于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那种极具冲击力的俊美带来的瞬间惊艳也很快被惊惧所替代。
此刻亦如是。
即便他闭着眼睛,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阴鸷冷峻的煞气也如刀锋一般,在黑夜里散发着摄人的寒芒。
但不可否认的是,真的很好看。
剑眉凤目,高鼻薄唇,下颌线清晰流畅,五官精致得宛如雕刻,烛光落在眉眼间,衬得他整个人矜贵出尘,恍若神祇。
「好好看好好看好好看呜呜呜呜呜!」
云葵看得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男人戴墨玉扳指的拇指微微动了一下。
还是身侧的医士小声提醒,她才猛地回过神,赶忙伸手接过药瓶。
她旁观过旁人的春梦,见过他们的衣袍是如何一件件地剥落,久而久之,便也知道男人的中衣如何解开。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于是轻轻掀开锦被,探到男人腰侧,摸到衣带,缓缓系带,再用指尖挑开中衣,男人冷白如玉、块垒分明的上身就这样映入眼帘。
云葵大饱眼福,心跳都不自觉地加快几分。
只是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很快将她的思绪拉回。
雪白的绷带被鲜血渗透,粘稠的血腥气充斥着鼻腔,云葵从未见过有人伤得这样重,难怪连掐死她的力气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先剪开他胸口的绷带,取来巾帕,用淡盐水蘸湿,这些步骤医女都教过,云葵并不陌生。
可手中巾帕才一触碰到那狰狞的伤口,男人的眉头当即蹙紧。
云葵吓得浑身一颤,腿软得险些跪下去,见他兀自闭目躺在那里,这才稍稍稳住心神。
她攥了攥手里的帕子,沿着伤口一点点地清洗,只是伤处皮肉翻卷,血痂粘连在绷带上,有几处还在往外汩汩渗血,简直触目惊心。
她额头浮出细汗,可无人搭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千万千万!不要在这时候醒!」
「嘶,看着就疼……」
「皇后是不是多虑了,太子这副身子还能折腾么?要她们这些侍寝宫女来当摆设,还是纯粹来送死的?同房很累的,稍微体虚一点的男人都吃不消,更何况受这么重的伤,可别做死在床上了……」
「不过说实话,太子真是我见过生得最好看的人,什么赵侍卫钱侍卫李侍卫都得靠边站!喉结性感,锁骨漂亮,胸肌壮硕,虽然纱布挡住一些,但目测有八块腹肌……天,我不会流鼻血吧……」
云葵一边清洗敷药,一边压抑着垂涎三尺躁动不安的心。
因那桩能窥觑梦境的本事,她也有幸见过几个不穿衣服的男人,而魏姑姑给她们的册子,上面的春宫图画得也很清晰,但……云葵真没见过这样的。
当然,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摸太子的胸肌,但包扎伤口时有意无意间总会碰到,紧实温热的触感,流畅深刻的线条,让她忍不住手心发麻,那种酥麻感在血液里不断碰撞、蔓延,在心口激起不小的涟漪。
胸口这处箭伤很严重,伤口撕裂,看上去格外狰狞,还是陈仪在旁细细指导,她才敢大胆地擦拭伤口,洇出毒血,再往上敷一层厚厚的金疮药。
可她不明白,太子受伤多时,不说痊愈,伤口竟然还没有结痂。
先前她在殿中听了一耳,听说太子是中了毒,难不成这毒还未解?
怪道这人如此暴躁。
腰身也有一处箭伤,云葵的手继续向下,只是这处位置偏低,还要将里裤褪下一些才行。
方才处理上身的伤口,她还能勉强稳住情绪,不至于手忙脚乱,可这亵裤……
太子的亵裤可以随便脱吗?
云葵眨了眨眼,眼神像有自己的想法,缓缓下移。
男人腰腹紧实,纹理分明,没有丝毫赘余,隆起的青筋仿若山脉,绵延至腰腹以下深不可测之处,叫嚣着隐而不发的力量感。
明明殿内无数双眼睛盯着,可她就是有种难以言说的偷感,就好像……她在行不轨之事,在偷偷摸摸轻薄什么人。
苍天明鉴,她真的只是在换药而已。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腰间系带,小手伸进边角,正慾将亵裤往下褪一褪,一双苍白有力的大手忽然伸来,阻止了她的进一步动作。
云葵被捏痛手腕,踉跄着跌在床沿。
愣愣抬眸,对上太子阴沉如墨的眼睛,一瞬间心跳骤停。
太子攥着她的手,冷冷地吐出两字:“放肆。”
从换药开始,太子就恢复了一些意识,等到盐水浸过伤口的刺痛传来,他的神志也慢慢清醒。
一开始并没有睁眼,是因为她动作还算细致,比起那些笨手笨脚的太监好太多,从她的心声听来,对他暂时没有威胁,也就任由她施为。
可没想到,这丫头竟满脑子荤话,还敢对他……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想起清醒那日她在心里说的是——胸肌。
——想看胸肌,给看吗?
太子的心情难得有些复杂。
他活了二十余年,只有身边伺候的老人说过他眉眼间像惠恭皇后,还从未有人议论过其他。
自从能够听到心声,也看清了很多人的心口不一和狼子野心,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哪个宫女敢在心里妄议他的外貌。
并非他相貌不够俊美,而是他暴戾之名在外,旁人看他的第一眼就都已经被他狠戾的气场所震慑,绝不敢再看第二眼。
便是淳明帝和皇后在此,与他眼神对视前都要做足心理准备。
这小丫头是第一个,胆敢放肆打量他的人。
不光如此,她甚至还对他生出不该有的狎昵心思,简直色胆包天!
云葵对上他的视线,浑身的血液霎时凝固。
被他攥住的手猛一颤,手里的瓷瓶没拿稳,“啪嗒”一声掉落在太子的腹肌上,又顺着那清晰的沟壑一路滚下,直到在太子两蹆间受阻……
两人的视线也难得一致地顺着那瓷瓶滚落的轨迹,停在一个极度尴尬的位置。
人在紧张恐惧的时候很容易手忙脚乱,云葵脑子一热,不知哪根筋搭错,急急忙忙伸手将那瓷瓶从太子身上取回来。
当然,也无可避免地碰到不该碰的位置。
温热的触感拂过手背,云葵只觉浑身血液上涌,直顶天灵盖。
「救命,我摸到个啥!」
她本能地往那瞥了一眼,在发现不对劲时飞快收回视线,又抬眸瞥太子,便见太子眸若寒冰,眉宇间戾气纵横。
心一慌,才要跪下请罪,就发现手掌还在男人的禁锢之下,无法动弹。
上回能从太子手里挣脱,一是因为她使出了十足的气力,又趁太子被蒙上眼睛视线受阻的时候出其不意,这才侥幸逃脱。
可今日就没有那样的侥幸了。
云葵心跳如擂鼓,小脸吓得惨白,磕磕绊绊地解释:“奴婢……奴婢正在替太子殿下换药,冒犯了殿下,殿下恕罪……”
魏姑姑隔得远,没看清方才那瓷瓶落下,只知道太子在换药时苏醒过来,似是又动了怒。
云葵虽是她亲手推出来的,可好歹悉心教导了几日,又是皇后的人,被太子处死倒也可惜,便试着上前替她说两句:“殿下,您醒了?这丫头的确是来给您换药擦身的,如有伺候不当之处,奴婢会责罚她的。”
太子捻了捻扳指,语气无甚波澜:“看来是孤离开得太久,东宫如今竟是魏姑姑当家?”
魏姑姑脸色煞白,赶忙跪了下来,“奴婢该死,奴婢绝无此意!”
身后宫人也纷纷跪了一地。
太子闭了闭眼,显然耐心告罄:“都滚出去。”
众人片刻不敢耽搁,慌忙膝行告退,太医们为保小命,也跟着逃离风暴现场。
最尴尬的就是云葵,被太子钳制着进退两难,时刻担心头顶的铡刀落在她的脖颈。
太子薄唇抿直,沉沉看了她一会才松手。
云葵逃离掌控,吓得赶忙跪伏在地。
太子却没有急着发落,收回视线,吩咐贴身侍卫秦戈:“去把元禄给孤找来。”
秦戈立刻领命下去了。
曹元禄原先是承光殿总管,伺候过先皇后,后又伺候太子多年,因今年二月的乾元台祭礼上出了差池,被罚至御马监给人拉马拽蹬。
太子要人,御马监岂敢不放。
曹元禄很快就被带了回来,喜极而泣地跪在太子面前,“老奴拜见殿下,殿下终于回来了!”
太子凉凉瞥他一眼:“孤不在的时日,你都做了什么,沦落到去御马监给人当脚踏?”
曹元禄擦了擦眼泪,知道太子不喜啰嗦,便挑要紧的,长话短说:“……今年的祭祀由辰王殿下负责,辰王说奴才跟您主持过多次祭祀礼,经验丰富,便请奴才过去帮忙。奴才也没想到,准备好的牛羊鸡犬一夜之间全数病死,陛下龙颜大怒,辰王殿下才罚奴才去了御马监……”
辰王是皇后长子,在皇子中排行老二,以往的祭祀礼都是淳明帝和太子出面,太子不在,自是给其他皇子历练的机会。
太子问:“可有查明缘由?”
曹元禄无奈道:“牲畜的运送和饲养前前后后的确是奴才一手操办,奴才逃脱不了责任……”
秦戈急道:“定是辰王设计害你!”
太子睇他一眼,秦戈当即拱手:“属下这就去查。”
太子又扫一眼元禄,“还杵在那做甚,替孤换药。”
耳边却在这时响起一道哭哭啼啼的声音。
「救命……谁来救救小葵花……」
曹元禄跟随太子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殿内还跪了个小丫头,轻轻吸着鼻子,眼眶泛红,泫然欲泣。
他伺候太子多年,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位主子,知道太子耐心有限,若对谁不满,当场就处置了,或者叫人滚出承光殿。
此刻殿下眼里的嫌恶分明不加掩饰,却也不说如何处置,这小丫头竟还安然待在殿中,还真是稀奇。
曹元禄试探着问道:“这丫头是?”
云葵终于听到有人提到自己,赶忙抬起头,一双杏眸眼泪汪汪,“奴婢是来伺候太子殿下换药的……”
曹元禄看看云葵,又看一眼太子,他刚回来,不知这宫女的底细,可也知道,这若是外头派来的奸细,殿下应该一把拧断她的脖子才是,岂能容许她在殿中哭哭啼啼。
难道看中了她的美色?
没可能啊,殿下可不是沉迷美色的人。
太子冷声道:“浓妆艳抹,臭气熏天。”
云葵下意识摸了摸脸,她的妆容也仅比往常多了点脂粉点缀,比起揽月阁那些美人,她这样的远远谈不上精心打扮。
又去闻自己身上的气味,她是用了香料,可魏姑姑早就关照过,太子殿下不喜浓香,所以给她们准备的都是淡雅清新的香,难道这都不可以?
曹元禄听明白太子的意思,吩咐云葵道:“还不赶紧回去沐浴更衣,换身干净的衣服过来伺候。”
云葵怔了怔,她、她这是捡回一条命了?
曹元禄见太子没有发话,便做主道:“还不快下去!”
云葵赶忙磕了头,欢欢喜喜地下去了。
曹元禄转过头,对上太子阴沉沉的凤眸,吓得浑身一颤:“殿、殿下?”
太子冷冷盯着他,“谁许你自作主张的?”
熟悉的太子殿下又回来了,曹元禄赶忙笑道:“奴才看您没有处置她的意思。”
太子冷笑:“几年不见,你越发本事,看来孤把你从御马监提出来是多此一举了。”
曹元禄赔笑着求饶,又道:“殿下身边缺不了贴身伺候的丫鬟,不如就将她留下吧。”
太子没说话,曹元禄便大胆上前,取过托盘上的巾帕和药瓶,继续替太子换药包扎。
看到太子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曹元禄忍不住红了眼眶:“殿下在外南征北战,这些人却只想着赶尽杀绝,也不想想如今的地位都是谁给的……”
太子:“再啰嗦,给孤滚回去养马。”
曹元禄闭了嘴,伸手去查看方才云葵包扎的几处,又忍不住夸赞:“那小丫头还算尽心,伤口处理得很好……”
太子想起她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阖上眼,咬紧后槽牙。
替太子处理完伤口,已是酉时末分。
曹元禄额头沁出薄汗,叹口气道:“宫里的御医不堪大用,背后又不知受何人指使,要对殿下不利。眼下只能等何军医从北疆过来,殿下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寻常人中了毒箭,多半当场毙命,太子是及时剜开皮肉,放出毒血,才没让剧毒侵入心脉,只也仅此而已。
眼下仍有残留的毒血游走于四肢百骸,说不准何时便会不受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何百龄是太子的军医,此次没有跟着太子回京,而是留在北域救治百姓。
谁也没想到太子途中遇刺,护卫已经去快马加鞭去寻人,可北疆距此千里之遥,一时半会到不了京城,只能将这段时间硬熬过去了。
云葵回到偏殿,又从头到脚把自己洗了一遍,确保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气味,这才如释重负地躺回床上。
方才她跟人打听过,知道今日殿中的那位公公名叫曹元禄,太子从出生开始,便是他在贴身照料。
他对自己印象似乎还不错?
云葵心里琢磨着,他既能在太子面前为她说情,可见此人说话很有份量。
反观魏姑姑,被太子一句话斥得跟孙子似的,两人地位可见一斑。
既如此,往后她便跟着曹公公混,只要不出差错,曹公公定能在太子面前保下她的性命,日后她在东宫行走,也会更加方便。
想到这里,心里就舒坦多了,老天爷让她在东宫几番大难不死,说明她必有神灵庇佑!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
她没有因为曹公公那句“换身干净的衣服过来伺候”,特意在晚间殷勤地前往承光殿,也没有看到眼前血腥的一幕。
一名着鹅黄襦裙的宫女满身是血,伏在地上不住地痉挛,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匕首。
太子在她面前微微倾身,轻而易举地从她手中夺过那把匕首,再慢条斯理地划开那宫女的喉咙。
无视所有的尖叫、颤抖,无视她颈边喷涌的温热血液,一切的动作都显得过分游刃有余,甚至是优雅。
云葵头一回亲眼目睹太子杀人现场,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这一跪,在寂静森冷的承光殿中发出一声清晰的“扑通”。
太子眼底猩红,浑身煞气还未褪去,一步步走向殿门前满脸惊慌的少女,低沉嘶哑的嗓音如同地狱鬼魅。
“她刺杀孤,可惜死在孤手里。”
云葵:……您真的不必同我解释。
太子垂眸盯着她,漆黑的眼眸没有半点温度,“抬起头,告诉孤,你在想什么。”
云葵浑身哆嗦地抬起头,对上太子俊美到几近妖邪的面容。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还是控制不住想歪。
「嘴巴好软。」
「不知道死之前能不能亲一下。」
太子阴鸷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罕见的扭曲。
与此同时,他能感受到浑身气血因这一句心声不断上涌,脖颈的青筋隆起可怕的弧度。
尤其腰腹以下异常地发热,仿佛千万只蚁虫啃噬着血肉。
他常年泡在药罐中,对各种毒物如数家珍,意识到是什么后,眸中闪过一抹凶狠的杀意。
“你给孤下药?”
云葵满脸愕然,不明白太子这是何意,下意识便是否认:“奴婢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