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令窈与谢纵微依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婚。
外人眼中,这对佳儿佳妇门当户对,男才女貌,再登对不过。
但只有施令窈知道,她那位年纪轻轻便三元及第,占尽汴京春色的夫君,私底下冷淡又不好相处。
连她躺在床上看个话本子,都要招来他的冷眼。
后来,他更是长居书房,鲜少与她共寝。
施令窈抱着被子翻滚,忧郁地发现自己的婚姻大概是不幸的。
但后来有人告诉她,谢纵微为了她,独身十年未娶,将她们的两个孩子抚养长大。
只是睡了一觉,却发现自己来到十年之后的施令窈迟疑地眨了眨眼。
他说的,是自己嫁的那个谢纵微吗?
当朝首辅谢纵微,当年不过二十有五,便跻身内阁,更是不到三十就封了首辅,权倾朝野,威势赫赫。
坊间隐隐有桩秘闻,说是谢首辅的发妻当年跌落山崖,尸骨无存,遍寻不得。
在绝望之下,他险些就要跟着跳崖殉情。
若非谢家老太君抱着他与发妻的一双幼子及时赶来,这世上便再无谢纵微。
谢纵微痴情的名声就这样传了开来。
但某日,有人无意中看见,向来神姿高彻,清介自守的首辅大人竟然在大街上拉着一个美貌小妇人的手腕不放!
光是拉拉小手便罢了,他还嫌不够,竟然当街将人横抱着塞进了马车,扬长而去!
众人听闻后纷纷尖叫:他可是谢纵微!全汴京最洁身自好的俊鳏夫!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马车里,谢纵微攥紧了施令窈的手,紧紧地望着她一如当年,鲜妍灵秀的脸庞,一字一顿道:“你回来了。”
“第一个找的,却不是我。”
“怎么,你嫌我老了?”
施令窈:我冤枉啊!
#老了十岁的夫君突然一反常态变得很粘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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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轻松
搜索关键词:主角:施令窈,谢纵微 ┃ 配角:好多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冰山脸俏鳏夫为爱发狂
立意:真诚最重要
是了,施令窈记得,临出发前,她与身边的女使苑芳提起想去大慈恩寺的后山看桃花。
苑芳那时道:
“阳春三月,大慈恩寺后山的桃花正值花期,定然美极了。娘子不如等阿郎回来了,向他提一提呀。”
夫妻俩把臂同游,多么美好。
施令窈记得自己当时直接笑出了声,在苑芳不解的眼神里,她压下心底的寥落,满不在乎道:“谁要他陪,我自个儿去,没人约束,还乐得自在。”
大忙人谢纵微怎么可能有那份闲情逸致陪着她去后山看桃花,施令窈几乎都能想象到他皱着眉看向自己的样子,紧接着又要说一些让她安分待在家中,不要胡乱往外跑的话。
想想就觉得扫兴极了。
施令窈出神间,苑芳有些紧张地给她使着眼色,可惜她眼睛都快抽筋了,施令窈还是没反应过来。
苑芳都要急死了,怎么就那么凑巧,让阿郎听到娘子的那句气话?
一阵清冷香气拂过她面庞,施令窈才回过神来。
刚刚在她脑海中无情拒绝了她的人就站在她面前。
眉目疏朗,端严若神。
好一副超逸若仙的皮囊。
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眸光有些冷淡,施令窈想起自己刚刚嘴硬之下说的话,有些后悔,又想起苑芳的提议,她狠了狠心,下了决心,大不了又被拒绝一次。
次数多了,她也不是很在乎。
“夫君。”她期期艾艾地开了口,“不知你今日有没有空,我想去大慈恩寺后山看桃花,你能……”陪我去吗?
她坐着,谢纵微站着,他垂着眼,轻而易举地就能从那张方桃譬李的娇艳脸庞上攫取到她浓浓的期冀之色。
她生得很纤细,哪怕现在已经是一对双生子的母亲,身量也纤瘦到谢纵微看了会皱眉的地步。
“春寒料峭,不宜出门。”谢纵微淡淡撂下这么一句话,又叮嘱道,“不许去,就在家里。”
待会儿让白老大夫过来给她把个脉。
施令窈怏怏不乐地低下头,苑芳过了会儿才小声道:“娘子,阿郎已经走了。”
施令窈趴在桌上,闷闷道:“还不如不来呢……”
说完她懊悔,恼自己明明知道谢纵微的性子,却还是要厚着脸皮凑上去。
就多余问那一句!
他怎么可能会对和她把臂同游赏桃花这种事感兴趣?
苑芳看着把自己缩了起来,愈发显得纤瘦惹人怜的娘子,心里又怜又叹,正想安慰几句,却见施令窈又挺直了背坐起来,让她去安排马车。
苑芳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施令窈一字一顿道:“我要去看桃花。今天,就是今天。”
谁稀罕他陪!
苑芳有心想劝,但见施令窈一张巴掌大的娇美小脸上满是坚定,就知道她是下定决心,不愿意轻易改了,便点了点头,出门安排去了。
施令窈如愿坐上了出发去大慈恩寺的马车。
回忆到这里,她又揉了揉晕沉沉的头,她记得马儿惨烈的嘶鸣、颠簸的车舆。
回想起当时的惊慌与绝望,施令窈不由得捂住胸口,眉间仍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翳。
马车直直奔向断崖,她拼命想要阻止,却是螳臂当车,没有用。
再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施令窈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脑海里一片昏沉,像是被人大力搅了几转的浆糊,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想不起来。
一阵微风吹过,施令窈打了个哆嗦,竟然又想到谢纵微。
春寒料峭,的确有些冷。
这一晃神,施令窈才发觉自己还坐在地上,连忙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有些茫然地看着周遭的景象。
苑芳呢?
周围的景象很陌生,山丘连绵起伏,青绿之中,弥漫着一片令人忍不住心慌的寂静。
只有她身后的那颗桃花树随着风簌簌吹动花叶的声音。
施令窈抱紧了双臂,走到不远处的溪流边。
汨汨流动不停的水面上映出一张蹙着眉,带着愁绪的美人面。
施令窈仔细打量了一番水里的影子,自己不仅没有少胳膊少腿,身上的珠玉首饰、衣服鞋履也都十分齐整,不像是坠崖之后的样子。
一阵悚然。
施令窈花容失色,她不会变成鬼了吧!
她人没了,谢纵微会伤心吗?
意识到她脑海中第一个想起的人——居然是谢纵微。
施令窈恨恨地咬住唇,恼自己不争气。
“这位女郎,你没事儿吧?”
桃红背着背篓在一旁观察她很久了,见她对着水面神情莫测,一会儿笑一会儿又要哭,又见她打扮虽然看着有些过时,但衣着首饰无不是精细的好东西,疑心她是哪个大户人家跑丢的贵人。
桃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上前问了问她。
施令窈被这一嗓子惊得差些跌进溪流里,回头一看,见一年轻女子正满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她不由得用手指头指了指自己:“你看得见我?”
桃红确认了,面前这个生得如花似玉的女郎,脑子真的有点毛病。
见桃红默默点头,施令窈又拍了拍浑沌的脑子。
傻了不是,鬼是没有影子的,若她真的死了,那她怎么能在水里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施令窈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脚下踏着坚实的土地,却觉得心和魂都是飘的,这种不安定的感觉让她有些焦虑,看着桃红,她柔声道:“我与家人出游,一时贪玩,走到这儿来了。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桃红说了自己的名字,又道:“女郎也是特地来这儿看桃花的吗?我们善水乡地方偏僻,也就那颗桃花树有几分看头,这些时日也有不少人慕名前来看桃花,求姻缘呢。”
善水乡?她不应该在大慈恩寺后山那处断崖附近吗?
施令窈愈发糊涂了:“善水乡,在何处?离汴京远吗?”
桃红好脾气地给她解惑。
可怜见的,她家人怎么这样不负责,知道这女郎脑子不好,长得又这么美貌,也不说将人护紧一些。
“善水乡离汴京可有一段距离呢,我从前跟着我们当家的去过一次,走了约莫着两个多时辰,才到汴京城门口。若是坐驴车的话,就会快些。”
施令窈一听,心就凉了一半。
那么远,她又不识路,就怕半路走岔了,进了更荒无人烟的深山。
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施令窈抿了抿唇,褪下手腕上套着的赤金莲花镯,递给桃红,轻声道:“不知能不能劳烦娘子帮我安排一下,送我回汴京?”
桃红被她的大手笔惊得心怦怦跳。
虽说她一开始的确抱着能不能捡些便宜的念头,但看着施令窈那双明澈清亮的眼,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施令窈也没有催促,只安静地看着她。
桃红红着脸收下她递来的镯子,道:“这太贵重了。等女郎归家之后,随便打发些银钱就是了。”
见她答应下来,施令窈放了一半儿心,笑吟吟道:“哪能呢?娘子帮了我的忙,合该好好感谢一番的,你自个儿凭本事收下的谢礼,有何不可呢。”
她语气俏皮,桃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叫我一声桃红嫂子,或是狗蛋他娘也行。”
施令窈点了点头,叫了一声桃红嫂子,又自称姓施。
桃红带着她往自己家里走去:“今日有些晚了,我家里没有驴车,得去村头二叔那儿租来,施娘子不如在我家中暂住一晚上?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叫当家的送你回汴京。”
施令窈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
“不知施娘子家住在汴京何处?”紧接着,桃红又想起一桩要紧事,“你的符牌可随身带着吗?入汴京城的时候,守城的卫兵们得查看过你的符牌之后,才能放人进城呢。”
见施令窈愣了愣,桃红知道她脑子不好,只怕之前都是家里仆妇操心这些事儿,她自然不知道,便多解释了两句:“施娘子久在深闺不知道,这是显庆十七年的时候颁发的新规,施行下来也有四年了,不论什么人进汴京城啊,都要经历这一遭。”
显庆……十七年?距今又已施行了四年。
那今年,便该是显庆二十一年。
施令窈神情懵然:“现在,不是显庆十一年吗?”
她记得很清楚,显庆九年,皇太后邓氏崩,为了避开国孝,她和谢纵微在次月便成了亲。年底,她有了身孕,转到次年,她生下了一对双生子,到她出门看桃花的时候,再过几日,就是双生子两岁的生辰。
施令窈还兴致勃勃地和苑芳提过,她已经准备好了给两个孩子的礼物。
虽然对待双生子,许多人都怕被说厚此薄彼,干脆就送两份一模一样的礼物。
但两个孩子的性情和喜好截然不同,施令窈想了很久,才准备好两份礼物。
但现在有人告诉她,现在是显庆二十一年。
桃红眼带怜悯,摇头:“施娘子糊涂啦,显庆二十年的时候,圣人大赦天下,又在城中设棚发米,我家那口子特地往汴京走了一趟,领回来小半袋米哩。我怎么会记错呢?”
她的语气十分肯定,让施令窈感到深深的茫然。
所以说……
她出现在十年后的一个春日?
“施娘子?你怎得了?”
桃红见施令窈脸色发白,本就纤细的身子晃了晃,就跟村头大河旁边的杨柳一样,都不用使劲儿去折,风一吹,就能把她折断。
萍水相逢,先前交谈下来,桃红嫂子是个热心人。
再者,也不可能会有人故意用夸大年月这种事来开玩笑吧?
施令窈勉强稳定住心神,摇了摇头:“可能是刚刚吹风吹得久了些,头有些痛。”
见她面色透着不健康的白,桃红点了点头,信以为真。
贵人嘛,总是娇气些。
这时候她男人方斧头还在地里劳作,两人的儿子狗蛋不知跑哪里野去了,桃红带着施令窈回了家,看着不远处一泡新鲜的鸡屎,有些局促道:“农家地方简陋,施娘子莫要嫌弃。”
施令窈现在哪里有心情挑剔,再者,人家肯帮她已经很不错了,她也没有多余的选择。
桃红手脚麻利地取出洗干净的床褥被子铺上,见施令窈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珠辉玉丽的美人儿把她们这间简陋的屋子都衬得亮堂了几分。
用村里老秀才的话来说的话,就是蓬……蓬什么来着?
桃红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大字不识几个,和汴京城里的贵人说了几句话,就以为自己文曲星下凡啦?
她收拾好床铺,对着施令窈笑道:
“施娘子进来坐吧,这屋从前是我女儿大丫在住,她去镇上陪她姑摆摊卖早食了,不在家里。床上的被子枕头都是洗过了的,干净着呢,你放心用。”
施令窈轻轻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看出她此时的疲惫,桃红没再多说,只道待会儿给她送饭过来,就把屋门一关,忙着找地方把她先前给的那个赤金莲花镯子给藏起来。
施令窈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农家屋舍里的床自然不比她睡惯了的高床软枕来得舒服,生下双生子后,谢纵微鲜少与她共寝,房里的那张架子床又稳固又宽敞,她想怎么睡怎么睡,别提多舒服了。
频繁地想起从前的事情,只会让施令窈悲伤地发现,她回不到从前了。
十年前那场坠崖的结果,是她莫名其妙地来到了十年后。
那么,在其他人眼里,她消失了十年,其实也就相当于,她已经‘去世’十年了吧?
耶娘还有阿姐、阿弟会有多么伤心,双生子还那么小就没了亲娘。
还有,谢纵微……
施令窈默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继而又觉得自己担心他这件事,实在是多此一举。
他和她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的三年里又夫妻情薄。
施令窈相信,谢纵微得知她的‘死讯’之后,会默默伤怀一段时间,是因为她是他的结发妻子,是他一对双生子的母亲。
除此之外……大概就没有其他了吧?
施令窈抠着自己的手指,这是她从小就有的一个坏习惯,每每遇到极度不开心的事情时,总爱抠自己的手。
一想到只有自己的亲人会为她伤怀难过,谢纵微却早已走出了亡妻的阴影,施令窈就觉得难过。
……反正,他也不喜欢自己。
他大概会官运亨通,续娶美妻,再给双生子噼里啪啦地添上十五六个异母弟妹。
‘啪’的一声,有泪珠坠下,洇湿了绣着幽静百合的碧色裙衫。
若真是这样,那她回去之后,该怎么办?与谢纵微续娶的妻室平起平坐,将就着过?
一想到要将原本完完整整只属于她的谢纵微一分为二,甚至分成更多份,和其他人分享,施令窈就觉得心头发闷,涩得不行。
谢纵微,王八蛋!
施令窈重重抹了抹还残存着水色的眼睛,下了决定。
汴京城,她是一定要进的!
虽然没有符牌暂时进不去,但她可以请桃红嫂子的丈夫先去施府给耶娘他们送信。
耶娘那么疼爱自己,见她‘死而复生’,应该会喜大过惊……吧?
施令窈想起过去的种种,想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但她做不到。
横亘在她和其他人中间的十年,会不会让原本深厚的情谊变淡?
十年实在太过漫长,这段她无知无觉的时间,会不会让熟悉的亲友变成她陌生的样子?
这一刻,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来到十年后的恐慌和迷茫深深攫紧了她的心。
施令窈倒在床铺上,无力地阖上了双眼。
方斧头结束了一日的劳作,回到家里时,平时沉默寡言的汉子想先去舀了一瓢水来喝,却被媳妇儿拦住。
方斧头一愣:“怎么了?”
桃红递给他一个粗瓷碗,方斧头见里面是水,以为是媳妇儿心疼他,特意烧开了晾好的白开水,不由得咧嘴一笑。
等到一大碗水下了肚,他砸吧两下嘴:“红娘,我咋觉着今天的水格外甜?难道因为是你特地给我准备的?”
猝不及防被男人说了句情话,桃红脸上一烫,啐他一口:“甜是因为我往里面加了白沙糖,足足一勺呢!”
她特地加重了‘一勺’这两个音,方斧头知道媳妇儿为了能存钱起几间砖瓦房有多努力,闻言故意瞪大了眼睛,语气夸张:“咋?这日子不过了啊?”
桃红被丈夫那浮夸的表演逗笑了,她伏到丈夫耳边,轻声把今日的事说了一遍,欢喜道:
“我试过了,是真的金子!当家的,有了这个金镯子,你就不用那么辛苦,大丫也不用再去给她姑打下手,咱们一家都能住上新的砖瓦房了!”
方斧头看着媳妇儿眼里快溢出来的欢喜之色,也跟着直点头,放下碗:“我,我这就去二叔家借驴车!”
看着丈夫难得透露出外放的欢喜之意的背影,桃红擦了擦眼睛,看了看天色,动作麻利地准备开始做饭。
看着屋檐下挂着的那串想等到大丫过九岁生日再拿下来的腊肉,桃红心一狠,把腊肉取了下来,又去屋后的菜地掐了蒜苗、野葱和其他小菜,卯足了劲儿要让他们一家子的‘财神娘娘’吃好喝好。
施令窈是被一阵又一阵的香气给唤醒的。
在这间狭隘昏暗的屋子里醒来时,施令窈一时升起了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感,眨了眨眼,先前的记忆回笼,她又怏怏地垂下了眼。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
醒来之后,她已经在赏完桃花之后归家的路上,会让苑芳猜她给双生子准备了什么礼物,会……
现在再想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只会让人更加惘然。
施令窈深深吸了一口那股霸道的香气,觉得整个人都随着那阵真实的尘世烟火气而鲜活起来。
门正好被人轻轻敲了敲,施令窈连忙说了声‘请进’。
木门被人推着发出嘎吱一声,随即探出来一个小小的脑袋瓜。
狗蛋看向床上坐着的那个美貌女郎,吸了吸鼻子,乖巧道:“施娘子,我阿娘让我来叫你吃饭哩。”
施令窈看着那个小萝卜头,露出一个笑,点了点头,声音又脆又甜,像是扑簌簌振翅飞出林间的黄鹂鸟。
她才不要郁郁寡欢到把自己给生生憋闷死。
既然回来了,她就要好好活。
“来啦!”
施令窈下定决心,她要多吃点,才有力气去见耶娘。
还有双生子。
爹不要紧,儿子却是要见的。
想到不久前见到的双生子比眼前这个小萝卜头还要小,眨眼间,就变成了十二岁的少年郎。
施令窈眨了眨眼,他们不会长得……比她还高了吧?
汴京城中,天色将将擦黑,已是华灯初上。
这座皇朝的都城,入了夜之后更是大方地展现出它更为世人惊艳的一面,处处端的是软红十丈,康衢烟月,哪怕是生活在汴京城中的民众,早已对此司空见惯,但每次看到这副花天锦地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觉得与有荣焉。
生活在这样强盛、富庶的王朝,老百姓就是高兴!
一辆青篷马车静静地与满街的热闹繁华擦肩而过。
随侍在旁的侍卫不明白,明明大人是喜静的性子,为何每每从宫城中出来,都要车夫绕到春霎街走一圈,才打道回府。
这个习惯已经延续十年了。
马车徐徐停在一座幽静古朴的宅邸面前,两个侍卫严阵以待,只见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靛青色的车帘,露出一张神情疏冷,却实在俊美的脸庞。
神清骨秀,典则俊雅,穿着绣有九章纹的青衣纁裳,腰间佩着山玄玉佩,玉佩下缀着长长的绶带,放在他身上,却丝毫不显累赘,反而愈发衬得他身量颀长,挺峻如松柏。
仆下们见主君回来,俱都默默颔首行礼。
谢纵微敛下眸中的倦色,看了管事钟叔一眼,冷淡道:“让钧霆去书房见我。”
谢均霆,府上的二郎君,今年十二,与曾被当世大儒赞过一声‘此子有鸿渐之仪’的同胞兄长谢均晏不同,谢均霆脾性乖张顽固,性烈如火,没少惹祸。
钟叔听到主君的吩咐,有些为难:“阿郎,二郎如今正在老太君屋里尽孝,这……”
老太君怜惜一对双生子从小就没了亲娘,偏心得很,连谢纵微这个亲儿子在双生子面前都要退一射之地。
钟叔这么说,也就是委婉表示:老太君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教训小孙子的。
“你自去请就是。”
谢纵微眉心折痕浅淡,觑了钟叔一眼,钟叔忙不迭地点头应是。
直到走出了主君的视线范围,钟叔才敢摸了摸泛着凉意的后脖子。
谢纵微虽说要与儿子谈话,但他回了书房,仍有许多政务等着他处理。
谢均霆故意踏着重重的步伐进屋来,也没能惊动他那位矜贵的首辅爹一丝半毫。
半晌,谢纵微将笔放在铜福山寿海笔山上,抬头看了一脸桀骜,却难掩清涩俊秀的少年,语气里隐约带了些无奈:“说吧,为何与尚书左仆射家的儿子斗殴?”
谢均霆不屑地嗤了一声:“分明是我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谢纵微目光平静:“你很骄傲?”
谢均霆一时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拳头却攥得很紧。
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不管他犯了什么错,都只会摆出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首辅模样,不生气,也没有旁的情绪起伏。
……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谢均霆咬牙,低声道:“尚书左仆射家的夫人要给你做媒,我不打女人,揍她儿子也不行?”
谢纵微垂下眼,眸中郁色流转,但他瞳仁生得偏黑,谢均霆这样心性浅薄的少年郎,并没有注意到他眼眸中闪过的那分痛楚。
“钧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谢均霆倏地抬起头来,直视那双永远淡漠无情的眼睛。
“你真要再娶?”
正在扯着嗓子叫的是谢纵微养在书房外檐下的一只白班黑石鵖。
说来奇怪,威仪深重、内敛喜静的首辅大人,私下里竟然有养鸟的爱好。
谢均霆发觉自己走神了,见谢纵微一直沉默,像是默认的样子,少年绷紧了下颌,脸庞上的清涩还很明显,他身上那股尖锐而悲伤的怒意却犹如实质,腾地一下就化作了滔天的怒火,恨不得将在场的东西都烧个精光才好。
“那我阿娘呢?”
“你要把我阿娘的牌位摆在原配席位上,眼睁睁看着你和新妇恩恩爱爱,永结同心吗?!”
谢均霆警告自己,不许崩溃,不许在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
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平时装得再桀骜不驯,在得知父亲即将迎娶别人,而他的母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曾经属于她的丈夫又结良缘,看着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要叫别的女人为‘阿娘’的时候,内心涌上的巨大悲伤和茫然还是让他无法接受。
谢均霆上前两步,双手落在那张紫檀书案上,俯下身去,逼近他的父亲。
这是一个冒犯之意十分明显的姿势。
谢纵微从容地咽下喉头的涩感,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小儿子那双泛着红的眼睛。
人们都以为双生子,会有着相似的容貌。
但谢均晏和谢均霆这对兄弟,自出生起,众人就能分辨出他们外表上的不同。
哥哥生得英秀,五官更像他。
弟弟更为精致,有着一双与他母亲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现在看着这双泛着愤怒、委屈与不可置信的眼睛,谢纵微极为难得地恍惚了一下。
透过这双眼睛,他依稀看出一点儿妻子的影子。
可她已经死了十年了。
总是有很多人在提醒他这个事实。每提醒他想起一次,就有一把被磨得十分锋锐的小刀又轻又快地捅进在他心口。
这份痛楚他承受过许多回,已经麻木,等闲不会再引起他那片几近死寂的心湖涟漪。
但今天的这一刀来自于他们的小儿子。
谢纵微尤为厌恶从他的口中,听到她早已不在人世的这个事实。
“出去。”
谢纵微看着那头炸毛的小狮子,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厌烦。
谢均霆旁的不会,但是在感知他人情绪这方面,却出乎意料地敏锐。
父亲眼中的厌烦与不快像是一阵骤雨,唰地一下将他整个人淋了个透心凉。
炸起的毛低落地贴紧了少年微微发抖的身体。
谢均霆不发一言,夺门而出,咚咚咚的脚步声足以看出他此时有多么愤怒。
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地板生生踏裂开来。
或许是今日想起她的次数太多,此时听到小儿子满怀怨愤的脚步声,谢纵微并不生气,只想起一桩旧事。
双生子满了一岁之后,想学走路的兄弟俩一双小腿格外有力气,有一日他从府衙归家,一进长亭院,便看见妻子灿烂的笑靥。
谢纵微一怔,还没来得及问她站在风口上做什么,就被她挽住了手,急急地往房里带。
“夫君,孩子们现在会蹬腿了,好厉害!你快来瞧!”
谢纵微生得比她高许多,一垂眼,就能将她红扑扑的脸、扑簌簌颤动的眼睫尽收眼底。
两个孩子躺在罗汉床上,卖力地蹬着一双小短腿,旁边的乳母和女使们看得阵阵欢呼赞美之声不绝,连带着她也激动不已。
谢纵微只看了一眼,就轻轻转了视线,停在了身边笑靥如花的妻子身上。
现在想起来,她比三月桃花还要娇美灿烂的笑靥也蒙上了一层旧色。
谢纵微看向打开的窗户,疏冷脸庞上带上几分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