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作为半边缘的小透明游离与诸多喧闹与成就当中,有的时候她不质疑或许会长只有在需要亲自确认一些会议邀请函时,才能想起她这号人来。
但今日的晚宴显然是私人的邀请。
世界联合密码与符号考古组织的会长是一名年近八十的老者,白人人种让他年老后头发更加花白,眼下的老花眼镜为他增添了一丝慈祥,这名名叫里奥的老人对南扶光的到来表示了欢迎。
晚宴设置在酒店的二十三层宴会厅,参与晚宴的人不过几十来余人。
在南扶光踏入宴会厅、沉重的大门在她身后关闭的一瞬,里奥站在人群中央,双手交叠,对着南扶光微笑:“欢迎新成员。”
在他身后,男男女女,男女老少,各色皮肤,各式种族,所有人无声举起了手中的红酒杯。
周围的光线很暗,在那般整齐划一却无声的沉默注视中,南扶光因此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安……尽管周围的人都穿着统一的着装,并对她露出了不一般的热情甚至可以说是狂热。
在第一道甜品上来前,里奥向南扶光展现了一些这个彻底属于内部的小范围组织独享的资料——
一份来自1980年圣雷米精神病院的旧照片,文森特·梵高死前,曾经用刻刀笔在墙面上画满了树枝状的符号,后来那一间房间被永久关闭封存。
一封文森特·梵高亲手所书的信件,这一次不再是掩藏在层层的画笔之下,他死前曾经用凌乱的字迹,在草稿纸上留下过重复的一句话:【你我皆为囚徒,那些在颜料图层下生长的枝桠终将穿透天穹。】
最后的是那一日在宴几安的操作下,文森特·梵高藏于《星月夜》颜料之下,写给弟弟的信件,几乎就要在信中呼之欲出的真相。
泛黄的灯光照在这些有了年头的文件上,使得一切仿若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某个夏天,那个伟大的画作家抬头仰望星空时,看见头顶那棵无尽的大树。
文森特·梵高果然也看到了那棵树。
当南扶光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名为里奥的老者靠近了她,那只枯槁苍老的手拍着她微微颤抖的手背,微笑着说:“今日在研讨会,我看到你扭头看着窗外看了很久——你也成为了能够看见那棵树的圣者,令人震惊,是吗?”
他用的词汇是“Amazing”。
可惜南扶光并不能认同那种给人带来不安的存在配得上用这样具有偏颇含义的词语。
“我不——”
她从长桌边站了起来,整个人从头到脚透着仓促,“圣者?我并不这么认为。”
“人们被掩藏于真相中太久了,我们自认为活在高科技文明,实则不过是高维人眼中的囚徒,不毛之地,放逐归处。”
里奥跟着站了起来。
“树是古神的赐福,是父。当父俯身有话与我们话语,什么人才能成为伟大古神的薪火传递者呢?我们就是引导以色列人渡河,进入应许之地的约书亚,世人应当称呼我们为‘圣‘——”
南扶光步步后退,她下意识认为这一切出现了什么差错。
如果所谓的树是美好的,带来的是赐福,那她看见的绝对不应该是扭曲的面孔,缝隙中流淌的黑色黏液,感受到的绝不应该是压迫与无法呼吸的压抑……
但里奥他们却为自己能看到这一切令人不安的现象感到兴奋不已。
以这个老头为首的人们一步步逼近,南扶光这时候看清楚了他们的脸,许多人甚至在过去她只是在电视或者新闻里见到过——
年轻有为,一夜暴红,引导一些新兴行业的崛起或者在金融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们承诺她同样的东西。
只要她加入他们,承诺有朝一日,能够尽职尽责的将树的存在完美地传达与揭露给所有蒙在鼓励的人们。
但南扶光不可以答应,她隐约意识到这是件不妙的事。
当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逼上了阳台,在背后是纽约市的华灯初上、霓虹灯璀璨的夜景,傍晚的雪未停下,缓缓飘落在她的鼻尖。
里奥很遗憾明日或许会看见华国研究者失足坠楼的新闻出现在当地新闻,然后迅速传遍网络,她的凄惨死状会被无良记者与媒体曝光——
“不为平民引路者不称其为“圣”,要使其溺毙于汪洋。”
老者的声音褪去了伪装的慈祥。
疯狂的崇拜从他眼底透出,染红了他的眼眶。
南扶光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就被两个大概是身价上十位数的体坛巨星捉住,翻越过了栏杆。
身体下坠的时候,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闭上眼下一刻自己就会在温暖柔软的被窝中惊醒过来……
但耳边掠过的寒风呼啸却如此清晰而冰冷。
极速坠落中,她有一瞬也成了有信仰的人,祈祷着她真正遵推之人从天而降,拯救她于水火与生死关头——
当她以为一切不过是死前妄想。
那样的人却真的出现了。
1590年,在比萨斜塔上,伽利略曾经做了著名的“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实验,所以哪怕是小学生都知道若两个人同时从高楼下坠,他们将同时落地。
后坠落之人绝对不可能凭借自然重力追逐拉住先前已经在下落的人。
但宴歧出现了。
那张英俊而成熟的面容这一刻沾染上了伟大的意味,他像是以南扶光为终点俯冲,伸手在碰到她指尖的一瞬,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抱入自己的怀中。
他们一跃而上,回到了那一个在南扶光的记忆中大概半分钟前还人声鼎沸、拥挤的几乎没地方下脚的阳台。
当被放在地上,南扶光感觉到了脚下的粘稠,低下头定眼一看,便对视上了躺在地上、脖子以奇怪角度拧断的里奥,鲜血从他胸前汩汩流淌而出。
——她不可能成为任何所谓神与圣的引渡人,因为在她心中,早已有了坚定且无法动摇的信仰。
第195章 天使降临
南扶光睁开眼, 看着酒店房间熟悉的天花板,没有尸体也没有血液,有一瞬间很难不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真实的噩梦。
不幸的是当她觉得口干舌燥,坐起来想要喝口水时, 一眼就看见阳台上, 正趴在栏杆边吞云吐雾的男人。
一声尖叫堵在嗓子眼, 南扶光干瞪眼的时候,那抹身影悠哉哉地转过身来,看着身后与自己四目相对的人,那张上一秒还很冷漠的脸立刻春风化雨般温和起来。
额发柔软的垂在眉间, 他笑着道:“你醒啦?”
南扶光觉得, 大半夜擅长他人房间, 无论如何好像都不应该是这种态度,这种台词。
“嗯?怎么脸上的表情好像不太高兴看到我?”面前相当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嘴巴没停下来, “不会是以为之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吧?”
“……”
“不是做梦哦。”
面前的人薄唇一开一合, 尽管从刚开始起, 就没有说一句南扶光想要听到的台词。
“你低头看看自己嘛。”
包括语气助词也充满了阴阳怪气的味道。
南扶光始终很想提醒他,如果不会用年轻人的说话方式说话就不要硬学——
一边在心中腹诽一边低下头,然后在南教授看见自己身上穿着的符合晚宴风格的长裙、长裙上蹭上的血液和脏污时,脑袋里“嘎嘣”一声,终于没有了想七想八的心。
她盯着裙子看了很久才抬起头来, 咬着烟草滤嘴的男人微微眯起眼,身后的城市灯红酒绿灯光污染中, 配以缭绕白雾, 有一种面容模糊到非似人类的感觉。
也不用非似人类了。
如果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眼前这人根本不可能是人。
“你是天使吗?”
她的逻辑非常简单,她的生活出现了一些意外——
这种意外超出了正常范围下的跨越物理、生物甚至可能还有化学界的常识。
在南扶光逐渐对这种意外觉得束手无策的时候, 宴歧出现了。
他出现了。
解决了一切的危机。
这不是天使是什么?
可能是她脸上的表情过于的真诚,她语落后清楚地看见面前的男人脸上的闲适有一瞬间的凝固,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像是想要通过目光看懂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最后很显然失败了。
当生活被搅得一团乱麻,甚至影响到了工作,他原本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她的暴风雨洗礼,却没想到对方却问他是不是天使。
宴歧当然知道对于地界来说,“天使”放在哪种场合都不会是不好的东西。
很想点头答应下来,但实在是受之有愧。
他叹了口气,拖过了放在阳台的扶手梯坐上去,而后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坐过来,我慢慢告诉你。”
南扶光听了个似懂非懂的故事。
存在于各个古老文明中的树果然是真正存在的。
那突然从天而降的树绝非幻觉。
这棵名为“沙陀裂空树”的巨树,原本伴随着这个星球诞生,是星球根本,树干与树冠贯穿了除却地界之外的另外三界六道,而更深的根系在地界,地界因为处于低纬度所以看不到它。
正如宴歧曾经在飞机上提到过的,第四纬坐标轴确实可以解读为时间——
树根在“过去”,树干在“现在”,树冠在“未来”。
正是“天上一日,凡间三年”的来由。
所以无论是身为树干的“现在”还是身为树冠的“未来”,都不会为“过去”察觉。
有一日,树被外来的东西污染了。
他自称“道陵老祖”,如寄生虫全面侵蚀了这棵作为星球根本的古树,原本在上一次上界的战争中他受到重创进入休眠……
经过数千年后,他休养生息,算是刚刚化作肉身,如今正处于半休眠状态。
他以万物之源、神泽赐福的神树自居,私底下以更高维的生物为食,以人们的信仰为精神力。
但不幸运的是,伴随着他这一次的复活,所有的事都不完全在他掌控之中,有那么一些人致力于揭露道陵老祖的谎言,当真相逐渐被揭穿,这棵树曾经的忠臣信徒有一部分开始动摇。
就像是地界的神明需要香火供奉,失去了信仰者的道陵老祖,力量也在逐渐减弱——
奈何上三界六道消息灵通,昨日发生的事今日就为众所周知,他只能把目光投向了他从未稀罕关注过的地界。
“等等?那些极力阻止道陵老祖的人,你说的是你吗?”
宴歧盯着南扶光,直到她开始感到莫名其妙,才摇摇头,又点点头。
“不全是。”
“说来惭愧,我不是亲力亲为的那个。”
“那亲力亲为的人为什么不能直接把树砍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道陵老祖早就盘根踞深,与沙陀裂空树融为一体……贸然拔树,莫说三界六道,地界恐怕也会坍塌遭殃,任何的星系领域乃至星球都是有寿命的,猝然崩塌也非罕见。”
“你说它把注意力放到了我们这?”
“对。”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六十亿人口还不够多吗?穷到快饿死的时候一掏口袋发现一张六十亿的存折,你用不用?”
“……”
“还很好骗,你们那个会长在得到只词片语的情况下已经兴奋的快给他□□板了,三维人类好像总是对这类事物特别热衷,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现在的和平不好吗?”
“……可能是想着陌生的力量有机会使我们变得更加强大。”
“地界因为是低维世界所以被无视的这些年,发展的很好,你们应该按照自己应有的轨迹稳步向前——欲速则不达,放在哪天上都不会掉馅饼。”
“你在指责我的工作毫无意义?”
"不。你当然可以有权利知道一切。但你也不需要期待任何外来人的加入,无论是……外星人?古神?或者天使。”
“喔。”南扶光慢吞吞地问,“你是说也包括你吗?我也不需要你?”
“是的。”
宴歧言不由衷道。
“不需要。”
“但你还是出现了。”
非要这样说的话,完全就是奔着堵死他所有借口而去的啊。
男人坚定的教育表情难免产生一丝丝动摇,他停顿了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困难地回答。
“敌人已经下手了,无法坐视不理……”
他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回到对她张口胡扯的年代了。
尽管现在的南扶光对任何事都一无所知。
他做不到。
“更何况,来地界……严格的说我也有私心。”
“什么私心?”
“不告诉你。”
宴歧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南扶光伸出手。
南扶光看着在自己面前摊开的手,又看看面前的人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没好气地说:“什么意思?又怎么了?”
“带你去看看证据。”宴歧笑着道,“免得你以为我是疯子。”
南扶光只觉得自己身上全是血,衣衫凌乱,发丝如鸟窝,可能妆也花了,这种形状跟他出去挖掘三星堆,她才是那个疯子。
“来。”可惜对面的人还是很坚持,“不会有人看见你的。”
“怎么不会?除非你会穿墙。”
宴歧没说话,只是一味地看着她微笑。
——一旦确定了某人不是人,穿墙也变得顺理成章。
大摇大摆地透过一个在门上开的洞来到纽约博物馆,那大名鼎鼎的《星月夜》挂在日常展览的展示厅。
周围的警报器与监控没有发出任何尖锐警报,甚至巡逻的安保人员也对他们视若无睹,南扶光瞪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安保,对宴歧打手势,这是犯罪。
外星人不会被地球人枪毙。
但地球人会被地球人枪毙。
宴歧看似对这些并不在意,只是简单地告诉南扶光他们现在正在另一个时间缝隙中,所以不可能被察觉存在。
紧接着,他抬手在《星月夜》下拂过。
“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呢?文森特·梵高确实是在一百多年前,凭借自己的运气与实力,窥见了沙陀裂空树的存在。”
当画卷中,那栩栩如生的星空漩涡真的开始转动,繁星璀璨照耀着画作中的楼房,昏黄的星光透过画框射出。
那一抹光如投影落在南扶光脚下。
当时安保人员就在她近在咫尺的距离,打着电话要求同伴给他买一家街角限量的巧克力甜甜圈,对于旁边站了两个大活人,名画发生奇诡变化,他所有的反应就是“嗯”了一声,茫然地放下手机,看了看四周。
当安保人员耸耸肩,无事发生般要求同伴再给给他带杯热巧克力。
一行碳笔写下的字,在南扶光面前浮现。
【亲爱的提奥,我终于解开了那个遥远的谜题,一切皆非妄想,它就在身边——
lim(x→3.1415)[(3^x +4^x)/7^x]=0
当三原色光波以4/3π相位差叠加时,人类视网膜就能短暂窥见那棵世界之树。】
这便是文森特·梵高留给他的兄弟,也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人们,最后的遗言。
直到回到酒店,南扶光的内心依旧久久不能平息。
她短暂地无法与通过一幅画或者一棵树,与一百三十年前的巨匠对话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文森特·梵高用自己的实力看见了世界树,然后呢?
假设他的精神因此受到了极大的重创,就像南扶光现在这样神神叨叨,那他为什么自杀来着?
作为艺术家他的精神世界本来就应该很丰富,不应该轻易被牛奶碗里丑陋的麦片、渗黑水的修道院墙面或者是突然长在身边人肩膀上的多一颗扭曲头颅而崩溃……
名垂青史的印象派巨匠不是胆小鬼,他不应该被吓得自杀。
带着一肚子疑问,南扶光回到了酒店,换掉了脏兮兮的衣服泡了个热水澡,她爬回床上时还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如果有一天,世界树要被揭露真相,我希望第一件播到这件事的不是《纽约时报》,而是《1818黄金眼》,你懂吗?”
拉起被子钻进去,她眼巴巴地看着站在床边的男人。
后者拉起被子替她揶实边缘,顺手将被子拎到她下巴的地方才停下盖好
“在我搞清楚今晚你参与的晚宴上的那些人究竟是从何得知世界树真相且成为他忠实的奴仆之前……我暂时希望世界树的真相永远不被揭露。”
“……”
“现在,睡吧。”
“喔。”
第二天,南扶光被小助理急切的敲门声弄醒。
醒来时,那条染血的污裙不翼而飞,昨夜挨着她的床边坐下来,一只手肘搭在她床沿有一句没一句陪她闲聊,直到她安然入睡的男人也不见踪影。
小助理举着报纸冲进来,告诉赤脚站在门边打呵欠的南教授:“老师!!!天塌了!!!!啊啊啊啊!!!”
各个行业顶尖级人物命陨于纽约某高奢酒店会议厅的消息传遍全球,那一串名单拉出来足够触目惊心,从天王巨星到体坛健将再到贵族名流……
接二连三的讣告刷屏了各大媒体首页,粉丝们一觉醒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网络之上横尸遍野。
世界仿佛在昨夜众人安眠时,悄无声息地偷偷大地震了三次。
世界联合密码与符号考古组织的会长名字夹杂在那一串的名单中,几乎已经不值得一提。
执法人员调出了所有的监控,也在犄角旮旯找到了拥有世界联合密码与符号考古组织会长私人印章的邀请函,结果一无所获——
南扶光看到这里的时候,从腿上拿开了报纸。
她给小助理倒了一碗牛奶和麦片,然后甚至有心情打开手机看一眼股市,默默地把手上所有的持有股股全部挂单等清仓,不出意外明日开盘等待她的将是东非大草原。
道陵老祖有何阴谋不得而知。
绿油油的股票真情实感都是她的血汗钱。
操作完一切,南扶光才继续读报道——
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一只飞过的鸽子看到南扶光的坠楼。
没有一个摄像头或者航拍机拍到凭空出现、以超出物理学常识半空中把她捞起来的宴歧。
……在那一长串拟定的邀请名单(*现在已经被网友戏称‘阎王大点兵之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里,甚至没有出现本应该有的,南扶光的名字。
一切干净得像是有那么一只手凭空出现抹掉了一切痕迹。
南扶光叹息,宴先生未免妄自菲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类似天使的存在。
她无视了麦片里扭曲的鬼脸,面无表情地喝完了那一晚加了很多糖的牛奶,打了个饱嗝,她推荐电脑准备完成一些还未完成的报告。
就在这时,在她身后的小助理“唰”地一下,拉开了窗帘,在清晨的阳光中,她“咦”了声,充满困惑的问:“老师,那棵树……昨天就在那里吗?”
南扶光在一瞬间僵直且感觉到了浑身血液的逆流。
小助理对此毫不知情, 她新奇的睁大了眼,推开了落地窗来到阳台,趴在昨天宴歧看的位置看了很久,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后, “我靠”“我草”“我的个老天奶”三连发, 猛地转过头喊南扶光出来看上帝——
那副模样跟许多科幻大片镜头一晃而过无知又震惊的群像路人一模一样, 仿佛亲眼见证华国新年,外星人入侵地球。
“那棵树怎么回事啊,太高了吧?!就在帝国大厦那边……那是树吧?是吧!我看不太清楚,老师你过来看看是我出问题了吗这世界上应该存在这么大的一棵树?!”
小助理今年刚刚二十一, 本科正要毕业, 作为密码与符号考古学为数不多对本专业还算有兴趣的孩子, 毕业就被南扶光带在身边准备继续读本专业的研究生。
放了别的专业肯定没有这种待遇了,更何况还有公费旅游出差的机会, 她一路上保持着应有的兴奋与雀跃, 正如此时站在阳台上活力四射的样子。
——记住她此刻的样子。
这个想法跃溅入脑海, 紧接着南扶光感觉到的是长久的茫然,她没来由的想到前些天在社交媒体软件看到“本年为九紫离火运,忌讳谶言”的说法,她打了个激灵。
飞快的把这种不吉利的想法驱赶出脑袋,等她低下头的时候, 发现捧在手中的牛奶碗牛奶撒出来了一大半。
她手忙脚乱的擦掉了那些牛奶,对应现在这种情况可以说是手足无措, 半晌在小助理茫然的注视中, 她扯出了一个比哭大概还要难看一些的微笑——
“你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小助理揉揉眼,嘟囔着“可能吧”回到房间。
南扶光眼睁睁的看着她坐下后,开始在手机私聊里问每一个随同来到纽约的工作人员, 有没有在帝国大厦附近看到那棵超大的树,那棵树大到,在酒店房间拉开窗帘就能看见。
回答并不意外除了“没有”就是问她“又在搞什么鬼把戏”,南扶光为此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忐忑不安,不明白小助理为什么会突然看到沙陀裂空树。
她抽空给宴歧发了条信息说明这个情况。
在等待对方回复的空挡她看了一眼小助理,发现这孩子又有了新的情况,她双目无神而空洞的,在第三次重复“真的有那么一颗树”打开第四个人的聊天框,输入“真的有那么一”时,手指停了下来。
【当三原色光波以4/3π相位差叠加时,人类视网膜就能短暂窥见那棵世界之树。】
4/3。
小助理停在了这个奇妙的数字,稍后她退出了聊天软件,却打开了购物软件,然后在橘色购物平台下单了四千三百公斤的植物营养土。
南扶光后脑勺的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在小助理输入购物密码的一瞬,她伸手摁住了小助理的手腕,惊悚的问她:“你干什么?!买那么多土,埋我吗?!”
或许是她的手过于冰凉,或者是声音过分尖锐,小助理猛地一震,眼中有了聚焦,低下头看手机“咦”了声:“我怎么会买这个?”
“……”
“可能是看到那么大一棵树震惊到走神了吧,老师,我真的看到那棵树了,‘高耸入云,不见其貌,不可述其状‘,这么说起来它像不像我们在研究的那个世界树……”小助理嘟囔,“在我们那,是扶桑树,或者建木——连接着天界或者人界。”
南扶光听不下去了。
“你今天跟着我,那也别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手机,看到宴歧回复“不清楚怎么回事,等我下来”,没有搭这茬的腔,而是对他说,今天去会议厅麻烦车上多留一个空位,她要带上她的小助理。
她怕她一个人再出什么篓子。
消息刚发出去,门外的敲门声就响了。
站着的男人明显刚刚洗漱完匆匆赶来,头发半干,开门时,酒店套房定制洗浴护装的香味扑鼻而来。
低下头与门后的南扶光四目相对,正当她以为他会要求第一时间查看小助理的情况,却没想到男人道:“看新闻了吗?出事了。”
南扶光麻木地想什么东西怎么就又出事了?
她心存侥幸:“你是说那些人的尸体被发现的事吗,那我……”
竖起来在面前的手机打断了她的话,南扶光看着手机上显示着最新跳出来的新闻,全英文的本地新闻,简单翻译一下大概的意思就是——
【今日在超五星奢华酒店会议层发现的各名流尸首在收殓后一个小时内全部不翼而飞,家属情绪失控,地方警署恳请拥有相关线索者提供帮助。】
南扶光:“……”
南扶光:“?”
几十具尸体莫名其妙不翼而飞?
那么多尸体一般的五菱宏光用一辆都拉不下。
假设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么一个狂热粉丝,他的兴趣爱好横跨经融、体坛、政治甚至神秘学,并且凑巧他的爱豆都在这一天魂归西天,他觉得天塌了,然后决定把这些人偷走摆回家做手办……
那他也总要有运输手法和交通工具吧?!!
猛地抬起头,跃过手机边缘看向站在门外的男人,南扶光确定感觉到自己的唇瓣在抖。
“沙陀裂空树。”宴歧平静道,“死掉的尸体残留的信念也足以作为一小部分养分,它大概是饿的过分了。”
“什么意思?”
“不必内疚,他们本来就会死的。”宴歧的声音冷漠至叫人胆颤心寒,“养殖场里的鸡的命运只有一个,区别只是肥瘦带来的肉质口感不同而已。”
南扶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世界联合密码与符号考古组织的会长已经在今日凌晨一命呜呼,但这并不妨碍新的一天,研讨会还要继续进行——
尽管南扶光觉得这项针对文森特·梵高过往生平与秘密的项目不合适再继续进行下去了。
当沙陀裂空树的秘密被公之于众,整个世界都会成为那棵树的祭品。
残忍还是怜悯?
就好像人类并不会在意养殖场里的鸡被送去哪,以什么样的方式伤害与加工……
鸡从蛋壳里孵化的一瞬间,命运就被决定了,鸡就是用来吃的。
这就是那棵树垂目俯首这个世界时的视角。
宴歧的车停在地下车库,有专人看守与养护,他们通过贵宾电梯下去时,小助理扯着南扶光的衣袖一脸紧张。
文森特·梵高藏于《星月夜》之后的秘密被发现了。
一夜之间各行业顶尖人物死于非命。
一小时内所有的人尸体不翼而飞。
城市的边缘,世界的尽头,一棵巨大的树从天而降,凭空出现。
她坐上了劳斯莱斯。
“老师,”小助理眨巴着眼睛说,“是世界末日要到来了吗?”
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南扶光听见像是树根缠绕钢筋水泥、在上面游动摩擦时发出刺耳的声音,电梯在摇晃,好像整栋大楼都在发出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