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澜的鲜卑语现在说得很熟练,拓跋勿希听懂了。
他依然冷着脸,对若澜的示好并不在意,只淡淡“嗯”了声。
若澜浅笑一下,态度仍不卑不亢,“我有一件事想请六王子帮忙。”
拓跋勿希终于正眼瞧她,“什么?”
“听说可地延寻地人曾来拉拢过您,您可知具体有哪些人参与了叛乱?”若澜问。
拓跋勿希扬起眉,“我凭什么告诉你?”
若澜也不气馁,只道:“您想亲自告诉王和可敦也行。”
就说这些汉人心机深沉,不仅是那个汉人公主,连她的手下都这么难搞。
拓跋勿希一点儿也不想见拓跋骁,不想看到他一副胜利者的嘴脸,气闷了会儿,还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若澜了。
若澜真诚地谢过,告辞后,第一时间召集人手,按拓跋勿希那里得到的名单,让阿隆带着拓跋骁的亲军去抓人。
同时提审俘虏,哪些部族、哪些人手、参与到了何种地步,全都要一一审问出来,一个也不能放过。
众人在外面忙忙碌碌,一天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阿榧见帐中二人依旧没有动静,有些担心,却不敢贸然打扰。
正巧灵霄在附近转悠,她灵机一动。
“灵霄。”她招了招手。
灵霄摇着身体走过来。
“灵霄,女郎睡了一天一夜了还没醒,我有点担心,你帮我叫他们起来好不好?”阿榧蹲下来跟灵霄好声好气地商量了会儿。
也不知灵霄有没有听懂,她撩起一角帐帘,灵霄果然钻进去了。
它先绕着两人走了圈,停下来,歪着脑袋看了看,见他们一动不动,扯着嗓子叫了声。
“哟!”
清越的鸟鸣刺破帐内的宁静,地毯上终于有了动静。
二人中先醒来的却是拓跋骁。
男人睁开眼,第一反应却是去摸怀里的人,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确定她躺在自己怀里,绷起的肌肉慢慢放松。
他好像做了个梦,梦到他没及时赶回来……幸好这只是梦。
睡了许久,多日奔波的疲惫一扫而空,体内的毒虽没完全解开,张复配的药起了效用,倒比昨日的情形好了许多,肢体麻痹感稍减,昏沉感也消失了。
拓跋骁思绪游移,忽再听到灵霄鸣叫了声。
“哟!”
它凑过来,用白白的脑袋去蹭姜从珚。
拓跋骁发现了不对——她也在发热。
他自己的烧也没褪,没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对劲。
“来人!”拓跋骁大喊。
阿榧就守在帐外,闻言立马撩帘进来,心神一凛。
“王?”
“叫张复过来。”
拓跋骁气势骇人,再看女郎满脸绯红,她不敢多问,连忙去了。
研究一天,张复新配了药,刚熬好准备送过来,正巧遇到面色着急的阿榧。
“张先生,快随我来,王叫您。”
“女郎体质偏弱,接连操劳多日,前晚又吹了一夜风,情绪大起大落,这才引发了热症,待我开副药服下,将养几日应该就能恢复了。”张复对拓跋骁道。
他语气平静,实则心里已经皱起眉了。
去年秋以来,女郎病得比从前更频繁了,从脉象看也不如从前稳健。
或许确实是事情多太操劳,但更可能是……服的那药丸,只是他不敢在漠北王面前透露分毫。
尽管张复将话往好了说,拓跋骁依旧十分愤怒。
操劳,吹风,情绪大起大落?
可地延寻图谋造反,她当然担惊受怕,不得好眠。
拓跋骁的五官绷了起来,深邃的碧眸里折射出冰冷的杀意。
“熬药。”他命令。
张复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压抑,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去做自己的事。
拓跋骁又让阿榧打水进来,亲手拧了帕子帮姜从珚擦拭降温。
她烧得很重,一直昏迷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折腾了一个时辰,张复熬好药送过来,喂她服下后,拓跋骁吩咐了句:“照顾好她。”然后就出了帐。
“杀!”
拓跋骁来到了关押叛军的军营,看到被捆起来的俘虏,眼眸冰冷,没有t一丝犹豫,下了杀无赦的命令。
张铮想到女郎,她恐怕不会眼睁睁看着漠北王杀这么多人,上前跨了半步,刚想说点什么,被阿隆抓住。
他摇了摇头,示意张铮别在这时候往王的刀口上撞。
“草原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失败者是没有好下场的。”阿隆神情坦然,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杀降有什么不好。
张铮只好咽下嘴边的话。
很快,数千俘虏的人头便落了地,涌出的鲜血染遍了脚下整片大地,几乎淌成了河,尸体更是堆叠如山,看得人头皮发麻,胆小的只看一眼恐怕就要做上许多日噩梦。
拓跋骁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且他还不满足于此。
如果只是要他的命他或许还不至于愤怒到这种地步,但他们对竟敢她下手。
她是他唯一的逆鳞!
如果不是中毒,他昨天就会把这些叛军杀个精光。
“他们的家人全部捉拿,杀。”
杀叛军就算了,如果连家人都牵连的话……
张铮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窜起,再看漠北王说出这话时的表情那般平静,仿佛一张口要的不是几十万人的性命。
他疯了!
他真的疯了。
张铮再顾不上别的,急忙转身离开,大步朝姜从珚的帐篷走去。
阿隆见状,犹豫了下,没有拦。
路上遇到若澜,张铮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若澜姑姑,快去叫女郎,漠北王已经失去理智了,他要大开杀戒,只有女郎才能劝得住。”
两人一边走,张铮忙把刚才发生的情况告诉她,若澜也一惊,加快了速度。
行至帐前,若澜撩帘而入,张铮在外焦急等候。
阿榧还在给女郎擦拭降温,用棉签给她润湿嘴唇,见到若澜,“若澜姑姑……”
“女郎现在怎么样?”若澜问。
阿榧:“服过药,体温稍降了点,只是还没醒。”
若澜皱了皱眉,她也知女郎现在还病着实在不该打扰她,但现在真没办法了。
“帮女郎穿衣,唤醒女郎。”若澜道。
“出什么事了?”
“大事。”
二人很快帮姜从珚穿戴好,扶着坐起身。
“女郎,您醒醒?”
姜从珚虽还烧着,并不是毫无知觉,只是身体软得实在没有力气,听到若澜焦急的呼唤,强撑着睁开眼皮。
若澜一喜,把她扶起来,一边走一边给她解释张铮禀告的情况。
听到拓跋骁依旧要血洗鲜卑,她半耷拉着的眼皮倏地完全撩起。
“快带我去。”她急急朝前走,双腿却差点软到在地。
若澜扶住女郎,叫来张铮帮忙,托住她的脚将人扶上了马,自己也跨了上去。
拓跋骁听到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并不在意,直到阿隆提醒:“王,可敦来了。”他猛地转过身。
果然看到姜从珚被若澜带着骑在马上,身后还跟着张铮。
他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她还病着,他们竟然敢,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寒意森然,甚至涌出一丝杀意。
不等若澜将姜从珚扶下马,拓跋骁已率先上前将她抱了下来。
“谁允许你们去打扰可敦的。”
若澜和张铮低着头不敢辩驳。
姜从珚抬起头,“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要来。”
她嗓子哑得不行,有气无力,几乎只有一道气音。
拓跋骁才不信,她这么说只是不想让自己责罚他们而已。
“我送你回去。”他绷着脸。
“不要。”姜从珚拽住男人的手。
她仰起通红的小脸,一双眼睛浸润水光,眼神虚弱无力,带着祈求地看着他。
她烧得浑身无力,手指轻得没有一点儿力道,拓跋骁一只手就能控住她,可现在却奈何不了她。
“别杀人了。”两人对视片刻, 还是姜从珚先开口。
“那些人并不无辜。”拓跋骁声音依旧冷硬。
这些人当初决定跟随可地延寻反叛的时,就该想到失败后会有什么下场,都是他们自找的。
“我知道,但牵连到的……人太多了, 许多罪不至死。”姜从珚强撑起精神, 瞳光越来越虚, 身体再次晃了下, 要不是男人扶在腰间的手掌, 她几乎要软倒在地。
拓跋骁又急又气, 见她固执地看着自己,明明都病得站不稳了,却还要为了这事耗费心神。
今次的叛乱着实惹怒他了,不血洗叛军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他盯着她,余光瞥到不远处的张铮, 要不是他故意通风报信……
张铮后颈一凉, 感到股冰冷的杀意,紧张了下,又忙宽慰自己,有女郎在,漠北王应该要不了自己的小命。
姜从珚见他不说话,抬起酸软的胳膊, 细指拽住他衣袖, 费力晃了晃。
她烧得这么厉害,整个人透着虚弱无力的病容, 看得人心疼不已,再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好,我过两天再处理他们。”拓跋骁说。
得了他承诺, 姜从珚终于放下心来,精神一松,整个人就无力地倒在了他怀里。
拓跋骁又急又忧,忙抱起她回去。
“叫张复过来,他开的药到底有没有用,怎么还没退热。”他叱骂了一句。
回到先前那顶小帐篷,拓跋骁将她放到地毯上,见她闭着眼,长密的睫毛带着潮意。
“很难受?”他问。
姜从珚没昏迷,只是精神不好浑身没力气,轻轻摇头,“还好。”
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知道,现在看着病重,熬过这一两天就好了,比起刚穿越来时的身体状况已是好了不少。
拓跋骁只当她在逞强,又看她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发干,给她倒了杯温水,扶起她后颈,“喝点水。”
姜从珚确实有点渴,乖乖地喝了半杯。
拓跋骁原本有点气她不顾自己的身体折腾,现在见她半靠在自己身上,眼睫低垂,表情乖得不像话,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复被传唤,很快来了。
顶着拓跋骁的死亡视线,他再次给姜从珚把了脉,心里嘀咕,他是医者不是神仙,这才半天,哪儿来灵丹妙药一吃就能痊愈的。
但他不敢表露出来,为了安抚他,他还特意调整药方,跟之前大差不差,主打一个对病人家属的心里安慰。
“再喝上两剂药,好生修养一晚,女郎应该就能退热了。”他说。
拓跋骁这才放过他了。
转头又对怀里的人道:“你的医士都说了让你好好修养。”
姜从珚撩起一道眼缝,“你不也是,你身上的毒,还没完全解开,也该好好休息几日。”
总之,两人现在患难夫妻,都病着,谁也别说谁。
姜从珚怕他又折腾,不让他走,让他陪自己一起睡,男人只好妥协。
另一边,阿隆见王带着可敦走了,心想王肯定会改变主意,便通知下面的人停手。
王庭里居住的大多是拓跋骁和拓跋勿希的亲信,除了可地延家族和阿史那家族,叛乱的人并不算太多,主要是周边部族跟可地延勾结。
拓跋骁下令杀光叛军和他们的家人,一时间也抓不到那么多人,众人先抓捕了可地延寻和阿史那兀鹫的人,他们的子孙族人早听到可地延战败的消息时想跑,却在半路被拓跋骁的大军追了回来,其余人等也一律捉拿捆绑。
最先被杀的也是他们。
其余一些参与程度没那么深,尤其只是口头上支持过可地延寻还没来得及行动的部族,听到拓跋骁要血洗叛军的消息,全都惶惶不安,借着先前买糖的一点交情,纷纷找上了甘萝、阿椿、兰珠、张铮等人,他们现在都知道可敦在王心里的地位有多高了,只要可敦能帮他们求情,他们就能平安活下去,这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们甚至拿出各式各样的金银财宝企图贿赂,当然,几人都没收,是不敢,更是不愿。
没再大肆屠杀,每天还是有许多贵族被抓走,不断有军队突入各个部族,王庭外马蹄扬起的尘埃就没消下来过。
这一次叛乱几乎牵连到半个鲜卑,一时间人人自危,族内的气氛绷到了极点。
随着抓的人越来越多,拓跋骁冷笑,他以前竟不知道有这么多人不满意自己这个王。现在正好,一锅端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喝了两天药,姜从珚的烧终于退了,浑身泛着大病后的酸软无力,精气神弱了一半。
张复研究出拓跋骁的解药了,男人恢复能力强,喝了几副药,短短一两日又生t龙活虎起来,但张复说他体内还有余毒,至少再喝上七日才能清除体内的毒素。
拓跋骁很不想再喝那滋味古怪的汤药,同样是药,姜从珚的还好点,只是苦,他的药却又酸又涩又腥,他都怀疑这姓张的是不是故意的,可惜他没有证据。
临时收拾的小帐篷太简陋了,两人的帐篷被烧,战事结束后,阿榧第一时间让人去收拾新居,又在原来王帐的位置重新搭了个帐篷,让二人暂居一段时日。
那晚厮杀得惨烈,墙上、土里全是血,泼了许多遍水都洗不干净,不得不把地铲掉一层,重新挖土铺上,至于院墙,本也损坏了许多,直接推倒重建,再把里外粉刷一遍。
她先前还问姜从珚,“这屋子还没建成就死了人是不是不太吉利,要不重新建一座吧。”
姜从珚只摇摇头,“长安城里那座皇宫,从古至今死了多少人,那片地下埋着多少骸骨,不也被无数人向往,所谓吉利不吉利,只是人心中的恐惧而已,我并不忌讳这些。”想她前世住的医院,每年去世的不知道有多少人。
阿榧便照办了。
值得一提的,两人转至新搭的帐篷时,拓跋骁见摆的是一张小床,问她:“原来的床呢?”
“被烧了。”
“烧了?”拓跋骁皱起眉。
姜从珚便给他解释,那天她隐约感觉到会发生什么,提前做了些准备,却怕动作太大走漏消息,只把她那些书和轻便的衣裳首饰提前转移藏了起来。
“……那床太大了,又是一体的,要搬出去的话实在很难不引人注意。”她真不是故意丢下这床不管的。
拓跋骁:“……”
他给那些叛军再记了一笔。
说起叛军,那日姜从珚暂时劝住拓跋骁了,可以拓跋骁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那些人。
她后来又劝了几句,最后男人答应她,只杀领头叛乱的贵族,其余人全都贬成奴隶。
这样的处理方式,对于那些贵族而言,同样是灭顶之灾。
他们不惜一切求到姜从珚面前,她都没再理会。
她早从甘萝阿椿那里得知他们的意图,以拓跋骁对她的纵容程度,她坚持的话并非不能保下这些人的性命,但她不会。
叛乱的人群中,有些或许只是被可地延寻蛊惑欺骗,有些人的兵马还在路上没杀进王庭,有些真心认为拓跋骁的汉化是在覆灭鲜卑……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家人,或许并没有那么十恶不赦非死不可,但,他们确实阻挡了她的路,这些根深蒂固的贵族势力必须被削弱,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人。
做下这个决定时,她怔了许久。
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已经开始走向政客的路了,或许,她本也一直在这条路上。
权力斗争没有对与错,只有成和败。
从利益上来说,她这么做无可厚非,可她也会担心,将来的某一天,她会不会失去自己的本心,成为被权力操控的奴隶。
她只能一直提醒自己,她想要的是什么,她想保护的是什么。
叛乱的余波整整持续了月余才勉强消停,将近一半的贵族势力覆灭,其余没被牵连的也在他雷霆手腕下瑟瑟发抖,不敢生出一丝异心。
拓跋骁收回他们手中的土地和人口,扶持自己的人去管理。
姜从珚制定了新的规章制度,对这些部族新上任的人员进行正式的官职任命,军、政分离,相互制衡,再不能一家独大。
他们的土地不再是部族私有,他们只拥有使用权,所有权却是拓跋骁的,他想收回就收回,想派谁去管理就派谁去管理。
拓跋骁的人担任了大部分武职,她便派自己人任文职,管理土地、人口、税收、商贸、手工业等事。
土默川的情况步入正轨,姜从珚便将若澜提拔上来,总领下面各部的政事,凉州来的人,学识才能不错,但许多人不通鲜卑语,不了解鲜卑的情况,还需历练一两年,暂时安排了些不大不小的职位。
张铮也升官了,从副将正式升任成将军,以后再出征能有自己的兵马了,何舟升任成姜从珚的亲卫营营长,兼王庭巡卫的指挥使。
先前拓跋骁调了几百亲卫给姜从珚,经历过这次叛乱的事情后,他觉得几百人太少了护不住她,想把所有亲卫都给她,姜从珚拒绝了,他的亲卫也不多,不到两千,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是要跟他一起上战场的,都给她的话他怎么办?
她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从别处招些人手训练扩编,男人一开始不太愿意,但最终被她说服了。
叛乱虽惊险,还折损了鲜卑几万人口,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鲜卑势力大洗牌,加强了拓跋骁对鲜卑的掌控,原本的部族制度正在被打破,逐步迈向大一统的步调,族中再没有力量能反抗他。
汉化改革的基石已经铺好,接下来的路将会前所未有地通畅。
身体渐渐恢复后,姜从珚一边忙着后续的事,一边也没放弃追查那支射向拓跋骁的暗箭。
“女郎,找到可疑的人了,但我们发现那人时他已经死了。”张铮来报。
“死了?”
“是,我们翻查了那人的情况,在他身上找到了个匈奴人的标志,会不会是匈奴奸细?”
匈奴奸细?不是没这个可能,但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可地延寻死了, 但姜从珚并没有放心的感觉。
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暗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操控这一切。
最开始是去年大雪后那场针对她和拓跋骁的流言,事后她派人监视着阿六敦,没多久他却自己服毒自杀了。
当时可地延寻已经暴露对她铸金人动手脚的事, 却一直不肯承认他指使阿六敦捏造星象, 所以, 一定还有另一个人在暗中窥伺。
但这人实在太谨慎了, 从头到尾都没暴露过。
而这次鲜卑内乱, 最开始要追溯到慕容部的反叛。
慕容部叛乱的时机抓得太好了, 那时鲜卑与柔然还有匈奴的局势未稳,拓跋骁大概率不会亲自去平叛。
叱干拔列性格虽傲慢,平日里总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他是有真本事的,跟着拓跋骁征战数年作战经验丰富, 怎么会轻易中计被困?
确实, 战况瞬息万变,没有哪个名将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败,但这确实值得细究。
这是第二个疑点。等叱干拔列回来后她再去细问。
第三点便是那道冷箭。
如果真是匈奴奸细,他怎会在身上留下这么明显的标识?他不怕平日里不小心露出破绽暴露自己吗?他不应该尽量留下别的“证据”把水搅浑吗?姜从珚不相信匈奴发展至今里面全是蠢人。
基于这三个疑点,她敢肯定鲜卑内部还藏着一个人,这个人的能量还不小, 才能在暗中搞出这么多事情。
按照最后得利者理论来分析的话, 拓跋骁出事,得到好处最大的是拓跋勿希, 而他确实有理由对付拓跋骁。
但拓跋勿希性格傲慢,从来不屑于搞小动作,更没有搞阴谋的脑子。姜从珚直觉不是他。
她将鲜卑有头有脸的人都在纸上写出来, 一一琢磨,目光在其中三个字上顿了下——拓跋怀。
这个人,她感官有些矛盾。
她跟拓跋怀的接触不算多,见过几次面,拓跋怀对她不算热络,态度却比那些鲜卑贵族更尊敬些。
不是伪装出来的尊敬,她没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敌意,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在汉人中长大所以不排斥汉人?
再说去年麦苗事件,也是得他大力相助若澜才能顺利将土默川掌控在手中,雪灾后还冒着危险帮拓跋骁去各部查看情况,及时回报消息。
而且,原本的历史上拓跋怀跟匈奴水火不容,一直在联合汉人抵抗乌达鞮侯,后世对他的评价颇为正面,许是基于这点,她并不希望拓跋怀成为自己的敌人。
姜从珚暂时存疑,打算等他回来再看情况。
拓跋骁回军时留了部分人手,解决完王庭的叛乱,重新调拨了大军去支援叱干拔列,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要不了多久应该就能传回消息。
又过了几日,叱干拔列果然传回消息,他与拓跋骁的援军里应外合,已经击破慕容鳍的叛军,现在正在收拾残余势力,但随之一起回来的,还有……拓跋怀?
他受伤了,重伤,为救叱干拔列受的。
这么巧t?
姜从珚让张复去给他看伤,隐晦地提点了句,但张复回来后向她禀告,“他的伤是真的,伤势很重,胸前中了一刀,离心脏只有毫厘之差,小腿骨折,其余地方还有许多箭伤,失了不少血,要不是救得及时恐怕已经没命了。”
听了这话,姜从珚陷入沉思。
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真能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吗?
这种躲在暗中筹谋多年的人,不该更加谨慎珍惜自己的性命吗,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姜从珚有点乱。
到现在为止,并没有证据表明拓跋怀跟这些事有关系,她确实有能力直接杀了她所有怀疑的人以绝后患,可仅仅因为怀疑猜忌就杀人的话,她与历史上那些多疑昏昧的掌权者又有何区别。
越是身居高位,越要约束自己的喜恶,不能因为拥有了决定他人生死的权力便滥用。
但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她叫来何舟,让他派人暗中监视拓跋怀,一旦他有什么动作,立刻来告自己。
时间一晃来到七月。
叛乱的余震终于散去,该处理的人已经处理,王庭也陆续重建。
重建时,许多人竟没选择搭帐篷,反而来请求姜从珚派人帮他们建土屋和土炕。
经历过暴雪和夜袭,他们发现土屋是真有用啊,保暖又坚固,又担心今年的冬天像去年那样寒冷,有条件的人家都想建土屋,修房造物的施工队都快忙不过来了,土料石料供应不上,好多人还因为谁家先建谁家后建而闹矛盾,真是鲜活又热闹。
姜从珚的新房子也装修布置好了,墙体刷成朱红,墙柱涂金漆,以琉璃绿瓦覆顶,檐牙雕琢,施幔帐、置桌椅屏围、插鲜花,整座院子高大、敞亮、绚丽,带着明显的汉人风格和审美,好似长安城的宫殿凭空出现在了草原上。
通过风散过味儿,里外仔细打扫干净,用香草熏过,择了一个好日子,姜从珚和拓跋骁正式搬进新居。
“我给我们的新家起了个名字,叫长宁院,你觉得怎么样?”姜从珚问男人。
拓跋骁:“好。”
姜从珚:“……就一个好?”
“我觉得挺好,还要说什么?”
“……”也是,她不能指望他说出多风雅的话。
取名字时她也没多想,下意识冒出了这两个字,长宁,她希望今后的日子能长久安宁。
中原有办乔迁宴的习俗,姜从珚没有大办,却邀请了兰珠一家,当然也包括拓跋勿希。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踏进拓跋骁的地盘。
兰珠早好奇中原的屋子是什么样,今天终于得见,看直了眼。
“阿珚姐姐,你的房子比我想的还要好看。”
姜从珚笑道:“我带你和丘力居去逛逛?”
“好呀好呀。”
于是三个女人加上弥加小家伙,自顾自地去逛着玩儿,丢下拓跋骁和拓跋勿希两个大男人立在院子里。
两人对视一眼,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拓跋骁率先跨进屋子里,坐到主座上,也不招呼拓跋勿希,幸好有阿榧在旁边添水倒茶才不至于显得怠慢。
“六王子,请用茶。”
拓跋勿希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但明显能看出他的不自在。
他跟本不想来,是丘力居和兰珠非要拉着他来。
兰珠抓着他胳膊说:“阿干,阿珚姐姐都亲自邀请你了,你就去嘛。”
丘力居劝:“你没跟可地延寻一起造反,反而帮了可敦,你其实已经接受王了对不对,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愿意跟王交好呢?”
弥加拽着他裤腿:“阿多,我想去婶婶家。”
长宁院的规模中规中矩,算不上宫殿,一进门是前院,场地开阔,铺了平整的石板,摆宴席、召集群臣议事、拓跋骁晨起练武都能在这片院子里进行。
院子两侧有两道回廊,雨天可以避雨,平日还能倚在廊椅上休息,挨着墙角有几间倒座房,是给门房和值守亲卫休息的;正对着前院的是前堂,这间堂屋比先前帐里隔出来的要大许多,能站下百来人,平日亦作处理正事用,旁边就是书房,还有一间侧厅和资料室。
前院的屋子大而少,后院就复杂许多了,有厨房、侍女房、库房、水房、净房、小书房、暖房等,还有片小花园。
最主要的当然是二人的寝居,坐北朝南,面阔五间。
姜从珚带着三人从前院逛进去,一边走一边给她们讲解,到了卧室前她却没往里继续走了。
先前那张大床不是被烧了,狗男人不甘心,又叫木匠打了张一样的,前段时间她规划卧室布局时他还特意“提醒”她要多给床留点空间。
“……”
兰珠和丘力居都是知礼的人,见主人家没往里走,她们也没进去,更没追问,这叫姜从珚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