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地延寻终于彻底变了脸。
四周围观的族人一片哗然。
“俟懃地何大人真的暗中动手脚了吗?”
“看样子好像是, 证据都有了,可薄真是他的人,要不是俟懃地何大人吩咐,他敢这么做?”
“那俟懃地何大人为什么要对可敦不利?”
“因为……”
周遭议论纷纷, 看向可地延寻的眼神变得异样。
认证物证俱在, 就算可地延寻再不承认也无可抵赖。
他眼角肌肉狠狠抽了抽, 太阳穴鼓跳, 眼神完全阴沉下来, 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可薄真。
这是他最信任的手下, 无论什么事交给他都会办得让自己满意,唯独这一次,居然被这个汉女抓住这么大的把柄。
可地延寻已经反应过来,这个汉女是故意放出那道消息的,为的就是让他心生危机, 只要他不想眼睁睁看她顺利铸成金人, 就一定会想办法破坏,而她就等着他踏进她织好的陷阱。
以往他是猎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别人的猎物。
这个汉女果然心机深沉,他一开始的感觉没有错。
可薄真对上主人杀意毕露的眼神,浑身一抖,心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就算王和可敦不杀他,主人也不会放过他的。
不, 可薄真浑身抖了下,眼睛又聚起一丝希望,听说可敦很善良, 万一她能放过自己呢。
想到这儿,他忽然抬起头,露出青筋支棱的脖子,声嘶力竭吼:“可敦,我愿意认罪,只求您绕我一命。”
“你……”可地延寻大怒。
“好,只要你认罪坦白,我就从轻处置。”姜从珚同时开口,悠悠瞥了眼对方。
如果眼神能杀人,可薄真毫不怀疑自己已经掉了脖子,可他也想活命啊,反正已经背叛主人了,他再没顾忌,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我是接到主人的命令才这么干的,昨天主人听说可敦在作坊里铸金人成功,很担心,就让我用金子收买这人,我才半夜……我没想陷害可敦,都是主人吩咐我这么干的。”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俟懃地何大人竟然真的干了这样的事。
如果是以前他们并不在意,可敦不是鲜卑人,不喜欢她的人很多,但从刚才铸金人成功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他们朝可地延寻露出谴责的目光。
拓跋骁盯着可地延寻瞧了几息,“铮”的一声蓦地拔出佩刀,泛着寒光的刀锋对准他脸。
“可地延寻,你破坏可敦铸金人,意图蒙蔽天神的旨意,你该死!”拓跋骁浑身爆出杀意,声音冰冷。
话音落,锋利的刃口架到了可地延寻的脖子上。
可地延寻戴着羊皮垂裙帽,两侧的帽裙长至肩头,裹住他的脖子,即便如此他也感受到了铁刃传来的刺骨寒意。
“王,请留手!”
可地延寻还没说什么,其余人已忍不住劝道。
一人起了头,剩下的人也连忙跟着附和,都在劝拓跋骁冷静。
“王,俟懃地何大人做错了事,但罪不至死啊。”
“他为鲜卑操劳了十几年,王不该就这么杀掉他。”
拓跋骁扫了圈为可地延寻说话的人,冷笑,“你们觉得他蒙蔽天神的旨意只是件小事吗?要不是可敦聪明,又有天神庇佑,早叫他得逞了,到时天神发怒,降下灾祸怎么办?”
众人哑口无言。
“王。”这时,可地延寻终于再次开口,他虽被刀架着脖子,脸色却比之前更镇定了些,他道,“王,我也是被阿六敦欺骗了。”
“那日,大巫占卜完星象主动找到我,说荧星和惑星出现在心宿旁边,鲜卑恐有不祥,我这才以为可敦就是那个不祥之人。并非我想蒙蔽天神,是阿六敦心怀不轨迷惑了我,我太担心鲜卑了才一时犯下错。”
按理,出现异常的星象应该先禀告给王,拓跋骁以前没把占卜之事放在心上,可地延寻为了自己的权力更不会提醒他,反而暗中把大巫拉拢过来,成了他的人,并借鬼神星象在王庭中营造自己的声望。
从阿六敦那儿听到了星象后,他想起这个对自己威胁越来越大的汉女,心思一动做出了顺水推舟的计谋。
他以为能让她名声受损,让族人对她生出不满,没想到反而成就了她。
可地延寻现在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中了她的算计,也后悔散播了这场流言。
“既然是这样,王,您就饶他一命吧。”姜从珚侧身,雪白的纤手轻轻按在拓跋骁握刀的手背上。
她一开口,众人跟着再次求情:“王,求您绕可地延寻一命。”
拓跋骁似是犹豫,盯着她看了会儿,最终才对可地延寻道:“今日有可敦为你求情,本王便饶过你的性命,夺去你俟懃地何的权力,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号令其他人了。”
可地延寻垂下头,右掌抚在胸前,“多谢吾王。”
左手掌心已被红宝石锋利的棱角划出了血,他此时却察觉不到痛。
拓跋骁收回刀,“从现在开始,由可敦担任可地延寻的职责,你们可有意见?”
“不敢。”众人低下头。
可敦刚刚铸金人成功,正是威望最高的时候,他们哪里敢反对。
于是,一场以星象流言开始的风波,最终以可地延寻落马,姜从珚绝地反击落下帷幕。
回到寝帐,姜从珚抬起头跟拓跋骁对视一眼,露出了个笑。
她刚刚为可地延寻求情,并不是她真的觉得对方可以饶恕,是暂时只能如此。
权力不是一个名头,权力的本质是看你能影响多少人。
可地延寻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他身后许多支持纯血鲜卑的贵族,一旦完全撕破脸,逼急了他们,只怕会使鲜卑动荡不安。
现在的结果是她一早就跟拓跋骁商量好的,他们的根基还不够深,加上乌达鞮侯的虎视,现在并不适合爆发冲突,用相对温和的手段,需要的时间或许会久些,但会平顺不少。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温水煮青蛙呢。
总之,她对现在的结果很满意,但还有最后一个疑点。
原本的大巫阿六敦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从可地延寻的话里可以听出,他最开始决定散布谣言,源头在于阿六敦的卜词,可以说,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源于阿六敦。
“阿六敦那儿审问出什么了吗?”她问拓跋骁。
拓跋骁脸上的笑淡了下去,“没有,还是先前那套话,就算用刑也没改口。”
姜从珚垂下眸,思索片刻,让人去请陌巫过来。
可敦召见,陌巫不敢耽搁,不过片刻就来了。
一进门,她立刻恭敬地跪到地上,给拓跋骁和姜从珚行了一个隆重的大礼。
“陌深感王和可敦的信任,愿为吾王效力,万死不辞。”
“大巫不用多礼。”姜从珚浅笑道。对方如此上道,不枉自己费了这番心思。
听到她口称“大巫”,陌脸上露出两分喜悦,“不知可敦传召我来是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大巫星象之事,不知前些日子你可曾观星占卜?”
“因为晚上风雪太大,我并不曾仔细观星。”陌语气惭愧。
也是,她那时还不是大巫,就算她观了星也没人在意。
“但昨夜晴空,我仔细观了星象,不知可敦是有什么疑问,或许能帮上些许小忙。”陌的思维十分活络。
姜从珚眼睛一亮,问,“前几日阿六敦说荧星和惑星在靠近心宿,星象当真如此吗?”
陌垂下那涂满白色颜料的眼皮,似在心中推演什么。
演算片刻后,她睁开眼,“我由昨夜星象推演,并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语气十分肯定,她学习占卜几十年,从没出过差错。
姜从t珚倏地抬起眼皮,眸光颤了下,下意识去看拓跋骁。
根本没有所谓的荧惑守心,阿六敦在说谎。
他捏造这样一个星象是要干什么?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甚至还把他自己搭进去了。
姜从珚只觉眼前才清晰了一点,又被更重的迷雾遮挡住了。
王庭中有个藏在暗处的人,正在窥伺他们,心怀不轨。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人走后,姜从珚坐在矮踏上,正在琢磨着背后之人,忽然感觉浑身一轻,整个人就被拓跋骁抱到他腿上。
他圈着她肩,“不管谁在捣鬼,他既然只敢像老鼠一样藏在暗处,就说明他没多大本事,不管发生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还不信他真能翻了天。”
拓跋骁十分自信,甚至算得上狂傲了。
“你说得也对。”阴谋诡计终究只是下流手段,“不过你先别杀阿六敦,把他放回去,找人秘密监视,看他会跟谁碰头。”
虽这么说,她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背后之人这么谨慎,大概率不会现身,只能碰碰运气。
“好。”
拓跋骁低下头,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被五彩的衣裙和华美的金银宝石头饰映衬得光彩夺目。
有好些时日没见她这般隆重打扮了,尤其冬日出门少,她只简单梳洗,素面朝天,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斗篷里,像只雪团,虽然那样也很好看,但偶尔见她这明媚艳丽的模样,不免叫他心头一动。
又想起她先前站在铸金台上被金色阳光笼罩,飘飘如仙,神圣高贵得恍若神女临世,他心底更是冒出一股隐秘的得意,这“神女”是他的,他要把她压在身下欺负得眼泪汪汪,让她圣洁的脸庞沾满自己的情欲。
光是在脑海里想象那幅场景,拓跋骁的身体就绷了起来。
姜从珚发现男人的气息陡然危险,好像被狼盯住,后颈皮冒出一颗一颗的鸡皮疙瘩,刚想推开他从他腿上下去,男人的阴影已经罩过来。
他的嘴刚碰上她的脸,帐帘忽被掀开。
“女郎,兰珠姑娘来了。”阿榧道。
姜从珚几乎是触电般飞快偏头,手忙脚乱地从男人怀里退出去。
兰珠一进门就看到两人抱在一起的场景,双腿僵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
拓跋骁不善地瞥了这个便宜妹妹一眼。
来得真不巧。
兰珠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沉沉的似有些不悦的目光, 心脏抖了抖,懊恼不已,她该先在外面问一句的。
“要不……我先回去吧。”她低着头就要跑。
“别。”姜从珚赶紧叫住她。
本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叫人走了反而显得她做贼心虚, 好像她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都怪这狗男人!
姜从珚在心里将拓跋骁骂了好几遍, 面上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对兰珠笑了笑。
她站起身, 勾起手指理了理鬓发和裙摆, 朝她走过去, “进来吧,外面冷。”
兰珠小心瞥了眼拓跋骁,见他仰背靠在坐榻上,闭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犹犹豫豫地被姜从珚拉着进了屋。
气氛有些尴尬,拓跋骁懒得搭理兰珠,只有姜从珚拉着她说话。
她先感谢了兰珠,要不是她告诉自己陌的事又帮自己去说服了陌,她没这么轻易把控住王庭的舆论。
说起正事,萦绕在两人间的尴尬气氛终于消缓, 兰珠僵硬的脸庞恢复如常。
“我其实也没出什么力。”
兰珠十分谦虚, 为自己能帮上阿珚姐姐一点忙而高兴,她阿干之前惹怒了王, 要不是阿珚姐姐及时劝住王,阿干可能早就……
她前些日子一直不敢主动找阿珚姐姐,经过暴雪和谣言的事情后, 所有的忐忑都消失了,她们的感情并未受到影响,还像从前那样,不,比从前还要好。
她们有了某种更深刻的羁绊,是朋友,也是战友。
“阿珚姐姐,你今天真厉害。”兰珠赞道。
她也去观礼了,位置还很前,能看清台上所有细节,看到金人铸成的那一刻,她心里涌现出难以言喻的骄傲,再看高台上的阿珚姐姐,她也生出了个念头——阿珚姐姐是被天神选定的人。
“是吗?那你想不想变成跟我一样厉害的人?”姜从珚笑笑,语气带了点循循善诱。
兰珠张大眼,一时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姜从珚道:“你阿干受伤这两个月,一直都是你在帮他处理事情是不是。”
兰珠点点头。
“你会骑马会射箭,还能处理好下面的事情,帮助你的族人度过天灾,那你为什么不能成为像你阿干那样的将军呢?”
“啊?”兰珠惊呆了,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
“你之前不也羡慕兕子能干‘大事’嘛,现在你自己也可以。”
兰珠愣愣地看着姜从珚,忽觉眼前的场景从一间小屋变幻成了苍茫广阔的天地。
她先前只有种朦朦胧胧的念头,所作所为全靠当前的形势和直觉,但现在,姜从珚一句话捅破这层窗户纸,那些茫然的思绪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成为将军,真的很有吸引力,可是……
“我能行吗?”
“当然可以。”姜从珚毫不犹豫道。
她正对着兰珠,一双剔透明亮的黑眸定定地看着她,充满鼓舞、肯定,还有信任,“你可以做到的,你善良明理,又活泼强健,你已经在做将军该做的事了,不是吗?”
原来自己在阿珚姐姐心里这么好呢。兰珠想。
“那我要怎么做呢?”
“先前丘力居不是说要献上一半的军队和土地给王吗?现在都交给你,你来统领他们好不好?”
兰珠下意识偏头看拓跋骁,只见他仍是先前那副懒散的模样,根本不关心她们在说什么。
“王也同意吗?”兰珠小声问。
“当然。”姜从珚也朝拓跋骁看了眼。
那日丘力居提出这个条件拓跋骁并没有应,他接受的话就意味着要放过拓跋勿希,他心里始终不甘,但他其实知道,她跟兰珠丘力居有感情,要是真杀了拓跋勿希,她们就不可能做朋友了,她大概会难受,还极可能引起贺兰部的叛变。
他不担心叛乱,却不想她难过。
拓跋骁就一直处于这种矛盾的状态中,一直没下决定,直到姜从珚向他提出这个办法,让兰珠取代拓跋勿希的权力。
这样一来就算不上交易,今后拓跋勿希还继续找死的话,他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姜从珚也不是异想天开,这些日子她从兰珠这个姑娘身上看到了她的责任感和行动力,她或许经验不够丰富,手段不够老练,但这些都没关系,可以慢慢历练,最重要的是,兰珠现在跟自己一条心。
姜从珚不可能让自己的属下把持鲜卑所有重要职位,鲜卑的族人们也不会允许,那么,在鲜卑中发展自己人就显得很重要了。
但愿兰珠能带给她惊喜。
“阿珚姐姐,我会做好的。”最后,兰珠像是立下誓言般说。
姜从珚朝她一笑。
兰珠的心前所未有地飞扬起来,跟打了鸡血似的,只恨不能现在就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姜从珚安抚住她:“别急,今天我们先大吃一顿吧,吃羊肉锅子,把丘力居和弥加也叫过来,就当……为我今天铸成金人庆功了。”
兰珠正要答应,空气中却忽然传来一句冷哼。
拓跋骁正不满地看着她。
兰珠忽然想起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要不算了吧,太打扰你和王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姜从珚抓住她的手,偏头对上男人的眼神,故意道:“王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拓跋骁:“……”
就故意气他是吧。
男人撇过脸,姜从珚才不管他呢,叫侍女准备摆饭,又让阿榧去请丘力居。
冰雪覆盖的冬日里,谁能拒绝一顿热乎乎香喷喷的羊肉火锅呢,更何况这一顿饭还带了消弭矛盾的意思。
三个女人加个小孩儿,气氛其乐融融,唯独一旁的拓跋骁格格不入,仿佛腚下生了刺,坐立不安的。
他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小时候只有他和阿母,后来只剩他一个人,现在也只多了个她,从没跟这么多人,还是女人一起吃饭,陌生,还叫人有点烦躁。
平日胃口极大的他,竟都不肯伸筷子了。
他不吃,兰珠和丘力居就拘束起来。
姜从珚便主动用公筷涮好肉,盛到他碗里,“吃吧。”
拓跋骁这才肯吃了。
姜从珚胃口不t大,随便吃点就饱了,中途就一直给男人涮肉,她涮一片他就吃一片,她不给他就不吃。
但他肯让让兰珠和丘力居留下吃饭,已是妥协让步,她便纵容他这点小脾气。
“王叔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要婶婶帮他烫肉,弥加都能自己吃饭了。”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响起。
丘力居第一反应去捂弥加的嘴,苦着脸朝两人道歉,“弥加不懂事,还请王不要跟他计较。”
姜从珚不仅没恼,反而“噗嗤”笑出了声。
她一笑,拓跋骁的脸色更难看了。
姜从珚才不怕他,笑吟吟地跟弥加说:“因为弥加是个懂事的小孩子,你王叔是个不懂事的大孩子。”
拓跋骁偏过半边脸,碧眸幽幽地瞪她。
弥加没察觉到大人间的暗流涌动,咯咯笑了两声,认真点头,“弥加懂事。”
拓跋骁黑了脸,手背一绷。
丘力居和兰珠却没那么怕他了,因为她们发现,不管他多生气,只要姜从珚在,他的脾气就发不出来,甚至还有点想笑。
原来王也有被吃得死死的时候。
拓跋骁心情很不好,但这种不好跟从前不同,他知道她今晚是故意的。
吃完晚饭,姜从珚逗了会儿小弥加,送走兰珠和丘力居后,她先去简单洗漱了下,披着斗篷出来,见男人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
他还摆着姿态,等她去哄他。
姜从珚扫了一眼,施施然去了书房。
看她背影就这么消失在自己面前,拓跋骁表情一滞,抬起眼皮,先是不可置信,吐出重重的鼻息,后脚跟了上去,三两步追上她,大掌一压将她抵在了书架前。
“你看不出我在生气?”他气急败坏地问。
姜从珚没说话,秀眉蹙起,表情似在忍痛。
拓跋骁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动作太急,让她后背撞到了书架,她又生了一副娇贵的身子,受不得一点点力道,忙后退一步松开她,“撞疼了?我看看有没有红。”
他一退,姜从珚反而朝他靠了一步,抬起双臂勾住了他脖子,“你不是还气着嘛。”
“就算气着我也不会……”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住,低头看到她弯成月牙状的亮晶晶的黑眸,唇角微微上翘,赫然反应过来她是装的。
他就说明明没用多大力气,还以为真把她弄疼了。
拓跋骁紧咬后槽牙,五官都扭曲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想狠狠惩罚她,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自己。
男人张嘴重重碾上女孩儿粉润的唇瓣。
前些日子又是雪灾又是谣言的,姜从珚忙得分身乏术,跟男人说好了不许折腾自己,他只草草要了两回,早憋得不行,今天尘埃落定大获全胜,他可早就想狠狠放纵快活了,再被她这么一逗,哪里还忍得住,直接把人压到宽大结实的床铺上,把她吻到眼尾飞红双唇红肿,喘不上来气,才大发慈悲地放开她的唇,继续往下亲去。
他以为她会推拒自己,没想到她竟难得十分顺从,还轻轻抱住了他,好像任他为所欲为。
拓跋骁忽然冒出一个大胆且有些羞耻的念头,身为男人这么做好像有点没骨气,但这床帏中的事别人又不知道,而且他想试试,是不是真的像书上说的那样能让女子十分快活。
她快活了,他才能享受到更加极乐的事。
姜从珚感觉男人滚烫的唇在她身上点火,已经到小腹,还没有停下……
她今天心情不错,想着男人确实忍了几日,刚又故意捉弄他,原打算顺从些给他点补偿,实在没想到他会这样,她心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耻,浑身雪肌都烧成了粉色,她叫他停下,男人根本不听,她又推不开他,只能任由男人的唇贴上肌肤。
她被一种不知是难耐还是酥麻的感觉占据,十根圆润的脚趾全部蜷起,手指差点把轻薄的丝绸枕巾抓破,死死咬住唇才能抑住喉间的音调。
“你好了,现在轮到我了。”良久,男人抬起头说。
新打的大床宽大结实,男人就算动作再大也稳稳当当,只是轻轻晃动的锦帐还是透露出里面的主人尚未歇息。
大开大合,疾风骤雨,好容易两人都尽了一回,终于稍稍停歇了会儿,但男人依旧没放开她,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姜从珚趴在他胸躺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男人动了动,唇又贴上她绯红的脸颊,还想再来。
姜从珚刚想拒绝,却听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一句突兀的鸣叫。
“哟!”
姜从珚浑身一紧,扭过僵硬的脖子,偏头朝床外瞧去——灵霄!
灵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它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雪封路,她派去的人今年会留在凉州过年,等明年开春再回王庭,她便想着灵霄应该也是明年才能回, 天这么冷, 鸟类不耐寒。
谁知它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 还是在这种时候。
震惊过后, 姜从珚想到另一个可怕的问题, 灵霄来了多久了。
该不会已经很久了吧, 那岂不是把他们刚刚……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整个人都不好了,不是是羞愤还是恼怒,憋红了一张脸,铆足了劲儿去推男人, 挣扎着从他身上下去, 拉住被子裹紧自己。
拓跋骁见她反应这么大,不太理解,“怎么了,不就一只鸟?”
姜从珚不理他。
拓跋骁才享受了一回,哪里能过瘾,揭开她被角就要再亲过来, 姜从珚怎么也不肯, 扭着脑袋躲他。
“灵霄。”
“它一只扁毛畜牲,又不是人。”男人的语气还带点怨气, 显然是对刚才被它打断不满。
“它这么通灵性,不是普通的鸟。”姜从珚咬着唇。
拓跋骁嗤笑:“就算再通灵性,它还能张嘴到处跟别人说我们床上的事?”
“……”姜从珚只恨不能打烂男人的嘴。
“哟!”
见两人人不理自己, 灵霄又叫了声,“咚咚”两步靠到床边,还勾着脖子朝里瞧。
它平时也这般叫,可此情此竟里听到这声“哟”,便叫姜从珚心里又生出许多羞赧和尴尬,尤其它充满灵性的眼珠还在转,似在观察他们。
姜从珚跟它对视一眼,偏过脖子,“你让灵霄出去。”
“它出去了你就肯了?”
“……”姜从珚推了他一把,实在不想理他。
拓跋骁幽幽瞥了眼床边这个碍眼的大家伙,当即不再犹豫,掀开被子下了床,一把钳住它两只翅膀丢到了卧室外。
“你要是再敢进来坏事儿,明天就拔了你的毛烤鸟吃。”拓跋骁恶狠狠地威胁道。放下厚实的毡帘挡住门,不叫它再进来。
接着他钻回被子里,朝她摸过去。
灵霄被关在外面,委屈地“哟哟”叫了两声。
这么冷的天,它大老远飞回来,主人居然理都不理自己,不给好吃的,也不来摸摸它,还任由这个男人欺负它,宝宝要生气了。
灵霄怀着一肚子郁闷,曲起腿,埋下脖子,卧在了这道毡帘前。
第二日,阿榧一大早过来添炭火时,便瞧见睡在卧室门前的灵霄,她也惊了。
“灵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她小声问。
灵霄“咕噜”了一声,没精打采的,像是被无良爹妈抛弃的娃。
阿榧隔着帘子朝里望了一眼,“不知女郎知不知道你回来了,要是看到你,女郎肯定会很开心的。”
灵霄扭过脖子。
阿榧瞧它的反应跟平常很不同,却也想不出原因,只能低声哄了几句,拿了一包肉干过来。
“灵霄,你饿不饿?”
灵霄两眼放光,“嗖”的一下就叼过来,仰起脖子一口吞下去。
可要饿死宝宝了。
天知道它一路飞回来,老鼠也没有,兔子也没有,又冷又饿又累,到家了还要被嫌弃。
灵霄哐哐炫了一大包肉干,又“咕咚咕咚”喝了一碗水才终于停下,只是还守在门口不肯挪窝。
姜从珚一出门就对上灵霄神气的眼睛。
“……”
“灵霄,吃不吃肉干?”姜从珚拿起一块逗它。
灵霄冷冷地看了眼,理都不理她。
姜从珚郁闷了下,继续讨好它,“对不起宝宝,我昨晚……昨晚是我的错。”
她蹲到灵霄面前,抬手抚摸它脖子。
灵霄才不想就这么原谅她,可她在给它撸脖子诶,真舒服。
渐渐的,灵霄的态度终于软下来,主动蹭她,委屈巴巴地叫了两声,姜从珚更愧疚了。
这种天气,想也知道它一路飞回来有多不容易,或许它觉得这里才是它的家,才非要回来,原本胖嘟嘟的身体,现在看着好像都瘦了。
“接下来给你加餐,你想吃多少就t吃多少,行不行。”
“哟!”
也不知灵霄听没听懂,总之它又高兴起来了。
一旁的拓跋骁冷眼看着这一切,心里冷哼,她对一只鸟都肯这么好脾气地哄,都没这样哄过他。
只有在那时她实在受不住了想让他放过她,才被逼着说两句甜言蜜语。
想到这儿,他又记起昨晚。
他虽把这鸟赶出去了,可她却紧绷着,再也不能像一开始那般了。
都怪这肥鸟。
明明只是多了个灵霄,却让姜从珚感觉一下热闹了许多,尤其是看拓跋骁跟它置气,俨然有种鸡飞狗跳的架势。
“它只是一只鸟,你跟它置什么气,也不担心损了你漠北王的威名。”姜从珚睨一眼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