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娘,你是知我之志的。”
卢蕴垂下眸,她知他有匡扶济世之志。
卢家尚未出变故那几年,两人常见面,每次都能聊上许久,除了日常里的趣事,他们聊读过的书,聊他的志向,她也希望他能大展才华,在史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上个月就来过,跟她说假成婚的事,她也知道他跟佑安公主商定了某种计策。
“我未曾怀疑过你对我的情义。”卢蕴说,她抬起头,认真地看向桓均,“这几年来,你如何待我,我都知道。”
可正是这样,她才不能回应他,不能让他为了自己与家族决裂从而失去展翅的机会,他现在需要桓家作为他的基石才能在朝堂上走下去。
这几年他不是没提过两人直接成亲,但她不能。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避我?”桓均不解。
卢蕴道:“你说你与六公主的婚姻是假,可在旁人眼里始终是真,你若冷待她,旁人又如何看她,她在桓家又如何立足?难道她就该遭这份罪?”
“我若与你纠缠不休,又该如何自处?一个破坏他人姻缘的外室女?”
“因你一人,陷两个女子于恶境,你可有愧?”
桓均一时答不上来,手里的折扇也凝在了空中。
他原以为自己这么做是两全之法,他没有辜负她,又能解决家里的催促,可她犀利尖锐的话语直接将他戳破t。
他太贪心,太自私,不能娶她为妻,却又不肯放她走,非要来纠缠她,可他确实不能舍弃自己的家族身份和志向。
沉默许久,桓均道:“蕴娘,我要离开长安了。”
卢蕴的眼睫颤了下。
“此一去,少则三五之年,我也不知中间有没有机会再回长安,我只望你珍重。”
他原想说,你能不能在长安等我,可现在他却说不出口了。
如她说的,这几年,两人不清不楚,虽未逾礼,可在旁人眼里早就不清白了。她其实早说过,要他忘记两人的婚约,不要空耗在她身上,可他做不到。
他一直纠缠她,不肯断了两人这份情谊,他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绝情,于是前几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来了,一直到家里人相逼,将矛盾摆到面前,再不容他逃避。
“蕴娘,我要走了,你若有他意,便去吧,我再不拦你了。”桓均说完,终于转过身,带走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卢蕴从窗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怔在原地,许久,忽然回过神拔掉门栓追了出去,刚跨出小院,又顿住脚步,外面的街巷里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她扶着门站一直站着,直到隔壁邻居大嫂买菜回来跟她打招呼,“卢娘子,你站着门口是在等客人吗?”
卢蕴这才回过神,“不、不是。”只是刚送别一个故人,或许很久都见不到了。
她忘了回他一句,珍重!
第二日,桓家举行婚礼。
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桓均本不想大办,可桓家是有头有脸的士族,他娶的又是公主,太简陋的话就是不给天子脸面,桓均只能妥协。
简单还是隆重,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或者,隆重些的话对六公主来说还是一件好事。
热闹的婚礼过后,夜幕降临,新人小院一下变得特别安静。
六公主一身红色婚服静静坐在床上,直到听到外面一阵脚步,紧接着是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张望了过去。
她在内间,那些人在外间,姜羽儿只听到一道低沉的嗓音,“你们都下去吧。”然后就是众人告退的声音,最后同样是一声关门声。
如此一来,室内就只剩二人了。
姜羽儿攥起手心。
桓均穿过隔档的檀木屏风出现在她面前,他只看到一个弱小的身影坐在床边,正仰着头,眼神怯怯地看着自己。
“六公主不必紧张。”桓均不轻不重地宽慰了一句,然后撩起衣摆坐到了床对面的胡凳上,隔了将近一丈远。
姜羽儿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仍看着他,似个学生般等他训话。
桓均见她如此,心里暗叹一句,心想要是换成公主的话,她现在大概会面色如常地对着自己,商量接下来在桓府里的日子该怎么经营,他也不用担心她无法在这里立足。
蕴娘昨日那句话说得对,就算婚姻是假的,可在旁人眼里就是真的,他至少要让六公主能在府里好好生存下去。
桓均便将自己的安排告诉她,“公主,今夜我会歇在外间,您不必担忧。为了今后少些流言,这段时间我会隔三五日过来一趟,只是打扰您了。”
姜羽儿忙摇头,“不敢、不打扰。”
她其实很意外,她以为桓均会直接把自己丢在院子里,他现在竟然还肯来帮她做面子。
桓均又给她大致介绍了下府里的人口,桓老爷子有四子三女,桓均的父亲是长子。
桓均原本有个长兄,只是少时亡故了,时隔许多年他母亲才又有了他,然后又生了他弟弟桓延,在家排行十一,今年才十四岁,还在族学读书。
“……家里人太多,你一时半会儿也记不全,但也不必忧心,我们各房管各房的事,你只需要对大房的人熟悉就行了,然后就是十一郎,他年纪小还未定性,可能有些冒失,需要你多担待。”
姜羽儿像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认真将他的话记下。
交代完这些,桓均说了句“公主好生安歇”,便去了外间。
姜羽儿在床上坐了许久,将他刚才的话仔细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记漏才稍微放下心来。
听他的意思,以后会给自己面子,让她尽量过得好一点。
这样很好了。
简单地洗漱过,姜羽儿小心躺回床上。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铺,陌生的身份,她心一时静不下来,想起桓均在外间,又不敢出声,只能呆呆地看着帐顶。
她忽然又想起了阿姐,她说她到了鲜卑会给她写信回来,等她出宫就能收到了。
阿姐会给她写什么?她在鲜卑过得好吗?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还能再相见。
姜羽儿抱着自己胳膊,如同一只小兽缩在被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久最终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第二日,桓均带着她去认了人。
男性长辈只见了个礼,以后她在内宅不常见面倒是无需太在意,桓母和各房姑嫂婶娘这边却需要多熟悉熟悉。
桓母的态度还算和蔼,七郎的婚事都快成她的心病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娶六公主,但好歹是个公主,身份不低,模样也乖,只是看起来性格有些软,但也不算大问题,总比那五公主好。
十一郎桓延的态度则有些古怪,用一种她好像霸占了嫂嫂身份的眼神看着她,虽没口出恶言,但仍让姜羽儿紧张了下,桓均暗暗告诫了几句他才把眼神收起来了,只是仍不肯叫她“嫂嫂”,姜羽儿倒是不在意。
从今以后,她就要在桓府生活下去了。
拓跋骁的大军于七月中旬抵达雁门,羯族大将军率军五万严阵以待。
羯军占据雁门天险,他自认拓跋骁就算再能征善战也要折戟,结果拓跋骁命人绕后偷袭,他中计率兵救援,拓跋骁趁机前后夹击,幸得三王子及时来救才堪堪保住了关隘,却也折了数千兵马。
初次交锋,羯族大败,士兵间气氛低迷,对拓跋骁的畏惧更甚一筹,三王子厉声训斥了几次才勉强提起士气。
与之相反的,鲜卑军队气势高昂。
拓跋骁趁机犒赏底下将士,破例开了酒,但只许今晚,即便如此,鲜卑军营依旧热闹非凡,对面的羯族都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有人提议要不要趁他们放松时去夜袭,最终被三王子否决了,拓跋骁这样狡诈的人怎么可能毫无准备,说不定这又是一个陷阱,就等他们自投罗网呢。
气氛欢腾,拓跋骁露了一面,跟几位大将喝了两碗酒,紧接着就回了军帐。
他让阿隆摆出纸笔,提笔开始写信。
蘸好墨,他却没立刻下笔。
写什么呢?
第89章 想我了没。
要是见着她, 拓跋骁张口就能说来许多话,可现在要他写信,他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写。
他还是第一次给她写信。
他们汉人写信向来文绉绉的。
帐外是热闹非凡的笑声、喝酒声,帐中只有他一人, 坐在灯下苦思冥想。
许久, 拓跋骁终于落笔, 写下一小段, 还没写完, 他自己读了遍, 忍不住皱起眉,这信怎么看怎么奇怪,他怎么会说这么文绉绉的话。
他抓起写到一半的纸团成一团扔到脚边,重新铺开一张。
这次他不再刻意编那些话了,连“某某亲启”这样的话也没有, 直接开篇写上自己想说的话, 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纸才算结束。
等墨迹干透不会弄花后,他将信纸卷成筒状,塞到一只竹筒里,吹了声竹哨,灵霄便拍打着巨大的翅膀降落到帐前。
拓跋骁的亲卫们都见惯这只大白雕了, 它个子大, 一只尖利的喙和两只钢刀一样的爪子,加上血红的眼珠, 一眼瞧过去凶得瘆人,等闲人轻易不敢靠近。然而它的性格却跟它外表截然不符,一路上都懒得很, 每天趴在压运粮草的车上,一步也不肯自己飞,偶尔飞起来,它竟想偷跑回去,被王发现后喝了回来,然后又懒洋洋地趴着,好像生命都失去了乐趣。
灵霄落地后,收起庞大的翅膀,伸着脖子左右理了理羽毛,似乎将自己打理得满意了,才扬起头颅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进入帐中,它也不正眼看拓跋骁,侧对着他,昂起脖子淡淡地叫了声,语气骄矜得很,似乎在问,你叫本大爷来干什么?
拓跋骁白了它一眼,没跟这只扁毛畜牲计较。
“你今天就能回去了。”
“哟?”
不知灵霄是不是听懂了,眼珠转了转。
拓跋骁径自走到它面前,将手里的竹筒绑t到它粗壮的小腿上,灵霄还想躲,却被他一手按住了脖子。
“咕。”灵霄不满地滚出一声咕噜。
拓跋骁再三确认信筒绑紧之后才松开了灵霄。
灵霄低头看了眼,眼珠转了下,不习惯地动了动腿,又谴责地看着拓跋骁——你居然给小鸟绑这么大一个东西!
“你要是敢把我的信弄丢,回去就拔了你的毛烤鸟吃。”拓跋骁恶狠狠地“威胁”道。
听男人语气这么凶,灵霄很不爽。
拓跋骁才不管这些,再次拿起竹哨吹了个音调。
灵霄眼神瞬间亮了,看都不再看拓跋骁一眼,“咚咚咚”跑出帐外,拍打着巨大的翅膀飞了起来,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阿隆见状,主动来问,“王,灵霄飞走了。”
拓跋骁:“我知道。”
看来这是王的意思了,阿隆便不再多嘴。
犒赏过将士,鲜卑军气势大盛、杀意凛凛,只恨不能立马踏平羯族。
五都什惶惶不安,先前派去梁国的使者回来,说梁帝是这样回复他的:朕以公主妻漠北王,两国有婚姻之盟秦晋之好,亲如兄弟,岂有背友而助寇之理乎!
五都什听完,破口大骂,什么盟友不盟友,梁过小儿分明就是惧怕拓跋骁不敢跟他正面开战罢了,还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羯族败了梁国还能安枕几日?
三王子听闻,前来相劝,“梁人懦弱,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五都什:“拓跋骁的骑兵如此凶悍,我们靠自己怎么抵挡得住他?”
三王子道:“我们族内多山地,拓跋骁习惯了在草原上驰骋,肯定不擅长攻城,只要我们把人聚集起来守好关隘和城池,拓跋骁一时也奈何不了我们,等到冬天大雪覆盖道路,粮草难以送达,到时他就不得不退兵了。”
听起来似乎可行?
正面冲锋他们肯定敌不过拓跋骁的铁骑,如今也只能靠拖,拖到冬天大雪封山。
五都什当即下了命令,让大将军孥力秦和三王子托克领兵,坚守不出,还连夜加固关隘城墙,准备大量滚石、火油、箭矢,只要拓跋骁敢来攻城,必叫他们损失惨重。
拓跋骁大军兵分两路,让苏里和段目乞他们攻打西线,他自己和拓跋勿希各带一万精骑兵临雁门。
雁门关,这个天下最著名的关口之一,向来易守难攻,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抵御胡敌的重要屏障,如今却落在羯族手中。
梁帝的担忧也不算错,一旦拓跋骁拿下雁门关攻下羯族,中原就再也没有任何天险能阻碍他的铁骑了。
拓跋勿希带着骑兵上前挑衅了几回,发现这些羯人竟然半点儿不在意,任他怎么骂,对方就是跟个缩头王八似的不出来,反而站在城墙上跟他对骂,气得他直跳脚,回来对着拓跋骁一顿输出,说他要领兵去强攻,拓跋骁没应,叫他按兵不动。
如此过了两三天,拓跋骁也明白羯族的计划了,他们打算耗死他。
他从王庭远道而来,哪怕能从周边劫掠,这么多人的口粮,尤其是几万匹战马的草料消耗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一但粮草不济军队战力大减,羯族就有机会反攻。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好计策。
然而,天底下从没有攻不破的雄关。
拓跋骁想起自己带来的书,又想起临走前她送自己的沙盘,一边看书一边在沙盘上推演。
拓跋勿希又闯了进来,阿隆尽心尽力地拦了,可惜拦不住,只好向王告罪,拓跋骁挥挥手让他下去。
“拓跋骁,那些羯贼当缩头王八,你也要当缩头王八吗?都多少天了,你一个兵都不出,这仗还打不打了?你不去打仗,我去总行了吧,我不怕死。”
“我告诉你,就算你再拦着我,我今天也一定要去攻城。”拓跋勿希一拳砸在桌案上,整个沙盘都抖了一下。
听他如此嚣张的挑衅,拓跋骁抬起头,却没有骂回去,只沉着碧眸看了他几秒,而后冷笑一声,“好,你要去就去!”
拓跋勿希这个羊粪脑袋,就算跟他说再多他都听不进去,只有自己吃了败仗才能受到教训。
拓跋勿希只听到了自己能出兵,根本顾不上别的,转身就走了,立马召集手下准备攻关。
张铮正好来向拓跋骁禀告事情,听到了一耳朵,进来后犹豫了下还是劝拓跋骁,“六王子此去恐怕会损失不少人手。”
拓跋骁冷声道:“就是要他败上一场。”
张铮便不再说什么了,向拓跋骁呈上图纸,上面全是抛石机、云梯、撞车、塞门刀车、弓弩、巢车等十分实用的攻城器械。
张铮在凉州虽是守城那一方,对这些器械亦了如指掌,鲜卑骑兵就要陌生许多了,他们惯在平原作战,周边部族也没有城池,他们几乎没有攻城经验。
拓跋骁对着图纸跟张铮商量各种器械该造多少,届时又该如何配合,还要训练鲜卑骑兵学会使用,如此种种,都要靠张铮丰富的经验。
行军半个多月张铮一直默默无闻,到现在终于要开始展现自己的作用了,如果能顺利攻下雁门关,鲜卑军再也不能质疑他的能力,他当上将军也是理所应当的。
商议完,张铮领了命立刻开始督促工匠和后勤人员赶紧造车。
拓跋骁要在最短时间内攻下羯族,为了赶时间,他还派了三千骑兵给张铮去砍木材运石料,效率蹭蹭上涨。
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绝不叫羯人知道。
拓跋勿希带着五千骑兵冲向关口,结果却先遭遇了羯人的箭雨,而后又是滚滚落石,砸死了不少人,最后还被浇了火油,烧死一大片,战马被火惊吓相互踩踏,又叫不少人受了伤。
伤亡如此惨重,一开始拓跋勿希还咬着牙,抱着“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一定要攻下关口,否则岂不是白死了”的想法奋力冲锋,随着死伤越来越多,所有属下都在劝他收兵,不能再继续强攻了,否则他们所有人都要折在这里。最终,拓跋勿希只能灰头土脸地收兵。
他也中了几箭,还差点被巨石砸到胸口,要不是属下拼死相救恐怕早丢了性命。
拓跋勿希从没打过攻城战,不知道这里头竟有这么多道道,一时吃了大亏。
这是鲜卑南下以来第一场败仗,还是惨败,五千兵马折了三千,他没脸去见拓跋骁,只硬撑着。
拓跋骁没兴趣特意去嘲讽他,只命令张复带人去给还活着的人治伤。
这点拓跋勿希拒绝不了,因为他一时冲动害死了这么多鲜卑勇士,活下来的他要尽力保住他们的性命。
一场败战,像给熊熊燃烧的大火上泼了盆冷水,鲜卑高昂的气势低了不少,军营中都沉寂了。
另一边,羯族大获全胜,所有人欢欣鼓舞,信心大增。
传闻漠北王骁勇善战无人可敌,不也还是被一道关隘拦住了?
先前之所以失败,就是他们太傻,居然主动出兵迎上去跟鲜卑厮杀,他们拥有天险,就该利用好自己的优势守着关口等他们来送死。
五都什越发器重三王子,觉得他的策略十分不错,只要坚持到冬天,羯族就能顺利度过这次危机了。
拓跋勿希大败后,羯人以为鲜卑会暂时按兵不动,没想到拓跋骁反而主动派出人手,每次约千人,或在半夜或在清晨时大肆擂鼓佯装攻城,等到羯人半夜爬起准备力战时,鲜卑却又收兵了。
接连六七日,白天要严防死守,晚上也睡不安稳,羯族士兵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甚至听到外面的喊杀声都不想起床。
他们心想,拓跋骁肯定是因为上次的失败不甘心,特意搞出这个法子让他们不能好好休息。
数日夜间佯攻让羯人大失警惕,与此同时,攻城器械也赶工造好了。
这一夜,一弯浅浅的下弦月挂在半空。
没有月光,夜色黑得不见五指。
羯人士兵守在城楼上,刚打了个哈欠,又听到了熟悉的擂鼓声,他翻了翻眼皮,慢吞吞地来到铜钟处,拿出击锤随便敲了几声。
这是敌袭的警示声。
他敲的力气不大,只有近一点的人听到了,营帐扎得远的根本无知无觉。
而前排的人听到鸣金声心情也烦躁极了,拓跋骁根本不会真的攻城,只是想用这种办法折磨他们,偏偏三王子十分严苛,说拓跋骁狡诈不得不防,要是听到军令而不从的话直接斩首。
众人慢吞吞地穿上甲,跟旁边的人抱怨今晚又睡不好觉。
留守在城楼上的人一开始也以为今晚又跟之前一样是假攻,等到密密麻麻的箭矢和石块飞上来砸死t许多毫无准备的同伴时他们才反应过来鲜卑人是真的打过来了。
城墙上惨叫声此起彼伏,负责警示传令的人赶紧敲钟,力气大得要把铜钟都敲碎,又马上派人去跟三王子和大将军禀告鲜卑偷袭,守城将军连忙组织人手抵抗,可一连数日的折磨让他们疲惫不堪,体力怎么比得过歇息了数日一心惦记报仇的鲜卑人。
他们更没想到,才短短几日鲜卑的攻城手段就变了,居然造出了如此多的攻城器械,而且排布十分精妙,各种器械的配合十分老练。
鲜卑军中肯定有擅长攻城的人在帮助他们!
他们还按照先前的做法,不断往下射箭、抛石、烧火油,可夜色太黑,他们根本看不清人影,己方也被他们抛来的石块和箭矢砸中。
还有鲜卑士兵搭起了云梯,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攀上城墙,又有撞车不断撞击城门……
双方各有损伤,可攻城本身就要比守城付出更多的代价,现在这样的情况,羯族已经失了先机了。
“三王子,拓跋骁率领大军在攻城。”
“他有多少人?”
“夜晚太黑,实在看不清,起码不少于五千。”
关口前的地势并不开阔,人数太多反而施展不开,五千人马已经不少了。
三王子冷哼一声,“把准备好的巨石、火油全都倒下去。”
那人说:“可鲜卑也在向我们投石头。”
“什么?”三王子目眦欲裂。
那人连忙把现在的战况报告给他,三王子心中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短短几天,拓跋骁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多投石车。
他原以为前几日拓跋骁不来攻城是他没有办法,派人佯攻也只是不甘心吃了败仗,没想到他用这件事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反而忽视了其它异样。
“唉!”三王子一拳重重砸到城墙上,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他飞快爬上城墙,指挥所有羯族士兵奋力守城。
一桶一桶的火油被浇下,被点燃的火油散发出狰狞的火光,在漆黑的夜晚显得尤其可怖。
攻守双方一时僵持,三王子想,只要熬过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拓跋骁就会退兵了,却在此时,自己大后方居然传来冲天的喊杀声。
他起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喊杀声越来越清晰,一团团火光不断靠近,他才确信那就是拓跋骁的骑兵。
不知鲜卑怎么做到的,竟偷偷绕进来一队人马。
“怎么回事,怎么能让鲜卑人偷绕到我们后面?”他气急败坏地问。
他早想过拓跋骁正面攻不下关口会想办法从后面偷袭,各条路上都派了人把手,他们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冒了出来。
三王子恨极,却不得不分出人手去抵御后面的敌人。
然而羯族士兵发现前后都是虎狼之师,自己被夹在中间根本没有退路,一时间都恐惧起来。
正在这时,关口的门终于被冲破了。
口子一开,羯族再没了优势,鲜卑骑兵源源不断地从洞口涌进来,对羯人形成合围之势。
“三王子,我们抵挡不住拓跋骁的,快逃吧。”
三王子十分不甘心,只有守住雁门关才能守住羯族,雁门关一破,鲜卑骑兵就可以长驱直入,到时他们拿什么抵挡拓跋骁。
然此时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几个属下合力架起三王子,带上身边的骑兵便开始向南突围。
一交上手,众人才发现身后袭来的鲜卑人根本没自己想想的多,不过几百人,只是用夜色作掩护,营造出后方敌兵很多的错觉。
“上当了!”三王子死死咬住牙。
“给我攻回去,守住城池,守住……”
可现在发现已经晚了,城门已失,拓跋骁的大军从北面冲了进来,开始对羯兵进行绞杀。
上次拓跋勿希损失惨重,众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一定要一雪前耻,他们鲜卑骑兵才是最英勇的战士。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拓跋骁骑马冲锋在前,直直朝三王子杀去。
三王子已生不出跟拓跋骁硬碰硬的勇气,连忙在属下的保护下突围出去。
主将一走,剩下的羯人士兵六神无主,很快就被鲜卑骑兵击溃。
刀刃相击声、马蹄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羯人不断四散奔逃,一场厮杀直至天明才结束。
天际第一缕朝阳落下,照见雁门关遍浸鲜血的大地,关口内外,无数的尸体交叠在一起,羯人的、鲜卑骑兵的,密密麻麻,城门前口甚至堆起了小山,可见攻城之战打得多么惨烈。
拓跋骁命人占领关口,留下少部分人清缴战场,另派一万骑兵兵分三路朝羯族攻去,趁着他们打了败仗人人自危时一鼓作气推过去。
经历过艰难的攻城,众人也不能不把张铮放眼里了,能顺利攻下雁门关还得多亏他叫人造出来的攻城器械,这些汉人在守城攻城方面确实很有一手。
拓跋骁顺势把张铮提拔成了副将,领兵两千,众人也不敢有异议,尤其是拓跋勿希,吃过一场大败仗后终于老实下来了。
接下来的战事进展就十分顺利了,羯人一开始还想依靠地形优势躲着拓跋骁,可总能被他截住去路。
他们也不明白,拓跋骁明明是第一次来羯族,怎么能对他们的地形了如指掌。
难道他们中有奸细?
“灵霄,灵霄回来了,女郎!”
阿榧看到帐外飞过来的巨大白色影子,兴奋地跑过来。
姜从珚正在翻看一些资料,闻言,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果然见灵霄摇晃着身体走进来。
一见着她,它就“哟哟”地叫了好几声,又用脑袋来蹭她,委屈得不行,好像在跟她告状说自己被虐待了。
姜从珚将它上下打量了眼,哭笑不得,羽毛整齐漂亮得很,看着也没瘦,怎么都不像吃了苦的样子,而且它的性格能搭车就不自己飞,根本不会给自己找苦吃。
不过看到信筒时她还是愣了下,确实太大了点,只庆幸灵霄个子够大,但凡换只小信鸽,这信都拖不动。
难怪灵霄怨气这么大。
姜从珚又安抚了几句,将它腿上的信筒解下来,灵霄立马动了动,它实在不习惯腿上多了这么一个东西。
“好了,好了,灵霄辛苦了,让阿榧给你拿点好吃的。”
姜从珚摸摸它,亲自喂了几条肉干它才消停了。
姜从珚坐回椅子上,正准备拆开信筒,发现阿榧还在。
想到什么,拆信的手一顿,“你先出去吧。”
阿榧看着女郎顿了一秒,“……是。”
拓跋骁离开半个多月,姜从珚第一次收到他的来信,也不知写了什么。
平日男人嘴里没有一句好话,写信总要正经些吧,至少跟她说说战况。
然而展开信纸之后,她发现,自己高估他了。
第一句——想我了没。
下面一句:我想你了,刚离开就在想,白天想,晚上也想,想抱着你……
后面他还说什么做梦梦到她了,看得姜从珚红了脸,心道狗男人就没有正经的时候,亏她还对他抱了点期待。
几页看下来,她脑海里就记住了一个字——想。
这些话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她中间都不想看了,可又怕错过重要消息,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直到最后两页才说起战况,他说目前进展十分顺利,初战告捷,叫她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