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
他遂又往下翻了两页,寻到更恰当?的,观摩过细节,平躺至榻上。
往日里覆着冰霜的眼眸,此刻跳动着幽深火焰,直勾勾地盯向发愣的宋吟,曲指点?了点?薄唇,喑哑着声,“坐上来。”
第34章 长女
夏夜雨后的山庄,带着一股难以描摹的潮湿之意,空气愈渐稀薄,周身轻易沁出绵密细汗。
少女的身影被烛火映照于纸窗,看不真切。一阵风卷来,吹得火芯摇曳,倒影也随之晃动、破碎。
她眼圈通红,一手紧紧捂着唇,不泄出半点声音,另一手死死抓着床梁,试图稳固住坐姿。瓷白肌肤在夜里惹眼得紧,有?黑幕作衬托,甚至莹润生光,好似仙女误入了凡尘。
卫辞不舍得眨眼,尤其是,自己任何细微的动作,都掌控了她的神色,莫名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他想起曾到访过干旱之地,人们张启着唇仰望苍穹,等待天降甘霖。走?兽亦如此,若是渴极了,每一滴花心或草叶之上的朝露,通通要被吞噬。
更有?甚者,将茎叶碾磨,捣弄出水分。
虽是杯水车薪,但鼻间?嗅到夹杂着自然?气息的清香,一颗燥热的心竟奇迹般地被抚慰。
所幸岚河之地,夜雨从?来是一阵方停一阵又起,无需精打细算,也无需藏着省着。
果?然?,飓风吞没?了火芯,拍打至门窗,发?出形同抽噎的声响。
“嗤——”
前所未有?的暴雨倾泻而下。
宋吟卸了力,酸软着趴伏在卫辞身上,似是餍足的猫儿?,塌腰撅臀,懒洋洋地舒展。
两息,意识到不大雅观,触电般地自高挺鼻梁间?挪开?。见少年唇角、锁骨皆沾染了水渍,面色潮红,眼神暗含一丝邪性,像极了魅惑丛生的狐妖。
他不甚在意地揩去一脸潮湿,坐近了些,自然?地抬指,轻拨她紧贴在鬓角的发?丝。尾音上扬,勾着浓浓笑意:“可还喜欢?”
宋吟尚未顺过气,不得不启唇大口大口呼吸,断断续续道:“你、怎么办。”
她喘得可怜,不施粉黛,眼尾却因情?热晕开?淡淡的红。然?而到了这个节骨眼,仍记挂着自己,卫辞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满足。
“张开?些,让我看着。”
他不舍得再折腾宋吟,双眼落向一株粉调马蹄莲。分神地想,纵使百花盛放也不及这一抹颜色来得摄人心魄。
额角渗出热汗,融化了脸上清清冷冷的神色,乌黑眸中?有?痴迷之意,正愈发?地浓烈。
但终究不比两情?相悦来得爽快,卫辞草草收手,揽过昏昏欲睡的宋吟,入浴房清理一番。
吹了风,她醒过神,含着鼻音骂道:“你和牧流云便是达成了这样的交易?害不害臊。”
“这有?什么,寻常男子十?三岁开?始张罗通房,我如今都十?七了,哪里轮得到我害臊。”
卫辞不以为耻,反倒带了些许自傲,“方才抖成那般,还洒了我一身,啧,还嘴硬什么?”
他说得活灵活现,宋吟登时恼羞成怒地埋起脸:“我乏了!”
该死的家?伙,技术一日比一日行,花样也一日比一日多?,试图以男色攻克她薄弱的心理防线。
她决定?了,明儿?一早便寻几卷经书来念。
实则,翌日醒来,
宋吟已将豪言壮语抛之脑后。
“……”
舟车劳顿的疲乏消解得差不多?,腿心被马鞍磨破的两处也粘上了清凉药膏,许是卫辞临走?前抹的,甚至不懂得推匀,但聊胜于无。
香茗伺候她起身穿衣,一边道:“原是定?了晌午启程,听?闻王妃与世子已经快马加鞭往回赶,遂又推迟一日。”
“我知道了。”宋吟余光瞥见铜镜前的华美?玉佩,捻起来一瞧,“是何人落在这里的?”
她与卫辞朝夕相处,对他的衣裳佩饰如数家?珍,不曾见过这一枚,是以只当山庄先前的住客遗落在此。
香茗抿唇笑笑,真心实意地贺一声:“恭喜吟主子,这可是咱们小侯爷特为您从?裕王那里求来的呢。往后在京中?,众人便是瞧在裕王的面子上,也不敢轻易为难您。”
宋吟会?意,心知这小小玉佩,关键时刻能派上极大用场,遂喜滋滋地收下,眉眼间?俱是轻松。
绾发?的功夫,她转了转眼珠,打量起睡了一夜的房间?。只见墙上挂着笔韵秀美?的山水画,应当是名家?之作,博古架中?错落有?致地摆放了几盆绿植,似是君子兰,于细微处呈现风雅。
“从?前,小侯爷与太子殿下偶尔会?歇在裕王府,王爷有?心,迁来岚河后竟还一寸不差地保留了原貌。”
“是么。”宋吟了然?,“难怪他平日里拽的二五八万,昨儿?对上裕王倒乖巧。”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香茗自是不敢接茬,无奈地摇摇头?,为宋吟插上一支玉钗。
她不欲打扮得花枝招展,通体素衣,仅在腰间?掐了孔雀纹如意丝绦。少了外物雕琢,反倒凸显出原就姣好的容颜,樱唇琼鼻,眼波盈盈,清丽不寡淡。
身后,香茗望着镜中?美?人出神得想,公子如一团烈焰,浓丽夺目,却也容易灼伤,寻常人难以靠近半步。吟主子却似一池清泉,天大的火势入了她手中?,皆老老实实地收敛。
两人当真是,从?相貌到脾性无一不相配。
“公子去了何处?”
“奴婢不知。”香茗如实道,“只吩咐过伺候您用膳,末时一齐去山下等候王妃。”
托卫辞的福,宋吟难得能独自享用一桌菜肴,还不必同人攀谈或是留心礼节,吃得又香又自在。
到了末时,庄里的侍女忽而冒出来,替了香茗领她下山。
说是山,却也并不陡峭,只是长阶层叠,宋吟并非习武之人,做不到气不喘色不变。
待真正见着卫辞一行,她已是腮晕潮红,额角沁出薄薄的汗。
卫辞眼睛微亮,快走?几步跃至她身前,嘴上嫌弃着:“一小段路也喘成这样,下回还是我亲自去接你,可带了方帕?”
宋吟点头?,从?袖中?掏出桃粉色小帕,却遭他一把夺了过去,目光专注地代为擦拭。
裕王酸得咬牙切齿,同牧流云骂骂咧咧道:“瞧瞧这小子,满身的软骨头?,你将来可不要学他,要有?男子气概,懂吗!”
卫辞听?了,短暂地疑惑一瞬,纳闷儿?自己怎的变成这幅黏黏糊糊的德行,从?前不是最不耻围着女子鞍前马后的人么?
可对上宋吟巧笑嫣然?的脸,又觉得并无不妥。
总归是自己纳的第一位房中?人,侯府正正经经的宋夫人,宠一些又如何,谁管得着。
于是他牵着宋吟走?完最后几阶,行过礼,堂而皇之地将人拉至树荫下。
“啧。”牧流云恨不得自戳双目,感慨万千,“卫辞啊卫辞,你让师兄感到很陌生。”
宋吟忍着笑:“你不必管我,莫要让王爷和牧公子看了笑话。”
殊不知仅仅是半日不见,卫辞想她想得紧,偏偏杵在大门口,除去方才牵那一下,还得于人前保持半臂距离,着实没?劲。
“午膳可认真用过了?”他无视宋吟的劝谏,垂首盯着她,“都是师父从?宫里带来的厨子。”
宋吟重重点头?,捧场道:“怪不得呢,我今日比往常多?吃了半碗。”
少年少女旁若无人地话着家?常,眉目灼灼,周身光影朦胧交错,仿佛自成一世界。
裕王深深吸一口气,收回眼,带着一丝难察的迷惘,问牧流云:“让双双嫁给宁博景,可是为师错了?”
长女赵无双与宁家?二郎乃指腹为婚,自小感情?甚笃。年岁渐长后正式订了亲,两人出双入对,一如眼前的卫辞与宋吟,且比他二人还少去一层身份的阻隔。
然?而成婚三年,长女渐渐失去了明媚模样,仿佛一株久旱之地的枯草,慢速萎靡。
牧流云瞳孔微缩,紧了紧咬肌,才找回寻常音色,淡淡回应:“师姐与那人青梅竹马,当初京中?何人不称一句般配,怎会?是师父的错。”
“唉……”
所幸视线所及,出现一辆华贵的红顶马车,两侧跟着王府守卫,手持长矛于前方开?路。
裕王放下伤春悲秋,噙着笑意上前迎接,卫辞也牵着宋吟跟牧流云站在一处。
独属于女子的青葱玉指掀起车帘,由裕王亲自搀扶着走?下,想来那便是王妃郑怀薇。王妃容貌端庄,气质较容貌则更胜一筹,大气温婉,一瞧便是高门大户中?视作榜样的贵女。
紧接着,一袭蓝衫的少年策马追赶上来,笑容灿烂,爽朗道:“父王——”
裕王没?好气地揉揉耳朵,示意儿?子看向阶上:“瞧瞧谁来了。”
“卫让尘!”
赵恪喜出望外,连长矛也忘了放下,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视线却触及被卫辞遮掩了大半的陌生美?人,含羞带怯,一时看得呆住。
卫辞眼中?突突窜出火气,抬掌推开?对方的脸,兀自朝王妃行了一礼。
宋吟照做,再抬眸,见赵恪红着脸退回双亲身后,连话也不说了。
裕王先前飞鸽传书,是以郑怀薇已提前知晓宋吟乃是卫辞将纳的贵妾,亲眼所见后,发?觉她气质雅正,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郑怀薇亲自将宋吟扶起,转头?瞪一眼丈夫,用眼神说道——管管你那没?见过世面的好儿?子。
裕王老脸一僵,扯开?话题,问起长女近况。
既是王府内宅之事,旁人不好多?听?,卫辞与牧流云纷纷止步,带上宋吟去城中?闲逛。
卫辞对赵无双的事有?所耳闻,他并不关心旁人过得如何,但方才师娘脸上的失落清晰可见,不免有?些好奇:“这京中?、江湖上两头?的名医都请了好几位,无双姐竟还未痊愈?”
提及赵无双,牧流云神情?亦是染上阴霾:“老样子,吊着一口气,也不知能续命到几时。”
一番话说得凉薄,却带有?难掩的关切。
宋吟受了裕王的礼,免不了爱屋及乌,便厚着脸皮问:“我能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第35章 病症
宋吟鲜少主动关切旁人,便是对上卫辞,也同府中仆从一般,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半句都不过问。
是以卫辞不悦地拧起眉,刚要数落数落她的罪行,却听牧流云罕见地正色道?:“宋姑娘同为女子,兴许会有些法子。”
牧流云并非能言善辩之辈,磕磕巴巴地讲述了一遍,由宋吟自?行消化?,大抵明白过来——
成婚头一年,赵宁二人尚且浓情蜜意,任谁见了都叹谓一声神仙眷侣。
然而好景不长。
赵无双烧香拜佛求了许久,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因雨天踩上一块长了苔的青石板,不幸滑胎。
宁府以子嗣相?胁,令赵无双应承下为丈夫张罗纳妾。个中细节旁人无法得知,但时?间一长,隐隐有了宠妾灭妻的传闻。
却也非独宠某一妾室,而是一年纳了七位,且不算未摆上台面的通房,或是应酬时?受赠的奴籍美人儿。
宋吟听完怒火中烧,柳眉倒竖,愤愤道?:“你们这些公子哥可真是花样百出。”
牧流云乃是孤儿,幸灾乐祸地看一眼在场唯一的公子哥,鹦鹉学舌道?:“你们这些公子哥可真是花样百出。”
“……”卫辞去?牵她的手,一脸不悦,“人与人本就不尽相?同,关我何事。”
宋吟抽回手,踱步至窗边,任凉风吹拂起发丝,渐渐冷静下来:“在无双姑娘眼中,认识了十余年的未婚夫如同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明明长势极好,可忽然间发现他的根烂了,烂得彻彻底底。”
“那他到底是一开始便在腐烂,还是近来才开始腐烂?谁也不知道?。”她顿了顿,反问,“所以,无双姑娘是滑胎之后出现的异常?”
牧流云颔首:“应当是。”
“女子孕期受激素……总之是情绪起伏极大的时?候,偏偏婆家还热热闹闹地张罗纳妾,这不就是往人伤口上撒盐。至于宁博景,保不齐私底下三番五次地将子嗣一事搬出来说,否则堂堂裕王之女,岂会容忍他往府中不停地塞人。”
“怪不得。”牧流云目眦尽裂,生生将桌角掰碎一块,喃喃道?,“我、我曾劝师姐拿出从前的脾性管管宁博景,她却说来说去?都怪她自?己。”
关心?则乱,谁能料到那是宁家人成日数落赵无双的说辞。
而且说得多了,赵无双会信,宁博景也会信,于是一个日渐消沉,一个变本加厉。
宋吟推断,赵无双许是小?产后引起的抑郁。可她毕竟不是医师,所能想到的治疗方式,也仅限于上一世自?网络上瞥见过的内容。
“这病证,药照旧吃,心?也需多散散。既有各方名医诊治,我便不班门?弄斧,只说说从旁的女子口中得来的散心?法子。”
牧流云点?头,全?神贯注地听着。
她继续道?:“病症乃是宁家,若能离开自?是最好,也不排除一些女子离了夫家后病症愈重,因着担忧街坊邻居的碎嘴。是以究竟要如何,还得看无双姑娘自?己。余下的,便是四?处游一游,见见辽阔世间和四?季风景,或是寻些趣事,埋头去?做,将心?思移情至旁的地方。”
“多谢。”牧流云无法再安然坐下去?,遂起身告辞,先行回了山庄。
卫辞终于能将人光明正大地揽入怀中,亲手沏一杯茶,带着难掩的宠溺:“说这么多,该渴了吧。”
宋吟的确有些口干舌燥,连饮三四?杯,稍稍熨帖后,试探道?:“你觉得宁公子如何?纳妾而已,他又不曾休妻,是不是。”
“问我做什么。”卫辞才不上当,“他宁家能搭上裕王府已是高攀,虽不必做到尚公主的程度,但也差不了多少。若传至京中,太子知道?了,够他吃一壶。”
却见宋吟小?嘴一瘪,豆大的泪滴淌了出来,她抽泣着:“我不想去?京城,也不想你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我既怕自?己像无双姑娘一般郁郁寡欢,又不想害无辜女子到那般田地。”
卫辞被滚烫的泪砸了个措手不及,慌乱摸出小?帕,略带笨拙地擦上眼角。
谁知水意愈擦愈多,很快浸湿了红线绣的芍药,卫辞如临大敌,垂首吻过她的脸颊,将微咸泪珠悉数吞咽。
宋吟被他的狗模狗样气笑,总算止住了伤心?,嫌弃地扯过中衣袖口揩拭。
夜间还需与王爷王妃一同用膳,宋吟回想了一遍开怀的事,整理过心?绪,跟着卫辞往山庄走?去?。
谁知路上碰见赵恪,少年背着箭箙,将手中血淋淋的兔子递至宋吟面前,笑得没心?没肺:“送你。”
宋吟被迫与奄奄一息的兔子相?视几秒,旋即惊叫着撞入卫辞怀中。
卫辞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抬指拨开赵恪,以过来人的身份道?:“你这般无脑,我看再过个五年十年,也没有姑娘能喜欢。”
“……”
赵恪霎时?脸红脖子粗,也不知是气的或是急的,转头将死?兔子递与随从,同宋吟道?歉,“兔、兔肉是岚河特色菜,我专程去?猎的,没想到反而惊扰了姑娘。”
卫辞愈发不悦,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音节,阴恻恻地说:“你献什么殷勤,当我死?了吗。”
赵恪理直气壮:“我捉了好几只,你也能吃,急什么。”
卫辞懒得再搭理,揽过掩唇欲吐的宋吟,关切地问:“不若我送你回房?”
宋吟摇头:“我从前见过杀鸡杀蛇,但还是头一回见人杀兔子,一时?不大适应罢了。”
话虽如此?,小?手下意识攥紧了卫辞的袖摆,依赖之意不言而喻。
徒留赵恪在原地陷入沉思——
卫让尘可是公认的一点?就燃,也就在太子堂兄面前收敛一些,怎的倒比自?己先抱得美人归。
难不成自?己当真无脑?
难不成当真还需等个五年十年?
到了膳厅,首座上的王爷与王妃热情招呼众人落座。
山庄里许久不曾这般热闹,难得没有遵循“食不言”的规矩,细细聊起各自?近况。
尤其是卫辞,听闻他要迁府,往后便是一家之主,可分明还团着孩子气,王妃难免担忧:“寻常人都是先成婚后分家,你倒好,急急迁了出去?,新?妇要从何处学这些个。”
便是王妃自?己尚是新?妇时?,亦跟着婆母,即当今的太后娘娘学了三五月。
卫辞照搬了与母亲说过的话,只道?府里有忠实老仆,反倒比现学现卖来得稳妥。
王妃知他是个有主意的,遂亲自?盛一碗参汤,示意侍女递与宋吟,面上噙着笑:“小?姑娘模样好,性子也好,卫辞有几分福气。”
冷不丁被夸,宋吟微赧,仰头将参汤一饮而尽,以表心?意。
娇憨模样逗得王妃眉眼弯弯,叹道?:“若是双双还在家中,定也喜欢你。”
赵恪猎的兔肉没来得及炖上,叫叫嚷嚷的。用完膳,裕王索性命人在院前的空地拾掇出篝火,围坐一圈喝酒吃肉,快快活活。
王妃则拉着宋吟进了书房说话。
“吟吟,容我先问一句,你为何会想着让双双离开宁家?”
在大令朝,和离不常有,往往痴痴缠缠过一生,便是有幸死?了丈夫,改嫁的也寥寥无几。是以,宋吟所言乍听上去?十分骇人。
“吟吟知道?人言可畏。”她话锋一转,“可也知道?,除死?无大事。”
“除死?无大事……”
“想必您知晓民女的来历,民女乃瘦马出身,原本也是为了活命才攀上小?侯爷,做外室也好,贵妾也罢,名声?于吟吟而言无关紧要。”
“你说的对。”王妃若有所思道?,“倘若连命都快没了,管那些流言和名声?做什么。”
宋吟抿着唇,斗道?劝诫:“民女听牧公子说过,裕王之女尊同公主。既如此?,何不劝无双姑娘休夫,一来能出口恶气,二来,人们茶余饭后都忙着笑话下堂夫去?了。”
王妃眼睛亮了亮:“是个好主意。”
纵裕王一家权势滔天,可再聪慧的人,行起事来,难免喜欢依前人之见。莫说休夫,十余年里连和离都出不了几桩,自?然只会劝和不劝分。
卫辞又何尝不是这般?
他对自?己的宠爱日渐加深,可尚未有“身居高位者纳平民为妻”的前例,也不见官僚之家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于是思来想去?,只会在正妻品性上做文章。
宋吟敛去?眼中愁思,同王妃讲起南下途中的见闻。道?是翻越过高山大海,便不容易被一亩四?方地的事情所囿。
王妃听得入迷,直至外间响起谈笑声?方止了话头,揶揄道?:“既有人来寻,我便不霸着你了。”
打开房门?,见卫辞几人候在不远处。
他原是神色不耐地听赵恪吹嘘什么,闻见动静,“嗖”地转头望了过来。眉宇间的疏离顷刻散去?,被淡淡温柔替代。
卫辞也不管赵恪说完了没有,抬腿便走?,端的是无情。
“混世小?魔王也有关心?人的一日。”王妃忍俊不禁,故意道?,“就不怕吟吟跟去?京中被你母亲为难?不如这样,先将吟吟留在岚河,将来同你正妻谈妥了,再迎回去?也不迟。”
“不行。”卫辞矢口否决,警惕地瞥一眼腆着脸跟上来的赵恪,“我去?哪儿她去?哪儿。”
第36章 【逃x2】
原定卫辞先一步回京,打点好迁府、纳妾两桩事宜,争取双喜合一,大肆操办,让“宋夫人”的名头传遍京城。
因着牧流云和赵恪前来相送,他如今又跟头护食的凶兽没甚两样,坚持让宋吟回舆内待着,自己亦是走出了岚河地界,方慢悠悠地分道扬镳。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高门贵妾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尤其?,卫辞府中只她一位女主人,地位不言而喻。
便?是裕王妃听完,也?真心实意地道了声恭喜,可见?时代?隔阂深如鸿沟,难以跨越。
女主人宋吟兴致缺缺,马儿也?不骑了,赖在舆内闭目养神。唯有途径秀美之地,方掀开帘子瞧一两眼?,脸上哀怨藏也?藏不住。
恰巧卫辞应声回头,四目相对。
他先是下意识蹙起眉心,小半晌后,经历过?天人交战一般叹一口?气,不无挫败地勒马,掀开车帘钻了进来。
宋吟瞳孔尚未来得及聚焦,被他捧着脸深深吻了下去。不同于?以往床第间的热烈,应当是说,比那还要凶恶几?分。
趁她愣神,卫辞长?驱直入抵开牙关,勾住湿湿热热却也?柔软的舌尖,两尾小蛇似的缠绵撕咬,大有要用一吻弄死她的气势。
她喉间不由自主地泻出轻吟,卫辞听后舔吃得愈发卖力,伴随着低哑的喘息与吞咽,声声入耳,重重敲击至心口?,震得人眼?冒金星。
直至宋吟呼吸变得急促,削瘦肩膀止不住地颤,卫辞方恋恋不舍地退开。
宽大掌心仍旧捧着她的脸,像是捧着珍惜之物,睇一眼?,附上来碾磨两下,再睇一眼?,附上来轻轻舔咬。
如此厮磨了好一会儿,面?上潮红渐消,卫辞掐掐她脸颊嫩肉,溢出一声笑:“就这么舍不得我。”
他吻过?女子细白的指节,承诺道:“此番我先回京中备好聘礼和文书,再亲自给太?子等人一一写去请柬。虽是纳妾,但?场面?只会比高门嫁女还要热闹。”
宋吟勉强笑笑:“谢谢?”
敢情他将自己的一脸幽怨当成了依依不舍,真是……无言以对。
卫辞垂眸理了理方才?遭她揪乱的前襟,一边说起:“待你入了京城地界,我会去城门外的凉亭候着,莫要再难过?了。”
宋吟心道,她难过?的并非“分离”,而是“上京”。
思及此,忽而有了主意,小手攥住卫辞的衣袖,试探地问:“公子且将侍卫们都带走吧,留苍杏一个足够。我才?不要成日对着一群男子呢,他们又不比公子养眼?,看了心烦。”
“不行。”卫辞的理智压过?了醋劲儿,否决道,“万一再遇上祁渊之辈,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不放心。”
宋吟腆着脸撒娇,乌黑眸子瞪得圆溜溜,仰起小脸望向?他:“阿辞,你就答应我嘛。”
有事阿辞,
无事公子。
偏偏他就吃这套。
最后留了苍杏与香茗,外加宋吟心爱的小马驹,两拨人在松县分离。
不得不提,尚在岚河时,卫辞易躁易怒,成日与两位师兄弟斗嘴,从脾性到言行皆是满满的少年?稚气,倒与他的年?纪相符。
此刻则恢复了往常模样,一派万事都稳操胜券的矜贵公子风范,连背影都透着冷意,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宋吟支着脸目送他远去,一边琢磨起入京前逃跑的可能性——好容易支走了其?他侍卫,勉强算作人和;松县之地,苍杏与香茗也?并不熟悉,且算作地利;只差一个稳妥的“天时”。
时辰尚早,宋吟却嚷着腹中饥饿,主仆三人便?入了客栈歇脚,预备住上一日再赶路。
待用过?晚膳,她笑吟吟地说着入京后要开成衣铺的事,顺势提出要逛一逛松县集市。遂换了身宽大素雅的衣裳,再戴上帏帽,于?人群中并不惹眼?。
宋吟小手一挥,买下几?套男子衣衫,不忘露出心向?往之的神情,说道:“还不曾见?公子穿过?花青色呢,他肤色白,应当压得住。”
香茗听了,也?跟着笑:“您和公子感情可真好。”
回了客栈,她以喜静为由占了长?廊尽头的厢房,对镜熟悉起男子衣饰。但?因着身量与容貌,如何?看都不似男子。
宋吟故意用石黛抹粗了眉毛,又用墙灰敛去樱粉唇色,若再将脸色涂黑,勉强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粉雕玉琢,带着些许雌雄莫辨。
接下来,便?要寻个地儿埋上她积攒的私库,否则在外寸步难行。
于?是,第二日,宋吟作出食欲不振的哀愁模样,俨然像是患了相思病,一行人只得继续在松县住下。
幸而她弱柳扶风的形象已深入人心,苍杏与香茗俱不生疑。浅浅喝了半碗白粥,她说要出去散步,经过?书肆时买了些许话本,话本之下藏着风水地理图。
而后又行至河边,目光落在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宋吟终于?有了头绪。
她上一世生活在海滨城市,从小擅长?凫水。但?此间的宋吟生长?于?锦州——仅有一条江流的内陆城镇,正?是实打实的旱鸭子。
若能支开苍杏,于?官道沿途的溪边埋下户碟与金饰,内里再着一件便?于?行动的男子劲装。届时佯装落水,待搜寻的人走远,褪了女子外袍,往西去向?隋扬。
暗自筹谋着,宋吟心跳如雷,因兴奋也?因紧张。
夜里,她将松县风水地理翻来覆去读了几?遍。又忍痛舍弃了银票,用丝线串联起金饰,预备系在腰间。
准备妥当,宋吟和衣而眠,强迫自己养精蓄锐。无奈精神过?于?亢奋,满脑子的逃跑路线,以至于?晨起时眼?下团着黑青。
天一亮,三人出发离开松县。
她骑上小马驹,用双眼?比对实景与地理图的差异,待寻到水流并不湍急的中游,装作讶然道:“我最喜爱的玉饰落在客栈了,是公子亲手雕刻的那枚,哎呀,可怎么办才?好。”
香茗主动请缨:“奴婢回去取。”
“等等。”宋吟轻咳一声,抹了墙灰的唇色泛着病气,“还是苍杏去取罢,我担心去晚了被黑心小二私吞掉。”
苍杏爽快答应:“主子莫要着急,我去去就回,你们且寻个阴凉地坐坐。”
阖府上下深信卫辞与宋吟感情甚笃,且马上要成为侯府贵妾,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宋吟又日日把“公子”挂在嘴边,不时作出依恋模样,好似离了卫辞整个人都蔫儿了一般。
谁也?不会想到她悄然筹谋了逃跑。
是以香茗先搀着她在巨石坐下,又自马车中取来果子,叮嘱宋吟莫要晒到了日头,而后去往溪边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