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珂儿伤了,快!”昭阳吓白了脸,大声嚷嚷着,“快去传太……快去叫大夫了。”
“珂儿,你怎么样了。”太后快步从台阶上下来,满脸感动,要不是她今天舍命相救,昭阳怕是要遭大罪了。
昭阳一把拉起季南珂的衣袖,看着她红通通的手腕,秀眉紧锁:“这里离京太远,你随我回去,我叫最好的大夫来给你瞧。”她急得真心实意,“你还撞到哪儿了,痛不痛。”
“没事的昭姐姐。”季南珂连忙放下袖子,“我去求观主来给我瞧瞧。”
受了伤连个大夫都叫不得,哪个贵女像她这般可怜的!?昭阳当机立断:“不行。你一定要跟我回去!”
季南珂摇了摇头:“昭姐姐,你对我好,我自是知道,可是,我不能走。我若走了,回到京城也无家可归。昭姐姐,我不能长住在您府上吧。在这女观,我还有容身之地。”
“镇国公府没来接你?!”太后震惊地问道。
这样一个好孩子,镇国公府竟一点也不知道珍惜。
“珂儿,你与哀……你与我一起,我亲自送你回去。”
季南珂笑了笑,美目中露出了淡淡的哀愁,叹道:“我姑母被禁了足,勉强回去,也是看人脸色,何必呢。”
她说着,还安慰她们:“江夫人,我只稍微擦伤了一些,没事的。”
“国公夫人被禁足了?”太后还不知道这件事。
季氏是先帝圣旨赐婚,镇国公府怎能这么做!
太让她失望了。
难怪这孩子宁愿待在清苦的女观。寄人篱下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你放心。”太后亲手擦去她脸上的灰尘,露出了威严道,“你救了大公主的性命,哀家记在心里。 ”
季南珂的瞳孔渐渐放大,不可思议道:“江夫人您、您……“
“我皇祖母是当朝太后。”昭阳得意地与她说道,“是不是吓了一跳?”
昭阳哼哼着:“镇国公府抗旨不遵,对国公夫人和你百般欺辱。放心,皇祖母为你讨回公道的。”
季南珂慢慢放开了攥着右手。
羽睫微微颤动着,掩盖住了眸中的两个字——
从小到大,她就知道,她的运气极好,她所想的所做的事,就没有一件成不了的。
运气总是会站在她这边。
“来人!”太后冷着脸吩咐道,“去镇国公府,传哀家口喻,让镇国公太夫人和镇国公夫人来此地接珂儿回府。”
季南珂欲言又止:“太后娘娘,可是,我表妹她……”
“对了,还有顾大姑娘,让她也一同来!”
于是,一个时辰后,镇国公府就迎来了太后身边的管事太监。
管事太监说完太后口喻后,又十分不满,外加阴阳怪气地说道:“趁着城门未关,太夫人可要抓紧时间了,别耽误了时辰,再落个抗旨不遵的罪过。”
太夫人的脸色很不好。季氏做下的这些事,让她现在对季家人没有一点好耐心,包括从前最喜欢的季南珂也一样。
所以,上回李得顺让她派人去接季南珂回来,她也一拖再拖。
没想到,季南珂居然搭上了太后,还让太后为她出面。
让自己这个国公府太夫人亲自去迎她!
她还没成为三皇子妃呢!
太夫人气得火冒三丈,还得憋着火不得不从。
她打发了祝嬷嬷去正院,再去叫顾知灼,又千叮万嘱道:“你跟灼丫头说,让她有气也憋着,我还一肚子气呢。”
“真是的,怎么事事都找上我们顾家,季南珂姓季,又不姓顾,养到她这么大还不够?!”
“救了公主又怎么样,咱家没上赶着要她这份救驾之功。”
祝嬷嬷唯唯应诺。
她先去一趟正院,让季氏赶紧准备,又到了凌霄院,祝嬷嬷甚至都没进屋,忐忑地候在廊下,把太夫人的话一说,小心翼翼地强调道:“大姑娘,太夫人说了,您要是真不想去,就说您病了。”
“去。”
这个字犹如天籁之音,祝嬷嬷彻底放心了。
“那奴婢先告退了。”
顾知灼头也没抬,她正在看一张从猫的项圈里拿出来的绢纸。
绢纸薄如蝉翼,上头字若蚊蝇。
从小她就知道,她的运气不好,心想事成什么的从来与她无缘。
但是,不靠心想,也能“事成”。
“喵呜。”
趴在八仙桌上的狸花猫无聊地拨弄着算筹玩, 先是拨到桌沿,又悄咪咪地看看她再偷偷拨回来一些,见她完全没有注意自己, 猫用爪子用力一扒。
哗啦啦,算筹全掉在了地上。
沈猫整个猫都舒坦了, 发出了愉悦的“喵呜”声。
顾知灼抬眼一看, 笑道:“你家主人还真别扭。”
一块玉牌而已,他就给了自己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猫听不懂,感觉自己被夸了,激动地拿脑袋蹭她。
顾知灼把绢纸凑到火烛上烧成了灰烬,又从首饰匣里抓了一把琉璃珠子,放到桌上。
滚圆的珠子骨碌碌地滚了满桌, 猫的瞳孔竖成了一条线,尾巴疯动着,兴奋地扑了过去。
“喵呜喵呜!”
顾知灼摸摸它毛绒绒的小脑袋,拿起桌上的罗盘往袖袋一揣:“我要出门了, 你玩够了早些回去, 替我谢谢他。”
“琼芳,你留下来,小心别让它把琉璃珠子吞了。晴眉和我一起去。”
两个丫鬟纷纷应诺。
顾知灼换了身衣裳, 等到仪门后不久,太夫人和季氏也陆续到了。
季氏戴了一顶帷帽,黑色的纱巾遮了好几层, 垂得长长的, 一直垂到了小腹。短短几天她瘦得厉害,绫罗绸缎在她的身上晃晃荡荡。
她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
顾知灼扶着太夫人上了第一辆马车,听着她絮叨着“你放心, 就算她回来,祖母也保证不理她”,“等过些日子就把她和季氏一同送去庄子”,“季家简直得寸进尺,我们家又不是善堂,拿了银子还不够,还要我们给他家养子孙”。
她哄了几句,翻身上马,紧跟在马车旁。
从京城出门,骑马也就一个时辰,不过太夫人年纪大了,马车走得慢,用了接近两个时辰才到。
沿着山路上了山顶,是一座小小的女观。
女观清雅,香客少,斋菜好吃,顾太夫人有阵子经常会来,但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浑身不痛快。
马车停在了山门前,观主亲自出来迎接,在太后和昭阳公主来她们女观前,顾太夫人是女观最尊贵,也是最阔气的香客。
“太夫人,里头请。”
观主弯下腰,态度和善。
顾太夫人不耐烦地问道:“季南珂呢,让她出来。”
太夫人实在懒得装模作样,赶紧把人带回去,还能赶在黄昏前回京。
光回京不算,她还得递牌子带季南珂进宫,让太后看到她已经把人接回来了。简直要烦死人!
观主做了个长揖:“太夫人,您先进来等等,贫道这就去叫季善信出来。”
她打发了一个女冠进去,又向着她们做了个“请”的动作。
“先进去吧,祖母。 ”顾知灼挽上了太夫人的胳膊,向观主笑了笑。
观主如释重负,领着她们往里走。
顾太夫人她是认得的,这位顾大姑娘曾经也陪太夫人来听过道。倒是……
她看向走在后头带着帷帽遮面的季氏,一时没猜出来是谁。
观主走在太夫人的一侧,脸上满是犹豫和纠结,她忍不住想要提醒一两句,又不敢,生怕给观里惹来祸事。就在她纠结再三时,打发出去的女冠终于回来了。
“观主,季善信有话想和顾大姑娘说,让顾大姑娘亲自去见她,不然她就不走。”
不想走就别走!太夫人差点要甩脸子。
观主笑得有点勉强:“太夫人,您看您要不要先去偏殿歇歇脚。”
顾太夫人站着一动不动,无论是娘家,还是夫家,素来人人都顺着她,季南珂往日里还会俯低做小哄她开心,现在仗着有太后撑腰,竟还矫情起来了。
女冠不安地看看观主,又看看顾知灼。
顾知灼冷嘲地笑笑,安抚太夫人道:“祖母,您先跟观主去歇歇脚,我稍后就过来。”
她问季氏:“母亲是陪着祖母去偏殿呢,还是与我一同去接珂表姐?”
“我与你同去。”季氏声音嘶哑,说了出门后的第一句话,“我给珂儿做了一身新衣裳,待她换过衣裳后再走。”
“请带路。”
风吹动起她帷帽的纱帘,露出了通红的下巴。
季氏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帷帽的纱帘,整个人一惊一乍的。
季氏捏紧袖袋里的那封信,这是先前珂儿叫万嬷嬷带给她的。
她暗暗告诉自己:没事的,珂儿计划周详,绝不会出岔子。
都撕破了脸,季氏也不去装慈母,她扶着祝嬷嬷,先一步走了。
女冠领着她们往后山的方向去。
一边走着,女冠一边说道:“季姑娘就住在后山的小院里,清静得很。”
“请。”
她夸赞道:“季姑娘大善,住了这些日子经常帮我们一块洒扫,接待香客。”
后山确实静谧,只有三三两两的香客在赏玩。
但季南珂并不在。
“咦,方才还在的。”
小跨院里只有季南珂的丫鬟忆心,见她们过来,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姑娘,我家姑娘久久等您不来,就去玉皇阁了。”她一脸的愤愤不平,为季南珂委屈不已,“您要不是诚心来接我家姑娘,大可以直说,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去做活,您良心何在!”
“忆心?”顾知灼含笑问道,“你的卖身契呢?”
忆心半张着嘴。
“家生子就要有家生子的样,别在我面前咋咋乎乎,懂吗。”
顾知灼声音不疾不徐,一个高高在上的贵女,又岂会与一个家生子论是非,仅仅只要一眼神,就足以让忆心像是被掐紧了喉咙似的。
“是、是的……奴婢不敢。”
直到顾知灼的目光移开,忆心的一口气才回过来,额上冷汗淋漓。
太可怕了。大姑娘从前有这般可怕吗。
女冠忙道:“顾大姑娘,玉皇阁往这边走,不远的。先前玉皇阁的玉皇大帝像摔碎了,季善信应该是去帮着打扫了。”
又绕了一圈,回到三清殿前。
顾知灼还好,这些日子练着弓马骑射和拳脚功夫,这点脚程对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可季氏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又大病未愈,来回这么一趟,走得她气喘吁吁。
玉皇阁在三清殿的后头,她们进去的时候,最后一个香客刚好出去。
“咱们观里香火不盛,顾大姑娘您请。”
女冠领着她们走进去:“季善信就在那儿。”
季南珂身着道袍,宽大的衣袖遮不住她手腕上的厚厚绷带。
她正在擦拭着香炉,听到声响后,转头看了过来。
顾知灼与她隔着百步遥遥相看。
季南珂道袍宽袖,粉黛薄施,挽了一根玉钗,有一种超然于世俗外的清丽。
顾知灼身上是寸布寸金的烟云罗,发上的东珠足有鸽子蛋大,不止是面纱缀着珍珠,连行走间若隐若现的绣鞋上头也有一颗硕大的珍珠。
她仅只是站在这里,就自带了自信傲然的贵气。
这眼神……季南珂眯起了眼,有一瞬间,她顿觉顾知灼好像与从前有些不太一样,少了几分倨傲和冲动。
她不应该离开这么久的!
她失策了。
“珂儿。”
季氏呢喃着,眼泪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苦涩的泪水刺得她脸颊上的伤口生生地痛。
“我的珂儿,你受苦了。”
季氏飞扑而去,紧紧地抱住了季南珂。
“珂儿,珂儿。”
她的哽咽中,至少有五分是真心。
季南珂不到八岁就养在她身边了,她是她的福星,让她事事皆顺。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受的苦楚,她哭得不能自已。
“夫人,莫要哭了,小心您的脸。”万嬷嬷扶着她,递着帕子,“表姑娘,您劝劝夫人吧,她脸上有伤,不能沾泪。”
季南珂听着实在难受。
都是因为她的退让,害姑母被欺负成这样,地位不保。明明是堂堂的国公夫人,活得连奴仆都不如。
她不会让姑母再被人欺凌,绝对不会。
季南珂低低地说着:“姑母。我会为你做主的。”
她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抬眼看向顾知灼:“灼表妹。”
顾知灼不咸不淡地说道:“表姐若是都准备好了,就走吧。祖母还在等着。”
“我不回去。”
季南珂放开季氏,向顾知灼走了过去,她目视着顾知灼,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回去。”
“你向我姑母道歉,跪下来磕头。”季南珂冷颜道,“不然,我不会离开女观的,这是我的条件。”
顾知灼嗤笑。
“所以。”她环抱着双臂,慢悠悠地说道,“你走不走,回不回,与我有何相干?”
季南珂挑了下眉梢:“你想抗旨?”
她带着一种明显逼迫的态度,说道:“你若不想抗旨,就向我姑母赔罪!”
顾知灼掸了掸衣袖,敷衍而冷漠地说了一个字:“滚。”
季南珂听到一声极其微弱的动静,她眼角的余光悄悄瞥向了那扇紧闭着的隔扇门。
算自己高估她了,她还是如从前一样,受不了一点激。
让你的真面目曝露在世人面前。
我的灼表妹。
季南珂神情一凛,厉声质问道:“我姑母嫁进镇国公府时,你还不到七岁,是我姑母一手把你养大的!”
“而你呢,你对我姑母,你的继母做了些什么。还需要我一一细数吗?!”
顾知灼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轻笑了起来。
她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养我?把我养大需要花的银子可多了,她拿不出来。我若没记错的话,季家当年的嫁妆一共也就三十二抬,统共加起来怕是还没有我这对耳铛子值钱。”
“对了。”
顾知灼抚掌,笑得傲慢十足:“她的那些嫁妆还不够养你半年的。珂表姐,你搞搞清楚,就连你也是我家的金银养大的。”
季氏面如土色。
她的嫁妆是不多,季家如今只经营着一间书院,坐吃山空。
嫡姐死了,爹娘虽认命让她替嫁,可是,却把给长姐准备的嫁妆拿出了一大半,就连仅剩下的三十二抬,也仅仅只有表面风光。
被顾知灼当着侄女的面揭开这一切,季氏的脸颊火辣辣的烫。
季南珂将季氏护在身后,为了还顾家的这份养育之恩,她平日里对顾知灼一让再让,还要怎么样?!她问心无愧。
顾知灼斜睨着她:“我还做过什么,你细数来听听。”
她往前走了半步,窈窕的身影笼罩在季南珂的身上。
“别说什么把我养大这种话了,满府的丫鬟婆子,饿着谁都饿不着我。”
季南珂抿着下唇。
嚣张,傲慢,爱争一时之气,毫无感恩之心……都看到了吧,这就是她的真面目。
“灼丫……”
哼。一声轻而又轻的冷哼声喝住了顾太夫人想提醒的低呼。
在一门之隔的另一边,太后冷眼看着顾太夫人。
太夫人捏着玉镯上的金丝缠枝,心里忐忑不定。
方才顾知灼走后,观主说带她去歇歇脚,结果一到玉皇阁,就见到了太后和大公主。
不止是太后,还或站或坐了好几个诰命夫人和宗室王妃,一个个都风尘尘仆仆的样子,一看就是从京城赶过来的。
太后一直板着脸,连她见礼问安都迟迟未叫起。
她不明所以地等了片刻,直到见顾知灼和季氏进来……
太夫人瞥了一眼太后,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太后冷哼连连:“这就是顾家的家教?”
太夫人俯首,咔嗒,金丝掐断了。
“好,我就数给你听!”
外头是季南珂义愤填膺地诉说,句句都在为季氏抱不平:“我姑母是你母亲,你强行将她禁足。”
“她高热不退,烧伤严重,你从不在旁侍疾,寻医问药,还要把她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琰哥儿是你的亲弟弟,你任由旁人对他打骂不休,害得他小小的一个孩子,挨了整整二十板子!”
“还要我说吗。”
顾知灼依旧目中无人,从容中带着傲慢和矜贵。
季南珂的瞳孔倒映着顾知灼的身影,字字有力:“我大启以孝治天下,镇国公府的确于国有功,可是,你也不该仗着镇国公府的功绩,肆无忌惮。”
“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注),大启律云,不事父母者,杖罚八十,打骂父母者,当绞首!”
季南珂义正词严:“我如今只是让你跪下,向你的母亲赔罪,已是最大的宽容。”
“跪下!”
顾知灼轻轻地笑了:“跪?”
她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季氏,带着一种挑剔和不屑:“呵,她配吗?”
这个时候怎么能说这种话,这丫头就是让阿缭和白儿他们惯坏了!顾太夫人掩面失色,整个人摇摇欲坠。
不孝是重罪。
哪怕是继母,哪怕只是面子情,该有的也都得有。更何况,季氏对她有养育之恩。
当今皇后还是大公主的继母呢!
若是季氏真的抓着不放,顾大姑娘至少也要脱一层皮。有与镇国公府关系好的诰命夫人不禁暗暗悬了一颗心。
昭阳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掩住了那一抹兴灾乐祸。
她完了!顾知灼早晚会被她自己的牙尖嘴利,尖酸刻薄给害死。
哎。珂儿还是太纯善了,先前甚至还说,只要顾家愿意放过季氏就行,要不是自己劝她,她还不忍伤了顾知灼颜面。也难怪总被顾知灼欺负。
昭阳面露得色,恨不得现在就推开隔扇门,狠狠地把顾知灼踩在脚底下。
她放下帕子,凑到太后面前,小声地说着话。
“好了。珂儿。”
季氏柔婉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在京中名声极好,温柔宽和大度,抚养了一对继子女,又把镇国公府打理地妥妥当当。镇国公战死后,安分守己为夫守贞。
“别这样,灼姐儿年岁还小,多少都会有些任性之举,你是姐姐当包容一二,何况……”季氏顿了顿,软语温言,“你以后还得住在镇国公府。“
这话乍一听是在劝和,但仔细一琢磨,分明就是在说今天要是惹得顾知灼不痛快,等回府后,她定会仗着身份虐待苛责她们。
“灼姐儿,珂儿只是在担心我,你别生气,我来劝劝她。”
季氏走到顾知灼的身前,挡在她和季南珂的中间,不让两人再起冲突。
她与顾知灼面对面,略略仰头在看她,态度绵柔地说道:“大姑娘,是我和珂儿的不是。珂儿是镇国公府养大的,我们会牢记顾家的恩情。”
话音刚落,她的嗓音骤然降低,仅仅只有嘴唇在动:“顾知灼,这是你自找的。”
“大姑娘,你别生气……啊啊啊啊!”
季氏发出惊恐的尖叫,整个人向后直直地倒了下去,就像是一言不和,被顾知灼用力推了一把。
“姑母。”
季南珂惊了一跳,险险地扶住了她。
季氏心有余悸地靠在季南珂的身上,柔若无骨。
季南珂目中的怒火腾腾而起,怒喝道:“你推她!”
“她是你母亲,继母也是母。”
“你竟然推她!今天是我亲眼看到的,你别想抵赖!”
顾知灼哂笑,隔扇门的里头传出极为轻微的动静,掩盖在了季南珂的声声怒斥中。
季氏低垂着头,脸庞在帷帽的掩盖下,浮起疯狂的笑意。
顾知灼的不孝曝露于人前,哪怕镇国公府再说自己纵火,也可以是“被欺负被逼迫不得已而为之”,甚至是“顾知灼为了打压她这个继母而故意污蔑”。
自己从此会立于不败之地。
以后,镇国公府依然是自己说了算!
就算顾知灼在太后面前辩解不是她推的,有珂儿在,太后也不会再相信她。
珂儿真是福星啊!
“是啊,继母是母,理该敬孝。”
顾知灼漫不经心地重复着这句话。
她目视着季氏,凤目仿佛能够穿过层层黑纱,堪破季氏的内心。
季氏的心口没来由地狂跳了一下。
“当年镇国公府聘的是江南季家长房嫡长女,季元初。”
“但是,您不是季元初啊!”
太后怒容满面地正打算让人去开门,闻言抬至一半的手停住了。
顾太夫人也有些愣神。
什么意思?!所有的人皆是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禁屏气。
“您是哪儿来的孤魂野鬼?”
顾知灼再度逼问,季氏双目圆瞪,笑容僵在了嘴角,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
顾知灼走近了季氏,扬唇一笑,一如往常的肆意傲慢。
她把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又轻又柔地说道:“另外……”
“推人,应该是这样推的。”
她的双手向后用力一推,季氏顿感一股大力向她而来,她的后背撞开了扶住她的手臂重重地跌坐在地上,手肘撞在地上,她发出了痛苦的闷哼。
“当季元初当久了,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吗?”
有两个字从顾知灼的口中吐出,有如一道惊雷在季氏的头顶炸开。
“季若。”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不住地回旋,大脑一片空白。
顾知灼居高临下地站在季氏的面前, 似笑非笑道:“我说过, 让你安分的。你呀,就是不听话。”
她弯下腰来,在她耳边轻喃,幽幽声仿佛来自地府:“你就算和季元初生得一模一样,你也永远成为不了季元初。”
“是不是?季若。”
这个名字一声声的回荡在季氏的耳际。
万嬷嬷惊恐地瞪大着双眼,细细密密的冷汗自额角滑落, 忍不住地去看季氏。
季氏眼神空洞。
为什么会知道!
为什么?
顾知灼把她的帷帽扶正,断然道:“你不是季元初,你叫季若!”
“你占了季元初的身份。”
“你为了嫁进镇国公府,杀了季元初。”
“不, 不对——”
季氏心中最紧绷的一根弦被拨动了, 她的理智几近崩溃。
对顾知灼的恨意和畏惧在这一刻达到了顶锋。
不能让人知道!她的瞳孔闪烁着一抹厉色,从地上跃起,一把卷起帷帽的纱帘就往顾知灼的脖子上套了过去。
死!去死!!
死了就没人知道了!
顾知灼没有躲, 她背对着隔扇门,小弧度地弯起了嘴角。
“放开她!”
隔扇门被大力撞破,顾太夫人奋力甩开一个陌生嬷嬷的手臂, 跌跌撞撞奔了过来, 她一把扯开季氏,惊魂未定地把顾知灼搂在了怀里。
顾太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力道也不够, 季氏只被推得踉跄了几步。
季氏的理智在这时回归了,她猛地记了起来今天的目的。
她呆滞着挪动目光,就见到隔扇门已经完全打开,坐在里头的太后面有愠色地注视着她,周围那些熟悉的诰命或惊,或疑,或一个个表情古怪,瞠目结舌。
她做了什么。
她刚刚做了什么!?
季氏从脚底升起了一股冷意,冻得她全身打了个哆嗦。
一巴掌狠狠地刮到她的脸上,掌掴声响亮至极。
季氏被打得歪了脸,还没有痊愈的脸颊痛得她眼角泪水直冒。
帷帽斜到了一旁,露出了藏在纱帘底下的那张脸,她的面颊布满了一块块细小的结疤,皮肤通红。
顾太夫人甩甩手,憎恶地目视她,把顾知灼搂在怀里,反复用手去摸她的脖子看她有没有伤着。
“没事,祖母。”顾知灼绝不会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风险。
“你这丫头……”
顾太夫人被吓得不轻,抡起手往她背上拍:“你就不知道躲吗,躲不了就打她啊!”
顾知灼默默垂下眸子。
上一世,衙差一鞭子抽下来的时候,是祖母把她护在了身后。
那个时候,她就肯定了,祖母是喜欢她的。
只是她没有季南珂会撒娇卖乖,她被季氏捧杀的娇纵任性,脾气又特别坏,总爱和祖母对着来,有如针尖对麦芒。
见她半天没有说话,太夫人愣了一下,顾知灼浓密的羽睫轻轻颤动:“祖母,我好怕。”
顾知灼一委屈,顾太夫人立刻就收了声,大概是想孙女已经吓着了,自己要再凶她,就有点过份了。太夫人瞪了她一眼,怒火向外发散:“都快被季氏给害死了,灼丫头还不孝?怎么,你们就非要顾家人全死光才行?!”
太后的脸色不太好看,总感觉这字字句句都是在指责自己。
场面一度冷了下来。
礼亲王妃开口打破了沉寂:“顾大姑娘,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礼亲王妃是被太后从京城特意传召过来的。
她亲眼目睹顾知灼落入圈套,几乎要彻底背上忤逆的大罪,结果,都这样了竟还能翻盘!不止是她懵,所有人都一样。
什么叫季氏是孤魂野鬼,她不是圣旨赐婚的国公夫人吗?这还能有假。
顾知灼示意太夫人莫要担心,她向着太后的方向屈了屈膝,意味深长道:“太后娘娘,原来您也在,真是太好了。”
太后:“……”
顾知灼猛一甩袖,抬手指着季氏冷言道:“当年先帝为我父亲指婚,赐婚季家长房嫡女季元初为我父亲续弦。”
“聘书,婚书,写的皆是季元初之名。”
“但是,季元初早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而她,她是季元初的孪生妹妹,季家次女季若!”
顾知灼冷笑道:“珂表姐说我不孝,敢问太后娘娘,我当孝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