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他的亲叔父,他仗着一方遗诏逼得亲叔父退位,恐难免烛影斧声之嫌。
废太子当年因篡位而废。
所以,谢应忱不但想要这个皇位,而是要昭告天下,废太子一脉才是正统。
“死和死是不一样的。”顾知灼的手腹轻触了一下他的手背的伤口,晋王吓得缩了回去。
顾知灼:“长风是衰老,腐败而死。谢启云是皮开肉绽,骨肉不存而死……”
晋王攥紧了衣袖。
“至于王爷你,你会流干身上的每一滴血。”
晋王的手背紧绷,没有愈合的伤口又崩裂了开来,鲜血在白棉布上晕开。
“你会一直活着,直到变成一具干尸而死。”
晋王亲眼见过长风和云儿死前的惨样,额上冷汗涔涔。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若只是为了一个痛快,臣也可以自己来的。”
自己捅自己一刀,也不是那么难的。
顾知灼往后靠了靠,端起茶碗,轻轻吹开上头飘浮着的玫瑰花瓣,茶香花香融合在一起。
谢应忱温言,仿若在闲话家常一般说道:“王爷是宗室,此罪不会祸及三族,孤听闻,王爷的安阳郡主上个月刚为你添了一个小外孙女。”
打一顿给一个甜枣,为了这颗甜枣,他才会拼命。
“安阳郡主日后若是在夫家活不下去,孤可给允她和离,带孩子和嫁妆自立门户。”
晋王猛一抬头,这些日子来一桩桩一件件的糟心事压过来,他平白老了近十岁,保养得当的脸上满是苍老。
他子嗣艰难,只有一个女儿,已经出嫁。
大启律,罪不及出嫁女。但若娘家获罪,出嫁女在夫家又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若是他的安阳能够和离,单单那些嫁妆也够养活她后半辈子了。
谢应忱拿捏住了他的死穴。
谢应忱含笑道:“王爷大可以再想想,孤不着急。”
他是不急。
自己答不答应都不重要,自己只是他的一个选择,而不是唯一选择。
往前一步是死。
往后一步也是死。
谢应忱得到了这道遗旨,等着自己的唯有死路一路。
他站了起来。
因为马车的高度有限,晋王的腰只能略弯着。
他调整着动作,跪在车厢里,又深深地弯下腰,他的额头伏在了谢应忱的脚边。
这一跪,意味着,他彻底输了。
输的是阖府性命。
“臣。”
“遵旨。”
谢应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没有叫起。
又过了一刻钟,晋王从马车上下来,他的后背湿透了,里衣湿嗒嗒的粘在身上。
他真的怕了。
他用手抵住额头,过了一会儿,发出了一声苦笑,慢慢往回走。
顾知灼从窗户探头,示意他看头顶的阴云。
已近黄昏, 天色有些暗沉,涌动的黑云笼罩在晋王府的上空, 风一吹, 大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又掉了下来。
谢应忱陪着顾知灼学过天象,沉吟道:“乌云盖顶,家破人亡?”
嗯嗯。她傻乐着点头:“师父说过公子有天赋的。”
谢应忱就笑:“师父对谁都这么说。”
“才不是呢。师父说,我最有天赋。要是出家入道门,说不定还能当个国师,光耀门楣。”
胡说, 出什么家!谢应忱的手指勾起她的发尾,俯身在她耳际道:“不当国师了,当禁军统领好不好?”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
顾知灼在国师和禁军统领中间犹豫了一息,愉快地选择了后者。
很好, 不出家了!谢应忱放心了。
车轮骨碌碌地往前, 把晋王府抛在了身后。
晋王府挂白,所有的大红喜字都被取了下来,烧成灰烬, 又正式对外报了丧。
晋王连夜招来小庄子的管事,问清楚谢璟他们误入庄子的整个经过,在知道谢璟不敢回京城, 安顿好季南珂后, 又匆匆赶回西疆后,心彻底冷了。
王府管事来问世子的丧事事宜,晋王也只说了一句”简办”, 就把自己关进书房里整整三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世子的死悲痛欲绝,直到第四天一大早,晋王从书房里出来。
他的脸上虽不似三天前的颓丧,但短短三天,鬓角染霜,乌发与银丝相缠。
当他走进文渊殿时,苍老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王爷……”卫国公脱口而出,“你怎就老了这么多。”
晋王笑了笑:“年纪大了。”没再多说。
早朝已经停了许久,大启朝上下所有的政事如今全都在文渊殿解决。
向谢应忱见过礼后,晋王在众目睽睽下,呈上了一道折子,并躬身道:“太孙殿下,自今年起,大启境内灾祸连连,先是大坝决提,再是地动、疫症。又有前朝余孽虎视眈眈,在江南煽动民心,图谋不轨。”
不止是这一年。
仔细想想,自打今上继位后,没有一年是风调雨顺的。
不是天灾,就是人祸。
其他人也都想到了,有些唏嘘。
重九接过折子呈了上去,谢应忱一边翻看,一边听晋王说道:“臣想请太孙殿下,代君祭祀太庙,为国祈福。”
这番话,说得不少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祈什么福?
而且,让太孙代君祭祀?岂不是在向天下宣告太孙的正统地位……当然这对太孙党而言是极大的好事,却也代表了三皇子继位的可能性又一次被大幅削减。难不成晋王让承恩公气疯了,打算放弃三皇子投诚太孙?
承恩公也是这么想的,陪着笑脸道:“王爷,有话好好说,别冲……动。”
谢启云是死了。
可是晋王也捅了他一剑,算扯平了。何必再得理不饶人?为了这点事就要另择新主,也太没有原则了。
“孤允了。”
谢应忱合上了折子,抬手让承恩公不要插嘴,淡声道:“云城真人羽化后,大启国师之位已经空悬十年,大启灾祸连连,孤以为,应当尽快择定国师。“
国师求的是大启国运,云成真人在世时,经常闭关,为国运祈福。
师父入世是为了夭夭,夭夭的事一了,他就会回天心观。不然的话,师父肯定是最适合的。
“由道录司先择出适合的人选,三日内呈上来。”
道录司属礼部,礼部尚书连忙应诺。
没有国师,祭祀的黄道吉日,只能再由礼部尚书去了一趟太清观,请观主占吉,一连三卦后,定在了十月十五。
也是顾知灼及笄的日子。
只有十来天了,礼部立刻忙碌起来。
承恩公想阻止,也生怕晋王真的倒戈不再管谢璟,一连几天往晋王府跑,却连门都进不去。
谢启云在停灵七日后,草草起棺,按亲王世子的仪制葬入陪陵。
一切丧仪从简。
黑棺无声无息地出了城,承恩公一大早就赶了过来,一边抹着眼泪喊贤婿,一边坠在了后头,拉着晋王套近乎。靠着脸皮厚,回程的时候终于蹭上了晋王的马车。
上马车时,满脸的讨好和焦虑。
下了马车时,神清气爽,赶紧递了牌子进宫去了。
一连几天,京城里,皆是一派详和。
官府贴出公告,为求大启国运昌隆,百姓福祉,太孙代君祈福后,朝廷会正式册立国师。
一时间,引来满城议论纷纷。
如今京城里风头最盛的无疑是清平真人,百姓们都在暗自揣测,新的国师会不会就是他。
“我看不会。”
有个书生摇着折扇,指点江山道:“清平真人往来皆是权贵,身为国师,当以天下福祉为重,求的是国泰,是民安,岂能一心只为权贵而谋!”
“这国师啊,他还不配。”
“听到没。”
顾知灼坐在二楼雅座,瞪着清平道,“师兄你呀,就是少了这份公心。”
清平不满地翘起小胡子:“什么叫作往来都是权贵,也只有权贵会特意请我上门啊!普通人都是自个儿去观里的。”
他这回来京,也是应了人所请,过来看风水的。普通人谁会特意找他看风水啊!
“此言差矣。”
有人在底下反驳那位书生道,“清平真人待人和善,但凡有人去太清观求卦求符,从不拒绝。”
对对。清平连连点头,回瞪了小师妹。
“你在观里事事皆应,有多少人看见?”顾知灼指点道,“该招摇的时候就要招摇、作势。”
“蒙着脑袋,谁又会知道师兄你做了什么。”
“你想成为国师,你就得有站在万人之上的气魄,懂不懂?”
好、好有道理。清平傻愣愣地点头。
“这才对。”
顾知灼拍拍胸口,自信道:“师兄,你听我的准没错!”
成为国师是清平师兄两世最大的心愿。
“所以,”清平挠挠头,不太确定,“是要去城楼上占卜吗?”
顾知灼:“……我说了什么,会让你想到去城楼上占卜?”
“不是吗?”
清平真诚地看着她,一双细小的眼睛,瞳孔黑亮清澄。
顾知灼:“……”
城门的方向传来了喧闹的响声,晴眉提醒了一句:“大姑娘,来了。”
顾知灼迫不及待地移步临街的窗户,双手撑着窗沿朝外探头探脑。
“谁来了?”
“我哥。”顾知灼说着,补充道,“我哥去西凉为三皇子迎亲去了。”
哦哦。清平也坐过去看。
谢应忱没有亲迎,只派了礼部官员去接,一行百余人沿着京城主道进了城门,为首的就是顾以灿,顾以灿鲜衣怒马,煞是招摇。
顾以灿的信提前三天到了,说好了今日会回京,顾知灼一大早出门,就是为了接他。
现在还不到午时。
跟在后头的是谢璟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男子穿披甲衣,披散着的乌发绑了几根小辫子。看打扮应当是凉国的大王子多棱。
后头还有两匹马,一白一黑,白马上是一个异域风情的少女,落后她半个马身的是季南珂。
额,季南珂?她怎么也在!
一行渐行渐近,顾知灼随手丢了颗核桃,顾以灿反手抓住,一抬首见是妹妹,冲她笑得阳光灿烂。
“等我,一会儿就过来!”
谢璟和多棱也循声看了过来。
“咦?”
清平悄悄指着多棱,“那个人,气运不错,日后必为草原之王。”
顾知灼竖了个大拇指,夸他:“师兄相面的功夫更老道了。”
上一世,凉王死后,继位的就是多棱。
那个时候,因为谢启云怯战,多棱步步逼近,西疆岌岌可危,朝上已经在商议割地了。公子用计挑拨了多棱和凉王,凉国内乱,顾不上西疆,最终退了兵。
后来,赢的是多棱,也元气大伤。
公子去世前,凉国都没能再进一步。
清平摸了摸下巴:“还有一股肃杀之气,不简单。”
他摸出了放在袖中的算筹,随手起了一卦。
底下的人已经走远了,顾知灼扭头看去:“师兄,你在算什么?”
“气运好的那个。”清平头也不抬,“贫道瞧他眉心略有黑影,近日会有一劫。”
“你快说说。”
清平用他的尾指理了理翘起的胡须:“坎为水,土克水,遇土不吉。”
说着又重新起了一卦。
顾知灼凑过去一看,沉吟道:“困龙得水。”
此卦大吉。
清平的第三卦是,行险而顺。
见顾知灼看完了卦象,清平收拾起了算筹,说道:“此人气运极佳,遇事呈详,唯有三个月内会有一劫,此劫若是应上了,是死劫。但只要避开,此生再无大劫,日后必为草原之王。”
懂了!顾知灼打了个响指,意思就是让他赶紧死,别拖延。
顾知灼在意的是第三卦。
行险而顺。
它和“困龙得水”一样,属于吉卦。
顾知灼用罗盘补了一卦,推过去给他看:“行险而顺,九紫离火运。”
清平盯着罗盘,“九紫离火运”一般都会与国运相关。
他沉思着连连掐算,起卦,但卦象太大,千丝万缕各有变化,一个时辰都算不明白。
“师兄。”顾知灼双手托腮道,“都事关国运了,你应该好好闭个关,把卦象看透了。”
她颇有气势地一举手:“到时候,一出关,彩霞漫天,仙乐飘飘,国师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清平越想越有道理,摸了摸胡子,觉得赶紧回去闭关为好,还得请教一下师父。
“夭夭。”
轻快的脚步声蹬蹬蹬地上了楼,推开了雅座的门。
“师兄。”
顾以灿先是跟清平打了声招呼,又往顾知灼的身边一坐:“妹妹,我回来啦。”
他的右臂往她肩上一搭,凑过去看:“你们在算什么?”
“国运。师兄想当国师。”
顾以灿捧场的鼓掌:“师兄卦无一失,肯定可以!”
清平被他的捧得老脸微红:“胡闹。贫道先回去闭关了。”
“一块儿走。”
顾知灼说着还不忘给顾以灿倒了杯温水:“你进宫了?”
顾以灿一口喝完,抹了把嘴说道:“对,在含璋宫见到皇上了。先不回家,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也跟着下了楼,把清平送上马车,再肩并肩往回走。
“快说说,西疆现在怎么样了。”顾知灼拉着他的手臂走得蹦蹦跳跳,顾以灿脑后的马尾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姜有郑有些本事,西疆治理的还不错,他问你什么时候再去,他带你四处走走玩玩。”
“明年去!”
上回去西疆,只匆匆走了个来回,也没好好看看。
而且她还想去趟上虚观,问问祝音咒。
大启尊道,人间事不涉道观,因而并不会因为长风的过犯查封上虚观,但朝廷的文书会把长风的罪状送到上虚观中公诸于众。
“然后呢?谢璟跑了,你们知不知道?凉王应了没?”
顾知灼一口气问了好几问,想到什么问什么,问完又兴奋道:“是糖人,我要吃,你去买。”
好嘞!没一会儿,顾以灿拿回来了两个糖人,一只狸奴一只孔雀,顾知灼挑了狸奴,在它的尾巴上咬了一口。
很脆,也很甜。
顾以灿一口吃掉了孔雀尾巴,说道:“刚进西疆没多久,谢璟说京城有事要回去一趟,办完了就赶回来,我懒得管他,随他去了。 ”
这事对顾以灿来说小的不能再小,连写回家的信里都懒得带一笔。
“我见完凉王,威胁……不对,是友好的说服了他。”顾以灿斟酌了一下用词,“我们相谈,那个,甚欢。”
“迎了亲,我们都快要走了,谢璟才回来。”
“季南珂怎么也在……灿灿,买那个。”
顾知灼指的是海棠糕。
她还是头一回在京城看到有人卖海棠糕。
“快快,只有两个了。”
顾以灿的速度足够快了,还是慢了一步,跑过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再起一炉得等一盏茶。
“我们一人一半。”
顾知灼用油纸把海棠糕一掰为二,给了他半个。
一口咬下去便是甜甜的豆沙,焦黄的底部脆脆糯糯的,特别香。
这一打岔,亏顾以灿还记得刚刚说到哪儿,接着往下:“在翼州时,谢璟把他和季南珂的事与凉国公主说了,凉国公主说是想见见人,谢璟把人带了过去。”
刚烘好的海棠糕特别烫,高温让里头的豆沙质地绵绸,烫得他够呛。
顾以灿懒得管他们的破事,反正他去凉国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把手上的海棠糕吃完,顾以灿还想了一件重要的事。
“对了,妹妹。刚刚我们进宫去了,皇帝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当场让人叫了钦天监,定下了婚期。”
顾知灼用帕子擦完手,把他的手拉过来也擦了擦,头也不抬道:“什么时候?”
“十月十四,钦天监说,黄道吉日。”
如今已是十月初九,也就是仅仅只有五天?顾知灼算了算时间:“好赶啊。”
不过,早在定下谢璟要和亲后,礼部已经开始准备大婚事宜了。
哪怕再赶,挤挤也不是问题,最多简陋些。
又要大婚,又要祭祀,还偏偏定在前后两天。礼部还真辛苦。
顾知灼乐道:“十月十四是不是黄道吉日我不知道,十月十五肯定是黄道吉日!”
“当然!”
那是他们俩的生辰。
“到了。”
顾以灿拉着她拐了一个弯,停在了金玉阁前。
进了金玉阁, 立刻被迎到了顶层。
掌柜亲自拿出了一个雕着精美花纹的木盒,木盒里是一根金簪。
金丝在簪身缠绕,有如花枝, 绽放在簪头。每一花瓣都是黄金捶打而成的,薄如蝉翼, 在阳光下流淌着眩目的光芒。金丝编织成的流珠垂下, 金丝间还镶着细小的宝石,仿若藏进了星辰。乍一看,做工就极为耗时。
顾知灼越看越喜欢:“灿灿,你什么时候定的?”
顾以灿掰着手指数了一下,欢快道:“三月!我离京前。”
顾知灼蓦地捏紧了簪子,手指略微紧了一瞬, 生怕伤到簪子,又立刻放开,珍惜用双手把它捧在掌心中。
也就是说,在定了这支簪子后, 她的灿灿就出京剿匪去了。
上一世, 这一别是永别,他们再也没能相见,她也不知道她的灿灿, 她的哥哥,还为她准备了及笄礼。
上一世,她直到死也没能见到过这支簪子。
顾知灼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心口滚烫滚烫的, 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灼灼燃烧。
顾以灿呆住了, 傻愣愣地问了一句:“不喜欢吗?”
不会是被丑哭了吧,还挺好看的呀。他亲手画的,画了好久的。
“喜欢。”
顾知灼双掌合拢, 小心地捧在掌心里。
“姑娘要不要戴上试试看。”掌柜问道,“若有不合适的地方,还能再调整一下。”
“不试了。”顾知灼的手指抚着簪子,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轻颤,宛若鲜花怒放,“等及笄那天再戴。”
她看了又看,不舍地放回到了匣子里,又把流苏全都整理好,才盖上盖子。
她的动作既珍惜,又小心,仿佛拿在手上的是一件稀世珍宝。
“我来拿。”
“不要。”顾知灼捧在怀里,一别头,“我的,不给你。”
顾以灿:?
哪怕有一个打从娘胎起就在一块儿的妹妹,顾以灿有时候也还是搞不明白女孩子的心思。不过,这不重要,妹妹喜欢就好!
“明年再给你买!”
顾知灼:“后年也要,一直买到我变成老太太。”
高高兴兴地出了金玉阁,顾知灼的手里拿着宝贝簪子,也不乐意去逛了,生怕磕着碰着,直接打道回府。
府里都知道顾以灿今儿会回来,太夫人早早就让人在仪门候着。
一回来就去了荣和堂,见两个人一起进来,太夫人高兴地招手把他们叫了过去,先是摸了摸顾以灿的脸,又让他站起来转了一圈,确认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掉,太夫人放心了。
“西疆好不好玩?”
“好玩!”
“以后啊。”太夫人摸摸他的脸,“只接这种差事就可以了,多风光啊。别去危险的地方,知不知道。”
在太夫人看来,顾以灿这趟去西疆,真的单单就只是迎亲。
比剿匪,平乱什么的要风光多了,主要是安全。
顾以灿笑着答应:“我留在京城陪祖母打叶子牌,哪儿都不去。”
等打下北狄,他就留在京城,再也不到处跑了。
太夫人乐得眯起了眼:“灿灿乖。”
“那祖母库房里的波斯短刀能给我吗?”顾以灿眨巴着眼睛看他,“就是舅祖父从波斯带回来的那把。”
去岁江家的商队去了一趟波斯,带回来了好些波斯的稀罕物,前阵子给太夫人也送来了不少。
给!太夫人打发祝嬷嬷去拿:“全带过来给灿灿挑。还有波斯地毯,一会儿几个丫头来了,让她们自个儿挑。”
“灼丫头,”太夫人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说道,“你过几天及笄,祖母给你备好簪子了。是你们曾祖母留下的,你瞧瞧喜不喜欢。”
她递了一支垂凤簪给她。
垂凤簪价值连城,美得不可方物。
“我有了。”顾知灼坐在脚凳上,显摆着她新得的金簪,“祖母你看,好不好看?灿灿亲手画的样子,及笄用。”
“祖母给的,我也要。”
她乐呵呵地接过垂凤簪。谁又会嫌簪子多呢,对吧。
“祖母还有别的吗?”
“给给给,都给你。”
太夫人只有一个闺女,自打顾缭缭及笄后,府里再没有办过及笄,好不容易有个孙女长大了,太夫人正稀罕的紧。
不一会儿,堂屋里就摆开了好几张桌子,又是头面,又是短刀,连波斯地毯也只能先堆到一边放着。
太夫人还特意让祝嬷嬷把放着珠宝头面那个库房的册子带过来,让顾知灼自个儿挑。
顾知灼点一件,就让人去拿一件,摆满了两张桌子。
太夫人坐在上头,乐呵呵地瞧着。
她的库房都快堆不下了,拿去拿去,都拿去。
“太夫人。”
挑的正热乎,有管事嬷嬷从前院进来禀道:“皇上口喻,今晚为凉国大王子和公主设宴接风,宣王爷和大姑娘进宫。”
顾以灿:“去吗?”
“不想去。”顾知灼乐滋滋地把玩着一支蝶戏花的金簪,头也不抬。
顾以灿:“我也不想去。”
太夫人虎起脸来:“宫里都宣了,哪由得了你们想不想去的,要听话,赶紧去梳洗。祝嬷嬷,让人去备马车。灿灿,你刚回来还累着,不许骑马,在马车上还能睡一会儿,快去快去,别迟到了。”
顾知灼依依不舍地看着满桌的头面。
“全给你。”
顾以灿学妹妹,眼巴巴地看着满桌的波斯短刀和蒙古短刀。
太夫人:“……只许一人挑一把。”
好吧。顾以灿给妹妹也挑了一把,手拉着手,跑了。出门见到顾以炔,他还不忘道:“快进去,祖母把舅祖父送来的波斯短刀全拿出来了,快去挑。”
“祖母祖母!我也要。”
顾以炔飞奔了进去。
顾知灼是真不乐意进宫,尤其是宫宴什么的,听着就累得慌。
她慢悠悠地梳妆,沈猫蹲在门口看她。
顾知灼顺手一捞,带它一块儿去。到了仪门时,顾以灿已经靠在马车里打完了盹,见妹妹一来,主动给她掀起了帘子。
顾知灼往他身边一坐。
“走啦。”
顾以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总觉得妹妹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等下了马车才反应过来,妹妹的腰上是……刚刚讨来的波斯短刀?
肩上背的是……猫?
顾知灼回首冲着他笑,一脸无辜。
顾以灿悄咪咪道:“要不要藏藏好?”
除了御前带刀侍卫,任何人进宫都是不能带武器的。
“没事,皇上瞎了看不见。”
随身带着短刀是顾知灼重生以来的习惯,不带着她不舒坦。
“这是皇上看不看得见的问题吗?”
两人斗着嘴往宫门走,候在宫门前的内侍殷勤地迎了上来,目光从顾知灼腰间的短刀上掠过,像是瞎了一样,还侧了侧身替她挡住了金吾卫。
看着猫,更是掏出了小鱼干孝敬。
顾以灿:?
现在在宫里当差,连小鱼干也要随身带了吗?
他摸摸下巴,略有所思,他的刀还在马车上,不知道现在回去拿还来不来得及。
宫门在身后关上,好吧,看来是来不及。
“顾大姑娘,您累不累,肩撵已经备好,您要不要坐?”
“不了,我们不去含璋宫,直接入席吧。”
“是,您请。”
小内侍殷勤恭敬。
沈猫进宫就跟回家一样,趴在顾知灼的肩膀上,自在地甩着尾巴。
顾知灼没有如往常去后宫向皇后问安,而直接跟着顾以灿到了华章殿入席。
兄妹们来得不早不晚。
镇北王府足够尊贵,他们的位次在很前面,一坐下就有内侍端来了果子露,让她润润嘴。
又坐了一会儿,其他人陆续也到了,依次入席。
有相熟的也过来说会儿话。
今儿没有男女分席,但除了顾知灼有着朝廷的正式册封,掌了千机营的兵权,有资格站在朝堂外,也就只有几位未婚的公主和王府郡主来了。
谢丹灵见到他们俩,乐得跑了过来。
“我要坐这儿。”
她让内侍给她挪一下位子,内侍看了一眼顾知灼,乐呵呵地应了。
“猫,你也来啦。”她一坐下就抱起猫亲了一口,说道:“皇后娘娘说,给西凉公主接风洗尘,让我们来招呼一下。”她说的“我们”指的公主们。
两人头靠头,顾知灼跟她显摆自己收到的及笄礼,谢丹灵朝着顾以灿一摊手,还不等她开口,顾以灿也向她摊开手:“姐,我的生辰礼。”
顾知灼学他:“生辰礼。”
谢丹灵:?
“本宫只比你们大三天!”
“大三天也是大。”
“就是。要不你叫我姐?”
“让你耍赖。”谢丹灵扑了过去,三人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谢应忱进来时,目光久久的粘在她的身上,走到自己的位次,只比皇帝的尊位矮了一阶。
殿中舞乐声声。
“皇上驾到!”
帝后由内侍宫女一众人等簇拥着走了进来。
皇帝瘦得厉害,刚到不惑之年,已是两鬓斑白,凹陷的脸颊让他的样貌格外苍老。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乍一见他,周围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顾知灼听谢应忱说过,皇帝的眼睛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