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怒吼,直穿入俞小澄的大脑里,令她浑身战栗,心道不妙。
只在刹那之间,俞小澄感觉四周景象飞速倒退,等回过神,自己已经坐在阶梯教室里,讲台上站着与昨日相同的人形机器人,而一众考生分散四处,全都显得很茫然。
俞小澄环顾四周,并没有在自习室中寻到恶灵嫌疑人的身影,再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竟不知不觉来到了晚上八点。
“怎么……突然开始自习了……”
“喂,不是吧,今天是什么主题啊?”
“该死,不会又要看书吧?桌上也没书啊?”
在嘈杂的议论声中,机器人的眼睛亮起了光,缓缓扫过全场,然后毫无感情地宣布:“自习时间到,欢迎各位考生,请务必保持清醒。”
“保持清醒?要我们干嘛?坐这里发呆?”方英彦低声向其他人寻求着解释。
而其他人只是紧张地盯着讲台上的机器人。
只见机器人从铁皮胸腔中拿出几张纸条,摆在了讲台桌上,继续慢悠悠地说道:“本次自习,贴心地为各位准备了假条,只要赢得假条,便可以不参与今晚的自习。”
众人闻言心中窃喜,没想到今晚还有特别福利,为考生提供了跳关捷径,几乎所有人都跃跃欲试。
自信心爆棚的人追问着赢得假条的方式,而戒备心强的人则在担心未能获得假条会不会有惩罚机制。
对此疑问,机器人十分善解人意地作出了解答:“别急,假条有限,只有三张,不限获取手段,只要写上自己的名字并交到我手上,便算胜利。至于未能拿到假条的人,不会有惩罚,只是得继续留在这里参与自习。”
“就这么简单?”单浩言一脸质疑地望向俞小澄等人,他的眼神仿佛在问——会不会是圈套?
就在室内考生尚在犹豫之时,陈奇已经毅然站起身,兴冲冲地往讲台走去,看那架势,对假条势在必得。
他一行动,房间内立刻躁动起来,在场男生纷纷起身,谁也不想落于人后,争相恐后涌向讲台,仿佛一场乱斗即将拉开帷幕。
这场比赛明显对女生不利,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既想争夺假条,又害怕挤入人群受伤。
当然也有例外,有两三人胆子大的女生冒险冲入了抢夺假条的阵营中,似乎对她们来说,比起留下来接受自习的折磨,更愿意与其他考生硬拼一把。
前台附近已经沦为战场,考生们为了争夺假条大打出手,毫不留情。
留在阶梯座位上的人则显得过于谨慎,俞小澄、白羽楠便是如此,她们只是远远观望,并没有上前的打算。
“我怎么感觉这假条就是为了骗大家自相残杀的陷阱?”白羽楠小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俞小澄很难不赞同,看现在硝烟弥漫的自习室,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人的方式呢?
“恶灵应该是发现我在他的汤里加了糖,才将时间快进,现在互斗的场面恐怕正是他想要的,为了报复吗?我觉得,还是不要掺和的好。”俞小澄理智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白羽楠点了点头:“恶灵的身份已经确定了,不过好像有点打草惊蛇了,他甚至不出现在自习室,今后他要是一直躲着,我们又该如何呢?”
俞小澄有些难为情:“是我莽撞了,不过那人对荣誉异常执着,我觉得他还会继续参与考试,明天一定会有机会的。”
“嗯,我相信小澄姐。”白羽楠言辞肯定。
吴樊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旁:“咳,不如先想想今晚怎么过,明天的事明天再谈。”
俞小澄和白羽楠不约而同将视线移到了他身上,只见吴樊佑正漫不经心地在桌椅和地上搜寻着什么。
“你就会说风凉话,要不你去把三张假条抢过来。”白羽楠一脸鄙视地怼道。
“抢是肯定会抢的,不过还不是时候。”吴樊佑的回答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白羽楠的目光紧随吴樊佑移动,始终观察着吴樊佑的一举一动,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到底在找啥?”
吴樊佑闻言抬起头来,眉开眼笑地回道:“找笔呀。”
白羽楠脸上写满不解,问:“找笔干嘛?”
吴樊佑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没有回答白羽楠的问话,而是埋头继续在自习室内搜寻,一排接着一排,从前往后,仔仔细细,不遗漏任何一处。
俞小澄看看讲台附近打得不可开交的人,又看看悠闲地探索着自习室的吴樊佑,两种天差地别的场景出现在同一个房间内,感觉异常割裂。
可在这种割裂的画面中,俞小澄仿佛看到一道电光,将两者击穿,融合到了一起。
“机器人只给了假条,没有给笔。”俞小澄低声念叨。
“什么意思?”白羽楠依然无法理解。
俞小澄提示道:“还记得机器人说了什么吗?抢到假条,写上名字,再交到它手里,才算真的胜利。”
“啊!”白羽楠恍然大悟道,“所以,即便那些人抢到了假条也没用,好家伙,那我们也去帮忙!”
俞小澄同意,二人便紧随吴樊佑的步伐,在自习室四处寻找笔的下落。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俞小澄还真在一扇窗户的缝隙中发现了一支签字笔。
而此时,讲台前争抢假条的人似乎也终于分出了胜负。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堆人,蜷缩着身子,翻来覆去,哀嚎不已,显然受伤不轻,其中就有单浩言和方英彦。
机器人的身旁还站着取得胜利的三个人,每个人脸上都挂了彩,但是手持假条,笑容得意,而其中一人正是陈奇。
三人将假条递给机器人,机器人眼睛里射出一束绿色的光,依次从三张假条上扫过,然后光束熄灭,机器人又没了动静。
“喂!干嘛?宕机了?耍劳资喃?”陈奇用手指敲着机器人的脑袋,神情气恼地嚷道。
其他二人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俞小澄将签字笔递给吴樊佑,小声问道:“你不会是想这个时候再去抢假条吧?”
吴樊佑冲她眨了眨眼,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接过笔,慢悠悠地往讲台方向走去。
只见他一脸淡然地从地上哀嚎的人身上跨过,若无其事地走到了三位胜利者的身后,平静地说了句:“交出来吧,我的假条。”
“哈?你是来搞笑的吗?”
“想抢假条?那要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那两个不认识吴樊佑的无脸考生,傲慢地冲吴樊佑叫嚣着,然后双手握拳,将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陈奇一脸苦相,看到吴樊佑有些心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嘴里讨好道:“吴哥,不至于吧,就我们这关系,你还抢我的,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这两人的归你,你看,你一张,小俞妹子一张,不是挺合适吗?”
若让吴樊佑从无脸考生的手上抢假条,俞小澄感觉不到一点负担;可从陈奇手上抢,俞小澄多少感觉不太厚道。
但是,要她丢下白羽楠,与吴樊佑逃跑,她更加做不到。
如此想想,她宁愿委屈陈奇。
按照她对吴樊佑性格的了解,她猜吴樊佑大概率根本不会理睬陈奇,正常的流程大抵是直接硬抢。
果不其然,与她猜想的一样,吴樊佑根本不在意陈奇的示弱,陈奇的话音刚落,他就迫不及待地动起手来。
只见吴樊佑一个过肩摔将其中一个无脸考生放倒,并朝着面门补上一记重拳,那人瞬间捂脸哀嚎,起不了身了。
另一人见状骂骂咧咧往他身上撞,他灵活闪避,然后一脚将人踹倒,不等人爬起来就以膝盖压住对方,然后双手扣住对方手腕往后一掰,随着胳膊发出一声脆响,身下的人开始鬼哭狼嚎着求饶。
吴樊佑抬眼看向拔腿想逃的陈奇,厉声吼道:“要么交出假条,要么我把你腿废了!”
陈奇瞬间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地上惨叫的二人,一脸幽怨地骂道:“吴哥,你特么是真的绝,行,算我倒霉!你特么赶紧找到门离开吧!求求了!”
说罢,陈奇气愤地将假条往讲台桌面上一拍,万般无奈地走回了座位上。
吴樊佑又依次从地上二人手上搜刮到另外两张假条,然后悠哉地走到桌前,将三张假条叠好,气定神闲地在假条上写下名字,最后递到机器人面前。
机器人接过假条,眼睛里再次射出绿色的光,依次扫过三张假条,然后将假条收回了铁皮胸腔内,高声宣布道:
“三张假条已使用,自习即将开始,请考生吴樊佑立即离开自习室。”
随着机器人的声音响起,自习室的大门自动开启,吴樊佑冷着一张脸向门外走去。
“啊,小澄姐,快跟上。”白羽楠回过神来,急忙拉着俞小澄的手,往大门方向跑去。
可二人刚到门边,就被一道激光阵拦了下来,然后看着吴樊佑独自一人迈出房门,留下一个毅然决然的背影,没有一句解释,也没有一次回头。
吴樊佑双手握拳站在门外,自习室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而门里的两双眼睛无比震惊。
“吴樊佑?你在干嘛?你没有写小澄姐的名字?”
在大门闭合前,白羽楠惊得已经没了脾气的声音向门外的身影飞奔而去,却始终没有得到一句回应,最后被关门声淹没。
身前的激光阵随之消失,沉默是俞小澄如今唯一能表达情绪的方式。
俞小澄曾害怕过,万一吴樊佑放弃白羽楠,那她只能选择留在自习室陪白羽楠,但吴樊佑没有让她失望,他将三张假条全部收入囊中。
可俞小澄从来没想过,吴樊佑抢了三张假条,却连她的名字都没有写上,其实他要放弃的哪里是白羽楠,她才是真正被放弃的那个人。
第144章
俞小澄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是对方的默认选项,却从未怀疑过自己在对方心里的重量。
她终究是高看了自己,或许是来到穷途旅店后,吴樊佑的熟络让她产生了错误的认知。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心里生疼,也许是自嘲,也许是无奈,也许是掩饰……
脑子里一团乱麻,到最后,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悲是喜了。
白羽楠一脸担忧地望着她,不知所措地轻抚她的后背,道:“小澄姐,男人都靠不住,没什么好在意,你别难过,还有我陪着你,我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如同暖流一般,温暖着俞小澄逐渐冻结的心,她强挤出一丝笑,回应着对方的好,感谢的话还未说出口,忽然天花板上长出一排排喷气管道,白色的雾气自喷口涌出,瞬间将自习室笼罩。
房间里的考生纷纷捂住口鼻,可已然来不及了。
俞小澄前一秒看到白羽楠在眼前一边甩着脑袋一边摇摇晃晃,下一秒,只觉眼皮一沉,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中,俞小澄感觉身子在摇晃,脑袋沉甸甸的,随着晃动往下沉,突然撞上了玻璃窗,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嗷!”
俞小澄发出一声哀嚎,捂着头,从睡梦中惊醒。
这一觉睡得有些懵,她扭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大巴车上,周围的乘客正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
俞小澄不好意思地坐正身子,偏着头,看向窗外倒退的田野风景。
这才想起自己正坐在回老家的车上,此行的目的是处理母亲的后事。
想到这里,心情不免沉重了几分。
不知何时睡着了,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是细想之下又回忆不起梦境的情节。
大巴车在乡间小路上飞驰,一直开到夕阳西下,才抵达目的地。下车后,俞小澄步行半小时,才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
走进院子,里面是一栋两层小楼,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外墙破损脱落,房子里没有点灯,在夜色中稍显阴森。
俞小澄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不知何去何从,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人会出来迎接自己。她曾经想要努力逃离的地方,如今却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心中怅然若失,她将行李箱随意扔弃在一旁,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展四肢,摆出一个大字,就这么躺在了院子里。
空中繁星闪烁,看上去十分热闹,而夜空下的她,只剩孤身一人。没有工作,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她感觉人生好像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正在胡思乱想着,说话声与脚步声渐进,两个女人打着手电筒踏进了院门。
俞小澄猛然坐了起来,用手遮挡着刺眼的电筒光,一脸诧异地望着来人。
“咦,小澄,你已经回来了呀!”
俞小澄听出,这个略显尖锐的声音正是她小姨。
“咳咳咳,瞧你把孩子叫回来干嘛,还浪费这路费!”
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俞小澄只觉鼻子一酸,苦涩冲红了眼眶,她哽咽道:“妈?你不是……”
小姨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快步走到俞小澄面前,抓起俞小澄的手,一边轻拍一边说道:“哎呀,都怪我心急了,听到病危,我就以为……呵呵,后来我一直给你打电话,你这孩子也不接。”
“给我打电话?”俞小澄一头雾水,从包里翻出手机查看,当真有二十来通未接来电。
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估计自己归家心切,在车上完全没有注意到。
将人送到后,小姨告辞离开,只留下母女俩。
母亲要替俞小澄拿行李,被俞小澄拦了下来。她略感别扭地提醒母亲多休息,不要太劳累,然后自己上前拉着行李箱往屋子里走。
母亲跟在身后,关心地问:“还没吃饭吧?要不给你煮碗面?”
“不用,路上吃过了。”俞小澄随口说道,其实她并不饿,更多的还是不想麻烦母亲。
“一路肯定很辛苦,回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母亲的关怀触动了俞小澄内心柔软的地方,怀念,感动,却不知为何又带着些许陌生感,俞小澄觉得大概自己真的离家太久了,竟会有些不习惯这样温柔的母亲。
有时记忆就是这么奇妙,对有的人只记得好的一面,对有的人又只记得坏的一面,就比如她的母亲,她最多的感情记忆是压抑与窒息。
母亲的人生有太多沉重的东西,活得很艰辛,所以对俞小澄寄予厚望,总将自己不曾拥有的人生视为俞小澄应该奋斗的目标。
考上好的大学出人头地,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嫁一个有钱人,过上与母亲截然不同的人生。
无尽的说教令俞小澄感觉窒息,于是,她遵照母亲的想法,努力考上了大学,却不是为了让母亲脸上有光,而是从此逃离母亲的掌控。
这一逃,便逃了九年。
俞小澄舒服地洗了个澡,回到自己的房间。
九年未回,房间里意外很干净,想来母亲时刻都有打扫,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躺上床,俞小澄感觉到久违的放松,好像迷路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出路,可以彻底放下所有杂念,什么也不用去想,好好睡上一觉,至于明天怎样,等天亮了再考虑。
黑暗中,俞小澄听到一些声响,很弱,不知来自哪里,又像是一阵幻听。
俞小澄从床上坐了起来,竖起耳朵感受着周围的动静,却又什么都没听见,屋外的风轻轻吹动窗帘,她觉得自己又犯了敏感的毛病。
“九年不回来,连床都不认了么?”
俞小澄低声自嘲一句,随后安然入睡。
迷迷糊糊中,俞小澄听到有人叫自己,是个女子的声音,听上去似曾相识,仿佛就在窗外,拍打着窗户,显得十分着急。
俞小澄猛然惊醒,环顾四周,一切风平浪静,黑暗之中,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怎么一回来就做恶梦了?
俞小澄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冷汗,有些不放心地向窗户望去。
窗户半开着透气,凉风时不时会卷动窗帘,落在窗帘上的不知是什么影子,看得人心头一紧。
她的房间在二楼,怎么可能有人在外面拍打自己的窗户呢?
一丝恐惧袭上心头,她不敢走到窗边确认那影子的来源,脑子里涌现的全是恐怖场景,虽然一般来说都是自己吓自己,可她不想揭秘。
俞小澄下了床,披上外套,径直离开了房间,走到了隔壁母亲的房间,敲了敲门,然后被一脸诧异的母亲迎了进去。
她撒着娇,钻进了母亲的被窝。
“你这孩子,咋想着来跟我抢床睡了?”母亲的声音没有不悦,只是无限的宠溺和关心。
“嘻嘻,做恶梦了。”俞小澄随口说道。
母亲过来拍了拍她的屁股,嘴里打趣:“这么大个人了,还能被恶梦吓破胆?梦到什么了?”
见母亲没有赶走自己的意思,俞小澄便嬉皮笑脸地将母亲拉进被窝,还贴心地为其盖好被子。
“就梦到你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我到处找你,找啊找啊,然后就被吓醒了。”
“嗐,你说你这脑子一天到晚装了些啥!”母亲一边笑着,一边敲了敲俞小澄的额头。
俞小澄故意喊疼,然后假意报复,对母亲实施了挠痒攻击,二人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打闹嬉戏。
等到闹够了,母亲才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让她赶紧睡觉。
黑暗中,热闹归于平静,母亲的声音如清风传进耳朵里:“这次回来了,就留下吧,家里什么也不缺,我们这小地方虽比不上大城市,可好歹住在家里,什么都方便些,也没有经济压力不是?”
俞小澄听着这些话,只觉心中积攒多年的委屈顷刻化为一滩苦水,顺着眼角流下,浸湿了枕巾。
“嗯……不走了……”她从梗塞的喉咙中挤出几个不太清晰的字。
或许,她终于不用再逃避,承认自己的平庸,坦然接受自己不被喜欢的个性,就在亲人身边,寻找一条不太折磨自己的道路。
俞小澄在这样的思绪中,安然睡去。
呆在这里感觉也挺好的。
俞小澄选择留在老家,母亲也似乎有了改变,生活虽然平淡,但不再有心理负担,母女两人可以坦诚交流自己的想法,也不会再将自己的希望强加于对方身上。
曾经对俞小澄看不上眼的小姨也转了性子,竟也亲切可爱,善意相待。
没有工作的她在小姨开的杂货店里帮忙,报酬虽不算丰厚,但足以糊口。
后来在小姨的介绍下,俞小澄认识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二人以结婚为目的交往,只是步入大多数人的必经之路罢了。
偶尔夜深人静时,俞小澄会想起曾经对某人动过心,可不知为何这份心动的回忆竟充斥着苦恼的味道,每每想起,总是愁苦郁结,难以消解。
然而她已经记不得那人为何会让自己如此难受,并且今后的日子也不再会有那个人,她会在这条平淡却省心的人生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结婚,生子,慢慢老去……谈不上开不开心,只是得过且过,放弃思考而已。
不过,每个夜晚,俞小澄总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敲打窗户的动静,然后感觉有个女子唤着她的名字,声若蚊吟:“小澄姐,快醒醒……”
但每次睁开眼,那个声音似乎又消失了,宛如幻觉。
不知为何,俞小澄并不觉得恐惧,可她也不愿意去探寻声音的真相,每次醒来,她都自动无视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转个身,倒头继续睡。
直到有一日夜里,她如常从睡梦中惊醒,却发现一个黑影笔直地站在床边,并低头盯着自己。
第145章
俞小澄感觉手脚冰凉,呼吸停滞,脑子猛然坠入无所适从的混沌,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黑影,自己也不敢动弹。
站在她面前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俞小澄一时搞不明白,但是从黑影随风飘舞的长发可以判断出其女性身份。
难不成是女鬼?
对方一直没有动作,俞小澄那颗狂跳不已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似乎危险并未逼近,可这黑影出现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她不禁好奇起来。
“你……深夜造访……是有什么冤屈吗?”俞小澄做了许久思想斗争,终是开了口。
一个耳熟的声音幽幽传来:“我要走了。”
“……哦……好……”俞小澄一时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这女鬼半夜出现,就为了告诉自己要走,还真是不见外……
“我说过要陪你,可我可能要食言了,对不起。”女鬼说话的语气有些无奈与力不从心。
俞小澄更是茫然,她不记得跟谁有过相伴的约定,这房子她九年未回,何时跟这里的地缚灵绑定了这种离奇的关系?可她哪里敢得罪女鬼,于是不痛不痒地安慰道:“没、没关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慢走,不送嗷。”
在俞小澄说完这句话后,女鬼久久没了回应,却一直杵在床前,也不见消失。
俞小澄盯着她许久,渐渐没了耐心,索性翻个身,无视背后沉默的影子,大胆地继续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睡到了天亮,等她坐起身再看向昨夜女鬼站的位置,哪里还看得到人影,不由得感觉那不过是睡迷糊了产生的幻觉,又或者那一幕只是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可不知道为何,心里空落落的,道不清缘由,就像是原本拥有的某种美好收藏,突然有一天不知所踪了,你无法想起来具体是什么,却清楚地知道就是少了一块。
平淡的日子还在继续,从那天起,俞小澄再未在夜晚听到奇怪的敲窗声,也再未听到有谁低声呼唤自己,竟有些不习惯了。
后来几日,俞小澄过得浑浑噩噩,时常失神,连母亲看了都担忧起来。
母亲认为她生病了,连她自己都开始这么认为,兴许是那晚被女鬼夺去了魂魄,才会总回想起那一幕,想知道那个女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日,母亲替俞小澄向小姨告假一天,并让俞小澄那相亲男友陪她去医院检查,俞小澄顺从地答应了,坐上男友的车,出发前往城里大医院。
一路上,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俞小澄有些迷惘,同样的场景,让她回想起了回老家的那一天。
她留在这里多久了呢?
俞小澄努力在脑袋里回想,竟觉得记忆有些模糊。
转头看了看神情专注凝视前方的男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油然而生。
“你为什么会同意跟我交往呢?”俞小澄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男友呵呵笑了起来,反问道:“你又为何会答应呢?”
俞小澄一脸严肃地回答:“对啊,我为何会答应呢?我没有理由答应啊……”
“傻瓜,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喃?”男友似乎觉察到气氛的不对劲,将车停到路旁,然后转身面向俞小澄,柔声安抚道,“我们交往,因为我们彼此合适。”
“是啊,怎么会不合适呢……”
俞小澄低声自言自语,男友的话忽然让她意识到,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跟她所希望的一般,极度合适。
就像是照着她的设想,强行构建的世界,一切都符合她的期望值,所以才会如此合适。
母亲,不再强加不切实际的希冀;小姨,不再傲慢轻视;生活,得过且过;工作,能果腹就行;男友,普通寻常,适合自己足矣。
俞小澄一直隐隐有这样那样的违和感,可她不想看清,宁愿沉迷其中,总有些东西,这个世界希望从她脑中移除,而她也不愿再想起。
可偏偏有个女鬼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了莫名的话,让她那颗祈求安稳的心再次躁动起来,或许她并不是想全都忘掉。
至少她想弄清,那女鬼是谁。
而这种不安分的心情,对周遭的一切产生了微妙的影响,让每一个人都变得陌生起来。
“真的适合就好吗?”俞小澄坦言道,“可我心里其实不是这样想的……我并不喜欢你,又如何能做到就这么终此一生呢?我不过是在骗自己,怎么把你也骗了?”
对面没有过激的反应,而是平静地问道:“你希望我是什么样?”
“所以,我希望你是什么样,你就会是什么样吗?”俞小澄一阵苦笑。
对面语气和善:“嗯,我尽力。”
体贴的话并没有温暖俞小澄的心,她坐在副驾,彻底闭上了眼,这句话跟她设想的一样,就像为她量身定制的台词。
而对方的脸在记忆中也变得模糊不清,她从未设想过,大学毕业告别初恋后,自己会再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她只觉得,应该是个像自己一样普通的人,这样,便再没有苦于不敢诉说情愫的情况发生。
所以,这个男人出现在她的世界中,完美迎合了她的想象。
可从始至终,她没能放下过吴樊佑,或许因为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所以才会意难平。
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陪自己一路走下去。
“这样不对……也许我们……”
俞小澄睁开眼,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想要结束这种自欺欺人的关系,可扭头看到的人已经变成了吴樊佑的模样,这让她当场愣了神。
怎么回事?
俞小澄的脑子又一次坠入混沌空间里,无数的记忆仿佛在离自己远去,她想要抓住,可无奈扑空,然后遭到记忆的反击。
“怎么了,小澄?阿姨说你最近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还是哪里不舒服?我们还是赶紧去医院吧,有什么事,等回程再说也不迟。”
吴樊佑说罢,又启动了车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俞小澄弯曲手指,敲打着额头,感觉脑子里一片混乱。
吴樊佑伸出手,用手心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怎么还说胡话了,你生病了,身为男友不在这里,该在哪里?”
“你怎么可能是我男友?”俞小澄一脸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