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你早就说过了。这是好事,你眼里有大山广川,心里海阔天高,能被你看上,用上……”
她得意道:“是你的荣幸!”
他很诚恳地点头应了:“是!你心里有一把尺,量人量己,不差分寸。我不怕图谋,只怕……怕你不如意,怕留不住你。”
她听得耳热心暖,但没傻到真以为能把人玩弄于鼓掌。她很清楚:他是个慷慨的顾客,诚意足,然而他早将一切看分明,有他的底价,一旦越了界,这买卖就做不成了。
她收了笑,调整身形,正对着他比了个三,“眼下我二你八,你长长久久地好,我就给你涨工钱。”
他听得懂她在指情意,将多出来的指头包住,很快又改了主意,将三个指头全拢住,沉声说:“我有十分,用不着你来出。这是我想要的,不是你,因此你不欠我,不用老惦记算这个账。是我欠你,你想怎样就怎样,不要老觉得自己使了坏。你这样的好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方才骂她那么多,撕了她脸面,是怕我又心疼上了她?”
他笑而不答。
她抓着他胳膊发力摇,佯装生气,“我哪有那么傻,是忠是奸,我一眼辨得出。我只疼可怜人,懒得搭理这些可恨人。”
他只管笑,摘下白玉葫芦,帮她挂在领扣上。
这东西他一直戴在身上,饱满油润,看得出有些年头。早几日她手痒,摸了两把,那时他说“父亲所赠”,没有要给的意思。
她不是恶霸,不会觊觎别人的宝贝,早就丢开了念想。
“你爹给你留的,你好生收着,挂我这做什么?”
他好声好气解释:“我去灵前请示过。”
“能给了?”
“是的。”他顿了片刻,垂眸盯着葫芦,缓缓说,“其实到了第四年,父亲就后悔了。他不是要拿我的婚事去报恩,是在深思熟虑后挑中了徐家女。他说我们这样的人家,腿长在马上,一年四季难得有几日落地。身处高位,脑袋挂在腰上,弯得下去,才能包住脑袋保住它。徐风芝的母亲和祖母都名声在外,她们教出来的女孩必定贤良淑德,耐得住寂寞,能好好守着家。三贞九烈,到了殉节的时候,也不会犹豫。”
“啊呸!”
他停下来,抚抚气到鼓起来的脸颊,笑道:“他错了,我也错了。我们这样的人家,最需要有胆魄的女人,能并肩作战,能鼓舞人心,而不是只想着大义不成,就拉家人殉难。”
“这话有点意思!你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们合伙害了她一辈子。她嫁去别人家,应该……算了,这也说不好。这世上烂人太多,嫁入如掉坑,沙坑、泥坑、水坑、火坑,少有好的。一嫁过去,没有十分要强的心,就只有受气的命。有些男人把老婆当家私,而不是当人看,詈骂,殴打,伤害,谋杀……太多了!唉,她被教得这样老实,太好欺负了。”
“是我对不起她。”
“试过和离?”
他点头,但没有往下说。
她猜得到,对徐风芝来说,和离就是天塌了。还有他母亲,必定极力反对,这个长辈对她和善,看起来很是喜爱,但人家心里,正经的儿媳必须是徐氏。
这两个女人已经被规训,他无力改变,她也难。不然的话,她会鼓励徐风芝走出去,脱离这夺魂的枷锁:不到四十,好好保养,那还有半辈子能活。有钱有家人,能过得悠闲自在。有容貌,有气度,有品行,想找个知心的男人做伴,也不是不能。
可惜她一起个头,徐风芝便立刻回避这话头。
她不能说太多,不然徐风芝要误会这是容不下她。
放脚,废绣楼,读书识字,大方看病,废弃娃娃亲,和离自主……
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长修,我亲身体会过,你也见证过,这些无奈困在婆家的女人有多可怜!到了合适的时候,你得帮帮她们,就算是赎她这里的罪吧。”
“好,这是应该的,回头我们仔细商量!”
他进这一步,她就愿意退一步,笑道:“真困了,我睡觉去,明早等我醒了再走,我要听后续。”
他想说话,她贴上来堵了他的嘴,亲吻过后,再劝:“新铺子这就要开张,把伙计得罪狠了也不好。我不在意这些糊涂虫,好歹给风芝留几分脸。”
她拎起葫芦轻摆, 逗趣道:“刚得了大宝贝,怕他们眼皮子浅,得捂紧了。”
他笑道:“你总是这样好,我却要使坏了。房吉的二子去年死了老婆,我打算做个媒。你别劝,两家本就有情分,一文一武联姻,于朝政,也是件上好的事。”
房吉是白发老头,他的二儿子自然不小了。
换别的姑娘,她肯定不忍心,但对徐风宜来说,这就正好了:不是一直惦记年纪大的姐夫嘛,这算是拐着弯地遂了心愿吧。
她权当没听见,摸摸先前揪过的地方,走了。
“想留胡须就留吧,上回我说错了,不是老蜡头。”
吉时一到,华盖接走了西辞。
新皇帝不愿意独自走南门,宁愿和家人一起从北门进,老人家坐轿子,他一手牵一个,一齐上大殿。
不沿用旧制,精简了许多繁琐的礼节,少了皇家的气派和威仪,但立刻派下了好处。
捡的是副烂摊子,封赏过后,立马要动工修修补补:西边平叛,北边赈灾,南下治乱,东海抗倭。
小五和秀娟、婉如留下开办京都药学堂,雪霙红衣回玉溆,在那办学堂兼出嫁。巧善带着剩下的人往南边走,沿途再分派任务。
她越想越不对,丢下收拾的活,去西耳房找他。
“你最熟牧栾那帮人,怎么不是你去平叛?”
皇上是因材施用的将才,不会乱安排。
他使了个眼色,支开阿代,反问她:“你舍不得赵西辞?”
“是,不舍,还有担心。 我想回南边看看,但原定是晚些时候再回去,至少要看到她在宫里安稳度日。”
人和人往来,讲个缘分。
同在八珍房做活,她先和秀珠打交道,并且往来多,可她最终和梅珍更要好,早在秀珠出事前就这样了。
小英和她相处的日子只有小半年,但在情分上,同伴两年的青杏远远比不上。
她晚了几年才认识西辞,可是头一回见就心疼上了,喜欢上了。西辞小产后身子虚弱,仍能淡定地主持大局,还有火烧银票时的坚毅,那样的力量,够她学一辈子。西辞也这样说过,和婉如她们一路相伴,活成了亲姐妹,可是想说知心话时,更愿意找她。
相识一年多,像是认识了一辈子。
他轻描淡写道:“去南边打个转就回来了。这回不同,不能让家眷随行。办学堂费事,你们先走,我领了兵就追上来。人手都安排好了,那几个没入军籍的都跟你同行,你只管去,该使唤的要使唤,别客气。”
那都是自家兄弟,当然不能太随意对待。
“朝廷有事要拖延?”
他点头,含糊答:“旧臣新部,都觉得自己最能耐,抢着露脸。走哪都一样,免不了纷争。”
灶房都有明争暗斗,朝堂必然争得更厉害。
不懂的事,不要瞎掺和。她不问了,抓紧交代:“一南一北都在动,既然定在万山县碰头,那就先在那做起来,冯家几位兄弟能帮衬着。若不能会合,你叫阿代捎个信,我们跟在你们后头走。”
他随意点头,怕被她看出心事,故意找了件事来撩火:“到了地方先买几房人,路上先让王朝颜伺候你。你是将军夫人,尊贵,凡事不用自己动手,该使唤的要使唤。”
又见这话。
她不想在这时候和他争论,以免扰乱了心性,办事会出岔子,心平气和道:“你安心当差,我自会调停。”
“那不行,你太善,那是个奸诈的,一准要踩着你……”
她皱眉,高声道:“家禾!这些话,我们以后再说。”
他实在不忍见她难过,点头,再次叮嘱:“那些东西是我们安家的本钱,你一定要收好了。”
她见他面色凝重,柔声劝道:“别担心。那老槐树下还埋着金子呢,没人知道。就算此刻一无所有,逃回去,还能东山再起。”
他笑了笑,点头,拥着她回房,顺带帮忙收拾。
他走不开,只能送上马车。
说好了不分开,可世事无常,事落到头上,又无可奈何。
王朝颜掀了帘子“吓唬”完小留,回头瞧见她这副落寞的样子,嗤笑道:“行了行了,就他那黏人的劲,保管明晚就追来了。”
巧善笑笑,打开匣子,打算把《结算法》拿出来借给她看。递出去之前,她猛然想起有一回,他借口要藏东西,在她怀里掏这个书。虽是调情的戏法,可他确实往夹层里塞了东西,一直没见往外取。
王朝颜随身带着匕首,帮她划开,倒出来一张字条,才瞟一眼就嫌弃地“咦”。
巧善也看见了,臊得脸通红。
巧善啊,你就是我的命。
那回宅子里动乱,我找不着你,吓得魂都没了。
离了你,我就活不成了。
你别丢下我。
别丢下我!
“朝颜!你快叫小留。”
小留又慌又不敢违抗,好在这回不用挨调戏,只要被盘问。
禾爷两天没出门,赵七爷过来几趟,禾爷没跟他说回程,禾爷叫他到哪都别忘了打听田地买卖……
“他出事了!”
巧善喊得笃定,王朝颜本想反驳,莫名就软了口气,虚虚地劝:“他诡计多端,不会有事的!”
再有聪明才智,在权势压制下也不堪一击。何况他身后有这么大一堆人,这是他的助力,也是他的软肋。
办学堂是长远打算,不必急在一时。他反反覆覆催着她们先走,是要留下独自应对。
“快快快,掉头回去!”
好在走得不算远,能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去。
她仔细回顾,愈发懊悔。
早知道会被人恨上,但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
能让他这么快惹上麻烦的事,只有那几件:抢钱粮,在向京入过敌营,收拾赵家兄弟,得罪徐家。
她猜是第一个,果然中了。
他没再抵抗,笑着说:“那算是流窜作案,劫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大户,闹的动静太大,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这是个隐患,迟早会翻起,干脆自己来捅破。正好有些人瞧我们不顺眼,而皇上想寻个由头,清理掉那些无过也无功,还会阻挠他办事的废物。我就给那些人机会,特意放出点风声,掀起浪,才好淘沙。皇上心里是清楚的,只不好说开而已,有他照应呢,你就放心吧。要真有事,这会该下大狱了,我嫌这样的事麻烦,怕扰了你清静,才叫你回避,不是怕事。”
她气上心头,攥紧双拳,恨道:“来告状的是谁?杀了他!”
这气势,这狠劲,把他逗乐了,搂着她说:“我的乖乖,怎么这样豪迈了,我都没想到……”
她回了神,不自在地问:“是不是欲盖弥彰了?”
他怎么敢嘲笑她,笑道:“不是。杀了不要紧,只是眼下不好杀。说是来了六七个苦主和一堆人证物证,和朝堂上的大人沾亲带故,他们说暂时藏起来了,防着灭口。这都是鬼话,只见状纸不见人,皇上就说:这不算数,至少出了十五,等人齐了再上公堂对质。他们啰嗦半天,想把我关押了,皇上没理会,暂时卸了我的差事,只要不出城就不要紧。”
怪不得侯爷没做成,原来埋伏在这。
“不是跟这些大官沾亲带故,也捞不着那么多银钱。如此看来,老皇帝虽然倒下了,可那座下的蠹虫还多着呢。”
他笑着应是。
她安心了,抱住他小声说:“下回不许这样,你就该早告诉我。幸好还来得及另做一套假账,我这就去办。你去打听这喊冤人的家世背景,把他们也拉下水,看谁能先爬上岸。”
“我也是这样想的,东泰在弄,房五和袁七也在做。”
他在向京救过这几个公子哥,他们愿意在这时候帮忙,那就是值得往来的人。
这就更好了。
徐房两家的婚事快得惊人,好在世家千金都有现成的嫁妆,置办了十几年,只差一两样,抓紧配齐了就是。
为了彰显两宫和睦,就算没有喜帖,巧善也要代赵西辞去赴宴。
她家老爷如今是戴罪之身,被留在宫中质问呢。
席间没人敢沾惹,徐家人更是避而远之。
正好,她也不耐烦这些叽叽喳喳。东家长西家短,自有它的趣味,可是这些人嘴里少不了尊贵人的冷傲不屑,比西北风还残酷。
小五入了太医院下设的药局,做着九品大使。
她穿着官服来的,总有人往这瞧。
巧善心疼她,催她先走。
小五不肯,一直陪到散席,再带她一块去看药学堂。
京城也少不了卖身为奴的事,短短几天就买到了十一个女孩,最小的才五岁,怯生生的洗着竹筛。其中也有胆大的,一个壮实的姑娘凑上来问:“总也记不住,想是学不好了。既然太医院都是男人管着,他们有那么大的本事,我们无论如何也赢不了,为何还要学这些呢?”
“眼下记不住不要紧,多读多看就记住了。这位姐姐去年才碰,不多久就把这些书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小五将药书推回去,看着巧善说,“这些书,是姐姐们辛苦抄出来的,你们要爱惜。学医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赢谁,他们走在前边,不是说这条路我们就不能走了。只有先入了这个场地,将来才能和他们较个高下,你要想赢,就多努力。”
这不是自谦的时候,巧善点头,和气笑道:“你们还小,还有很多个年头可以学,学好了,能救别人,也能帮自己。远的先不说,至少学好本事的人,绝不会饿肚子。”
小五在学堂附近租了个小院子,巧善跟过去看。
小五和她说起孩子们的出身,这让巧善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想起了总是不放心她的小英,看着院子里的井,不觉走了神,落在后方。
“小心!”
小五想拦,可惜看到寒光再动已然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常竹君拿住。她心急如焚,喝道:“放开她,别找死!”
外边等候的刀疤子和阿代立马提剑冲进来。
常竹君没说话,院墙上的女人嗤笑道:“少打嘴仗,去告诉赵家禾,想保她的命,就提头来见。他知道地方,哼!”
常竹君挟着巧善往外退,蒙面的女人一动,小五认出几分,疑惑地叫出了声:“宝镜?”
巧善提醒道:“她不是,这是个纯粹的坏人。”
“呸!我才是廖宝镜,那阴阳人不要脸,偷了我的名字,又偷了我的身份。”
小五听明白了,磨着牙劝巧善:“你别怕,她们跑不了……”
女人冷笑。
巧善又说:“她身上这股味,和喜宴上的焚香一样,想是背后有人撑腰,带她们混了进去。”
“闭嘴!”常竹君恼道,“你想早点死吗?”
巧善将手抬高,将袖珍菜刀贴在她脸上,不急不缓道:“我怕什么?死了也会拉你垫背,杀不死你,至少能划花你的脸。想必你也不怕,你不就是靠着不要脸,才欺负到朝颜?”
“你,混账!”
常竹君又怒又慌,想杀她又不能直接动手,气到挽了个剑花来吓唬。
巧善等的就是这一刻,高声喊“宝镜”,立刻动起来,右手拿着菜刀乱划,左手朝她大臂而去,拼尽全力往外推,脑袋尽可能地往左摆。
热血喷溅在脸上,脖子上。
常竹君喉间插着梅花箭,血涌如注,她捂着那儿,满目恐慌,想求救,一张嘴就是满口血,只能发出痛苦的咕噜,没多会就带着不甘和绝望朝后倒了下去。
刀疤子和阿代攻向前来补救的假宝镜,小五迎向巧善,生怕还有第三个杀手,将她牢牢地护在身后。
假宝镜功夫了得,他们应付得有些吃力。巧善担心她逃了,顾不上擦脸,对着木门喊:“宝镜,杀了她!”
廖宝镜从暗处走出来,再次抬起弓箭。
再见了,影子。
再见了,心魔。
好一阵没见,竟然在这时候出现,小五又惊喜又后怕,守着廖宝镜连声问。
宝镜摇头,不知道要怎么答,牵起胸口的红绳,把叆叇戴好,掏出帕子,也来帮巧善擦头和脸。
巧善笑道:“我没事,好着呢。”
她从招文袋里摸出来三把小菜刀,分给她们看。
一把比一把小,雕花少不了。
梅兰菊……少了刚才掉落的竹。
小五跑去捡了回来,巧善恳求:“晚些时候,你帮我埋了吧,挡过灾的,它尽职了,合该有个好去处。”
她摸着宝镜的手,宽慰道:“住回家里去吧。他要是放不下,再来找你,你就告诉他:我们不往外嫁,他要愿意,可以来入赘。空屋子多的是,家里有吃有喝,有兄弟有姊妹,和和气气,什么都好。”
“你知道我的事?”
巧善点头,柔声说:“家禾跟我说了,他不叫方二,是房家孙少爷房灿,在这一辈排行老二。你是个好姑娘,可是这些俗人眼界狭隘,不能体谅你的为难之处。就算他们家愿意松口,有龃龉在前,只会怨气横生,不会好好待你,还是回家吧。我早就看见你了,你只跟着不肯出声,我不想勉强你,就没喊,打算等你想通了再说。宝镜,方才多亏有你在!”
向京那一战,让半道加入的方二迷恋上了神射手,可是房家人能查到廖宝镜的底细,自然容不下她。
这是头一个这样对她的男人,廖宝镜难以割舍,听到这些话,顿时泪如雨下。
小五听明白了,掸了掸官服,劝道:“你有一身的本事,离了他,照样能活好。我听说你本来能去军中做箭术教习,可是辞了。你要是愿意,叫家禾再去疏通疏通。宝镜,做个憋屈少奶奶,哪有做官强?”
“我这样的身份,走哪都会被笑话,不能连累你们……”
巧善心疼道:“哪来的嫌弃,我们就等着你团聚呢!”
小五和她对视一眼,立马敲定:“你不愿意去外边,那就做自家的教习。你这箭术天下第一,别人想请还请不来呢。我们需要你教,还有孩子们,正愁找不着好师父,走走走,见见你的学生去。”
自己设的局,自然有好解法。
他意气风发回家,一听刀疤子报告这消息,慌得腿都软了,踉踉跄跄跑进后院。
她正和姑娘们清点箱子,人就在院子中央。
“巧善……”
王朝颜使个眼色,把两个笨丫头都引开,退到廊下看戏去。
两夫妻一个着急问,一个着急解释,说了半天,到底不如抱在一起亲嘴来得可靠。
雪梅懂事,早早地背过身去。青桃头一回见,看懵了。王朝颜正好借拽她多看两眼,嘴里啧啧,赚了赵家禾给的大白眼。
“走了走了。”她心里不服气,走两步又使坏,故意高声嚷,“没准要下雨,堆在院子里可不行!”
赵家禾气道:“下什么雨,要下就下雹子!”
那都是为朝颜姐姐预备的嫁妆,下雨下雹子,吃亏都是她!
青桃偷偷笑,雪梅一声不吭。
王朝颜见她眉秀眼淡,温婉柔弱,很不一般。她深知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爱这样的轻柔似水,提早警告:“人家夫妻情深,你们要有眼力见,不要往跟前凑。”
“姐姐放心。”青桃没当回事,笑嘻嘻臊她,“姐姐的夫妻情深也快来了,到时候,我也不往前凑,好让姐姐姐夫有空亲嘴。”
王朝颜笑骂:“好啊,连你也学坏了,回头给你也找个小女婿。”
青桃并不臊,一本正经答:“要找,就在这家里找,横竖我不往外头去,要跟着三哥三嫂一辈子。”
王朝颜奇道:“就他一个,哪来的三哥三嫂?把那些人算进来,他不上不下,那排行也不对。”
“我也不清楚,得问三嫂,我见她这样叫,就跟着喊了。”
三哥正和三嫂说二哥:“找着王显了,花钱找地痞跟了几天,全打听清楚了,籍贯经历,一字不差。他在鋈州得罪了人,弄得很狼狈,为了混吃混喝,跟了个老鸨。他脸皮够厚,赌咒立誓绝不负心,鸨子心疼这坨肉,替他牵线搭桥,巴结上了在外游学的司业之子苏藻,跟着到了这。苏藻身边少不了吹捧的人,被挤下去的两个不服气,早把这些事传开了。”
“司业是多大的官,好惹吗?”
她操心他,操心宫里的赵西辞,快成惊弓之鸟了,成日嘀咕官员品级。
“屁大点的官,国子监的副手。”
她了然,“那这个司业就是管读书人的事咯?难怪……难怪说他这就要做官了。西辞家父辈那些事,你知道的吧?”
“嗯,常见。先买了榜,造个声势,再经疏通去做官,那都算讲究人了。多的是草包,怕露馅,也没这个耐心,直接用银子开路,买官跟挑瓜一样容易。你放心,皇上早就看不惯,一定会整治。说回正事,你可别大度,就算你不想计较从前挨的欺负,那也得收拾他。如今那位苏公子正号召有志之士联名上书,剑指贵妃,要拿她名节说事,扣的罪名可不小。王显四处拜访,约了些狐朋狗友在福月楼起义。”
巧善气到发抖,和离再嫁怎么了,关他们什么事!
“没事,你别着急。疯狗乱叫,打了就是。”
她深吸气,镇定下来,“嗯,一定要打了!西辞说她本来只想来段露水姻缘,了个心愿。后来想得仔细,她爬得越高,就能叫更多的人看见,让那些水深火热之中的女人知道和离是新生,不必羞耻。当然了,也是姐夫对她足够好,值得她去走这条路。她说日后他要是变了心,她还能再和离一次,闹个天翻地覆也不怕!”
他笑着附和:“真壮士也!”
她回神,追问:“你做了什么安排?”
“两条路:一是抓人时,只抓他。二是别的全抓了,只放他走。”
她听乐了,立马喊:“二二二!”
这样的事,没有明证就谈不上死罪,了不得是上点刑折腾一番,没准还会让他一举成名——这些迂腐的人最推崇气节。
只放他一个走,让那些人知道他是“叛徒”,那才有意思呢。
“要不要亲眼看看他混成了什么样?”
她摇头,淡淡地说:“我早知道茅坑是臭的,犯不着在它倒塌时再过去看一眼。”
“说得好。巧善啊,今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再怎么说我也不放心,得亲自查看一番。”
她以为他又起了坏心思,手掌张开,盖在他脸上硬推,“别闹!”
他装没听见,不管不顾抱着人进里屋,解开衣衫脱掉鞋,上上下下查看过,再重新穿上。这还没完,又拆了发髻,一寸一寸检查头皮,时不时问疼不疼,胀不胀。
没有一丝情欲,全是关心。
“真没有,没有伤,没有中毒。我闻到了她身上的气味,小五细致,替我看过脉。”
他总算踏实了,一放心就绷不住,抱住她,哽咽道:“每回你有事,我都不在,只怪我没本事,总被这样那样的事绊住。我对不起你!”
她心疼了,抱住他,安慰道:“不是那样的,你只是凑巧忙别的大事去了,我怎么会怪你呢?那些公子哥整日悠闲,算什么本事?我们是一家人,大伙一齐努力,不比那些世家差。不,是比他们更好,我们彼此真心实意,不会处心积虑猜忌,伤害。”
“你越来越好了,而我满脑子算计,只得了一手虚荣,落下一大截。你不要嫌弃,等我跟上来!”
他太需要她了,需要到焦躁。
他离不开她,没了他,就失了准。但她可以,她从来不曾依附,她是最坚强的种子,落在哪里都能生根发芽,好好生长。离了他,依然能引得那些人、那些事都聚拢过来。他不算什么,只是在那一刻得了命运的眷顾,在那个午后,无耻地走进去,说了那些鬼话,从此赖上了她。
她不知道他心事这么重,抱着他哄:“没有的事。我们早说好了,要一块到老,我记着呢。我活到九十五,你活一百岁,少一天都不行。”
“对,少一点都不行。”
她也有她的心事,捂着小腹,为难道:“这么久了,还不见动静,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不对,莫非是送子娘娘怪我不够诚心?”
他没有藉机调情,一本正经说:“子女缘分有定数的,早晚会来,不要急着操心。早知道就不给出去了,妙妙听话,带起来省心,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不,不能因为我们想要,就要来要去,得看看孩子在哪更好。年前在玉溆商量过,也问过妙妙。妙妙不想离开她,西辞也舍不得,说皇上那里总也不见开花结果,没准她将来只有妙妙相伴了。妙妙有奇缘,好好待她,这是积攒福气,那些人也没话说。就算以后有生养,她待妙妙的心永远不会变。”她突然明白过来,焦急地问,“有人拿妙妙说事了?”
“嗯,褚家那些老古董,想闹出些事故来好摆长辈的威风。不过,皇上铁了心要认这个义女,谁也插不上话。”
但那些人一定会把气撒在西辞那。
“妙妙姓赵,不打算改,怎么连这也容不下?眼下皇上要操心的事那么多,这些闲人,还要给他添麻烦。家禾,我讨厌这里的风气。”她不知不觉就说出了藏在心底的话。
他眸光一闪,笑道:“旧朝换新朝,旧臣新主,还要闹出许多故事来。文官难缠,成日打嘴仗,最没意思,留给他镇压去。这会我们风头太过,再待下去不好,暂且避一避,明年后年再回来,叫那些揣测赵西辞的人清醒清醒。女学堂的事,我陪你去弄。正好还有余孽要清查,等牧栾这里的事一了,我找他领了这个差事,顺理成章陪你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