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看到萧子慕手上有几道口子。
许久之后,她才从旁人口中得知在?她生气离开后,萧子慕蹲在?地上一片片拾起?陶瓷碎片,放回盒子里,带回了宫。
哥哥,如?果可?以,我宁愿做民间的清风。
萧子善眺望远方,视野被高?耸的宫墙遮挡,她看不到墙那边的世界,墙在?此刻和牢笼没什么区别。
萧子善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的根已经深深扎入皇宫的土壤里,生,是皇宫里的公主?,死,也是皇宫里的公主?。她最多只能竭力?伸展枝叶,让几条枝干越过宫墙,羡慕地瞥一眼那边的繁华。
位于闹市区的锦绣布庄生意红火,世家大族结伴进出,趁店内新?春促销掷千金添心仪的新?衣。
店员忙得团团转,撑起?已经笑僵的脸去?迎接一位又一位贵客,不知疲倦地引他们看料子,定款式。
然而布庄最高?层的某间房却不闻半句热闹,安静得像处在?另一个世界。
软尺被抻开,横跨抬起?来?的手臂。
测量之人摁住另一端,记下尺寸,绕到萧跃安身后接着测量肩宽:“凉州的探子传信说?目睹穿着煌月国战甲的士兵接收了大批物资。”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萧跃安的眉头拧在?一起?,“还有皇兄出征一事,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男子遗憾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凉州的百姓也一口咬定大皇子贪生怕死,踩着五万人的性命从鬼门关逃了出来?。”
“贪生怕死?”萧跃安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冷笑一声,抬眼看向挂在?墙上的猛虎出山的壁画,眼底泛起?悲凉,“傅声,你?也觉得皇兄贪生怕死吗?”
傅声摇头:“之前肃州大旱,民不聊生。圣上听从妖妃惑言,从那边的甘霖泉运水供其淋浴,大皇子顶着烈日?跪在?外面请求圣上放水民用。”
“圣上后来?恼火,扬言大皇子再插手此事就罚鞭刑。大皇子仍不退步,领了十多鞭,伤还没好又跪在?宫门求情,这才让圣上松了口……”
“若大皇子贪生怕死,那这天下就没有无畏之士了。”
萧跃安望着猛虎图,思绪飘到听说?萧子慕首战告捷的那天。
那时他还没封地,尚在?宫中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平庸皇子。他听到萧子慕大获全?胜的消息,兴奋地跑去?找萧子善。
一个公主?,一个皇子,欣喜得和两条小狗没什么两样,又蹦又跳,笑了又笑。
“我就知道哥哥一定会?赢的!”
“嗯!那可?是皇兄!”他大笑着接上萧子善的话。
皇兄是无所不能的,所以他从未想过萧子慕会?战败,也从未想过要和他争抢江山。
在?他心里,萧子善就应该当上太子,待父皇退位后登上皇位,做安平国的下一个皇帝。
然而……
“有办法能让本王单独见到皇兄吗?”
“暂时没有,大皇子禁足未解,单独碰面风险太大,也极有可?能被妖妃盯上。王爷切忌意气用事,坏了大局。”
“妖妃的事还没有眉目,父皇也越发?昏庸,最近做的事一件比一件荒唐,这样下去?迟早会?失了民心。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
“实在?不行,就只能……”
萧跃安苦笑:“本王私心更喜欢做一个闲散的王爷,江山太重了。”
“闲散的王爷救不了安平国。”
“若真到那一步,那些史官肯定会?在?史书?上戳本王的脊梁骨。”
“至少安平国的国史还能延长几段,”傅声给萧跃安量完身长,走到桌前,在?纸上记下数据,问道,“王爷想要几件新?衣?”
萧跃安走到桌旁,翻着看了看叠在?一起?的华美布料,目光停在?一块朱殷色的金丝锦缎上,捏着揉了揉,感受了一下质地,抽出来?放到傅声面前:“就一件吧,要这块料子。”
萧跃安一整天都在宫外,容贵妃迟迟不露面。
江羡年看外边飘雪花,拉着洛雪烟到鹤羽殿旁的的湖心亭赏雪。
江家位置偏南,冬日?飘雪积不住,落地薄薄地铺上一层,人一踩就没。
江羡年极少能遇到白雪皑皑的时候,到皇宫碰上大雪,按捺不住激动,一路走走停停,看到有雪堆就往里一跳,听到嘎吱声咯咯地笑出来,然?后离开雪堆,用?力跺脚,抖落沾到靴子上的雪。
在北方长大的洛雪烟倒对雪没太大的感觉,但看江羡年那么高兴,也陪着她一起不停蹦雪堆。
两人没穿斗篷,淋着雪往湖边走,没一会就要互相拂去落到头上的雪。
洛雪烟给江羡年拍雪,听到她问: “因因,你是不是在冬天出生的啊?”
“严格来说不是,”洛雪烟想了想,“我在立春那天出生,正好跨冬迎春。”
江羡年微微一愣,惊讶道:“哥哥的生日?在冬至,你们?两个的生日?正好差了一个节气诶。”
“嗯,蛮巧的。”洛雪烟听到江羡年语气兴奋起来,心知八卦即将到来,默默思索起如何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江羡年果不其然?延续了过生日?的话题,期待地望着洛雪烟: “话说快到哥哥生日?了,因因会给哥哥准备礼物吗?”
“不会,”洛雪烟摇摇头,“顶多送句祝福。”
江羡年看她的表情一下变得?疏离,犹豫着开口: “因因,你对哥哥真的……”
“阿年,”洛雪烟截下话头,打算借这个机会彻底把?话说开,正色直言,“你哥哥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和?他绝无可能。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他了。”
她故作严厉,想要彻底断了江羡年牵线搭桥的念头,防止江寒栖的桃花折到自己手里。
“抱歉,我……”江羡年很少见到洛雪烟严肃的样子,有些无措。
她一路看着洛雪烟和?江寒栖熟悉,还以为两人暗生情愫,只是没有摆上明面,这才想着推一把?助力,没想到反倒弄巧成?拙了。
洛雪烟见江羡年被吓到,赶忙放缓了语气,又强调了一遍她和?江寒栖的关系,划清两人的的界限:“你是我的朋友,江寒栖是你的哥哥。要说关系,他就是我好朋友的哥哥,仅此?而已。能明白吗?”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提了,”江羡年握住洛雪烟的手摇了摇,“是我不好,因因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走吧。”洛雪烟朝江羡年笑了笑,牵起她的手往湖边走。
江羡年侧过头,看了看洛雪烟的脸色:“真不生我气?”
“千真万确,”洛雪烟对上江羡年的视线,揶揄她,“你怎么对你哥那么上心?”
“我就这么一个哥哥,可不得?上心些?”江羡年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身边有个意中?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斩妖除魔。我有时觉得?哥哥蛮孤独的。”
“你多陪陪他不就好了?”
江羡年摇摇头:“我够不到哥哥。”
“够不到?”
“我曾经,很嫉妒哥哥。”
别的江羡年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父亲领江寒栖回来那天,她喝了很苦的药。
黑色的汤药被灌进嘴里,苦得?她浑身发抖,张嘴就要吐,却?被父亲一把?捂住嘴,生生吞了下去。
她又哭又闹,折腾了好久才在父亲怀里睡着。
再次醒来,她感觉身体好了很多,吵着要去找父亲。
侍女没法子,只得?给她穿好衣服,抱着她寻人。
门打开,她看到父亲旁边站了个没见过的男孩,眉间?一朵金莲,像天上的小?神?仙。
然?而她对他的好印象并没有持续多久。
父亲抱着她,指着男孩说,她有哥哥了。
她被这个词炸昏了头,呆呆地看了看男孩,忙问父亲他的来历。
父亲说他除妖的时候看男孩无父无母可怜,又有些除妖的天赋,想着她是独女,怕以后无人依靠,便把?男孩收为继子,和?她作伴。
她一听就炸,满脑子都是父亲嫌弃她体弱,找了个替代她的孩子,当即反对男孩留下。
往日?宠她的父亲却?一反常态,执意要留下男孩。
从此?,江家多了个和?她抢父爱的野孩子。
她长期卧病在床,拿不动剑,到了该练剑的年纪还是个经常生病的药罐子;然?而江寒栖进江家没多久就拿上父亲给他挑选的本命武器,经常随他一同外出除妖。
有次她见江寒栖眉间的莲花变红,跑去问父亲那是什么。
父亲跟她说那是防止他灵力外溢的东西,灵力过强就会变成?红色。
他竟然强到需要控制灵力!
她一下感到了横在两人之间?的天堑之宽。他是天之骄子,但她只是一个羸弱到不能跑跳的病秧子。
可人总会有缺陷的,江寒栖是人,她不相信他没有。
于是她见到他就打压他,想试着从脾性上找出他的缺点。可他却?像没脾气一样,无论怎么欺负也不还手,狼狈至极也只是一笑而过,从未发过火。
她感觉他就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光是站在那儿就足以让她难堪。
她深深地嫉妒起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完美哥哥。
她嫉妒他的健康,嫉妒他的天赋,嫉妒他的脾气,嫉妒他的一切。
如果……如果他死掉就好了。
嫉妒滋生了恶毒的想法,她无法忍受江寒栖的存在。
愿望许下没多久就灵验了。
江寒栖为了从大妖手里救出她,被利爪贯穿胸腔。
高高在上的莲花倒在血泊里,衣服上全是血,看起来很狼狈。
她却?笑不出来,跪在旁边喊他哥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错了。
她不应该许下那个愿望。
她咒死了唯一的哥哥,因为上不了台面的嫉妒。
思绪乱如麻,她惧不择言,混乱地检讨着自己的不是,在奄奄一息的哥哥面前忏悔,将所有肮脏的想法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可江寒栖仍旧没有怪她。
他听完,只是摇了摇头,笑着喊她阿年。
江寒栖被送去急救,她六神?无主地在门口踱步,反复祈求上天不要带走他,给她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也许是老天爷也不忍让那样美好的一个人英年早逝,江寒栖最终活了下来。
她不再嫉妒他,将视他为亲生哥哥,变着法地对他好。
她认清现实了。
江寒栖是挂在天上的明月,是她永远够不到的存在。
江羡年剖开心房,掏出深藏其中?的自卑与羞愧,不顾一切地当着洛雪烟的面将所有的阴暗扯出来,鲜血淋漓,隐痛阵阵,可她又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痛快,有人知道她的不堪了。
她自认做事光明磊落,对妖对人皆问心无愧;可在江寒栖面前,她始终抬不起头,因为问心有愧。
洛雪烟看江羡年低头不语,想起与谢无忧的那次交谈,感慨万千。
江善林的谎言不止害了江寒栖,也折了爱女的傲骨。
洛雪烟不禁担忧起江羡年得?知背后真相的反应。
控制灵力的器物是让兄长痛不欲生的凶器,对兄长的特别关怀是为了给她日?后成?为家主铺路,连兄长存在的本身都是为她续命。
你能接受最敬爱的父亲用?谎言偏爱你吗?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敞开怀抱,轻轻抱住江羡年,拍了拍她的背:“阿年……”
江羡年抱住她:“我始终对哥哥怀着愧疚,自觉不能和?他相提并论。我不可能是那个可以站在他身边的人。”
“但你哥哥可不这么认为,”洛雪烟试图给江寒栖扯一把?梅花枝,“你哥哥一直觉得?你很优秀。”
江羡年没接话,脱离拥抱,替洛雪烟拍掉毛领上的雪花,拉着她走到亭子的围栏边上,看向被冻上的枯荷,随手抓了把?雪捏着玩。
洛雪烟也抓了把?雪,揉成?团,又抓了把?搓了个雪球,把?两个雪球按在一起,想捏个鸭子给江羡年。
“话说因因觉得?今安在人怎么样?”
“我对他没兴趣。”洛雪烟以为江羡年又要给她和?今安在扯红线,急忙表明态度。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想问下你对今安在的看法。”
小?今要上分了!
作为今安在的妈粉,洛雪烟自是乐意见到他和?江羡年亲近些,夸夸词还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我觉得?今安在挺实在的,除了没什么心眼?容易被骗,没什么大毛病。不过这也反过来说明他不会骗人,为人真诚嘛。性格也没得?挑,又正直,又善良,还单纯,打着灯笼都难找。”
江羡年听一句,点头答应一声。
洛雪烟越说越来劲:“然?后从除妖师的角度来说,今安在箭法一绝,实力超群。你看杀镜生那次,他沉着冷静,拉了那么长时间?弓都没有松懈,一击毙命,可见他的耐心超乎常人,该出手时却?绝不手软。”
“嗯。”江羡年十分认同。
“至于外貌,那就更没得?说了。那双大眼?睛多好看!跟小?鹿一样。都说眼?睛是心灵之窗,他眼?睛大,心的窗户也大。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他内心敞亮,藏不住事啊。”
“对。”
洛雪烟总结道:“总之如果喜欢就赶紧出击,今安在值得?。”
“好。”
洛雪烟说完,随口开了个玩笑:“你怎么忽然?关心起今安在了?该不会是喜欢上他吧?”
洛雪烟没指望江羡年会正面给出回答。
作为双男主文的女主,摇摆不定是必备良好品质,不然?怎么随机掉落修罗场?
洛雪烟笃定江羡年不会回应,低头给雪鸭子做最后的塑形。她修了修鸭子尾巴的形状,又看了看鸭子嘴,感觉边缘不够圆滑,小?心翼翼地捏着边缘压实。
“嗯。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今安在了。”
手一用?力,鸭子嘴被折断,碎成?小?雪块,掉到脚边。
洛雪烟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到羞得?满脸通红的江羡年。
完蛋,江寒栖的桃花,被连根拔了。
规律的抖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江寒栖写完进阶版的符纸教?程,放下毛笔。待墨水彻底干透后?,他?将纸张放到一起,拿起来整理了一下,使之整齐地叠在一块,对?半折起,夹到了《画符新?手入门》里。
抖纸声?依旧不停。
江寒栖转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今安在。只见他?手捧线装本?,全神贯注地看?本?子里的内容。
他?阅读的时候有?个癖好,看?入迷时,右手会捏着就近那一页纸的上方的角来回抖。
目光在线装本?的蓝色封皮上驻足片刻,江寒栖想?起来今安在经常往那上面记东西,翻看?的频率也很高,他?隔三差五就能看?到那个本?子。
江羡年曾经问过今安在上面记了什么,他?说是?旅途中?的见闻,随手记一记,当作纪念。
见闻……
江寒栖将视线移到今安在脸上。
他?的表情很奇怪,瘪着嘴,眼皮半压,眉头微蹙,像是?在做苦脸的表情,但眼里一点泪没有?,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在绷着,所以整个表情看?着很别扭。
他?翻到新?的一页,往下看?了会儿,那张脸换成了怒容,眉毛拧在一起,双目圆睁,咬紧牙关。五官拼尽全力,组成一张不伦不类的怒面。
很快,他?的脸上就写满了迷惑不解四个字,困惑地翻回到前面那一页,纸也不玩了,用手指点着字阅读,嘴跟着动。
然后?又是?愤怒的大变脸,这次他?更滑稽了,把愤怒演成了瞪眼。
江寒栖静悄悄地观察今安在变脸,突然想?起他?没见过今安在的情绪有?明显的起伏。
今安在虽会笑,会害羞,会愤慨,但总是?很平和,就像不会有?波澜的死水,不会对?外界的变化起反应。
喜怒哀乐,人人皆有?,表现鲜活;可今安在却?很生硬,尽管他?是?人类。
有?没有?可能……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江寒栖的联想?:“小今,小江,你们在吗?”
江寒栖和今安在对?视一眼,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侍卫首领徐嘉文。
徐嘉文越过江寒栖看?了眼今安在,笑嘻嘻道:“都在屋里呢?吃不吃烤红薯?”
“红薯?”江寒栖对?红薯的印象限定在街边的烤炉里。
“嗯哼,两位大冬天的不想?来个热乎乎的红薯吗?”徐嘉文热情邀请。
今安在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前:“从哪弄的红薯?”
“自己烤的,刚烤好,”徐嘉文侧了侧身,“吃吗?”
两人随徐嘉文走?出屋子,去到偏殿,看?到宫女侍卫围着暖炉领红薯,有?不少已经吃上了。
忍冬站在炉前分红薯,见到两人,招呼他?们过去,一人分了一个红薯。
今安在捧着碗,闻着香喷喷的烤红薯,感觉烤红薯这件事发生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内过于违和,便问:“王爷不会介意?在殿里烤红薯吗?”
“就是?王爷让烤的。”忍冬笑答。
“王爷不是?出宫了吗?”
一旁的侍卫答道:“王爷看?到一个卖红薯的老人,觉得?天冷老人家不容易,就把红薯买下来让我带回来给大家烤红薯吃。”
“王爷呢?”
“现在应该还在逛玉器,得?些时候才?能回来。”
江寒栖看?着众人分食红薯,感觉萧跃安这人挺有?意?思的,超出了他?对?皇亲国戚的认知。
“哦对?了,”侍卫一拍脑门,“王爷让我带几个红薯给和庆公主。”
江寒栖神经猛地一跳,看?那个侍卫跟别人要食盒,走?到今安在旁边,悄声?说:“今安在,你等下跟过去看?看?和庆公主。”
“调查异香?”今安在顿时反应过来。
“对?,你先前和她打?过照面,行事方便些;再者若真有?情况,两个人也不容易打?草惊蛇。我等你消息,就不过去了。”江寒栖找借口得?心应手。
“行。”今安在把装红薯的碗交给江寒栖保管,走?到送红薯的侍卫身边,借口吃多了不消化,陪他?送红薯走?一趟消食。
那名侍卫名叫严晓,平日多在卫队,和今安在没什么交集。
他?对?除妖师这个职业颇有?兴趣,今安在在身边,他?那话匣子根本?关不住,接二?连三地抛问题。
“小今,你为什么会选择做除妖师啊?”
“因为学不会别的,只会除妖。”
今安在的直白噎得?严晓一口气当在嗓子里,他?眨眨眼,换了个问题:“那做除妖师是不是很有?钱?”
“好像也没有。”今安在想了想?自己,下山大半年,归来仍是?清贫。
“啊?那你平时接悬赏都是?什么价位的?”
“唔,我刚下山的时候接的差不多百文左右的悬赏,后?来慢慢涨到了一次几两白银的样子吧。现在跟江姑娘他?们一起除妖,几十两黄金的悬赏也接过。”
“这不是?挺赚钱的吗?省一省应该能有不少积蓄啊。”
“这个……”今安在搔了搔鼻子,不好意思说自己现在基本上身无分文。
因为他?太容易上当受骗了,遇到江羡年之前常常被骗得?连饭都没得?吃。
江羡年发现这件事之后?就把他?的钱财全都要去了,每月给他?一小笔钱供他?自由开销。若他?想?要额外支出,要和江羡年说明支出的目的,待她确认对?面不是?骗子后?才?给他?钱。
每次做完悬赏,江羡年都会把他?应得?的那笔赏金记在白条上,欠条有?的,那上面都有?。她和他?清清楚楚算完钱后?就会把欠条给他?,让他?好好收拾。
其实他?对?江羡年的为人很放心,她比他?有?钱多了。
江家位居三大除妖世家之首,江羡年又是?下一任家主,吃穿用度皆为上品,从未对?钱财发过愁。
严晓这时忽然第一次看?到今安在的时候。那时他?还穿着道袍,站在江羡年旁边,乍一看?两人穷富分明。
“话说你和江姑娘发展到哪一步了?”严晓起了八卦的心思。
“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朋友?!你和江姑娘都牵过手了还是?朋友?”严晓可没忘记江羡年说手冷然后?自然而然抓着今安在的手取暖的那一幕。
“朋友为什么不能牵手?”今安在反问。
“男女授受不亲。”
“我们也没有?亲啊……”今安在把那句话的亲理解成“亲吻”的“亲”。
“……”严晓看?着今安在干净的眼睛,有?种在和不通人情的动物谈论人情世故的无力感。
人没办法和山间的小鹿解释清楚何为男欢女爱。
两人天南地北地扯了一会,到了和庆公主的居所,通报后?顺利进入。
一进宫殿,今安在就感觉燥热,里面的温度太高了。他?扫了眼地上的三四个火盆,感觉脸上在慢慢变红。
严晓也热得?上脸。他?扛不住热,稍稍扯开了衣领,用手扇了扇风。
萧子善坐在桌前,披着厚实的斗篷,手里捧着汤婆子,脸却?一点也不红。
严晓把食盒呈上去。
萧子善打?开食盒看?了眼,心花怒放:“我最近正好馋红薯了,小圆儿就送来了。”
萧跃安还记得?她喜欢吃热乎乎的烤红薯。
她又盖上盒子,问道:“哎,对?了,小圆儿是?不是?挺喜欢九和香的?你们再带点回去。”
严晓不知道九和香的事,看?了眼今安在。
今安在回道:“回公主,上次带回去的九和香还没用完。”
“九和香烧得?快,那点烧不了多长时间。香玉,多拿些九和香。”
“公主,王爷其实想?要的不是?九和香。”今安在再次开了口。
“哦?他?想?要什么香?”
“王爷那天赏梅的时候闻到公主身上异香扑鼻,回去觉得?喜欢,才?想?着来要香的。”
“异香?”萧子善愣了愣,“我没用过九和香以外的焚香,那异香不是?九和香吗?”
“闻起来不太一样。”
“香玉,你最近给我换过别的香吗?”萧子善问香玉。
“奴婢不曾换过,一直点的九和香。”香玉应道。
“那看?来小圆儿闻到的异香不是?九和香,兴许是?之前去过梅林的某位留下的香吧。哎,我还以为他?也喜欢上九和香了呢。那不给他?了。”萧子善摆摆手,一下没了兴致。
屋子里没有?异香……
今安在闻不到一缕异香,整个屋子都是?先前点过的九和香的味道。
难道真是?别人身上的?
一滴汗顺着脸颊淌下,今安在擦了擦额头,一手汗,里面实在是?太热了。他?看?了眼服侍的宫女,她们身上的衣物很薄,但脸上还是?有?些泛红。
“公主,没什么事,属下就先告退了。”严晓受不了高温,连忙告退。
“去吧,让小圆儿有?空来玩。”萧子善挥了挥手。
“是?。”
走?出宫殿,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被寒风一吹,默契地打?了个寒战。
“里面好热啊。”严晓忙拢紧了衣领。
“嗯,但公主好像不怕热。”今安在搓了搓手,往手心里哈了口气,冷得?跺了跺脚。
“快走?,回去吃烤红薯了。”严晓小跑起来,想?要活动开身子御寒。
今安在跟严晓一起跑起来,一边听他?絮絮叨叨地讲话,一边思索异香之事。
他?记得?那天萧子善离他?越远,异香就越淡,可她又矢口否认是?她身上的香。
不过,若真是?萧子善故意?为之,熏了针对?妖邪的异香,又当如何?
他?们的目标是?容贵妃,而萧子善和容贵妃不对?付,异香极有?可能是?为她特意?准备的。
今安在突然觉得?异香没什么调查的必要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萧子善应该没有?阻止他?们的立场。
雪地里,小沙弥拿着符合自己身高的小扫帚。
他每扫一下雪,风就从袖口灌进去?,手臂受的寒气窜上脑袋,脖子跟着一缩,再然后是一个伴着吸气声的哆嗦,鼻子吸回了?快要流下来?的鼻涕。
“小师父早。”清冽冽的声音在寒风中荡开,像是温玉击冰。
小沙弥不转头就知道来?者何人,转身,单手竖于胸前?行礼。因为鼻塞,他带了?点?鼻音,稚嫩的声音含糊起来?,所以正经的招呼也变得滑稽:“阿弥陀佛,方施主早。”
方净善依旧披着那?件华贵的雪白狐裘,从头到脚,一尘不染,白得像用雪堆起来?似的。正因为如?此,他手里的那?把?长扫帚才显得突兀。
方净善微笑致意,走到小沙弥旁边,接着他扫过的地方扫。
“方施主,这块是我负责的,就不劳烦您了?。”小沙弥伸出冻得和红萝卜一样的小手阻拦。
方净善每年都?会来?普月寺住一个月,来?的时间不定,任何季节,任何天气,任何时辰都?有?可能到访。
小沙弥五年前?来?的普月寺,见过形形色色的香客,可其中没有?一个人像方净善这样,逃脱了?名为时间的牢笼,外貌、性情、眼神,三年过去?一点?没变。
师兄们说方净善兴许是得了?道的高人,他瞧着也像,那?双慈悲目既怜悯又疏离,被他盯着看一会,肚子里的苦水会涌上唇边,结成?语句,于是忍不住对他垂下头,虔诚地吐露深埋于心的祈望。
方净善对谁都?温柔,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可饶是如?此,寺庙中的僧侣还?是觉得他不好亲近。
他就像佛殿中慈眉善目的佛,你心知他的好,却不能像对待常人一样待他。他永居高台,双足悬离地面,未曾沾红尘。可你是红尘里的芥子,只能仰头望他。
所以他们慕他、敬他,却生不出片刻的亲近。
方净善但笑不让,垂着头一下一下扫着雪,耳垂下的白玉小狐狸晃啊晃,尾巴尖的红让小沙弥恍了?下神。不知为何,他觉得那?只小狐狸像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