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弛以为自己看错了。
地点显示正在家中，她并没有处于危险，照理来说不应该。
在卜绘聚精会神并未察觉发生什么的时候，海盗头子面无表情地开启视频通话。
视频很清晰，清晰到足以看清仰躺在床上卜绘散乱的黑发，红扑扑的脸颊，睁得圆溜溜的眼睛。他的视力极好，迅速捕捉到她黑色瞳孔中倒映出不同姿势摇曳尾巴的人鱼的画面。
辛弛：“……”
低沉的嗓音幽幽问道：“在做什么？”
卜绘小脸通红，正聚精会神地研究下一张：“没什么呀。学习呢。”
显示心率180。
辛弛：“……”他冷笑一声。
卜绘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劲。谁在跟她说话？
她慌乱地抬眼望向通讯系统，与男人狭长俊美的漂亮眸子撞上。
“……”卜绘哈哈尬笑，秒关了页面，装作无事发生，“晚上好呀。”
心率192。
还在撒谎。
辛弛对这女人撒谎成性的小习惯心知肚明，确还是从心间浮现一丝微妙的不爽。
他没说什么，挂断了视频。
卜绘再请求联络的时候，对方似乎不在智脑身边，已经联络不上了。
卜绘摸不着头脑，半天看到心率记录才反应过来，辛弛或许是看到她在干什么了。她拒不承认，在那么自傲的人面前耍小动作还撒谎，必定是触犯到海盗头子的雷区，她找清问题所在，不禁有些心虚。
……不对啊，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搞得好像他们俩已经结婚了似的！
卜绘忿忿不平，决定也不理辛弛了。她关掉智脑翻了个身埋头睡觉，谁成想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的卜绘顶着两只黑眼圈飘到工位上，把两旁维修部新晋同事吓了一跳。
好好好，在公司加班，回家还熬夜偷学是吧！
年轻的工人们莫名其妙燃了起来，各个咬牙切齿闷头苦学技术。
他们可是听说过卜绘比卷王还卷的称号的！
谁都不想落下风！
唯有卜绘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地时不时望向智脑页面。
她今天已经发送超额的问候，消息依旧石沉大海。若是辛弛反悔打定主意不再接通讯消息，她只能任由每日信用积分被扣了。
她焦头烂额地算了算自己的信用积分。
若是被连着扣五天以上，恐怕下个月就得从和平小区滚蛋。
积分穷人发出悲伤的叹息。
果然如卜绘所想，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任凭她好说歹说，辛弛都没再理会她了。想必是又把智脑打烂免得被她骚扰。
她不抱希望地每天继续发消息。
今夜，辉民市宣布进入冬季时令，四季分明是这座城邦的特色。为了庆祝，政府忽然决定在夜间启动一场人工降雪，并提醒市民们注意出行安全。
卜绘唉声叹气地辗转反侧。
以往的她贫穷且忙碌，垃圾城的居住条件也很差劲，只能在冬日的夜晚里瑟瑟发抖地扛过每一个寒夜，从来不在乎官方的天气预报。
待到她无心睡眠又翻起身看向窗外，忽然惊呆了。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下雪时的场景。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如纸片般簌簌坠落，整个城市陷入雪白的汪洋，美得像一幅画。
她随意套了个外套，跑到房子外面，感受冰凉的雪花贴在脸颊上，很快融化成水珠，从额头滑落渗入脖颈间。
卜绘玩够了，兴奋地捏起一片雪，有了个好主意。
最近的白三明显感受到老大心情不算好。
是因为叛徒？还是因为联邦军队？他不得而知，只能苦着脸多申请出任务，免得挨惩罚。
就像此刻，他原本想到军械库找找存货，却眼尖地发现老大独自一人正在军械库漫不经心地拆枪玩，叮叮当当零件散落，他心如刀割，试图转移话题：“老大……上次不是说新换个智脑……”
男人冷嗖嗖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白三非常识趣：“我现在就去出任务。”
辛弛脸上没什么表情，目送白三溜之大吉的背影后，他的目光又落在自己的智脑。
每日所谓的匹配系统都在发出警告。
他是强忍不耐反复拆卸武器，才没有把智脑丢弃掉。
忽然显示“配偶”传送视频请求。
他挑眉，接收了。
屏幕上弹出的视频自动播放，是漫天飞雪的画面，似乎能嗅到冷冽的风。镜头晃了晃，一张瑟缩的脸凑上前，她躲在帽檐里，鼻头冻得通红，细长的睫毛沾染了雪水。看起来又可爱又可怜。
“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天气如何，我这里下雪了，想跟你分享。”
“超——大的雪，你见过吗？”她比了个非常夸张的姿势。
辛弛抿唇。
这些年在星际之间航行，他见过太多的繁华景象与惊人的自然景色，早就失去所谓的新鲜感。卜绘这种行为，无异于向一位有钱人展示她手中小得可怜的银币。
这场面有些荒诞可笑了。
他漫不经心地想，却没有关掉视频。
“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卜绘冻得哆嗦，说话间尾音飘忽，她伸出自己的手，红透的手指上是巴掌大的小雪人。似乎是经过细细的雕琢，依稀还能看出是他的模样。
辛弛阴沉的目光落在小雪人的下半截，是个人鱼的尾巴。
“……”
卜绘还在不知死活地添油加醋：“不要自卑，你有尾巴比他好看多了。”
敢评价他的外貌，跟一个玩意儿比，是想死么？
辛弛冷笑，在心底琢磨着现在如果去辉民市亲自杀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需要多久路程。
最终，他打算先搁置一段时间。
人生中第一次收到非利益相关的礼物，海盗头子口是心非地给出评价：丑东西。
这段礼物视频也没删。

维修部的技能大赛在月末如期举行。
上百名身着明黄色工作服的工人们按照工号流水般陆续进入操作间，按照竞赛流程，他们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将被分配的战舰修复至50％以上。
若是低于25％修复程度，就会被部长暂时扣留在实习区，表现过于差劲的员工甚至可能会叫他们滚蛋。
辉民工厂的竞争是相当激烈的。
工作指令响起，他们开始等待被分配。
维修部部长严肃地宣布道：“你们拥有十四个工作时长可以完成比赛，中间无法暂停，吃食自行解决，期间不可以与任何人通讯，违反者提前被踢出队伍！”
话语间，氧气罩自动切断工人们的窃窃私语，眨眼功夫便被传送到工作台上。
他们即将接手修复一批受损严重的战舰，看到智脑上显示的密密麻麻损毁战舰图标，员工们的眼睛都瞪大了。
监控画面里，每个员工的细微表情都清晰可见。
或是紧张或是焦虑。
维修部部长好整以暇地抱臂来回扫视，视线最终落在一位过于淡定的员工身上。
是卜绘。
她双手拢着肩膀倚在识别机上，明黄色的工作服被她揉的皱皱巴巴，神态已然是几近睡着的模样。
她的身材纤瘦，黑发被高高梳起扎了马尾，显得干净利索，一双眼睛半阖着，睫毛轻轻颤动，居然是在闭目养神。
维修部部长的脸色顷刻间黑如锅底：“……”
这家伙，怎么还在睡！
他一眼就分辨出分配给卜绘的战舰隶属于哪个部队，或许是无意之举，给她分配的战舰不应该出现在这场比赛之中，因为受损程度过于严重，难度也上升了几个等级。
就连他也不一定能在时间内完成。
部长本想唤人给她换一艘战舰，却被她此刻满不在乎的样子激怒了。
按照她这幅懒散样，恐怕是抱着摆烂的心态来参加比赛。
尽管上级递消息说是政府给的机会，他的性子也不是这群办公室里的酒囊饭袋能拿捏的。
他绝不可能放水。
维修部部长冷笑，等着这家伙睡醒如何浑水摸鱼。
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把她当众叫出来，然后踢走！
卜绘玩雪玩感冒了。
毫无防备的她，在寒风冷冽、冰冷的雪地里玩了几小时，第二天起床就在发烧。
抗生剂吃了，智脑提供的温馨建议也用了。
无奈身体有它自己的运转方式，这几天虽然好了些，精神上依旧感到很是困倦。
卜绘揉揉眼睛，小憩一会儿终于打起精神，开始检查面前的战舰。
正中央的圆形高台上停着一艘百米级驱逐舰的残骸，银灰色流线型的机翼被轰炸得稀烂，露出光秃秃的线路图。
Q-83号。
卜绘一眼识出是隶属联邦的战舰，损毁成这样还能拉回来，要么是战舰意义非凡，要么便是拥有者的阶层不低。
修复得花费很久时间，这不应该是她身为实习员工现阶段能接触到的。
但是对卜绘而言，刚经历过出差加班的她，对军方飞行器的构造拥有一些经验了。
她的心情很平静。
初级智脑亮起虚拟屏幕，机械声音徐徐说道：“欢迎登陆辉民修复系统，已识别出221个待修复工程，请问是否需要智能协助？”
“需要。”
“请进行下一步操作……”
工作虚拟空间按照智脑指令缓缓变幻成一座绿意葱茏的森林，清风掠过，鸟声清脆，在风一阵阵的轻轻吹拂下，哗哗摇曳的树叶交纵，宛若一场大自然的演奏会。
模拟工作间是为了缓解工人长时间的操作压力。
卜绘顶着轻柔的日光开始专注地修复战舰碎片。
开始动了？
办公室里，维修部部长发现卜绘的动静，不屑地冷笑一声。他倒要看看这家伙能修成什么样子。
“表现都如何？”
机械混音的粗壮男性声音缓缓响起，办公室大门打开，是一只约莫腰间高的机器人，身着板正的西装制服，头顶的摄像头，也正是眼睛，在监控画面转悠一圈后留在部长身上。
维修部部长站直身体，语气恭敬：“老板好。”
辉民工厂老板罗博是硅基生命，也就是蓝星人传统意义上的有生命智慧的机器人。他们得天独厚的生命载体能适应各种工作场合，逻辑思维极佳，在市政府经常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部长汇报工作道：“目前还看不出端倪，整体维修进度都不算快。这种程度的损毁程度来说，确实是难了。”
以往都是随机废弃的小型飞行器，总有人抱怨说型号差距太大不公平。
今年干脆换成从一线拉回来的战舰残骸。
正好也能看清他们目前的水平。
老板罗博问道：“秘书长保上来的那个员工如何？”
维修部部长冷哼道：“我可以原谅工作能力差一点，但是工作态度必须严谨认真！这家伙懒懒散散，简直是有恃无恐！”
老板点头：“勉强保一下吧，那边的面子我得给。大不了让她在边缘工作，放置一段时间再说。”
以往有关系户塞进去，他们便是这么做的。
两人又简单聊了一会儿，等到老板罗博正准备离开时，系统忽然提示有人已修复百分之十的工程内容，目前领先在第一名。
维修部部长想都不用想，哈哈大笑道：“肯定是……哎？”
老板：“咦？”
两人就差趴到监控屏幕前了。
“居然是她？”部长不可思议地擦拭眼睛，震惊的大嗓门差点冲破办公室大门，“是那个关系户？！”
排名上赫然写着卜绘的名字率先排在第一位。
“她是作弊了？”
“还是系统坏了？”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黝黑健壮的大汉在办公室里来回乱蹿，简直不敢接受这个新发现。他的脸部肌肉使劲抽抽，不甘心地又扑到监控上仔细观察卜绘的操作。
很好，很快，每一步都很扎实。
都是工厂要求的步骤，做得简直像个模范生般完美。
“……”
在最不该高兴的时候，遇到了最想要的员工。何等悲伤。
原本只是打算过来溜个弯的老板停下脚步，决定也留在办公室好好看看，这场竞赛的最终结果。
卜绘对外界的情况丝毫不知情。
她稍作休息，仰头喝了一支甜味营养液，甜滋滋的味道沁入舌尖，很快疲劳的大脑得到舒缓。
还有一大半的修复工程，按照速度能修复得七七八八。
比想象中的简单，速度有些太快了。
卜绘没打算冲到前排，这时候当出头鸟并非好事，她在接下来的时间便放缓速度，待到倒计时快结束的时候，她修复了约莫百分之五十多的工程量。
大家从操作台离开后，纷纷涌入大厅观看成绩。
绝大多数员工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几名优秀员工更是遥遥领先，接近百分之九十的完成度，引起众人的唏嘘惊叹。
“好厉害！”
“不愧是年年优秀员工！”
“这样下去会被选拔到军方的吧！”
遥遥领先的几人被簇拥着，你一句我一句的吹捧夸赞，简直要把他们吹上天了。
卜绘站在角落里寻找自己的名次，在中后排不起眼的位置，不上不下，正好。
她心里非常满意，同时也感慨辉民工厂果然是藏龙卧虎。如此惊人的工作量，大家完成度竟然也能如此之高！还是她低估了。
“啧，这不是你们说的天才吗？怎么才修了一半？”
上次阴阳怪气的几名维修部员工大摇大摆上前，对着卜绘调笑。
“需不需要我教你？先说几句好话我听听？”
面对他们的挑衅，卜绘十分平静，她手握扳手，心底盘算着这一下如果打中对方的额头需要赔多少医疗费。
……算了，还挺贵。
她遗憾地打量着对方。
挤兑的员工后退一步，不知为何，忽然后背有些发凉。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维修部部长怒气冲冲地风一般赶过来了。
他恶狠狠地训斥几人，叫他们下个月去后勤部打杂，又大骂这次整体水平之差，也好意思嘲讽别人！
卜绘跟在身后幸灾乐祸，正好撞上部长凶神恶煞的脸。
不知为何，或许是她的错觉，部长的脸在对上她的那一瞬间，更阴云密布了。
“还有你，跟着我来。”
卜绘：“？”

卜绘手指自己：“我？”
部长的脸沉得要滴出水，预兆着暴风雨的来临。他瞪了卜绘一眼，黑着脸率先踏入办公室。
“是不是表现太差？”
“百分之五十，她已经通过了，难道是……”
“其他实习生都只是勉强抵达百分之三十，她肯定是作弊了吧！”
身旁响起闲言碎语的猜测，都在怀疑是不是卜绘作弊被发现，还是表现太差，大多都是幸灾乐祸的嘲笑声。
卜绘莫名其妙地跟着进了办公室。
一踏进门，凶神恶煞的维修部部长转身，神情变幻莫测地上下审视，直至把卜绘看得有些发毛后。
他问：“你为什么放缓了速度？别想撒谎，我观看了全程。”
“……”
卜绘没想到如此无聊的比赛，他竟然真的看完全程，一时间有些无语凝噎。想想也是，若不是出于对这行的热爱和严谨，想必也坐不到如今的位置吧。
她的沉默换来部长按捺不住的急切。
他从沙发上跳起，走到卜绘面前，高大的身影如小山般极具压迫感。
语气严肃：“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都为自己之前鲁莽的言辞道歉。”
“所以，能跟我解释理由吗？我发誓我不会出尔反尔。”
他看过卜绘修复的战舰。
那艘战舰的复杂程度、破损程度超出普通水平，她的困难远远高于其他人，能修复到50％都足以打出极优秀的分数。
爱才心切的部长整个过程煎熬无比，生怕卜绘连给出的最低标准都没完成，届时他要如何服众才能把她捞回来。
看到卜绘慢悠悠地模样，他都恨不得跳进去让她快些！
在这弱肉强食的星际时代，贫富差距大得惊人，任何低等文明、平民、普通人，都是挤破了头利用一切机会向上爬。因此他实在难以理解卜绘如此的行径。
在后勤部如此拼命的她，为什么要在维修部重要的竞赛里藏拙。
部长给出许多可能性。
也许卜绘身份不单纯，也许她被这些天的冷漠谩骂吓到退缩了，也许是在借着这次机会打脸嘲讽他看走眼……
若是以往的他，必然会因为对方轻慢的态度大动肝火，再优秀的人才都不屑于争取。
可这次是他先轻慢的对方。
他是脾气暴躁，可从来是赏罚分明，有理讲理的人。
在部长饱含期待懊恼紧张等复杂心情的注视下，卜绘挠了挠头。
“因为我最近有些感冒，昨晚上又没睡好。”
部长继续期待地看着她：“嗯嗯然后呢。”
“就突然懒得努力了。”卜绘老实巴交道。
更重要的是，那点奖金还得扣税，实在让人没什么竞争的欲望。
没错，她手里有点钱了，也堕落了，开始挑挑拣拣了。这点卜绘没说出口，真相对部长来说简直是侮辱，万一气坏了真把她踢出去怎么办？她还是清楚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的。
这话一出，场面顿时僵住了。
部长：“……”
卜绘：“……”
两人大眼瞪小眼，死寂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
部长默默地闭眼，睁眼，长长吐出一口气，试图压抑心中无名怒火，眼角的抽搐暴露他此时的情绪。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卜绘。
瘦小，单纯，面色无辜。
——她只是年龄太小太傻了。
这样安慰自己，部长心情好很多。
他站直了身体，向对方伸出宽厚粗糙的大手，终于恢复以往狂妄自信的语气：“那么，我将邀请你加入维修部A组，我将会亲自教授你们经验。你懂其中含义吗？这意味着你的前途无量。”
“但在你做出一番成绩之前，你将会面临许多嘲笑和质疑声，这就是你今天消极怠工付出的代价。”
卜绘忸怩地犹豫不决。
“……怎么了，你怕了？”他见状忽然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语气太重，把人吓跑得不偿失。
“我只想知道，”她表情真诚，“A组成员工资比普通员工高吗？”
“……”
泰探两眼一黑，默默闭上双眼，告诉自己无知很正常，不懂这份邀请的重量很正常，她还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孩子！
在诸位员工好奇的围观中，办公室大门打开，卜绘笑眯眯地出来了。
难道还是强撑？
当天晚上所有人收到通知，被分到A组的成员里多了个卜绘的名字，众人哗然。
维修部部长此时正在老板办公室，跟他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老板的电子眼转动，落在智脑的虚拟屏幕上，混音的男声听不出起伏的语气。
“你做得很好。不论那帮人如何谋划，只要是人才，辉民工厂就绝不会错过。”
交代最近的事务后，他又补充道。
“最近军方频频动作，又送来一大批战舰，你们得加班了。”
维修部部长面色犹疑：“是不是……”
“我们只负责挣钱，不是吗？”
老板的机械手搭在他宽阔的肩膀，语气意味深长：“你记住，只要坐稳了，无论哪一艘飞船，都能搭上。”
晚上回到家。
卜绘在通讯语音里碎碎念今天发生的事情，难得语气兴高采烈的。
“加工资！还有带薪休假！还能接触到许多新项目！”
辉民工厂的业务繁多，涉猎极广，她在后勤部时便知道了。但那时总给人擦屁股处理残骸垃圾，工作时的心情很难美妙起来，如今进入维修部，工作的内容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离自己梦想中的生活又进一步。
卜绘很高兴。
欢欣的语气是尾音上翘的，掺着点甜腻腻的味道，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海盗头子又不自觉地揉了揉耳尖。
卜绘跟他谈起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要努力工作学技术，要攒够钱和朋友出去旅行，要去看山看水，看种子生长的田野……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久，说得双眼朦胧，什么时候困意来袭都不清楚。
辛弛等待半天下文，都没等到。他沉默着点开视频通话，那端房间的睡眠系统开启，脸在黑暗中模糊不清，依稀能看到她睡得正熟。
“……”
他哼笑一声，关了通讯。
一夜无梦。
终于恢复健康的卜绘明显精神大振，元气满满地赶到维修部向大家打招呼，收获的视线各异，相似的是，几乎没什么人搭理她。
维修部部长泰探板着脸将他们集合到一处，开始讲授今天的维修技巧。
辉民工厂最大的优势便是经验极其丰富，技巧扎实基础，部长看似粗犷实则讲述得非常细致，能到A组的都是聪明人，几乎一点就通。
学习一段时间后，部长宣布道。
“今天是外勤日，我将带领你们前往市政府参观和辉民工厂的合作项目，这也是你们未来的工作方向。同时也负责一些紧急修理任务。”
“到那里记得紧紧跟随，切勿惹到一些大人物，否则连我也救不了你们。”
他的目光如炬，落在人畜无害的卜绘身上。
“否则扣工资。”
卜绘：“……”他是懂如何把握命脉的。
市政府的晚宴位于政府后花园，上次卜绘被审讯的时候只是在秘书办公室，根本看不到真正布景的模样。
真正看到这一幕时所有人都发出了小声的惊呼：修剪得整齐的树丛、美轮美奂的天幕喷泉、精致昂贵的雕塑、以及从宴会厅眺望而下看不到头的瑰丽花园……
哪怕损坏一朵花，都是他们这些平民赔不起的天价。
不用泰探叮嘱，一群人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避让，生怕碰到什么了不起的摆设。
卜绘很守规矩地没有东张西望。
今天市政府的安保格外严格，手持脉冲枪的护卫队列成两排，为首的队长仔细盘查他们每个人的身份后这才放行。
卜绘心中暗暗猜测，恐怕不仅仅是普通晚宴那么简单。
贵族豪绅们位于三楼宴会厅，他们则是在宴会厅的小房间里待着，两个世界的人被天然的门分割而开，互不干扰。
门忽然被敲响，泰探客气地跟对方打招呼。
隐约能听到对方清朗的嗓音，笑着叫他们出来吃点心喝茶。
正在推拉的时候，蓬松如狮子头般的金发脑袋突然凑到门内，一双墨绿的眼睛闪烁着笑意，忽然亮晶晶地精准对向卜绘。
“你果然在这里！”
卜绘：“……？”
是文柏西。市长的儿子。
他亲切地呼唤卜绘的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很熟似的。卜绘回头，看到部长复杂的视线正盯着他们俩。
……不是吧，他可千万别误会自己关系户的好处是因为文柏西得到的！
虽然确实也算借了文柏西的光。
卜绘眼神飘忽地想。
只是这家伙单纯不知道罢了。
文柏西哪管她抗拒的身体动作，拽住她的胳膊一边爽朗笑着说道：“我跟茜茜保证过的，一定会把你带过来！她们可都是你忠实的读者！”
她心底恍悟，文柏西口中提到的人应该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露茜。
拥挤的房屋外是一片极繁华的宴会厅，上流社会的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温文尔雅地交谈，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空气中都是甜点酒水香甜的味道，音乐伴奏声悠扬，美好得简直像是到了天堂。
几名身着繁复长裙，手持香槟的贵族小姐凑在一处，见到卜绘便眼睛一亮。
“我记得你的模样！”
“最近刚读完你的新书，写得真的很棒！”
她们的态度十分友好，令卜绘放宽了心。为首的露茜小姐更是笑容亲切地挽住她的胳膊，笑意盈盈地询问有关写书的细节。
文柏西轻笑着说道：“看来我不适合在这里打扰你们了，我去叫侍者取点点心过来。”
“那你最好迟点来，做个合格的未婚夫。”她们嘻嘻哈哈笑做一团。
文柏西一走，几人亲密地拉着卜绘到一边，跟她大聊特聊书中的细节。
“我简直要被感动哭了！少女和坏蛋，多么浪漫的爱情，我也想拥有！”
“茜茜，你有这么好的未婚夫，快知足吧！”
她们互相取笑一番又转移话题。
“不知道辛弛长什么样子，听说凶神恶煞能吓哭小孩。”
“我父亲在那场追捕中远远看到过他的身影，说他长得像个野兽，行为举止也很野蛮。”
听着她们攀谈的卜绘：“……”
她的脑海浮现那张过分稠艳危险的俊美面容。说是像野兽也不为过……
她正在走神，却听到露茜好奇的询问。
“你为什么不更新呢？”
卜绘回答得老实巴交：“在工作啊。”
“那你为什么要工作呢？也是兴趣爱好吗？”那双求知欲的大眼眨巴着问。
“不是，为了钱。”她摇头。
“你的爸妈每个月不给你钱吗？难道你花销很大不足以支撑？”
“茜茜，她是孤儿。外星来的流浪儿。”
一旁圆脸红发的女孩小心拽了拽露茜蓬松的衣袖，面色尴尬。她家里是户籍部的官员出生，对每个人的身份出身都相当了解，也是对卜绘态度最客气冷淡的人。
笑容凝结在脸上，方才还热闹无比的聊天氛围骤然陷入尴尬的沉默。
女孩子们面面相觑，恍然间发现。
一边穿着精致美丽的华服，手持香槟；一边身着明黄色工作装，素面朝天，胸前挂上了辉民工厂的工作牌。
她们是同龄人，也是天差地别的装束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