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重新闭上眼。
他才没那闲工夫抱她回房。
这一觉睡得人头晕脑胀,房里暗,也不知具体几点,赵胜宇撑着床坐起来,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五点十四分。
窗帘拉开,窗外稀薄的云遥遥挂在天际。
一天没吃饭,肚子直叫,收拾了一下便打算出门觅食,门口换鞋,赵胜宇看了眼自己身上睡得皱皱巴巴的短袖,犹豫两秒,还是回房换上一件薄卫衣,黑色短裤将就穿。
横竖黑白搭配永远不出错。
开门又关上,赵胜宇转身往外走,看见对门住的人刚好也出了来。
一身单调利落的黑,唯独头发挑染多色,夸张的大耳环,化了妆,却不是艳俗的那一挂,肩上背着把吉他。
突如其来的这一照面让赵胜宇有片刻的晃神。第一个念头是她竟然回来了,第二个念头便是庆幸自己换了衣服,看起来没那么邋遢。
赵胜宇翘起唇角,乖乖喊人,“之雅姐。”
方之雅看向他,“好久不见,胜宇。”
是啊,离上次见面已过去整整八个月。
赵胜宇垂了眼睛,跟着她步伐一前一后走下楼梯,“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吃饭,接着再去兼职的酒吧唱歌。”
赵胜宇说:“我也是出去吃饭来着。”
方之雅回头,弯了一下嘴角,“那姐姐能请你吃顿饭吗?”
求之不得。
赵胜宇抿唇躲开她的眼神,脸朝别处挪了半分,嘴上笑着回话,“好啊,谢谢之雅姐。”
路边的小餐馆,点了两份小炒,方之雅照旧关心几句邻居弟弟最近的学习和生活。
赵胜宇一一答了,问道:“你呢?”
方之雅:“还成,凑合。”
那就是不怎么样了。
前年方之雅奶奶过世后,她基本就不怎么回浮岭巷。或许怕触景生情,也或许只是单纯因为家里已经没人等她回去了。
很多时候,言语是最苍白无力的。
赵胜宇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沉默许久道:“我可以去你上班的地方听你唱歌吗?”
“不行哦,你年纪还小,我可不能把你拐去酒吧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把你教坏了。”
饭菜上齐,方之雅烫了碗筷,盛上一碗递过去,“你要乖啊,姐姐喜欢乖弟弟。”
你男朋友看起来一点都不乖,你为什么还喜欢他?
赵胜宇闷头吃饭。
天色逐渐下沉,两人面对面坐在门口的地方,悬铃木繁茂的叶子遮住了大半门头。
她身后就是黄昏浸染的街道,隔壁家烧烤店开始营业,炭火味弥漫出来,老板手抄围裙口袋站在店外招呼过路行人。
平淡生活里,见一面吃上一顿饭,满足感严丝合缝地包裹着赵胜宇。
方之雅眼眸弯弯,夹起一块椒盐排骨,“好久没吃到了,还是这么好吃。”
赵胜宇缓声说都是你的。
梁希迷迷糊糊醒来,后知后觉自己在余斯易房里睡着了,不过睡他床也不是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那点不自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走出卧室,去到卫生间,余斯易正站在盥洗台前刷牙,微重的薄荷味。
梁希有气无力地说:“我好饿。”
余斯易吐掉嘴里泡沫,“我也是。”
梁希早上好歹还吃了点东西,余斯易完全滴水未沾。
“我们出去吃自助餐吧,以我们俩现在这种状态肯定能吃回本。”
梁希在茶几上找到手机,给赵胜宇发消息。
[醒了没?出来约饭。]
宇宙:[醒得早,已经在吃了。]
好吧,那就只有她跟余斯易两个人出去吃了。
梁希快速洗漱整理一番,挎上一只装钥匙手机的小包。
出门下楼。
余斯易拿了包梁希的小熊饼干垫肚子,“来一块?”
“不想吃干巴的东西。大爷,您倒是走快点。”
余斯易从善如流道:“怎么跟大爷说话呢,懂不懂尊老爱幼。”
梁希饿狠了,也不跟他掰扯,直接上手拽着余斯易手腕朝巷外走。
余斯易低头看了眼,任她拉着,空着的右手捏住一块饼干丢嘴里。
打车到吃饭的地儿,两人付钱下车,路过一家奶茶店,梁希拐进去买奶茶。
余斯易站在马路牙子上等她。
傍晚,头顶的火烧云绚丽浓烈,模糊着嘉林的城市景象,这一片吃东西的地方,临时停车处见缝插针地停着各式普通或不普通的车。
仔细一看车牌,还有不少外地牌子,嘉林这几年旅游业发展壮大,有旅游博主更新过一期嘉林,不少路人博主慕名而来,连带着一些美食店都出了名。
陶露不经意扫到街对面的人,忙喊身旁的周宜微,“对面是不是余斯易啊?”
周宜微顿时止步望过去。
车辆往来不息,喇叭声时而响起,那人站在橘红渲染的天色里,劲瘦利落的身形轮廓在暗处勾勒。
许是怕晚上冷,肩上搭着一件黑色的薄外套,此时略低着头玩手机,眉眼不甚清晰。
周宜微知道,是余斯易无疑。
他是那种走在路上瞥到一眼,装作淡定错身后,还会回头看的帅哥类型。
如果跟他不是同学,在街上偶然遇到,她也不敢保证说自己不会厚着脸皮上去搭讪。
正想到这,就有一个长头发女生举着手机走到余斯易面前,他不知说了什么,女生尴尬一笑,这时奶茶店出来一个人,女生看见她更是匆匆跑走了。
周宜微定睛一瞧,竟是梁希。
陶露也看见了,“哇,梁希跟余斯易关系是真好啊,还能单独约出来吃饭。”
周宜微眼睛仍盯着对面,“是啊。”
陶露打量她神色,“听赵胜宇说他们仨从幼稚园关系就很铁了,朝夕相处下哪还有神秘感,应该谈不上什么男女之情吧。”
周宜微脸上淡淡的,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她收回眼,“走吧。”
赵胜宇妈妈热衷于看电影,将家里二十多平米的房间改成了放映室。
偶尔假期无聊,梁希他们会窝在那里消磨整个午后,冬天窗外飘雪,他们把屋里弄得特别暖和,桌上摆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和热乎乎的酒酿小汤圆,夏日炎炎时,零食就换成芒果绵绵冰、甜瓜和或者雪糕汽水。
烧红半边天的云霞经常出现在那些个悠闲燥热的傍晚。
周末,梁希和余斯易带上吃的喝的,敲响赵家房门。门打开,赵胜宇穿着大大的白T黑短裤,从梁希手里接过袋子。
“张浩凡!你给我掰着手指头数清楚了!别给我嬉皮笑脸的,好好写!”暴躁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梁希低头换鞋,悄悄问:“张浩凡也来了?”
赵胜宇:“嗯,小姨带他来玩两天,熊孩子心思不在学习上,作业辅导能把我小姨气个半死。”
赵胜宇的小姨梁希见过几次,一米七几的高个子,打扮时尚,跟他们说话和颜悦色的,梁希都不太能把她的模样和刚才听到的声音匹配上。
看来给孩子辅导作业是很件恐怖的事,性情都能大改。
房门关着便没去问好打扰,三人径直去了里间放映室。
地方不大,排列摆放却不显拥挤,藏青色的墙漆,米色沙发,柔软的灰地毯几乎铺了整个房间,矮架上的透明花瓶里插着一捧玫瑰干花,房间装修是赵胜宇小姨帮忙弄的,简单却有格调。
来之前梁希就找到一部好看的科幻电影,手机连接上投影仪,没一会儿幕布上就开始播放。
赵胜宇关了灯。
梁希如往常一样坐地毯上,番茄味的薯片抱在怀里。
影片正常在走,特效场面对得起网友给出的高分。
肩膀蓦地被人轻轻一拍,梁希侧首,“干什么?”
余斯易微俯身,手臂懒散地撑在梁希后面的沙发上,“喂我吃一块。”
梁希:“你没长手啊?自己拿。”
余斯易少爷派头十足,“不想弄脏手。”
房里暗,视野里的一切都不太清晰,幕布上的浅淡亮光打在人脸上,轮廓变得模糊。因余斯易往前弯腰的姿势,梁希跟他的脸不过一只手掌的距离,阴影里,更能直观感受到他鼻梁的优越,面部折叠度高。
有时候,就很难拒绝这张脸。
梁希递了一块薯片过去,等对方咬住,她便回头继续看电影。
余斯易瞥了眼梁希仿佛写满‘勿打扰’的后脑勺,嚼碎薯片。
电影放完,赵胜宇松开抱枕,“我去上个厕所。”
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个小豆丁。
房间没开灯,并不影响张浩凡精准捕捉到桌上五花八门的零食包装袋,直冲过去,“哥,我可以吃吗?”
赵胜宇拍他脑袋,“你希希姐买的,问你希希姐。”
梁希说随便吃。
“谢谢希希姐。”张浩凡挑了包妙脆角后爬到沙发上,腿够不着地,小脚丫悬在半空。
梁希逗他玩,“光谢哪行啊,来亲一个。”
张浩凡调皮捣蛋惯了,在梁希面前反而挺乖,因为每次见到这个姐姐,他总有零食吃。说亲就亲,张浩凡跳下沙发,小身子微微蹲下往前够,嘴巴在梁希脸颊上碰了一下。
余斯易目光蓦地滑过去,又无甚情绪平移开。
梁希笑起来,把小豆丁搂怀里,捏捏他软萌Q弹的脸。
张浩凡顺从地坐着吃东西,小嘴抹蜜,“希希姐,你好漂亮哦。”
余斯易膝盖抵了抵旁边的赵胜宇,“你弟怎么年纪轻轻的眼神就不好使了?”
话音一落就被飞来的抱枕砸中脑袋。
梁希不太高兴,“什么意思嘛?”
余斯易捡起掉落在旁的抱枕,没说话,肩膀耸动,一个劲儿地笑。
“神经。”梁希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低头解锁手机,给小豆丁找宫崎骏爷爷的电影来看。
呆萌的龙猫和小女孩,森林田野,黄色向日葵撑起一整个夏天。
张浩凡看得津津有味。
赵胜宇瘫在靠背处玩手机,“郑源奇在群里找我们打游戏呢。”
余斯易:“行啊,跟他说老地方见。”
伸腿碰了碰梁希,“你呢?”
梁希:“我陪张浩凡玩。”
“成。”
赵胜宇动身去洗了把脸,食指转着钥匙潇洒地走回门口,“梁希,冰箱里有水果和雪糕。张浩凡,别给你希希姐找事做啊,老实点。”
张浩凡扭过小脸哼一声。
网吧开几台机子玩了一下午。
”房顶一个,天台两个,别在这对狙了,打得我心累,甩两个手榴弹咱们直接冲。我还不信收拾不了这队人。”
郑源奇几个人越玩瘾越大,屁股离不开座位,肚子饿了就在手机上点外卖,看那劲头没到晚上十一二点是下不了机的。
余斯易没什么兴致了,摘下耳机扔桌上,喊赵胜宇,“我回了。”
赵胜宇后拉座椅,“一起。”
推开网吧的玻璃门出去,几个男生或站着或蹲着在侧边的台阶处吞云吐雾。发型着装稀奇古怪,年纪不大,应是附近职高的学生。
走出一段路,赵胜宇还回头看了一眼,“斯易,你说烟有这么好抽吗?十个男人里面九个都抽烟,我爸也是,十多年的老烟枪,身上味道又重,我妈让他戒了,他吃了几天戒烟糖,难受得像要他命似的。”
还有方之雅,她虽然没在他面前抽过,但他偶尔能从她身上闻到淡淡的烟味。
余斯易说:“那玩意儿还是不抽的好。”
“我知道啊。”路过街道拐弯处一棵长势旺盛的树,赵胜宇跳起来去够头顶枝条,“就是好奇。”
余斯易淡道:“就那样,没什么好抽的。”
赵胜宇“哎哟”一声,“说的你好像抽过一样。”
余斯易不明意味地笑了,他还真抽过。
因着梁希,他烟酒都沾了,也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那年黄萍从别人那学着给梁建康酿了一桶葡萄酒,梁建康日日喝,顿顿不落,梁希在饭桌上说她也想尝一点,当时梁希才九岁,怎么可能让她喝酒,尽管度数不高。
梁建康说了一大堆喝酒危害,梁希也没打消念头,没有以身作则的家长是没有半点说服力的,趁人不在家的时候,梁希用小杯倒一点出来,瓶罐原封不动放回去。
紫红色的液体盛在透明杯中,梁希抿了一小口,脸顿时皱成一团。
好难喝。
比葡萄味的饮料难喝多了,明明颜色相差无几。
她端去找余斯易,骗他也喝了一口。
可惜,没从他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余斯易的接受程度比她强,没什么感觉。
至于抽烟是在初三寒假的一天晚上,梁希偷偷摸摸进了余斯易房间。
彼时他正靠在床头打游戏,听见动静,眼皮微抬,“做贼呢?”
还把房门锁了。
梁希手揣粉色兔子睡衣兜,宽大的帽子戴头上,长长的兔耳朵垂着,她走过来坐他腿旁,善解人意道:“打游戏呢,我等你打完。”
余斯易还真没管她,自顾自玩着游戏,结束后熄灭屏幕,平淡疏懒地分给她一个眼神,“我们希姐有何指教啊?”
“你想不想抽烟?”梁希没磨叽,直奔主题,从兜里掏出一根软中华,一只绿色的塑料壳打火机。
余斯易无语地看着她,“哪来的?”
“我爸烟盒到处放,我抽了一根出来,想他也不会发现。这种打火机我妈那儿多得很,我用完就放回去。”
梁希最近迷港片,里面古惑仔系列里的抽烟镜头,看一眼就忘不掉。烟这种东西对于学生时代的乖孩子来说,好比洪水猛兽,沾染不得。
可梁希的好奇心向来重。
附近巷子李家的猫生小猫那天,她都跑去看了许久。
做“坏事”的时候梁希老想拉余斯易下水,有他垫背,事情败露的话糟糕不到哪里去,还能分担点长辈怒火。
“作案”地点选在余斯易房间再合适不过,爸妈很少进来,就算有事也会敲门。
余斯易轻嗤,“小偷行径。”
梁希已经开始不怎么熟练地点火了,烟尾燃烧,白雾升腾。
葡萄酒的前车之鉴,她把烟往前递,“你先试试。”
余斯易倒没拒绝,指尖夹过来,轻咬烟嘴吸了一口,浓烈辛辣呛得他直接咳出声。
因剧烈咳嗽,脖颈部分可以看到冷白皮下明显的青色血管,平直长睫敛着,脆弱感突增。
梁希无措道:“没事吧?”
余斯易说没事。
梁希觉得他这种青涩生疏的模样是另一种味道的帅,“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余斯易嗓音微哑,“你还是别试了,很呛人。”
可是都到这一步了,不试下又有点可惜。梁希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尝试一下。
冬夜十点,窗外冷风呼呼而过,天空飘起雪花,床头小灯覆下的地方暖黄轻柔。
香烟独自燃了一会儿,梁希还照葫芦画瓢地,装得几分娴熟样,把灰抖落。
余斯易透过轻薄烟雾盯着梁希含住烟嘴的动作,眉眼漆黑沉静。
比余斯易还不如,梁希呛得眼睛都湿润了。
余斯易从她指尖接过烟摁灭,视线落进她眼里浮起的盈盈碎光,“舒服了?还好奇不?”
梁希失望得不行,“大人的零食都不咋样。”
余斯易扯唇一笑,拍她脸蛋,“行了,去把窗户打开,把你身上的味道散散。”
梁希摇头,“要冷死。”
“被发现抽烟要被打死。”
客厅还有电视声,梁建康在看体育赛事。
梁希路过的时候还扯谎说自己进来和余斯易一起拼模型,梁建康一点没怀疑,其实梁希长大后没什么耐性去弄那些零散又消耗时间的东西了,也就余斯易一直喜欢。
二则一,没什么可比性,“那我还是选择冷死吧。”
走到窗口推开窗,风雪刹那间扑进来,又悄无声息融在室内。余斯易也走了过来,站在梁希身旁。
雪簌簌而下,轻缓堆积在窗台屋檐。
视野里白茫茫一片,梁希伸手去接。
那年好大的雪,浮岭巷落雪丰厚,光秃秃的树枝挂满皓白。
隔天雪地玩耍,院坝里堆长鼻子雪人,梁希还给它系上红色围巾。之后玩起打雪仗,彼此手下毫不留情,余斯易扔出的雪球砸中梁希,一点碎雪从衣领掉进去,冷得人直打哆嗦。
梁希小跑过去扯开余斯易黑色羽绒服,用通红的手冰他。
少年缩着脖子躲,笑着求饶,“不是故意的啊。”
“等会儿请你吃炸鸡,别弄我了。”
最终梁希也没放过他。
国庆假期结束回校,紧接着就是让一众学生叫苦连天的考试。
梁希在车棚锁好单车,对赵胜宇说:“不去教室了,我们直接去考场吧,反正没一会儿就开考了。”
赵胜宇也不想上下楼折腾,“行啊。”
梁希比赵胜宇的成绩好点,不过他上次期末考往上蹿了一截,和梁希分到了一个考场。
楼梯口分道,余斯易走出两步又莫名回头,目光在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停留了几秒。
考试时间排得紧凑,下午放学前就考完所有科目,梁希回教室时几个同学围着讲台对答案,你一言我一语地在草稿纸上演算。
他们班里人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行,其实私底下里大多在攒着劲儿学习,余斯易跟她说过,崔杭有次半夜一点还给他发微信问题。
教室里桌椅搬动。
梁希放下书包,准备去黑板那边的角落抱回书,甫一动作,蒋辰这时走了过来,一摞书搁到她的课桌上。
他替她搬了书。
“谢谢啊。”梁希道。
蒋辰:“小事。”
他又回身去搬自己的。
梁希低头整理课桌。
教室外起了风,掀动青色的窗帘,一些试卷纸张顷刻间被风卷至天花板,坐在窗边的同学忙起身关窗。
已经可以离校了。
值日生打扫教室,同学们进进出出,梁希往后看,却只看见赵胜宇。
她喊他一声,随即背上书包,跟蒋辰道别,“先走了,蒋辰。”
蒋辰看她,“嗯拜拜。”
余斯易离开考场后撞见两个初中同学,以前关系不错就停下来叙了会儿旧,他有时满嘴跑火车,给人的感觉不太靠谱,但很多事总能说到点子上,一针见血。余斯易在学校里受欢迎程度是不分男女的。
三人就近站在一个班外面的走廊里,余斯易斜靠在栏杆上,姿态闲散,身上是嘉林中学的夏季校服,白色底黑色polo领,胸前还印着校徽,下面搭纯黑色休闲裤。
简简单单的一套由他来穿,意想不到的清俊好看。
少年短袖灌风,短发在橙调蔓延的天色里零乱,优越眉眼尽显,听到趣事不吝啬笑容,楼道路过的女生们忍不住频频回头。
余斯易下楼回去教室,班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几个同学在擦窗拖地。
不见梁希和赵胜宇。
余斯易解锁手机,看一眼消息栏,只有一些软件的日常信息推送,没其他动静。
赵胜宇给他搬好了桌子和书,简单把书塞进桌洞,书包挂肩膀上,余斯易一路小跑到车棚,几辆单车七歪八扭地停靠着,他的单车附近位置空落。
挺好的。
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他落下了。
也不说等等他。
单车骑出去两三分钟后步入林荫校道,车轮碾压过落叶,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旁突兀停下。
余斯易松开车把手,双脚撑地,淡着眼掏手机打字:[人呢?]
那头没秒回,余斯易待在原地,指尖一下一下敲着手机后背等消息。
这个手机壳还是梁希买来悄悄换上的。
手机基本不离身,放其他地方也能逮住,所以大概率是在他睡觉时候,摸进房间做下的“好事”。
余斯易惯常用的壳子都是黑色,所以梁希换上的也是黑色,完全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劲。直到和赵胜宇几个朋友在外吃饭,被桌对面的人指出来。
这才得知手机壳上的猫腻。
白色笔墨,清清楚楚的一句话:帅哥的事少打听。
底下还趴着一只小乌龟。
余斯易真就气笑了,搁这骂他乌龟王八蛋呢。
多看几眼,反而还觉得挺有意思,也就这样用着了。
耳边风声簌簌。
不爱吃青菜的那位终于回了:[你干啥去了?我和胜宇在烤肉店外面排着队呢,人好多哦,你快点来。]
你说去就去啊。
余斯易小声嘀咕一句。
Y:[我回家了。]
梁希皱了下眉,她还指望余斯易来当免费苦力呢,赵胜宇只顾着吃:[你长翅膀飞回去的?快来,我需要你。]
余斯易没什么情绪地看着这行消息,回复一句知道了。
梁希常去的、生意好到排队的也就一家,余斯易收好手机,单车迅速骑出校园。
烤肉店不远,在一个小广场对面,余斯易从下边的小路骑过去。
不是节假日,广场人不多,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散步闲聊,宽阔的空地处,一个小女孩在奶奶的引导下学骑单车。
害怕谨慎的模样让他想起梁希。
余斯易拍了一张小女孩骑车背影发给她:[像不像你当时学骑车的样子?我一松开后座你就大叫。整个浮岭巷都能听见你的叫声。]
不爱吃香菜:[/咒骂你少造谣,哪有那么夸张。而且我学会后胆子可大。]
余斯易没急着走了,单车停在台阶下,一些矮树枝桠轻拂过肩头。
Y:[确实大,才刚学会骑就敢松开把手得瑟,结果摔了个狗吃屎。门牙都磕掉一颗,讲话漏风,笑起来跟个二傻子似的。]
怎么开始人身攻击了。
梁希反击:[嘲笑我?当时我趴在地上,不知是谁跑过来看到我满嘴血还哭了呢,我记得那人哭得可伤心了,眼泪汪汪的。]
他很少哭,梁希也就见过这么一次。
余斯易指尖微滞:[诶,你提这个就没意思了啊。]
谁没件糗事啊,梁希飞快摁屏幕:[你六年级爱上滑板,学会后在我和胜宇面前耍帅,结果一不小心栽进花坛里那一幕我现在还记得,笑死人了。]
Y:[还好意思说,当时就你笑得最欢,也不说来扶我一下。]
那只是一个小意外,如今他玩滑板挑战高难度还不是轻轻松松。
回忆起往事,话题被无限扩大,说不完的话:[我还记得五岁的时候去海洋馆,你抱着一个陌生叔叔的大腿喊爸爸。]
小时候许多事记不太清了,这件事梁希却记得,因为实在太丢人。
梁建康明明在她右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位置,那个陌生大叔和梁建康同样的穿衣风格,黑色西裤质感优良,小梁希想当然地抱住旁边人的大腿说她想坐肩膀看水母。
稚嫩嗓音奶声奶气喊爸爸。
那个大叔实在好心肠又乐于助人,竟认了这声爸爸,举着小梁希过头顶。
她在高处欣赏漂亮梦幻的水母,眼睛骨碌碌地到处打转。
和几步外的梁建康对上视线时,小梁希呆住了。
坐在陌生人肩膀上的事实让她反应过来后嚎啕大哭,梁建康笑着把她抱下来,大叔还柔声哄梁希,说别害怕,他就是看她可爱才抱她。
可梁希还是哭个不停。
丢脸死了。
偏余斯易还在说:[你那时特逗,搂着梁叔的脖子说什么也不肯下来,梁叔只能抱着你逛完海洋馆。你小时候怎么这么爱哭呢,作业写不完哭,上学迟到了哭,看幼稚的动画片都能哭。]
老底被掀,梁希干脆让他别来了。
可对面的那条狗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怒气,还在火上浇油:[之前上映的那个魔童降世我们去电影院看的,没想到这个片子你也看哭了,纸巾用完后还使劲拽我的袖子擦眼泪。]
.....
梁希很喜欢那部电影,改编得尤其好,李靖不再是过往印象中无情狠心的父亲,而哪吒被魔性干扰,仍然改变不了心中大义。
开篇搞笑,结局泪点,哭也是情理之中,多感人啊,就连哪吒丑化的脸她也觉得特别可爱。
怎么还说个没完没了了,梁希手下一顿操作,世界清净了。
号轮到他们,她站起来和赵胜宇进店。
手指停在屏幕上方好一会儿,余斯易才打下一行字。
[梁希,你以后出去看电影还是找我吧。]
这句话没发出去,余斯易看见了红色感叹号。
自助烤肉,软件里团购下单,梁希在小程序里点好菜品,随后起身去自助区域拿蘸料、生菜叶、素食和一些水果甜点。
她装盘,赵胜宇端回座位。
梁希弯腰挑拣时,熟悉欠扁的嗓音响在耳边,“多拿点口蘑,我喜欢吃。”
她偏头就看见余斯易抱臂站在自己身旁,一路骑车过来,额前的碎发乱糟糟支棱着,身上残留些许风的凉意。
梁希装满一盘子递过去,“撑不死你。”
“这点量。”
“呵。”
“呵。”
烤肉香味盈满鼻尖,梁希手心托上一块生菜叶,包裹着烤得流油的五花肉送进嘴里,幸福感爆棚了。
明天还得上课,他们吃完烤肉没在外面逗留,迳直回了浮岭巷。
昏黄的路灯照亮脚下的石阶,有户人家这个点才做饭,翻锅炒菜声从窗口传出,似乎做的是水煮鱼,干辣椒爆香后格外呛人。
最近多雨,墙皮脱落斑驳的老墙泛出潮腥味,上面不知哪家熊孩子的涂鸦杰作在年深日久的雨水洗礼下,褪色缺失。
院子里停好单车,余斯易伸手拐了拐梁希胳膊,“别给我当没事人啊,几岁了还搞拉黑这一套。”
梁希:“谁让你逮着我的糗事一顿说。”
余斯易:“你平常诋毁我还少了?”
”少装弱势方啊,你哪次不是当场过来掐我脸。”梁希叹口气,摸着脸,“把我脸都掐胖了。”
他眼皮半垂觑她,一脸“梁希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这种事就别想赖他头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