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泉拱手:“是。”
承武帝:“还有,这两日,你和你的人把后宫给朕盯紧了,要是谁敢偷偷往外递消息,都给朕截下来。”
梁泉再应是。
承武帝一时没想到更多的事,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梁泉行礼告退,刚走出去几步,正要往大殿高高的后窗上蹿,就听承武帝又说话了:“昨儿在永和殿,你都听见了?”
刚蹿到一半的梁泉心尖一颤,力气一缷,啪叽掉在地上,崴了下脚脖子。
他疼得一咧嘴,咬牙捏了下拳,生生忍着没有去摸脚,片刻之后,抬起头来时已经看不出异样,转身恭敬道:“回陛下,微臣,听到了。”
承武帝:“都是些家丑,朕本不欲外人听了去。可这些事,还真得你去查,所以朕当时就没让你回避,免得回头朕还得一件一件跟你说。”
梁泉一愣,随即单膝跪地拱手:“多谢陛下信任。”
梁泉那一愣神转瞬即逝,可承武帝还是看到了,微微蹙眉:“怎么?”
梁泉:“陛下所指何事?”
承武帝语气试探:“你该不会,听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吧?”
梁泉一脸茫然,双眼困惑,“不知陛下说的是何事?”
承武帝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半晌,挥了下手:“罢了,你去忙吧。”
梁泉应是,行礼告退,这次成功蹿上了高高的窗户,消失不见了。
外头康元德在门口禀报:“陛下,太子殿下和十一殿下来了。”
承武帝:“让他们进来。”
兄弟二人给承武帝请安。
承武帝笑容温和,语气和善:“都坐吧。”
兄弟二人谢恩之后,依次落座。
有那么多逆子在前,承武帝如今看眼前这两个儿子,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没忍住多打量了一会儿,看够了才开口:“老大啊,阿桶说的那些事,你可有什么章程?”
太子忙起身跪地,咚地一下磕了个头,言辞恳切大声道:“回父皇,儿臣觉得弟弟们文韬武略,各个贤能,不管是带兵打仗,还是理政治国,绝不比儿臣差。”
“儿臣就想着,干脆把太子之位让出来给弟弟们,儿臣带着妻儿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做个闲散王爷逍遥一生也挺好。”
十一皇子冰砖一样的脸上微微出现一丝丝裂痕。刚才来的路上大哥还不是这么说的,没想到一到这,竟然整出这么一出。
十一皇子盯着自家大哥看了两眼, 偏头看向窗外。
太子态度平和,语气诚恳,任谁来看, 他所说所做,都是心中所想。
可承武帝又怎会察觉不出大儿子心中的怨气和委屈, 他起身,走到太子面前, 伸手去扶他:“老大啊,你可是在生父皇的气?”
太子咚地一声又磕了一头,就势躲开承武帝的手:“儿臣不敢。”
承武帝的手一顿。这个老大, 竟然还跟他耍起小脾气来了, 那别扭样和诺儿那小胖姑娘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他没有生气,反倒还挺高兴。跟他耍脾气好啊,耍脾气才是拿他当爹嘛。
这个老大一向成熟稳重,自小到大,从来没在他面前这样过, 尤其是自打当上太子之后,越来越小心谨慎,处处表现得堪称完美, 在他面前活得像个假人似的,如今这样,倒是多了许多鲜活气。
他伸手再去扶:“你起来, 咱们爷俩好好说说话。”
可太子却不起, 跪着往后退了两步:“儿子想把太子之位让出来, 恳请陛下恩准。”
承武帝看着执拗地跪在地上的太子,有些头疼。
可也知道,这是自己造下的孽, 得自己善后。
站在太子角度想想,他本忠君爱父,绝无二心,可却反遭无情贬褫,全家流放,阖家惨死路上,这样的遭遇,搁谁身上,谁都轻易过不去。
承武帝也是个勇于承认错误之人,他略一沉思,往后退了一步,拱手朝着太子深深一揖:“老大,为父做错了,对不住你们一家,为父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此话一出,跟个冰雕一样呆呆看着窗外的十一皇子转过头来,目露震惊。
太子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起头来,见承武帝当真对他拱手弯腰,他浑身一震,一脸地难以置信。
这么多天,他一想到母后,妻子,自家四个乖巧孝顺的孩子,长姐驸马阿颂阿凝,还有十一弟,以及那么多无辜的人,全都受他这个太子牵连而惨死,他这心里就憋着一股气。
自责、愧疚,愤怒、怨恨、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异常复杂,堵得他心口发疼。
夜深人静妻儿都睡着时,那些惨烈画面一一在他脑中闪过,他恨不得拿把刀,冲出去杀、杀、杀……
他不止一次想过,等哪天陛下知情之后,他定要狠狠向陛下控诉一番,然后跟陛下说,这破太子他不干了。
当然,这只是气头上的想法。自古以来,翻遍史书,下马太子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的。
更何况他那群野心昭昭的兄弟们虎视眈眈盯着他,一旦他从储君之位上下来,那必定被撕得渣都不剩。
他不是那等冲动之人,不会为了一时义愤,就将妻儿和亲人置于危险境地。
再者说,他做了整整十八年的太子,从大宣立国就在做了,这么多年,他兢兢业业,从不懈怠,更未行差踏错,大宣如今这番太平繁荣的局面,就算没有他的功劳,那也有他的苦劳,他凭什么为他人做嫁衣。
但是他也想好了,该说的气话还是要说的,该表达的愤怒也是要表达的,不然陛下还以为他是个怎么捏都没脾气的软柿子。
哪怕不为他自己,但为了他的妻儿,母亲,弟弟,阿姐,阿弟,他也要跟陛下闹一闹。
以前他觉得陛下处理政务,常年辛劳,着实不易,便处处体谅陛下,可换来的是什么?
他不管了,从今往后,他不会再做那个处处让陛下省心的太子了,他要做那个会哭的娃儿。
这场闹,他在心里酝酿了多时,也设想过,陛下会怎么回答他,猜到陛下大概率会随便扯个说辞,敷衍他几句,就将他打发了。
毕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可他万万没想到,陛下会向他认错,会给他赔罪,还对他鞠躬作揖,且是如此诚恳的态度。
一瞬间,太子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委屈。
三十八岁的高大男人,突然情绪崩溃,哭着抱住皇帝大腿,哭得像个几岁的孩子:“爹啊,你为什么要那么狠心哪!”
“为晏那么上进,为清那么孝顺,慧儿那么乖巧,还有诺儿,她那么招人疼,她还那么小,跑都跑不稳,孩子们都那么喜欢你这个祖父,你说说你怎么就狠得下心呐。”
当年打仗的时候,遇到敌兵偷袭大营,他一个不留神中了敌人的箭,是陛下用身体护着他逃命的,他让陛下别管他,先走。可陛下让他闭嘴,说天底下哪有老子把儿子丢下,自己逃命的道理。
陛下对他,曾经也是那么在乎,那么疼爱的呀。
还有他小时候,陛下对他虽然不像对阿姐那样宠溺,可对他一向寄予厚望,亲自教他武艺,教他骑射,后来起兵打天下,也处处放手让他历练。
天下大定,陛下登基,他一刻都没有犹豫过,登基大典第二个月,就册封他为太子。
他们也曾父慈子孝,可后来,怎么就变成那样了呢。
太子越想越难过,一口一个爹,哭得悲伤难抑。
承武帝也忍不住老泪纵横,蹲下去将大儿子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背:“爹错了,是爹错了,老大,你别哭,哭得你爹心难受。”
十一皇子自打记事起,就跟在大哥屁股后边跑。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见大哥在他面前哭过,更遑论哭得这么悲伤。
他那一直冷如冰霜的脸现出几分动容,跪到太子身后,伸手拍着太子肩膀,“大哥别难过,有十一在,绝不会让那些事发生。”
他这话是对太子说的,可泛着冷意的目光却是对着承武帝,声音里毫无温度:“若是谁敢伤害你们分毫,十一必将和他不死不休。”
承武帝抱着大儿子的头,哭得两眼昏花,听到这话,抬眼去看老十一,竟然从棺材脸儿子的眼中看到了凌厉的杀意,不禁脸色一僵。
果然,在十一心里,他这个爹,是比不上他大哥的。
可这缺心眼的孩子,他怎么就不知道委婉一点儿,就这么暴露了心中真实想法,也不怕伤了他的心?
他再怎么不对,也是他的爹啊。难道这小兔崽子为了护着他大哥,还真想把他这个爹杀了不成?
承武帝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还有些吃醋,真想照那臭小子脑袋上狠狠拍一巴掌。
可想到阿桶说的老十一的下场,心里又升起愧疚,算了,父慈子孝,父不慈,还谈何子孝。
承武帝伸出一条胳膊,一把将十一皇子揽到怀里,重重拍了两下他的后背:“十一啊,爹也对不住你,你就原谅爹可好?”
十一皇子从来没和自家老爹这么亲近过,身体僵硬,本能伸出胳膊,想将他一把掀开,可手到中途被理智喊停,胳膊就那么顿在空中,任由皇帝抱着。
等了片刻,他把胳膊搭在了自家大哥肩上,搂紧了大哥。
父子三人抱头痛哭,当然,哭的只有承武帝和太子,十一皇子虽然觉得眼睛酸涩,也用力挤了挤眼睛,却是一滴泪也没挤出来,没办法,从小到大,他好像没怎么哭过,无他,天生不会哭罢了。
太子哭声最大,车轱辘话翻来覆去一直重复:“爹啊,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呐,我的诺儿她还那么小啊,我的慧儿她那么乖巧啊……”
承武帝老泪横流,一个劲儿道歉:“老大啊,是爹不好,爹错了,爹给你道歉啊,要不爹给你磕一个吧……”
太子:“爹啊,您这是折儿子的寿啊,爹您不想儿子活啊,你咋就那么狠心呐……”
承武帝:“儿啊,爹失言,爹错了……”
十一皇子:“……”
方才,他人生头一回,为了哭不出来而感到难受,可听着他爹和他哥在他耳边你哭一句他嚎一嗓子,他突然觉得,他这眼泪也不是非流不可。
还有陛下,哭就哭,能不能不要一下一下重重拍他。还有大哥,哭得声音要不要这么大。
他觉得耳朵要聋了,胳膊也要被拍散架了,可真想起身躲开。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动,就那么跪在大哥身旁,陪着他。不管大哥是真哭,还是演戏,他都陪着他。
守在殿门外的康元德跟在承武帝身边风风雨雨几十年,早就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深沉城府。
可听着殿内皇上和太子冷不丁爆发出来的哭嚎声,他心中惊骇,差点儿跌坐在地上,踉跄两下扶着廊柱站稳,急忙挥手,把瞠目结舌的小太监们全都打发得远远的。
心中却犯起了嘀咕,这两日,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们,到底是怎么了?
殿内,父子俩抱在一起,对着哭了好一阵子,终于平静下来。
太子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给承武帝磕了个头:“父皇,儿臣御前失仪,请您恕罪。”
承武帝也抬袖拭泪:“行了,就咱们爷仨,说什么失仪不失仪的,再说了,你爹这不也失态了,咱谁也不笑话谁,都起来说话。来,扶爹一把。”
太子和十一皇子一起用力,把承武帝扶了起来,扶到椅子上坐了。
承武帝指着椅子:“你们也坐。”
兄弟二人应是,太子先坐,十一皇子挨着他坐了。
承武帝:“老大啊,你能原谅爹吗?”
太子忙起身弯腰拱手:“父皇说的这是哪里话,儿臣的命都是父皇您给的,当年在战场上,儿臣也是您救回的,您在儿臣心中,比儿臣自己的命不知道重要多少倍,儿臣怎么会怪您。”
承武帝点点头:“好。”
随即看向十一皇子:“十一你呢,你可还怪父皇?”
十一皇子摇了下头:“没什么可怪的,阿桶说了,您那时是吃多了丹药,昏了头了。”
这话听着虽然有些噎人,但承武帝知道,这个儿子一向不会藏着掖着,他说不怪,那就是真不怪了。
但他毫不怀疑,要是哪天他再次昏聩,要对老大不利时,这个老十一定会对他拔刀相向。
真到那时,那也是他应得。
至于老大嘛,都是男人,也不能沉溺于情绪,把话说开,别管内心到底过没过去,但是在面子上,这事就算翻篇了,父子俩之间的嫌隙,只能日后慢慢修复了。
承武帝喊了康元德送了热水进来,父子三人洗手净面整理仪容,随后端起茶杯喝了一盏茶,这才说起正事来。
当然,主要是承武帝和太子两个商量,十一皇子坐一旁听。
太子心中仍旧对承武帝的多疑之心心存顾虑,可这种关系到江山稳固和全家性命的大事,他还是把心中想法如实说了:“父皇,以儿臣之见,还是得把在外就藩的王爷们一一召回,调查清楚为好。”
承武帝点头:“太子说得对,是得把那群狼崽子们召回京城。”
太子:“那父皇看,是叫哪一个先回,哪一个后回,儿臣好拟个章程出来。”
承武帝摆了下手:“不必那么麻烦,这回不同与以往,干脆叫让他们一起滚回来。”
太子一愣,神色严肃:“父皇,那京防一事?”
承武帝:“无妨,朕自有主张。”
见承武帝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太子只得按下心中担忧,点头说好。
太子又问:“父皇,昨日在永和殿,各位娘娘们都知道了阿桶一事,您说会不会有人给几位藩王暗中送信,回头他们再拒绝回京?”
承武帝:“这一点你和朕想到一块去了,不光是后宫的妃子,还有老十二他们几个在京的,朕昨晚就已经叫梁泉差人盯着了,但凡有谁胆敢通风报信,严惩不贷。”
提到暗卫梁泉,太子放下心来:“那就好。”
说起梁泉,承武帝想起一件事来,“老大,你娘跟我说,只有咱们自家人能听到阿桶说话对吧?”
太子点头:“到眼下是这样的,儿子和太子妃试过多人,不管是宫女嬷嬷还是太监,全都听不到。”
“对了,那日老十四家里出事,他还把几个孩子接到魏家去待了半日,魏夫人,还有魏家几个孩子都听不见。”
承武帝又问:“那魏宗呢?”
“魏大人?”太子回想一番,摇了摇头:“孩子们去魏家的时候,魏大人还在当值,不曾在家,没见着,但想必也是听不见的。”
承武帝点了点头:“听不到,那就好。”
承武帝沉默一会儿,往太子这边倾了倾身:“老大啊,爹和你商量个事儿。”
察觉到皇帝平静的外表下那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激动,太子目光警惕地往后靠了靠:“父皇请说。”
承武帝搓了下掌心:“改天咱们爷俩带着诺儿去上一回朝,让阿桶扫扫那些老东西的脸,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其实他是想知道,那些官员里头有没有和那群狼崽子勾结的,但无凭无据,这种话他一个帝王不能随便说出口。
太子脸色一沉,当即言辞拒绝:“父皇,这不行,诺儿那么小一个孩子,带她上朝算怎么回事,文武百官们会弹劾儿臣教女无方,也会说诺儿不成体统。”
承武帝脸色一绷,一拍桌子,“朕看谁敢,我罢了他的官。”
太子有些无奈:“父皇,咱不能这样,若您疑心哪个臣子暗中有不轨之举,咱让人去查就是了,咱不能总指着诺儿替咱们办事。”
承武帝缓和语气,“老大,你那户部不是一直缺银子嘛,上回你还跟朕诉苦来着,说这也没钱,那也没钱,都快穷死你了。要是咱带着诺儿在朝会上走一圈,说不定咱就知道谁贪污受贿了呢,到时候一抄家,银子这不就有了嘛。”
太子摇头,委婉拒绝:“父皇,早朝那么早,诺儿那时候还在睡呢,根本就起不来。”
承武帝:“朕可以把那日早朝的时辰往后挪挪,太子,这往后可都是你的江山,既然诺儿有这本事,咱就让诺儿偶尔露个面,帮咱整治整治,一天,就一天。”
太子坚决摇头,寸步不让:“不行,儿臣不答应。”
要是诺儿和阿桶的事传到大臣们耳朵里,回头再传播开去,难保会有哪个狗胆包天的贼子想对诺儿不利。不行,坚决不能让诺儿出现在朝堂之上。
自家大哥一再拒绝,陛下却一直死缠烂打,一直沉默的十一皇子幽幽开口:“陛下,您不会是想听百官家的八卦,看大臣们的热闹吧,那儿臣带着您去各位大人家的房顶上趴几个晚上,岂不什么都知道了,还用的着什么阿桶。”
承武帝被这话刺得心头一梗,横眉冷对:“混账东西,不管对错,什么事你都向着你大哥。”
太子忍笑,伸手拍拍自家弟弟的胳膊,低声斥道:“放肆,怎么跟父皇说话呢。”
十一皇子面无表情把脸转向一旁,继续看着窗外。
经过十一皇子这么一打岔,太子突然意识到,陛下当真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能就这么拂了老父亲的面子,便笑了笑说:“父皇,诺儿上朝的事,咱们往后再议,儿臣以为,眼下还是先把藩王们的事解决了。”
承武帝一想也是,遂点头:“也好。”
既然决定召藩王同时入京,那后续还有相当多的准备工作要做,承武帝拍拍太子的肩膀,“这阵子你代朕上朝。”
太子面露惊讶:“父皇,为何?”
承武帝:“朕老了,这些年服食那些丹药,身体也垮了,你帮朕多分担一些,朕也想歇一歇。”
昨晚上他在凤仪宫,躺在老妻身边辗转反侧,把自己这大半辈子,还有阿桶说过的原本会发生的那些事,全都仔仔细细在脑中过了一遍。
最后突然领悟,皇权什么的,不过是过眼云烟,人一死,什么都烟消云散。
还不如趁着现在还能走能动,把权力让给年轻人,自己也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太子仔细打量承武帝,就见他面容疲惫,蹙眉关切地问:“父皇,您可还好?可要传太医来瞧瞧?”
承武帝:“无妨,朕心里有数。”
原本那丹药,他每日早晚要各服一颗,可昨儿宫宴过后,他便没再吃了,今早也没吃,此刻只觉胸闷气短,身心疲惫。
他知道,这正是如阿桶所说那般,是之前长期服用丹药产生的依赖,上瘾了,他得戒掉,而且他也一定会戒掉。
说起承武帝身体一事,太子起身,跪在承武帝面前:“爹,即便您不愿意听,可儿子还是要说,那丹药,您还是别再吃了,儿子不想、不想早早就没了爹。”
虽然父亲未来原本会做的一些事十分可恨,让人心寒,可这个父亲也是那个生他,养他,栽培他,曾经很疼爱他的父亲。
如果父亲肯好好的,不要犯糊涂,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真心希望父亲长命百岁。
说到这,太子的眼眶再次红了,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
承武帝感受到大儿子的一片孝心,也湿了眼眶,伸手抓着太子胳膊,将他扯起来:“行了,朕知道了,往后不吃了,再也不吃了。还有你,说话就说话,别动不动就跪。”
见大哥又哭了,十一皇子冷幽幽道:“陛下,您若再想吃,儿臣出了尚书房就去砍了那道士。”
看着这个冷冰冰的儿子,承武帝啼笑皆非:“朕正想着把那些道士交给你处置,你爱怎么砍就怎么砍。”
“儿臣领命。”十一皇子起身行礼,转身就往外走。
太子喊住他:“十一,你先别急着砍,先查查看这些道士背后,还有没有别的事。”
城外既然能有个了心和尚,那说不定,这个给陛下献丹的道士,也不是简简单单为了骗取钱财和名声那么简单的。
十一皇子领会太子的意思,点头:“大哥放心,臣弟明白。”随即出门走了。
承武帝又说回方才的话题:“老大,这么多年,你的勤恳和能干,父皇都看在眼里,父皇觉得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皇帝,没什么不放心的。”
“这江山早晚要交到你手上,早一点晚一点都不打紧,从明儿起,你就代朕理政吧,朕也好趁着这功夫,好好让太医调理一下身体。”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太子也无法再拒绝,跪地叩首:“儿臣叩谢父皇隆恩。”
承武帝让他起来,随后又说:“你只管好好做你的太子,带着百官打理朝堂上的事,等朕歇上一阵子,那群狼崽子也就差不多要回来了,朕亲自来收拾他们,绝不给你留隐患。”
太子眼眶湿润:“父皇,儿臣不知该说什么好。”
承武帝也有些动容:“你好好的,朕也好好的,咱们一家都好好的。”
父子俩掏心掏肺掏心窝子,正彼此感动,就听门口康元德高声通禀:“陛下,小郡王来了。”
“哎呦,我的小主子,您等等,陛下和太子殿下正说事呢……”
话音未落,就见沈为清冲了进来,少年跑进来,一个滑跪跪到承武帝和太子面前,磕了个头,随即两眼放光说道:“皇祖父恕罪,但是孙儿有要事禀报。”
承武帝早就习惯这个孙子冒冒失失地德行,哼了一声:“你还有要事呢?说来听听吧。”
沈为清一脸兴奋,一双好看的眼睛里闪着熊熊八卦之火:“我两位皇姑姑在御花园打起来了,头发都扯散了。”
承武帝蹙眉:“你说清楚,谁和谁打起来了?”
沈为清:“是我十一姑姑和十三姑姑。”
太子想起什么,拉着儿子问:“诺儿是不是在御花园?”
沈为清小鸡啄米般点头:“正是。”
承武帝看了一眼太子,起身就往外走:“走走走,瞧瞧去。”
太子忙跟上:“父皇,您慢着些。”
沈知诺和哥哥姐姐们从凤仪宫出来, 溜溜达达往御花园走。
小团子两条小胖腿实在是太短,哥哥们走一步,她要走上两三步。
沈为清低头看着慢慢移动的小姑娘, 真心替她累得慌,弯腰就要去抱。
春光明媚, 风和日丽,和哥哥姐姐们慢悠悠一起散步的感觉不知有多好。沈知诺小手一挥, 把他扒拉开:“诺儿自己走。”
沈为清见小团子一扭一扭格外可爱,便故意伸着胳膊拦在她路上:“还是二哥抱吧,你这样走, 怕是要走到天黑才能到了。”
沈知诺听着那欠兮兮的声音, 知道自家二哥又欠揍了,两只小手往圆滚滚的小腰上一叉,小奶音警告满满:“二哥,我数到三。”
小姑娘奶凶奶凶,十分有趣, 沈为清嘎嘎嘎一阵傻乐,“诺儿会数不,要不二哥帮你数?一、二、”
沈知诺知道这个熊二哥今天不打是不行了, 抬起小脚丫当当当踢了几脚。
“哎呦。”沈为清惨叫出声,抱着一条腿跳远了:“诺儿你这力气可是越来越大了,以后长大怕不是个大力士吧, 二哥的腿都要被你踢断了。”
文安郡主笑了:“二哥你活该。”
沈为晏也跟着笑:“是活该。”
沈知诺不搭理他, 一手牵着大哥, 一手牵着姐姐,边往前走,边在心里和系统吐槽:【狗狗你说, 我二哥好好一个皇孙,怎么一点皇孙该有的样子都没有,每天欠手欠脚的,没事总找打。】
小黑狗蹦出来,一如既往地捧场:【找打就多打。】
看着毛茸茸的小黑狗在自己面前飞来飞去,沈知诺实在没忍住伸出小手戳了一下,可和之前无数次一样,还是戳了个空,不禁有些惋惜:【狗狗,要是我能摸到你就好了。】
系统:【那就抱歉了小主人,我这一款是摸不到的,不过我可以向上级反映,看能不能升级一下。】
沈知诺:【那我等着哦。】
一娃一桶漫无目的瞎聊着,沈为晏三兄妹静静听着。
不多时,四人到了御花园,还没走进月亮门呢,就听前头好像有人在说笑。
【狗狗,有人哎,咱们去看看是谁。】沈知诺松开大哥和姐姐的手,兴奋地跑过去。
你别说,小姑娘腿短归腿短,可真要跑起来,那也是相当地快,眨眼功夫,蹬蹬蹬就跑到前头去了。
文安郡主带着妹妹长大,习惯性妹妹跑她就跑,一晃眼也穿过月亮门不见了。
沈为清一听诺儿和阿桶说的话,当即知道,又有好戏看了,也是嗖一下蹿过去了。
沈为晏身为皇长孙,一直被寄予厚望,自幼便被教导要端方持重,见弟弟妹妹们瞬间功夫就跑没了影,他摇摇头,低声说了句“不成体统”,随后快步跟上前去。
等他进了月亮门,又走了一段路,就见自家弟弟妹妹正躲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后头,三人扒着树干,从矮到高,依次探出三个脑袋去,正往前头看。
三人听到脚步声,齐齐转过头来,又齐齐对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沈为晏哭笑不得走过去,无奈道:“这是在做什么?”
沈知诺伸着一只圆滚滚的手指挡在嘴边,“嘘,哥哥快蹲下。”
沈为晏便蹲在小胖姑娘身边,握住她的小手,好笑地问:“诺儿在看什么?”
沈知诺先把大哥往树后扯了扯,这才往前一指,用小气声神秘兮兮地说:“姑姑们在说悄悄话。”
本来,沈知诺听到有人说话,是想看看是谁,然后让狗狗去扫扫脸的。
结果一跑过来才发现,是十一公主和十三公主坐在凉亭下的椅子上,头对着头在说悄悄话,她们身后的宫女都远远地候着。
沈知诺本想仗着自己年岁小,假装不懂事,跑过去让狗狗扫扫她们的脸,扫完就走,可爹爹娘亲一直教导他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所以小姑娘就犹豫了,停在原地,站着没动。
文安郡主一向守礼,看清亭子下的情景,抱起妹妹,掉头就走,打算远远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