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者也?消失了。
天将亮,仿佛昨夜只是一场噩梦。
安全出口的萤光标志也?无遮挡了,昨晚那?是尸体?吧, 仲翰如在清扫室就?开?始杀人了,怪不得那?时在推床底下,拖拽茆七的力渐渐少了。
叮铃——
七点打铃。
病患们纷纷走出病房,交谈熙攘, 宛如街市。
白?日维持着平和的假象, 也?是十?点规则中?的一项。
“诶?怎么回事?”
“你怎么撞人呢?”
茶水间方向起了阵动乱,茆七视线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走!”她抓起仲翰如,去追那?个慌乱逃窜的身影。
正是洗漱时间,走动的人多,茆七每次将要抓到?人, 又被他敏捷地一闪身给躲开?了。
仲翰如见状从走廊另一侧穿越过去, 从前面围堵,将人截在618门口。
“你们想怎样?”前后无路,男孩警惕地退到?墙边。
茆七没说话, 抬眼望着620的门牌,男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底一阵毛骨悚然。
他略微低着头, 目光闪躲,“我得,我得走了,等会没饭吃了!”
男孩装作镇定地从茆七身边走过,茆七拽住他手臂的那?一刻,他浑身僵硬。
“那?晚我在609,原来抓的是你的手啊。”茆七抬起男孩的手臂,恍然地笑。
闻言,男孩再无法镇定,表情也?僵住了。
茆七吸鼻子闻了闻,他身上没了那?股塑蜡味。她又笑着道:“你记得晚上,所以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男孩的脸噌一下变得煞白?,仿佛记得晚上是很?件极可怕的事。
他奋力地甩开?茆七,挣脱后想要逃,不想被仲翰如挡住了去路。他猛地朝前撞去,仲翰如身一侧,伸手从后面揪住他衣领,拎小鸡似的往旁一扔。
跌倒时,男孩撞到?620的门,他意识到?什么,忙站离那?道门。
“走吧。”仲翰如下颌一扬,不容置喙的语气。
男孩看看仲翰如,又看看茆七,心细地发?现他们衣服上处理过的淡色血迹。他耷拉着肩,认命地向609室走去。
609室暂时没人,茆七二?话不说从床头柜搜起。
“你别碰我的东西!”男孩要去阻止,仲翰如一把捏住他的肩膀,他人小,无力抵抗,只能徒劳地干瞪眼。
床头柜有?两层,茆七在最下层放置衣服的抽屉里面,摸到?一个盒子。她不着声色地瞥了眼仲翰如,仲翰如突然转了身位,挡住男孩视线。
茆七掩手将盒子收进口袋。
关?上抽屉,茆七来到?男孩面前,男孩还以为她没搜出什么,正要松口气,却见她弯下腰跟他说话。
“60905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他‘离开?’,为什么你这么高兴?”
因为茆七经历过夜晚,所以她知?道‘离开?’的意思,男孩不自觉后退,觉得她询问的语气过于寻常,“你——”
01床本就?靠近门口,男孩再退就?要碰到?门扇了,茆七伸手重重地托了他的背一下,“小心些。”
男孩原本因疼痛而咧开?的嘴,因为这句关?心而紧紧闭上。她弯低腰始终与他平视,那?深静的目光似是要看穿他。
男孩掩饰地想要说些什么,茆七抿了个笑,转过身去掀开?盖被,连枕头和床单也?不放过。
什么都没有?。
就?在茆七俯身探手进床底时,男孩一改畏缩的姿态,突地跳扑到?床上,连仲翰如都反应不及。
男孩拿着什么欲扎向茆七。
茆七似乎早有?预判,轻易躲开?了。
手腕忽然被捏扣住,男孩吃痛松开?手,一把注射器针头掉落在地。他扭头看,就?见自己手脚被仲翰如反折缚住了,挣也?挣不脱。
茆七捡起针头,比对查看,这个东西伤在皮肤上,确实能形成疹的密集样。
将针头扔进抽屉,茆七当?着男孩的面,从床底抽出一本黏着双面胶的护理记录本。她扬起嘴角,得意地宣告,“找到?了!60905的护理记录。”
男孩无法动弹,走廊外有?人经过,他又不敢大声喊叫,只能怒视着茆七。
茆七翻阅护理记录,60905最后一页记录与少年的同出一辙。
背后有疹的人会死。
茆七看了眼男孩的背部,他刚刚挣脱时上衣掀开?一角,露出一块皮肤,那?上面长?着密密麻麻的疹子。所以,拍他背时才反应这么大。
而61101只是去见了男孩一面,记录就?更改了,明?明?前一日的身体状况还是正常的。推人游戏和突然冒出的皮疹,想来是为了给那个针头工具做铺垫。
所以男孩藏起60905的这份护理记录,其意图十?分明?显了。
茆七故意说:“他们都是因为你而死的?”
男孩不吭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继续说:“你拍我的肩膀,是在找替死鬼对吧?因为背后生疹的人都会死。选中?我是害怕我发?觉你装睡,因为西北区精神病院的夜晚,不允许有?清醒着的病人。后面你看到?我没有?换上病服,知?道我不是这的病患,所以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就?是61101。再之后,由于某些原因,你又对我起了杀心,给我们传递错误讯息。”
“你的所作所为真不像才十?岁。”
十?岁在现实世界也?才是个天真的孩子,所以茆七没有?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
“可是……”茆七余音拉长?,让人听着生出压迫感,“你为什么晚上是清醒的?”
闻言,男孩惊慌四望,发?觉没旁人后,明?显松了口气。却也?没作答。
比起此刻的他们,他更惧怕别的。
“今天早餐是鲜汤小笼包。”
“闻着很?香,应该好吃。”
“是的,60901形容过,那?是这里最美味的食物。”
有?人过来了,茆七收起护理记录,对仲翰如说:“放开?他吧。”
两人与进来的病患错身而过。
茆七和仲翰如又来到?护士站,掩身进入解剖室。
里面除了血腥味,堆积的尸体?已?经浮泄出腐气。
空气污浊,只有?窗户那?边稍微干净些。
窗台上还残留碎玻璃,茆七用记录本拂开?,人倚靠上去。
窗外一片明?亮,与死气沉沉的这里形成分明?的割裂感。
将记录本交给仲翰如,茆七说: “这里面多次提及60905的家人,他很?想回家。”
仲翰如大略翻看,这可能就?是通往下一层的要求。他问:“我们要怎么送他回家?”
茆七也?不知?道,她连六层都出不去,更何况是缥缈的西北区精神病院之外的空间。
不过,回家这个词,莫名地令人心生向往。
“呵~”茆七蓦然笑了,坐到?窗台上去。
再危险,也?过去了不是吗?现在是白?天,可以获得轻松。没有?对策地烦恼,无用。
仲翰如被茆七的笑声吸引,看到?她将手伸出窗外,感受没有?边框的世界。他似乎也?短暂地随她逃离了。
这时突来了一阵风,温柔地轻抚茆七的手。
夏天的风是湿的,是热的;是轻,是凉;是多变的,是自由的风。
可……哪来的风?
茆七突然想到?什么,跳下窗台,快步走向隐藏焚烧炉的那?面墙。
她站在尸体?倒叠的墙前,露出个与血腥环境违和的平和的笑:对!回家!自由!
她回身看着仲翰如,“或许我们可以试试,把那?双手的他,带出去。”
仲翰如看到?她的身后的焚烧炉,他问:“烧成灰?”
“嗯!”茆七点头,“落叶归根,风会带他离开?。”
“那?就?试试吧。”仲翰如根据护理记录末尾的数字,找到?装殓尸体?的拉屉。
焚烧炉被尸体?手臂挡住了,因为尸僵挪不动,必须要将整个尸体?搬开?才能拉出墙板。茆七忙着验证自己的想法,便拿刻刀沿着尸体?肩胛的骨廓划一圈,再刺进去拧动两下,嘎达一声整个手臂就?掉了,骨头与皮肉已?然脱套。
不止一只手臂,茆七如此操作,最终顺利拉出墙板。焚烧炉还在里面,她手撑在墙面伸颈进去寻找操控开?关?。
开?关?在焚烧炉左侧,白?天光线好,茆七看清楚上面的小字。
“阿七,准备好了吗?”仲翰如那?边喊道。
他找到?60905的尸体?了,茆七按开?关?,焚烧炉被缓缓推出来。
尸体?在冷柜冻着,扛起来直上直下的,有?些费劲,茆七去协助仲翰如将尸体?放进焚烧炉。
焚烧炉炉壁高,茆七手搭在上面往里看,60905的五官安静年轻,也?只是个少年而已?。他的心脏位置有?个窟窿,还有?刚刚搬运时,茆七不小心碰到?后背的地方,也?有?缺失。
“他的腰两侧是不是空的?”
仲翰如说:“尸体?没有?肾。”
心脏和肾这些重要器官都没了,难不成这个精神病院私下是个贩卖器官的暗网?
可是,茆七的目光停在尸体?大腿内侧——那?里被剜掉了一大块肉,深可见骨,皮肉创口也?并不平整。应该是冷冻前就?被割下了,所以冷冻后肌肉组织收缩不一,才导致的不平整。
联想到?冰柜的其他尸体?,确实残缺的地方不局限于脏腑,要真是贩卖器官,为什么还要割掉其他肢体??
“阿七,”仲翰如打断茆七的沉思,“我们得赶快,已?经要八点了。”
八点护士查房,玻璃柜那?里不好出入,还有?如果恰巧在这时醒来,那?昨晚的一切就?白?费了。
“我知?道。”茆七明?白?,操作关?闭焚烧炉。
焚烧炉缓缓推进,炉盖卡哒合紧,少年的体?格瘦,三十?分钟应该差不多能焚烧完全。茆七设置时间,按下启动按钮,和仲翰如走远。
墙板里面,发?出卡卡,哒哒,崩嗒这些铁皮舒展的声响,接着没多久便有?火焰喷薄而出,焚烧的气味也?一下子冲了出来。
此时,窗外的风越大,吹进室内,撩起火焰星子,蹦烟花一般四散。同时,油焦味也?轻了。
茆七一直望着焚烧炉,火焰映在她的眸中?,燃烧蔓延开?去。她忽而觉得呼吸难受,将脸转向窗外。
杀人,肢解,焚尸,这些她想都不敢想的事,一夜之间,全都做了。
“我这样可怕吗?”
她迷茫的声音在熊熊火焰中?响起。
仲翰如看向地上残破的肢体?,说:“那?些只是死物,活着不相干,死了也?不相干。”
他没有?安慰的温言,只是冷酷地叙述事实。
茆七轻点头,不再开?口。
焚炉火焰汹涌,辟啪作响。
过了一会,仲翰如站到?茆七身旁。茆七转眼看他,他的视线望过来。
互相无言,互相陪伴。
过去许久,焚炉火焰渐熄。
茆七打破沉默,“对了,你的伤怎怎样了?”
之前一直没机会检查,也?见他面色无虞。
“没事。”仲翰如无谓的表情。
“真的?”
“真的。”
“嗯,我信你。”
听到?这里,仲翰如嘴角上扬,“真的信我了吗?”
言外有?意。
茆七转过身,他们之间几尺距离,她再近一步。
仲翰如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看着她踮起脚,抬臂揽住他,脸轻靠在他胸前。
她说:“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信。”
仲翰如回拥住茆七,他埋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
“仲翰如,你离开?宁州县后,去学了格斗术是吗?明?明?你说学这个很?累……我们高中?的事你还记得,你都还记得……”因他抱得紧,茆七的声音闷闷的。
他没回,反问道:“阿七,为什么信我了?”
“因为你是仲翰如啊。”
话音落。
焚炉里火焰殆尽。
骨灰凉后,仲翰如整理出来,用剥下的巡逻者制服包裹好,交给茆七。
茆七双手捧着骨灰,爬到?窗台上,扬手将骨灰洒向天空。
白?茫的存在,白?茫的天空,风一卷,徐徐隐匿于天地。
你不想留在这个地方,我帮你离开?,也?希望你也?能帮我离开?。
再次走出解剖室时,走廊空无一人,查房已?经开?始了。
那?盒塑蜡还在口袋,茆七拿出来拧开?,嗅了嗅,确定是在男孩身上闻到?的这个味道。他就?是用这个覆盖在背部制作假皮肤,才躲过了护士查体?。
她连盖带盒扔进解剖室,将玻璃柜关?死。
白?日光线清晰,柜上的玻璃倒映着茆七被资料本分割模糊的面容。
在七层,我的日记本内页的一幅画,一扇门里僵硬的攥着小刀的娃娃,那?是被解剖的尸体?吧。当?时拍击玻璃的声音不止在窗户,还在这个玻璃柜,原来早有?暗示,原来“她”也?在里面。
走出护士站,茆七在609室里,看见男孩瑟瑟发?抖的身影。
一名护士指导另一名护士写护理记录:“在这里写上:后背有?疹。”
一阵风拂过茆七的脸颊,她随即看向走廊尽头——安全出口标志变清晰了。
“仲翰如。”
“我看到?了。”
“我们走吧。”
“好。”
没走几步,茆七的腿就?被拖住了,她回头看到?了男孩——他跪在地面,双臂抱住她的腿,抬起的眼里满是惊恐。
“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东西?!我被发?现了,被发?现了……”
茆七平淡地说:“因为你想让我们死。”
“你们能在夜晚活下来,一定有?能力带我走,我求求你,救救我!这个医院好可怕,没有?人能离开?,只有?你们能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见茆七无动于衷,男孩哭得涕泪横流,“我被父母遗弃,他们只给我留了一点钱,我没有?居所,只能流浪被欺负。我也?没有?精神病,我只是撒谎逃过检查,因为住进这里能吃饱。所以我没吃那?些药,所以我看见了晚上,我发?觉离开?的人就?是死掉的人,他们的皮肤都长?了疮。我害怕是我,求你,救救我,我只是想活着!他们已?经死去了,我还活着,我必须得活着啊……”
所以他们才当?了无辜的替死鬼。
茆七看着男孩,似乎叹息:“是呀,大家都可怜。”
男孩看见茆七松动的神情,眼泪模糊的眼眸里透出狂喜,然而茆七接下来的话给他重重一击。
“仲翰如,我们走吧。”
仲翰如提溜起男孩身体?,他拚命地摇头,死抱住茆七大腿,“不要,不要,不要!”
男孩最终被拨开?,破布一样扔掉,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希望消失在眼前。
护士一转身人就?不见了,她们出来在走廊找到?男孩,扶起他拖往病房。
见男孩的精神状态不对,护士柔声安抚:“60901,乖乖休息,很?快就?到?晚上了。”
茆七醒来时是阴天。
喂过鹦鹉鱼后, 干旱多时的左凭市终于下雨了——劈里啪啦地携着尘土浇下来。
推开窗,茆七深呼吸湿润土腥的空气。
这才是夏天。
宁州县城中村巷陌间那般潮湿、墙缝里蔓延生机的夏天。
风不大,雨飘不进来, 茆七干脆将?窗敞着, 回身?在?床上?找手机。找到后, 她躺在?窗前的椅子里,回复仲夏如的微信。
仲夏如:【今天有空吗?约不?】
茆七:【可能不行, 等会我有事。】
仲夏如:【?什么事?】
茆七抬起?右脚,稍微转动脚腕,倒是不怎么疼, 但是看着淤青挺重。
【我去一趟医院,脚可能崴到了。】
仲夏如:【真巧,我已经在?医院排队了,要不你给我身?份信息, 我帮你先挂号?就在?市医院这边, 石景路拐个弯进环山路就到了。】
市医院离茗都公寓挺近,茆七回复:【好,挂骨科号,谢谢。】
将?身?份信息发过去,收拾收拾东西, 茆七出了门。脚腕的伤不影响开车, 她驾驶着她的两座车去的医院。
十七分钟后。
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茆七给仲夏如发信息:【我到医院了。】
仲夏如:【我现在?在?三?楼,马上?下来。】
茆七坐电梯到门诊大厅, 中央位置手扶梯上?下地运行着,旁边墙柱上?贴着张医院建面图,三?楼是神经内科和心理科。
没多会, 仲夏如从另一侧手扶梯下来,她一眼就看到了茆七,招手喊道:“小七!这呢!”
茆七看过去,冲她笑?了笑?。
还剩一级阶梯,仲夏如就跨步跳了下来。
她今天穿着雪纺衫小西裤,装扮偏正式,与她此时的率性行为不太搭。不过这让茆七找回了一丝阔别?十三?年的熟悉感?。
“你到三?楼做什么?”茆七迎上?两步。
仲夏如用手中的几张单子扇了扇风,“我有睡眠障碍,刚好药吃完了来找医生开的。”
“哦,那你拿药了吗?”
“没呢,等你看完医生我们一起?去。”说完,仲夏如挽住茆七手臂,带她去乘手扶梯。
久别?重逢,加之多年独居,茆七起?先不太适应这样的亲密。但是仲夏如很?自然地跟她聊天,陪她去找诊室,就像她们一直没有分开过。
到二楼的骨科诊室,仲夏如去看大屏幕的排号名字,茆七望着她挤在?候诊人群里的身?影,心里有个念头:要是真的从未分开过就好了。
仲夏如回来,说:“下一个就是我们的号了,你脚还行吗?要不要坐会?”
茆七摇头,“不用了。”
大屏幕喊号,茆七独自进诊室,坐在?医生面前的椅子上?。
医生询问,茆七提裤脚露出伤处。
医生伸手捏转茆七的脚腕,问道:“这样疼吗?……这样呢?……走路也不影响是吧……”
茆七如实回答。
医生诊断:“骨头没伤着,开个药膏擦擦就行,右脚避免劳累一段时间。”
茆七应是,退出诊室。
之后和仲夏如一同去拿药,拿完药才十一点,中午饭还早。
而且外面还下着雨,也没法逛街。
“小七。”
“嗯?”
“反正今天没事,要不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好啊。”
茆七开车,仲夏如坐副驾驶。
车窗外风雨飘摇,车内微微响着雨声的空间令人感?到安逸。
仲夏如躺进座椅里,长?吁感?慨:“小七,眨眼之间我们都是大人了。”
前方雨流倾斜,雨刷在?机械地刮。
茆七注视着前路,闻言侧眸看了眼仲夏如,“对?啊。”
人生能有几个十三?年呢。
“那你跟我说说‘眨眼之间’的事吧。”茆七说道。因为她的十三?年实在?匮乏。
“好呀!”仲夏如歪了歪身?子,脸向着茆七那边,“那时去到外省后,转学适应新学校,忙碌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我开始尝试联系你,然而总是得不到回复……再?之后高三?学习任务更紧了,我全身?心地投入进去,直到高考完。我记得那年暑假我和我哥回过宁州县,但是当时的县城已经大变样了,我也彻底失去你的消息……”
仲夏如还说起?自己因为工作压力大而得了睡眠障碍,辞职后开始计划开咖啡馆,有奔头地忙碌起?来才慢慢摆脱那段阴影。
茆七开出环山路,到仲夏如所指的友谊大道,“你说的地方在?哪?”
仲夏如指路,“前边直走经过丁字路口右转,就可以看见一间心理咨询室了。”
到达目的地的那幢楼后,茆七看到二层的外墙上悬了个规整的招牌——《一间心理咨询室》
原来真是这个名字,透着一股随性的玩味。
楼是步梯,上?到二楼就见一玻璃拉门,门后直接是咨询室的前台。
前台很?快注意到茆七她们,起?身?来开门,“仲小姐,你来了。”
打完招呼后,前台向茆七点头致意。
前台右侧有一道玄关,玄关里三?个房间,最里那间是关闭着的。
仲夏如问:“李医生那边有人是吗?”
“是的,”前台看看手表,“还有五分钟就结束了,待会我再?进去收拾一下,你这边可能需要等候十分钟。”
仲夏如嗯了声,表示理解。
“那你和你朋友先坐会,要喝什么?我去准备。”前台将?她们引到左侧的休闲区,有柔软的大沙发和茶几,包括一书架的杂书。
仲夏如问茆七,“你想喝什么?”
茆七随便,仲夏如也随便,前台笑?笑?去准备了。
书架上?的书有多杂呢,大概就是漫画到道德经这般的跨越。茆七翻了两本书,又放回原位。
“这里不太像心理咨询室。”因为装修摆设都很?家居。
仲夏如赞同,“是的,不像,所以能让人放松下来。”
茆七问:“你的睡眠障碍好多了吗?”
仲翰夏如点头,“那时压力大到成?宿失眠才约的心理咨询,现在?就剩最后一次了,我也调节得差不多了,几乎可以自主入睡。”
“那就好。”
没过两分钟,前台端来果汁。
茆七和仲夏如齐声道谢。
这时,玄关里走出一位女生,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但神态不是痛苦的,相反有种释放过的轻松。
随后,前台进了李医生的咨询室。
咨询室的摆设很?简单,两张单人沙发,一张矮圆桌,四周随意地置了些绿植——叶片茂盛,颜色也肥。
而李医生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头倚在?靠背,目光有些凝滞。
心理咨询师拥有着强大的共情能力,所以在?接受患者的负能量时,自己的身?心也会感?到痛苦。
“李医生……”前台轻唤。
“嗯。”李亭甲眼神微动。
“你还有五分钟哦。”
“嗯……”李亭甲闭上?眼,短暂地放空片刻。
前台轻手轻脚地整理咨询室。
还剩两分钟时,李亭甲就睁开眼,腰板挺直起?来,人似乎也恢复了精气神。
前台递给他一杯热茶,笑?着说:“刘小姐来时情绪非常糟糕,刚刚走的时候眼睛都有神了呢,她应该很?快就会放下对?出轨未婚夫的执着了吧?”
李亭甲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才缓缓道:“心理咨询不是破灭患者的精神世界,而是在?患者的安全领地里陪伴她。她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逆境,我并?不能成?为她的助力。”
对?于心理学前台不是专业的,也不好冒然接话,只能转移话题,“那……仲小姐可以进来了吗?”
李亭甲轻颔首。
没多久,仲夏如走进咨询室。她坐的位置前,一如既往地放了杯清香的茉莉花茶——那是她第?一次进这间房时选择的习惯。
坐定,目光相触,两人相视一笑?。
“最近有什么困扰吗?”李亭甲双手交握在?膝上?,语音柔和,一派安闲。
仲夏如摇头,嘴角微微的笑?有丝玩趣的笃定。
李亭甲看着她,不由一笑?,“真好。”
那是发自真心的语气,仲夏如能感?受到,因为李亭甲专注的眼神会随着你的语境担忧和喜悦,他很?适合倾听,他也能共情地接纳完整的这个你,无论好的坏的。
仲夏如继续说:“今天医生给我减药了,我的咖啡馆经营得还不错,我也找到了以前的好朋友,我越来越觉得生活值得憧憬。”
“多好啊,恭喜你。”
“李医生,谢谢你。”
李亭甲依旧看着仲夏如,“为什么要谢?你付出了金钱,我们之间是合约关系,不需过多注解。”
仲夏如微怔。
她记起?他说过: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一切以自己的感?受为先。如果你的良善和责任感?让你痛苦,那这些不要也罢。
当时她十分不解:那要怎么做为人呢?
他说:怎么做为人,不该由他者来塑造你,来评判你,而是你自己怎么看待你自己,怎么接纳你自己。
真正放下那段压抑的时光,仲夏如才能深切地感?悟这段话。她似乎觉得身?体更轻了,她说:“那就,不再?见。”
李亭甲扬起?笑?,黑框眼镜下的眼眸温和,“不再?见。”
仲夏如起?身?开门,留下一句“剩余的咨询时间,李医生好好休息吧”。
门轻轻阖上?。
李亭甲愣后一乐,无奈地摇头。
仲夏如进去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茆七疑惑地问:“这么快的吗?”
仲夏如顺手勾住她肩膀,往大门口走去,“嗯,已经好啦!等会我们去吃干捞烧鸭粉吧,我知道哪里的好吃,那家的口味和以前高中门口那家店很?像诶。”
仲夏如拖着茆七走出玻璃门,茆七鬼使神差往后瞥了一眼。
玄关里走出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察觉到视线,和茆七对?望了一眼,他神情有瞬间的怔然,而后变成?礼貌的微笑?。
是常华小区楼顶的那个男人,他还记得她。
回到车上?,雨已停,天际隐隐放射光亮。
仲夏如降下车窗,伸脸出去感?受湿润的空气,“小七,你看啊,天要晴了。”
“嗯……你刚说的地方在?哪条路?”茆七不太熟悉那里,在?设置导航。
“就友谊大道和新都小区交汇的那条巷子。”
“哦~”设好导航,茆七发动车子。
路况通畅,乌云渐收。
仲夏如太开心了,一路喋喋不休。茆七在?她激荡的话语里,不禁陷入自己的思绪。
和那个男人的偶遇真的太巧了,茆七现在?还对?他在?楼顶上?的俯视感?到不适,特别?是在?她经历过西北区精神病院的诡异之后。
“你是怎么找到这位心理医生的?”茆七突然开口问。
仲夏如顿了顿,说:“李亭甲原先是精神科临床医生,又有心理咨询背景,挺受患者拥戴的,所以有点名气。十年前不知道什么原因辞掉工作开了这间咨询室,收费也比市场价低,口碑就更好了。我也是听朋友介绍的。”
“嗯。”茆七继续开车。
“不过看他总穿着白?大褂,想是对?医生这个职业还有留念,不知道他有什么隐衷才辞职……”仲夏如叹道,她是真觉得李亭甲挺好的,也希望他前途光明。